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九十一章 “呀!”

    姜从珚有些恼, 干什么呢,她正正经经地来迎他,他就这么随心所欲当着这么多人这样不管不顾的。

    人群中爆发一阵哄笑。

    王这是迫不及待了。

    听到笑声, 姜从珚的脸都烧了起来。

    “你干什么呢, 放我下去, 这么多人看着,我脸都丢完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推他, 想叫他放自己下去。

    男人居然很听话,真的松开胳膊, 双臂大张开来, 一副任由她的架势。

    姜从珚却宁愿他不松了, 骊鹰还在飞奔, 马背上下起伏, 就算紧紧抓着马鞍她都感觉自己随时会被甩飞, 没有一点儿安全感,她真的很害怕, 身体下意识朝男人胸膛靠过去。

    狗男人故意的。

    “拓跋骁!”她怒斥,破了音。

    风呼呼地刮,她盘好的头发散下几缕发丝。

    男人笑了笑,重新合拢胳膊将她搂在怀里, 狠狠地搂, 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他俯下脖子贴在她耳侧,“想我了没。”

    灼热的气息扑过来, 姜从珚咬着唇不说话。

    男人很不满, 张嘴咬了起来。

    姜从珚想起上次在马背上发生的事,警铃大响,赶紧偏头躲他, “你要是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上次好歹还没人,现在王庭到处都是人。

    早知他这么浑她就不该来接他,反正也没落着好。

    拓跋骁知道她的性子,权衡了下没继续下去,却没离开她,继续问,“想我了没。”

    搁在腰间的大手还重重捏了她一下,不断揉弄,带着明显的挑逗意味,她又酥又痒。

    狗男人。

    姜从珚在心里将他骂了八百遍,可她现在落在他手中,形势比人强,相比起心里那点羞赧还是保住面子更重要。

    “想了。”她含糊咕噜出两个字。

    男人这才安分了,将她紧紧按在自己怀里,肌肤相贴,她清晰感觉男人的身体绷得有多硬,她也僵硬了一路。

    穿过外围重重营帐,两人终于抵达王帐。

    拓跋骁利落下了马,又将她抱下来。

    脚一踩地,姜从珚差点摔下去,刚才在马背上颠了这么久,她臀腿都疼了,一时没恢复过来。

    男人眼疾手快地把她捞回怀里,笑了声,横抱起来就往她寝帐走。

    不、这……一回来就……

    “你刚回来,应该还有事情要处理。”

    “没有。”男人毫不犹豫的说。

    “……”

    “我有话想跟你说。”姜从珚心思急转,

    “说什么?”

    姜从珚一时卡了壳,还真不知该说点什么,没等她编出话来男人已经踏入帐中。

    行军打仗难免疏于收拾,阿榧领了女郎的命令在浴室备了热水和干净衣裳,还准备了可口的饭菜,正带着侍女候在堂中等着伺候,瞧见女郎是被王抱着回来的,经验丰富的阿榧便明白接下来的情况了,当即带着侍女下去,只把东西留在了浴室。

    姜从珚眼睁睁看着她们离开,忽然有点慌神,想要阻止却做不到。

    没有外人男人再也装不下去了,不等把她放稳唇就堵了过来。

    他一亲,姜从珚就皱起了眉。

    刚刚在马背上全是风还不觉得,现在在室内,男人又凑得这般近,身上的味道就明显起来。

    哪怕到了初秋天气渐凉,他一路狂奔回来身上也流了不少汗,后背几乎湿透了,更别说下巴处粗硬的胡茬扎得她生疼。

    她咬着牙,屏住呼吸紧闭齿关,双手用力去推男人的脸。

    男人感觉到她明晃晃的嫌弃,不仅没松还故意将她拽到自己怀里,把脸贴过来,用胡子扎她。

    她白生生的脸蛋都被扎出一片红。

    姜从珚真的有些恼了,狠狠咬了他一口,半点没留力气。

    男人吃痛,终于松开她,唇上一排清晰的牙印。

    “就这么嫌弃?”他轻哼一声。

    隔了这么久没见,一点儿不想跟他亲近,只顾着嫌弃他身上的汗。

    姜从珚偏过脸不说话,一截脖颈雪白清冷。

    别人的小别重逢不说多温馨,可也没像他这样一见面就捉弄人,害她又丢面子又受惊吓的,现在更是明知她受不了他一身的灰汗还要贴过来。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白天想,晚上更想,连做梦都是跟你……”

