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洛筝从储物柜深处翻出自己拿到半年但没用过一次的驾驶证。
他当初心血来潮去考证时,完全没想过会用在这种关头。
想到那两位乘客的身份,洛筝甚至连夜又背了一遍新手司机须知。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萧月恒压根不在乎生命安全。
萧月恒一上车,就开始问洛筝关于除梦师一脉的历代事迹。
洛筝满门心思都在开车上,回答得磕磕绊绊。
“我跟师父住过很多地方,富春路是前两年才搬来的,以前不住这儿,也不住师父梦里那个小洋楼。我记得之前师父带我住过一个小宅院,那里有个藏书的小阁楼。”
除梦师基本都不会常年待在某处,时不时就要奔波于各地,钟庭也一样,洛筝因此还认识了好几个年纪相仿的其他外门旁支的朋友。
“师父从来不管我看什么书,却不准我翻阁楼里的。可小孩子都那样,越不给看什么越要好奇,所以我偷偷溜进去过好几次。”
洛筝打着转向灯变道,才继续往下说:“那里面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书,有前辈们除梦的记录,有梦中怪事的详细记载,也有很多符咒法器,还有师祖们的——”
说到这儿,洛筝差点咬到舌头。
跟萧月恒有关的那些传闻,他其实没想说出来的。
奈何此时一心两用,因为分神,洛筝嘴上就没了把门。
可他想要往回收是不可能的了。
洛筝清晰感觉到,两道笔直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到他身上。
“……”
被他们盯得如坐针毡,洛筝只能硬着头皮,将那些大逆不道的传言以稍微温和一点的措辞,讲给坐在身边的当事人听。
说到自封灵息被魇缠身那段时,副驾驶传来一声不以为然的轻嗤。
洛筝迅速闭上嘴,同时在心里自觉磕头认罪。
接着,某位头一回入梦便孤身破万魇的祖师爷漠然道:“除去这些,没别的了?”
怎么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谣传,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洛筝这才觉出萧月恒没有因为传闻生气,甚至对此漠不关心。
他在脑子里仔细将看过的那些旧书过了个遍,诚实道:“没了。”
然后洛筝大着胆子试探:“恒哥,那些传闻……”
“都是假的。”
说话的不是萧月恒,而是窝在后座昏昏欲睡的莫星寒。
洛筝微微讶异:“大人也知道?”
莫星寒撑了撑眼皮,语气萎靡:“你能别叫我大人吗?听起来像个不大聪明的傻子。”
“………”
为什么都要纠结称呼啊??
洛筝还存着被他恐吓的阴影,只能依葫芦画瓢地改了口:“莫哥。”
大概是听着有些新鲜,洛筝从后视镜里瞧见后座那位伸了个懒腰,嗓音染着满意的笑:“不错。”
也许是先被难伺候的萧月恒折腾过一番,洛筝顿时觉得莫星寒好说话。
虽然偶尔会被另一位大佬惹毛,但总体来讲还是很好相处的。
没等洛筝说回之前的话题,莫星寒已经先开口了:“我当然知道是假的,别说那些听着就不靠谱的传闻,连你们的祖谱都不一定准确无误。”
听见这话,洛筝险些把油门当刹车。
他连忙稳住剧震的心神,才没有酿造出一场大祸。
车辆微微一颠簸,莫星寒跟着歪了歪身子。
但他不在乎说的话会对洛筝造成什么影响,自顾自继续:“那本祖谱开始撰写时,你们除梦师亲传一脉的家主都不知道已经换了多少轮,至于那些劳什子传闻……”
莫星寒顿了顿,语气多了些轻讽:“不过是几百年前一个旁支弟子胡乱编造出来的,心怀不敬之意诋毁先祖是什么下场,你们不也有目共睹吗?”
好笑的是,明明有那么多人为此付出代价,几句瞎编的胡言乱语却仍旧被相传至今。
可见对人而言,诋毁总比赞誉更加新鲜。
不过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多少有点替某人撑腰的意思。
于是末了,莫星寒又嘴欠地加上一句:“祖谱是一两千年前的事,传闻是几百年前,你要不问问,你们祖师爷死多少年了?”
洛筝:“………”
“死”了三千年有余的萧月恒慢条斯理道:“的确都是谣传。”
他当年的死跟什么自封灵息梦魇缠身没有半点关系,更别说因此影响到几个徒弟的命数了。
但传闻是假,又什么才是真呢?
