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的天亮依旧很快。
如他们所料,女孩同样欢欣雀跃往亭子而去。
由于萧降大任于洛筝也,所以这次莫星寒是萧月恒抱着的。
他没有洛筝那么小心翼翼,抱得特别随意。
洛筝瞧着萧月恒那姿势,都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把梦貘给摔了。
不过怪就怪在,莫星寒在萧月恒怀里竟然睡得特别踏实。
反而是被洛筝抱着时,他总会不舒服地来回翻身。
他们再次来到门口,亭子那边的姐弟俩正高高兴兴聊着天,而萧月恒让洛筝拿的本子,就压在男孩的手臂下。
洛筝为难道:“哥,这要怎么拿啊……”
萧月恒神色平静:“我引开他们,你过去拿。”
洛筝一懵:“啊?”
萧月恒没多言,单手抱稳怀里熟睡的梦貘,抬起执扇的手猛地一挥。
刹那间,青风卷过人工湖内的绿水,劈头盖脸给那对姐弟浇了个全湿。
“……”
该说不说,他哥办事是真的虎。
洛筝在心底佩服地竖起大拇指。
与此同时,亭子里的两个人蓦地望向他们这边。
眼神直勾勾的,压根不似之前温情,全是阴沉森冷。
洛筝喉咙一滚,不确定道:“原来他们是看得见我们的啊?”
“你说呢。”
萧月恒跟洛筝拉开距离,漫不经心跟那姐弟俩对视。
他稍稍抱紧莫星寒,语气平静:“不用管别的,你拿完东西直接回二楼。”
话音刚落,亭子里登时蹿出两个黑影!
他们直冲萧月恒而去,甚至看都没看洛筝一眼。
洛筝动作也快,直接拔腿就跑,完全不用萧月恒再多说什么。
他不敢多想其他事,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拿刺绣跟笔记本!
“嘭!”
身后传来巨大一声响,惊得洛筝一激灵。
可他依旧没有回头,连脚步都没停顿半秒。
洛筝在心里反复默念:那可是祖师爷!他打得过!不用瞎操心!
萧月恒只需要他好好完成该做的事。
洛筝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进亭子,伸手一揽,顺走石桌上的绢帕和笔记本揣进怀里。
接着他半秒都没停留,拿完东西迅速转头往回跑。
另一边,萧月恒非但应付自如,还有闲暇压着梦貘双耳,以防把他闹醒,同时还在分心留意洛筝的进度。
眼见东西到手,萧月恒毫不恋战,径直扫出一道劲风。
两姐弟刚要往前扑,却被那道迎面而来的青风轻松卷起。
天旋地转之间,他们给哐叽一下甩进了八角亭里。
“…………”
姐弟俩面面相觑时,别墅大门在他们眼前毫不留情地关上。
而前一秒还站在院子里的青衣男子,此时早已没了踪影。
-
“哥!你没受伤吧?”
瞧见萧月恒从旋梯拐上来,洛筝立即将他上下打量过一遍。
“没。”萧月恒放下按在心口的手,面色如常道。
确定他连一片衣摆都没少之后,洛筝总算松了口气。
他正想把本子交出去,萧月恒却径直越过他进了房间。
“?”
洛筝不知道他急着做什么,连忙跟着踏进去。
萧月恒大步来到桌子前,手一伸把梦貘丢了上去。
洛筝:“……”
是真的丢。
洛筝眼睁睁看着梦貘咕噜噜滚到桌上,然后皱着一张死人脸睁开那双金瞳……
刚刚不是还说,不能打扰梦貘吃梦吗?!
萧月恒甩了甩有些酸的手臂,慢悠悠道:“吃饱没?”
真是越来越娇贵,吃个梦也得抱着。
莫星寒缓缓翻过身,眼神冰冷:“我是跟你有仇?”
萧月恒靠着桌沿,扇子轻抵在下巴处:“没准。”
“……”
没等莫星寒发脾气,萧月恒先发制人:“一会儿喂你点别的。”
莫星寒尾巴一甩:“怎么,打算投毒?”
这说法倒是有趣。
萧月恒弯了弯唇:“不至于。”
“?”
莫星寒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虽然不知道萧月恒打算干嘛,但他直觉这个人不怀好意。
萧月恒没有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聊,而是抬眼问洛筝:“东西呢?”
洛筝赶紧上前把绢帕和笔记本交给他,然后战战兢兢问:“哥,他们不会杀上来吧?”
“说不准。”
萧月恒接过来,慢条斯理道:“要不你去门口守着?”
“……”
洛筝默默闭上嘴。
虽然萧月恒没有明说,但也基本等同于告诉他——现在很安全。
安全到洛筝自个去门口蹲着也必定不会出事。
萧月恒先查看起绢帕,柔软的缎子上绣着完整的朱红色花纹,已然是一副成品。
都无需过多思考,萧月恒便将上面的花纹与女孩那身红裙重合到了一起。
花纹与布料都相同,衣服应当就是女孩自己做的。
刺绣看不出其他东西,萧月恒转而翻看起笔记本。
出于好奇,洛筝也眼巴巴地凑了过去。
本子不算新也不算旧,有些奇怪的是上面的字迹,一点都不像七八岁小孩写出来的。
洛筝觉得字迹有些熟悉,又说不上来在哪见过。
这应该是本日记,内容全是每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要么就是跟谁玩,来来去去都是日常生活。
洛筝刚要吐槽白忙活一场,只见萧月恒再一翻页,日记内容只剩下一句话。
【讨厌姐姐,她为什么一直管我?】
萧月恒稍微停顿半秒,才继续往后翻。
这一页就跟分水岭似的,往后的内容不再是日常记录。
【讨厌姐姐,李阿姨总是带她出去玩不带我。——1月17日,晴】
【讨厌姐姐,出去玩还不高兴,回来就说我。——1月22日,晴】
【讨厌姐姐,又不是我让她不开心,干嘛总对我臭脸?——1月31日,雨】
【讨厌姐姐,怎么一直说困?她都跟管家说了七八次晚上会做梦,不就是生病吗?看医生不就好了。——2月3日,阴】
看到“梦”字,洛筝惊道:“恒哥,难道那个女孩是宿主?”