    姜从珚捂住他的嘴,这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好话。

    “你还不去洗澡?”她实在受不了了,一身味儿,她感觉自己身上都沾上他的臭汗味儿了。

    白瞎她

    今日特意换的衣裳。

    拓跋骁垂眸看眼捂在自己嘴上的嫩掌,又直勾勾地看着她,伸出舌舐了下她的掌心。

    “呀!”

    猝不及防,姜从珚低呼了声,温软滑腻的触感,又痒又麻,她下意识缩回手,半只胳膊都僵掉了。

    拓跋骁瞧她白嫩嫩的脸颊一片绯红,清冷的乌眸水光盈盈,正愤怒地瞪着自己,表情鲜活灵动,简直叫人爱到不行。

    他只恨不能现在就把人压到床上去,可美人儿板着脸,说什么也不让他碰。

    “你帮我洗?”

    不等她把拒绝的话说出来,男人已经拽住她的胳膊强拉了到了浴室。

    拓跋骁撩开帘子一看,那个大浴桶没有了,只剩她原来那个小浴桶摆在中间。

    “嗯?”他偏头看过来。

    姜从珚撇过脸,努力忽略男人灼热的眼神,一脸平静地说,“我用不上,摆着白占地方。”

    拓跋骁哼了一声。

    她的小心思如何瞒得过他,他没回来时她用不着,可她明知自己回来了还不肯摆上,根本就是故意的。她在这事上一向矜持,只是共浴都推推阻阻的要他哄上好久才肯。

    他想起新得来的那些书,里面可不止在浴桶,跟书上画的相比他之前简直简朴得过分。

    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都快炸了,要不是她不许不洗澡就碰她他早……

    拓跋骁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你帮我解。”

    “你自己没手吗?”

    拓跋骁就非要她帮自己,抓着她的手不放,粗粝的大拇指不断揉捏她细软的手心。

    出征前被她亲自换了次衣裳,他突然迷恋上这种感觉了,尤其是她帮自己解开衣裳的时候心脏咚咚直跳,激动得仿佛要撞破胸腔。

    姜从珚实在挣不开他,只好慢吞吞地帮他解开腰带。

    男人很快剥了个光,大剌剌地站在她面前,健硕的胸膛冒着一股热气。

    姜从珚被熏得耳根发热,尽量不去看他。

    拓跋骁站到洗漱架面前,铜盆里面盛好了水,他捧起一捧吸到嘴里,咕噜咕噜漱了几下吐到旁边,又捧起一捧浇到脸上搓了几把,摸到下颌浅浅的胡茬,他拿起旁边的刮刀对着镜子刮起来。

    男人速度飞快,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他来到浴桶前,里面兑好了热水,现在还是温的。

    浴桶虽小他一个人能勉强塞下,但他不爱泡澡只想快点刷干净,浇了几捧水到身上,抓起一把皂粉搓起来。

    姜从珚没有看人洗澡的癖好,本来想走,可男人不让,她侧身站在一边,“你饿没饿,要不先吃饭吧。”

    话刚说完,一片水花从天而降,她身上的衣裙湿了大半,睫羽挂着水珠,一眨,便“嗒”地一下滑落,顺着莹白的脸颊蜿蜒而下。

    她怔怔地转过身,一时没反应过来。

    拓跋骁也愣了下,他还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动作太急太用力不小心把水浇到了她身上。

    “你……”

