“脾气还这么大。”
在萧月恒话音落下的同时,洛筝总算看清那道青年声音从哪里来。
只见他们家祖师爷懒懒散散靠着旋梯扶手,一手拎着折扇,一手拎着一只张牙舞爪想要挣脱魔爪的……不知道什么玩意。
乍一看那几只小短腿和圆滚滚的身形,确实很像猪……
但它全身都是深褐色的,脖颈一圈毛绒绒的鬃毛,瞳眸是浅金色,额心以及四肢还有不知名的红纹。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可能是一只猪。
洛筝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坐下占个梦的功夫,这里就突然多出来一个未知生物。
他大步来到萧月恒身边,稀奇道:“恒哥,这是什么啊?”
萧月恒捏紧毛绒绒的后颈,似笑非笑:“梦貘。”
说完,他不疾不徐地抬起扇子,恰好挡住挠向自己的两只爪子。
不同于萧月恒的悠闲,听见梦貘两个字,洛筝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梦貘神兽?!”
“嗯?”
对洛筝的惊呼表示疑惑后,萧月恒合起折扇,轻轻敲了两下梦貘的脑袋:“别凶。”
这两下差点敲得洛筝原地下跪。
他连忙拦住萧月恒的动作,胆战心惊道:“恒哥,使不得使不得!”
“怎么?”
洛筝诚惶诚恐瞥了一眼龇牙咧嘴的梦貘:“哥,这可是梦神!单是瞧见神像都得叩两个头的!不能得罪啊!”
“是吗?”萧月恒挑了挑眉,语焉不详:“这么威风呢。”
洛筝立刻点头如捣蒜,生怕他不相信。
担心萧月恒再做出什么惊人行径,他刚想再解释两句。
但洛筝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见萧月恒凭空捏出一个法诀。
“?”
洛筝茫然道:“这是干嘛——”
没等他的话说完,只见萧月恒手一抬,直接将那道法诀拍在梦貘额间那道红纹上……
“!!!”
我靠!
这是在干什么?!
怎么还给活捉了!!
不止洛筝,显然梦貘也没料到,甚至懵了好几秒。
萧月恒落下禁制,才大发慈悲松开梦貘的后颈。
他刚放开,梦貘又立刻后腿一蹬朝他扑过来:“你无不无耻!赶紧给本座解了这破禁制!”
可还没靠近萧月恒,梦貘额间骤然亮起青色光芒。
旋即咚地一下,它又落回到地上。
“本座?”萧月恒品了品这两个字,意味深长道:“本事还不小。”
他垂下眼眸,看着趴坐在地对他怒目而视的梦貘,轻轻抿了抿唇。
这是……不记得自己了?
亏他当初费尽心思养过那么多年。
这梦貘身上的每道神纹,萧月恒都无比熟稔,自知不会认错。
所以是过了太久不认人,还是历过什么大劫,前尘旧事的记忆全被抹掉了么……
在萧月恒沉思时,莫星寒已经在心里将这人臭骂了数十遍。
他不过是出门找个东西,顺道吃吃梦,怎么还能碰见这么倒霉催的破事?
要是知道耽搁这一下会被捉住,他宁愿饿死也不碰这个梦。
不过……
莫星寒抬眼瞧着青衣着身墨发垂肩的男人,又打量几眼那把敲过他脑袋的青玉折扇,不禁有些困惑——
这个人,不是早就死了吗?
虽然从未见过,但莫星寒知道面前的男人是谁。
萧月恒,除梦师一脉的祖师爷。
手执青玉折扇入梦的,莫星寒还从未听说过除他以外的第二人。
其实最初莫星寒也不晓得,但除梦师的晚辈在撰写祖谱时,那些关于祖师爷的描述,蹲在房梁上的莫星寒一字不落全听见了。
随着礼仪忌讳不断增多,后世渐渐不再随意议论他们的祖师爷长什么样、习性如何,于是慢慢的就没人知道,萧月恒死的时候并非是个几百岁的老头,而是一副年轻样貌。
再之后,这些人又开始虔诚地供奉他们的祖师爷,更加没人提及萧月恒这个名字,莫星寒也就给抛诸脑后了。
以至于在看清楚那把折扇之前,他都没想起这人到底叫什么。
本来莫星寒对除梦师都有天然的信任,因为他们干的活差不多,除梦师破除的梦境还基本成了他的口腹之物。
结果谁能想到,这祖师爷作风竟如此蛮横无礼!
察觉到一股杀气凝在身上,萧月恒总算收回心神。
他歪了歪头,问地上的梦貘:“会化人形了么?”
莫星寒咬牙:“关你什么事。”
没得到答案,萧月恒也不甚在意。
“上千年还不会化形……”他轻轻啧了一声,“真难养。”
莫星寒依旧瞪着他:“要你管,又不用你养。”
萧月恒不置可否,缓缓垂下执扇的手。
下一秒,他卷起一阵青风将地上的梦貘整只端了过来。
残风掠过,莫星寒被迫往前一仰,转瞬间滚进一个温热怀抱中。
“…………”
萧月恒稳稳把他接住,随即抬起扇面掩在鼻尖处。
紧接着,怀里的梦貘暴起,直接亮出爪子挠向他:“你烦不烦?!”