“你觉着像吗?”萧月恒不答反问。
洛筝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如果宿主是那个女孩,关于她的日记本里怎么全是讨厌?
而且,思梦思梦,究竟是谁在思念谁?
从日记本的内容来看,这姐弟俩的关系压根没有亭子里那么和睦,真的会牵肠挂肚到生出梦魇来吗?
萧月恒翻过书页,问:“你对这二人可有印象?”
洛筝皱眉苦想许久,还是摇头:“没见过。”
“嗯,”萧月恒垂着眼帘,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惊人的话:“这个梦应当没有宿主。”
“没有宿主?!”
洛筝心下震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凡人身死之后,灵息会随之消散,魂魄才得以进入轮回。
如果被梦魇吸食灵息而丧命,并且梦魇没被除去,那它就会寻找新的宿主灵息生存下来。
所以才会有人无缘无故做梦,梦里还全都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东西。
可按照萧月恒所说,没有宿主就没有灵息,那么梦魇该如何存活?
萧月恒对洛筝的疑惑司空见惯,分心解释道:“梦只需要灵息,若是有人自愿分出一缕魂魄养着,便不需要宿主。”
“分出魂魄养梦???”
这个就更离奇了啊!
洛筝还是头一回听见这种说法,但凡这话不是出自萧月恒之口,打死他都不会信。
“我现在有些好奇。”萧月恒忽然话锋一转。
洛筝愣了愣:“啊?”
萧月恒又翻过一页,语气散漫:“你们入门究竟学些什么?”
“……”
隐隐觉得要挨骂,洛筝识相地缩起脖子。
好在此时他们祖师爷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似乎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萧月恒确实没空训人,他继续看着日记内容。
【姐姐今天睡太久,李阿姨跟父亲提起,父亲就叫姐姐去了书房。我看见她的手很红,姐姐病得真久。——2月7日,晴】
【要新年了,姐姐跟李阿姨去买东西,到晚上都没回来。她们肯定又去玩了,又不带我!——2月8日,晴】
萧月恒又连着翻过好几页,倏地停了下来。
洛筝探着脑袋去看,然后怔在原地。
【姐姐不见了。管家说她没了,什么叫没了?走丢了吗?父亲为什么不去找?——2月13日,阴】
“没了,是……”
洛筝话说一半,不太敢去猜想那个最可怕的可能。
萧月恒一言不发,继续往后翻。
【姐姐去哪了……是不是我讨厌她,她才走的?那我不讨厌了,她会回来吗?——3月13日,雨】
这是最后一篇笔记,再之后就都是白纸了。
萧月恒合上本子,放到桌子上。
房间内沉寂了很久,洛筝才小声喃喃:“这……真的是一场思梦吗?”
萧月恒无言两秒,还是决定点他一下:“如果不止呢?”
洛筝缓缓睁大眼睛,磕磕巴巴道:“恒、恒哥,我有一、一个大胆的想法……”
萧月恒轻轻扯了扯唇:“你没想错。”
他们,正在一个梦中梦里。
有些梦不止一层,通常就称作梦中梦。
往往宿主太过沉浸于梦中,梦官便会借此时机幻化第二个梦,引诱宿主进入。
第二个梦是基于主梦生出的子梦,宿主在子梦中醒来,很容易会误以为主梦就是现世,而后彻底被困梦魇之中。
不过今天这个梦中梦,与常见的那些有点不同。
梦中梦与其他梦魇一样,都只会有一个梦官。
但今天这个,梦官有两个。
所以萧月恒才会一而再地让洛筝思考,哪个才是真正的梦官。
而且这个梦的构建非常狡猾,洛筝的占梦卜象是思梦没错,却也没说,这不是梦官的思梦。
女孩确实也算梦官,但她更像是一个臣子之于君主那样的存在。
倘若之前贸贸然将女孩当作梦官斩除,根本不能真正破梦。
他们大概会进入梦官精心编织的另一段梦境中,直到灵息被完全吸食殆尽,而后死亡。
显而易见,这个梦的梦官对除梦师很熟悉。
把一切全都罗列出来,足以让萧月恒确定梦官是何许人也。
他指尖敲了敲扇骨,不禁开始思索——
是揪出躲躲藏藏的梦官呢?
还是让小徒孙琢磨琢磨呢?
没等萧月恒做出一个选择,周围噔一下,再次陷入黑暗当中。
听着熟悉的曲调传来,洛筝很绝望:“不会要一直这么循环下去吧?”
他忽然觉得,这种循环比女孩夜晚的样貌要恐怖多了。
洛筝疲惫地转过头:“恒哥,先下楼吗?”
再不过去,那姑娘估计要赶在他们之前就位了。
然而萧月恒却一动不动:“下去做什么?”
洛筝被他问得一懵,“不用去跟女孩打个照面?”
萧月恒靠着桌沿,姿态闲散:“懒得走,等她自个上来。”
“……”
行,不愧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