    披风早已解下,她身上的衣裙是上好的丝绸,柔软贴肤,布料浸了水湿哒哒地贴在她身上,女孩儿姣美的曲线被清晰勾勒,拓跋骁喉咙一紧,碧眸越发幽深起来。

    他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一页画,里面的女郎衣襟半敞,无力地歪在汤池边……

    第92章 九十二章 “好像…有什么声音。”……

    浴室的窗帘是放下的, 光线昏昏蒙蒙,女孩儿柔美的身姿立在一室幽暗中,光影悄悄剪出一段玲珑曲线。

    姜从珚身上的衣裳湿了。

    过了片刻热气散去, 她渐感觉到浸入肌肤的凉意, 肩膀颤了颤。

    她鼓起脸恨恨地瞪了男人一眼, 欲去换衣裳,刚转过身, 手腕被股巨大的力道拽住,她整个人落入男人怀中, 不等她说什么拓跋骁抄起她腿弯抱起。

    “你干……”

    “噗通”一声她被男人放到了浴桶里, 猝不及防, 险些呛水。

    她下意识想站起来, 却被男人大掌按住肩膀压了回去。

    她再次撑这浴桶边沿想起身, 可男人钢筋铁骨一只手就完全制住她, 她在他力道下动不了分毫。

    “你发什么疯?”姜从珚骂了一句。

    她不计较他把自己弄湿就算了,男人还愈发过分起来。

    “你身上沾了我的汗, 不洗洗吗?”男人哑着声音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脖子下面。

    “……”要洗也不是现在洗,更不是用这种方式洗,布料打湿后紧绷绷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你让我起来。”她仰着脸瞪他。

    刚才落水溅起水花, 她整张脸都湿透了, 眉毛湿了,鬓边的碎发也湿了, 黏乎乎地贴在脸颊上、脖颈上, 细密的水汽渐聚到一起凝成一颗又一颗细小的莹珠,顺着饱满的脸颊滑落,愈发衬得她肌肤如白玉般细腻柔润, 泛着微微的莹光。

    姜从珚还不肯放弃,她总觉得男人没安好心,挣扎着要起来。

    拓跋骁一手掐着她肩,居高临下地看她扭着身体,漂浮在水面上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摇曳,像一条漂亮的鱼尾,此刻她幻化成了传说故事里的精怪。

    拓跋骁见到这副美景,突然明白汉人所说的含蓄美了。

    似露未露,却引人无限遐想。

    姜从珚见男人顿在原地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碧色的瞳孔愈发幽深,好像在看她又好像在想别的,她后脊一僵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他现在的样子让她有点陌生。

    中间隔了快两个月未见,有陌生感很正常,可她的陌生不仅仅源于此。她感觉男人现在这方面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具体怎么不同她又说不清,总之让她有些不安。

    “你让我起来,水有些凉了。”她最终放软了声音,湿漉漉地看着他,几乎带着服软的意味。

    男人终于把手掌从她肩膀挪开,继续往下,环住她的腰将人捞了出来。

    甫一出水,姜从珚打了个颤。

    “冷,我要换衣裳。”

    现在天气冷,穿着湿衣容易着凉。

    拓跋骁感觉到掌心里的娇躯在轻轻颤抖,他手指落在她腰间,“你刚帮我换了,现在我帮你,用你们汉人的说法,这叫礼尚往来。”

    姜从珚:“……”

    礼尚往来是这么用的吗?

    “我不用。”

    衣裳一脱,想也知道男人接下来会干什么。

    “你不能等等,等晚上吗?才回来就这样……”她七嘴八舌地说,明知是徒劳还想挣扎挣扎,“王庭里还有不少事,大家都等着跟你汇报呢,还有,边贸要开始了,要送多少牛羊马匹派谁去,事情这么多……唔!”