利爪在扇面上划过,瞬间留下好几道抓痕。
一旁的洛筝大气都不敢出,缩着脖子装鹌鹑。
太可怕了……
祖师爷做事一直这么随心所欲的吗??
神兽说捉就捉,还逗着玩儿……
洛筝对萧月恒的敬佩又刷新了一层高度。
不知是他们动静太大,还是到了梦境某个转折点。
旋梯之上,忽地传来那首在院子里响过的戏曲。
声音忽远忽近,跟之前一样断断续续。
洛筝赶紧奔到萧月恒身边,一张脸唰地惨白如纸。
萧月恒不动声色地挡在他前面,敛起笑意。
真是不会挑时候。
他刚在心底落下这一句,周围嚓一下坠入黑暗。
失去视野,其他感官顿时变得更加敏锐。
洛筝甚至觉得那些乐声就在身边,来来回回抚过耳廓。
他用力攥紧萧月恒的衣袖,不断安慰自己都是错觉……
“你们是谁?”
“!!!”
这突然一声给洛筝吓得狠狠一哆嗦。
明明是道很温柔的女声,但落在他的耳朵里却像是把铁锤狠狠砸在心脏上。
就在洛筝四下打量,试图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找出声源时,他听见萧月恒平静的声音响起。
“是客人。”
周围静寂片刻,女声没什么语气地陈述:“我家不会来客人。”
萧月恒想都没想就反驳:“会的。”
女声:“……”
洛筝:“……”
旋梯上传来踢踢跶跶的脚步声,以极缓的速度慢慢往楼下走。
“很晚了,家里没人接待各位。”女声再次传来。
萧月恒善解人意地给出建议:“无妨,那我们借宿一晚。”
“……”
“你家挺宽敞的,肯定有空房吧。”
“……”
“方便吗?”
“……”
啊这……
洛筝无比确定,那道脚步声硬生生停顿了好几秒。
他都能想象到女生的表情有多无语。
萧月恒这操作,弄得洛筝都害怕不起来了。
不仅不害怕,甚至有点想笑……
太要命了。
不愧是他们祖师爷,跟梦官说话都这么横。
所谓梦官,就是梦的主人。
它们掌控梦的一切,形态各异,性情古怪,一个不高兴经常会把整个梦搅得天翻地覆。
至于它们会以什么样貌出现,往往取决于这些梦官的心情。
除梦师通过占梦可以推算出对应梦里的梦官是何种形态,但是否准确也看那位除梦师自身的修为。
之前洛筝也占梦了,就是不敢保证推出来的卜象是正确的。
不过这道女声出现后,他倒是有了点信心。
洛筝缩在萧月恒身后,趁着女声还没完全下楼,低声说:“恒哥,她就是梦官吧?”
萧月恒沉默不语,并没有立即回答。
虽然洛筝修为不高,但这次的占梦卜象还真没出错。
只是……
“除了这个,没看出别的?”萧月恒问。
“有是有……”
因为不太确定,洛筝有些支支吾吾。
萧月恒仔细分辨脚步声的距离,言简意赅:“说。”
于是洛筝又往他身边凑了凑:“从卜象看,这是一个思梦,可我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迷胧子……”
通常来说,思梦是宿主对某件事或某个人耿耿于怀才会生成,是某段执念过深的记忆所化,跟死亡沾不上边,不该出现迷胧子才对。
可现在梦里发生的一切,跟卜象根本对不上……
洛筝思来想去还是理不出缘由,不禁有些垂头丧气:“我还是不行。”
他以为是自己修为低,所以占梦结果与实际不符。
但萧月恒却缓缓出声:“你没算错。”
洛筝一愣。
然而不等他再问什么,只听旋梯上的脚步声慢慢停了下来。
随后,“噗”一声细响——
“!!”
刹那间,洛筝屏住呼吸,瞳孔骤缩。
他紧紧盯着正前方两步开外,举着烛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
“客人,可不可以拜托你们,不要吵闹?”
衣袖被人死命往下拽,萧月恒无奈又头疼。
他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庆幸这衣料够结实。
萧月恒按住怀里不断扑腾试图挣脱的梦貘,转而看向不远处的女孩。
豆大点的灯火照在女孩白得泛青的脸上,萧月恒的视线一点点从她破烂的发带,往下落在那件残败不堪的裙子上。
裙子是鲜红色的,上面还有几道更加暗沉的不规则色块。
不知是衣服原本就有的,还是某种原因溅上去的斑驳。
尤其是心口处,颜色最浓,几乎被染成了深黑色。
最后扫过女孩一双沾着泥土的光脚,萧月恒才重新抬起眼眸:“叨扰了,我们会尽量安静。”
他配合着将声音放低,跟女孩两个空洞洞没有眼球的血窟窿对视。
而后面不改色道:“能不能借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