想到那些裹在层层谜云之中的过往,萧月恒顿感心力交瘁。
本以为能从洛筝只言片语中听出一星半点的线索,没想到全是些没营养的闲言碎语。
话题是萧月恒挑起的,结果头一个想转移话头的还是他。
可洛筝还在跟莫星寒确认其他传闻的可靠性,萧月恒没法打断。
他索性闭目假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不知道是发现他可能在睡觉,还是后座的莫星寒说累了,反正等萧月恒再凝神时,车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下来。
萧月恒微微撑开眼皮,扫了一眼后视镜。
之前莫星寒还一脸困倦不已的模样,仿佛随时都能头一歪睡个天昏地暗。
可他这会儿却侧头看着车窗外,淡金色眸底满是匀速倒退的浮光掠影。
也不清楚他是在发呆,还是想什么事情想到出了神。
萧月恒一时有些稀奇,因为莫星寒是个喜闹不喜静的主,很少见他思考或者发怔。
能让莫星寒安分下来的从来只有两件事——为了吃梦而睡觉,以及为了渡劫而睡觉。
还真是难得见他这么一副心事重重思绪万千的神色。
萧月恒瞧了片刻,才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果然还是藏了事的。
只是萧月恒有心想帮忙,现在的莫星寒也未见得领他的情。
估计还会暗自认为萧月恒是打算插手捣乱,否则也不至于将他防得这么死。
……真是个没良心的。
萧月恒暗自叹了句,眉宇之间却全然没有不愉,眼底反而浮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淡笑意。
车里实在太安静,洛筝怕犯困,想着放点轻音乐,扭过头才发现萧月恒醒着。
“哥你没睡啊?”
洛筝一边轻声细语问,一边将视线挪回到路况上。
萧月恒低低应了声,“还有多远?”
现代计时方式他还没完全记牢,一个恍惚就没了时间概念。
见萧月恒问,洛筝抽空瞥了眼导航:“还有一半路程呢。”
得亏他们是住在依山傍水的富春路,距离木尧村这个小山村并不是特别远。
这要换做住在市区里,指不定要开多久的车呢,更何况还没人能跟洛筝轮换。
不过洛筝转念一想,如果他们真住在市区,那只委托纸鹤也不一定飞到他们手上。
听到还有半程,萧月恒只好拿出之前顺手带上的书开始打发时间。
作为新手司机,洛筝车速虽然不快,起码开得还算稳。
以前萧月恒连马车的晃荡都能忍受,这种程度自然不在话下。
不知又过去多久,原本稳稳当当的车辆忽然一阵剧烈颠簸,差点抖落萧月恒手中拿得不松不紧的书。
而后,驾驶座的洛筝略有些抱怨地念叨:“什么破导航,居然往泥路上带……”
萧月恒闻声抬起眼眸,侧头看向车窗外。
四周不再是车水马龙,而是郁郁葱葱的绿树丛林,细微的溪水鸟鸣声在山林间回荡。
路面也不再是平整的沥青路,而是坑坑洼洼的沙石路,格外难走。
萧月恒合上书:“没走错?”
因为路况变得极差,洛筝把车开得像是龟爬,下去走两步都比这快。
他努力控制方向,期间艰难瞥了眼导航,郁闷道:“我一直是按它的路线走的啊。”
萧月恒无言两秒,突然说:“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洛筝就一脚刹车踩了下去。
车辆突兀地停在路中央,随后他们隐隐听见不远处传来咕噜噜的声响。
像是什么重物在地面上滚动,厚重又沉闷。
萧月恒推门下了车,循声望向沙石路的尽头。
随着声音渐近,一辆被两头牛拉着的木车出现在他们视野里,发出咕噜声的正是两个足有半人高的木车轮。
木车上坐着一个身穿汗衫的赶牛人,肤色黝黑,戴着顶草帽,看不清神色,而在那人背后,堆了满满当当将近两米高的干柴。
洛筝凑到副驾驶的车窗边,抬头问萧月恒:“恒哥,要不我去问问路?”
萧月恒嗯了声:“顺便打听打听情况。”
不需要他明说,洛筝也知道要打听什么。
他下车往牛车那边跑去,萧月恒才垂下眼眸看向车后座。
莫星寒如昙花一现的思考状态早就结束了,此时正仰头靠着座椅睡得酣畅。
萧月恒打量着那张面容,一时语塞。
之前警惕心那么重,对他们百般设防,结果这会儿又自顾自睡起了大觉。
真是……
萧月恒无奈地轻叹一声,对这“白眼狼”眼不见为净,重新转头看向远处的洛筝。
只见后者拦下牛车,正跟那位赶牛车的老先生聊得手舞足蹈。
没多久,洛筝朝老先生弯腰致谢,随后转身往回跑。
等他到了近前,萧月恒不疾不徐道:“跑什么,先缓缓气。”
洛筝双手叉腰站在原地大喘气,萧月恒则抬眼看着牛车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好一会儿,洛筝才终于缓过来说:“那是住在木尧村隔壁莲花村的胡爷爷,他对木尧村的事情不太了解,只说那村里的人都不太欢迎外人,听见我们要去还挺惊讶的。”
萧月恒收回目光:“有没有问他刚从何处来?”
洛筝立即回答:“问了。木尧村靠山,胡爷爷常去那边砍柴,但也只是经过。”
说完就眼巴巴地看着萧月恒,等他拿主意。
萧月恒跟他干瞪眼,半晌才问:“知道往哪走了吗?”
洛筝点头如捣蒜。
“行。”
萧月恒直截了当:“找个地方把车停好,我们走过去。”
接着,他在洛筝有些纳闷的眼神中走向后座。
洛筝还在想为什么要走着去,就见他们家祖师爷伸手探进车里,将睡得正熟的莫星寒薅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