    男人已经听不下去了,直接堵住她的唇,她嘴里全说着正事,一句也不说想念自己的话。

    他早想朝她扑过去,先前的意外让他品味到了另一种意趣,可那是吃饱喝足后的闲情逸致,他现在都要饿死了,哪儿还有别的心思。

    他一边亲一边解,打湿后的布料黏在一起实在不好脱,男人后面没了耐心——

    “嘶啦——”

    ……

    纱帐飘飘摇摇,窗缝中漏进来的光斑一点点变斜、一点点变淡,最终完全消失。

    姜从珚脑子已经开始昏沉,迷迷糊糊间似听到了什么声音,“吱呀吱呀”的,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

    “好像…有什么声音。”她提醒了男人一句。

    “什么声音?”男人根本没听进去,喘着气随口答她。他动作不停,腰背起伏如同草原上疾驰的猎豹。

    姜从珚被他弄得难以集中精神,可过了会儿声音

    还在,她努力去听,发现好像是身下传来的。

    她身下……不就是床?

    刚理清思绪,声音更明显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床柱也跟着晃起来了。

    等等,她记得这床不是一体打的而是拆了组装的,本就不如别的床结实,正常睡觉肯定没问题,可他在这上面这么多回……

    她原先以为那种摇晃感是男人造成的,没想到这床也经不起折腾。

    姜从珚猛地瞪大眼,用力去推男人的胸膛,“等、等等,你停下!”

    拓跋骁正上头被她打断有些不高兴,还是勉强克制,“又怎么了。”

    他不动,果然没声音了,床也不晃了。

    “床、床有些松了。”姜从珚也喘着气说。

    “嗯?”

    男人特意动下,“吱呀”声又出现了,两人明显感觉到床铺的松动感。

    “……”姜从珚捂脸。

    男人却没觉得有什么,还行继续,姜从珚赶紧喝住,“要是把床弄坏,接下来一个月你都别歇在我这儿!”

    她实在丢不起这脸。

    拓跋骁见她表情如此坚决一副气急了的模样,知她是认真的,她脸皮向来薄得很,可他才尝到滋味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

    男人环视了圈,眼神突然落到床边的高脚小桌上。

    他将她抱了起来。

    ……

    日落到月升,月升又月落。

    怀里的人早没了意识,可他却抱着不肯放手。

    直到天际吐出一缕白,青铜灯台上的蜡烛早已烧完只剩一圈又一圈蜡泪,男人才狠狠吐出一口气停了下来。

    他把人抱回床上,扯过被子盖住,搂着她终于沉沉睡去。

    连续赶了许多天路,一回来就折腾这么久,便是铁打的人也累了。

    一觉睡到下午,拓跋骁先醒过来,见怀里的人睡得正熟,小脸红扑扑的,嘴唇微肿,浑身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甜,他忍不住又亲了几口,直到女孩儿睡梦中也拧起了眉,他恋恋不舍地松开。

    昨日回来没用饭一直到现在,拓跋骁也饿了,下床披衣,叫她的丫鬟送饭进来。

    阿榧早预备着了,从昨夜到今早里面一直没吩咐,她不敢打扰,只能忧心地等着。

    “可要叫女郎起来用饭?”她试探地问了句。

    “不用,她还睡着。”拓跋骁说,又补充句,“你备着,等她醒来就能吃上。”

    阿榧:“……是。”

    拓跋骁大口大口吃完饭,又把阿隆叫到寝帐门口来,吩咐了一件事。

    阿隆愣在了原地。

    “还不快去?”拓跋骁不耐烦地催了声。

    阿隆:“……是。”

    第93章 九十三章 “珚珚,我错了。”……

    歇了三四个时辰, 拓跋骁就完全恢复过来,多日的疲惫一扫而空,可他还惦记着她, 想继续抱着娇软的身子, 刚回屋准备上床, 阿榧来说外面有大人求见王。

    “大人说是急事。”阿榧继续解释。

    好事被打断,拓跋骁只好按下心里那点不高兴去了王帐。

    王庭积压了不少事等着他处理, 他昨天下午到王庭,一直到现在, 整整一天过去, 再不理正事实在说不过去。

    只是他这么一出去, 众人见到苗头, 事情就一件接一件地滚了过来。

    王帐里的来人越来越多, 商议了好几件事后, 可地延寻忽然凛声道:“王,匈奴王庭的探子传回消息, 梁国曾派了使者秘密前往匈奴贿赂他们的大臣,让他们劝说单于趁王攻打羯族时发兵偷袭我们。”

    “汉人狡诈,王执意与梁国结成盟约,可他们现在却背叛鲜卑, 我们难道要就这么忍受梁国的背叛吗?要是不叫他们付出代价, 以后别人都不把鲜卑放在眼里了,我们还怎么威震草原?”

    可地延寻的话一出, 帐内所有鲜卑人义愤填膺、愤恨不已, 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梁国是把他们鲜卑当初弱小可欺的部落了吗?哼,他们鲜卑兵强马壮,惹怒了他们, 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王,我们打进梁国去吧。”

    “就是,让梁人看看我们鲜卑勇士绝对不是他们可以随便背叛的。”

    “已经打下羯族,中间没有阻碍了,我们直接南下吧。”

    “听说梁国皇帝住的宫殿,喝的美酒,睡的女人都是最好的,等把梁国打下来,让王也住进他们皇宫,睡他们的……”

    这人话还没说完,忽的感觉后背冒出一股寒意,后颈皮顿时绷起,抬眼瞧过去,便见王眸色阴沉地看着自己。

    见王脸色不好,众人议论声渐低下去,脸上的表情依旧不服气,挥舞着强壮的胳膊,像昂扬搏斗的大公鸡,张牙舞爪地要去战斗。

    拓跋骁当然是愤怒的,但梁国的背叛还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

    他对梁国本也没有感情,结盟只是为了利益。

    起先羯族未灭两国相安无事,梁帝自然愿意跟他结盟以威慑匈奴,如今形势急转,梁国的态度发生变化再正常不过。

    至于匈奴最终没有被说动出兵,只因他这一仗打得十分顺利,短短一个多月便以雷霆之势席卷整个羯族,没有将鲜卑拖入持久战的消耗中,可以想见,一旦战事不顺,或者他到入冬还不能拿下羯族,匈奴必会趁机来攻让他腹背受敌。

    也正是因此,没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他是不会随意南下的。

    别人都说梁国软弱,可再软弱他们也有千万男丁,中原更是地势复杂关隘众多,绝不可能像攻打羯族那样三五月就能结束。便是他征战多年自信无人是自己的对手,一旦与梁国开战,他也不能确定何时能结束战争,届时匈奴趁机来犯的话……

    最重要的是,凉州还有十万强兵,她又是凉州侯的外孙女,从她言语中又知她跟外家十分亲厚。

    “不用多说了,梁国的事本王心里有数,今年之内,本王不会再南下。”拓跋骁一锤定音。

    他在族中向来说一不二,既下了决心,众人便知再劝王也不会改变主意了,只好按捺下愤恨的情绪,继续商量其余的事。

    鲜卑族中是以部落联盟的形式存在,有点像宗主国与分封国,其余部落要听从王庭的调兵遣将,政治上要立场一致,每年秋天还要向王庭上缴牛羊。

    拓跋骁与梁国约定了边贸,他需要更多的牛羊、皮草还有马匹去交换布匹、盐茶和铁。

    光是战马就要一万匹,牛羊数量就更多了,当然,他要的生铁量也十分庞大,要是锻造好,能给每个鲜卑骑兵多发一把刀。

    拥有锋利的武器就意味着战力的增加,尤其对凶猛的鲜卑骑兵来说,简直如虎添翼,让他们今后在草原上更加所向披靡。

    各部分别要进供多少牛羊马匹还需慢慢商量,当然,每部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希望能少分派些,极力给自己找理由。

    拓跋骁对各部情况了如指掌,早已心中有数,根本没管他们的说辞,很快派下任务,统筹的事还是交给可地延寻,这些事基本都是他在管。

    一忙,半天就过去了。

    天色暗下来时,拓跋骁终于不耐烦打发走所有人,快步回来姜从珚的寝帐。

    没见她出来,他有些奇怪,一整天过去了,累成这样?

    他撩开帐帘跨进卧室,却见阿榧守在床前,正拿着巾帕在她额上擦拭。

    “怎么回事?”

    男人大步跨房中,青铜灯台上数盏明亮的烛火扑过来,清晰照见床上女郎的身影,拓跋骁见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嘴唇却有些苍白干涸。

    一看就是病了。

    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阿榧听到漠北王的声音,赶紧转身行礼,“我申时来瞧女郎醒没醒,发现女郎双颊绯红,以手触额,肌肤滚烫,不知何时起了热。我已请了张先生手下的医女来为女郎诊脉,医女只说是夜间受了凉气,女郎身子弱,这才发起了热,已经配了药,只等煎好服下,又让我时时给女郎擦拭降温,顺利的话明早就能退热了。”

    拓跋骁一听,冷硬的五官僵了下,碧眸满是懊恼和后悔。

    夜间受了凉气。

    他昨日把她放到浴桶中,捞出来时她说冷,他也及时为她解了湿衣,没想到还是病了。不,他忽想起夜间,因为床铺松动,他把她抱到了桌上。

    北地秋日已经凉了下来,夜晚寒意更甚,他起先还给她半裹了条薄被,后来兴致

    上头他也顾不得许多,丝被几番滑落,大概就是这叫她受了凉。

    他也没想到她竟如此弱不禁风,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

    “要如何擦拭?”他撩起衣角坐到床边,手背贴上她的脸,果然一片滚烫。

    “这……”阿榧听出漠北王的意思,抬头看他一眼,犹豫了下,“要不还是让我照顾女郎吧。”您瞧着就不像是个会照顾人的。

    阿榧担心他不仅照顾不好女郎,反叫女郎病情加重,先前一个多月都好好的,唯独漠北王一回来就把女郎折腾病了。

    “说!”拓跋骁冷声命令。

    以他的敏锐如何察觉不到阿榧的小心思,只是懒得跟她计较,可她要是继续推三阻四,就算是她的侍女他也不客气了。

    阿榧抖了下,只觉一股气势朝自己迫了过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她不敢再惹漠北王生气,只好细致交代了该如何照料女郎,然后退了下去。

    拓跋骁拿起旁边的湿巾拧干,仔细擦起姜从珚的脸颊、后颈和手心。

    他先前伺候过她几回,动作倒没那么粗鲁了,有些生疏,力道却十分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她额上不停地冒着细密的汗珠,发际处的绒毛都洇湿了,软塌塌地贴在通红的肌肤上,整个人泛着股湿漉漉的潮意,呼出的气息也比平时滚烫。

    拓跋骁见她嘴唇发干,又出了这么多汗,打算给她喂点水,可她还昏迷着,也不知主动吞咽,他想了想,端起碗自己含了一大口,贴上她的唇一点点哺进去。

    她要是还有意识肯定不许他这么干,可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男人就无所顾忌了。

    如此喂了一整碗水,女孩儿的唇瓣终于水润起来了。

    或许是身上难受,她眉头一直蹙着,眼睛紧闭,长长的睫羽垂下,细腻的肌肤在发热中呈现出一种别样红润通透的质感,让她模样可怜又柔媚极了。

    拓跋骁就这么守在床边,一直给她擦拭降温,又给她喂水。

    半个时辰后,阿榧端着药进来了。

    才熬好的汤药,冒着滚烫的热气,托盘上还放着一块压舌板,方便撬开病人的嘴喂药。

    拓跋骁看了眼,让她把托盘放下出去。

    他的性格实在霸道,不容任何人反抗,阿榧也知漠北王根本不把她们这些侍女放在眼里,只是看在女郎的面子上才容忍一二,可女郎现在又昏睡着做不了主,她只好憋屈地下去了。

    等药凉到合适的温度,拓跋骁依样画瓢,跟之前喂水一样让她喝了下去。

    又等了半个时辰,许是药起了效,又或许是一直擦拭双管齐下,姜从珚的体温慢慢降了些,出汗没那么多了。

    拓跋骁紧绷的心这才稍稍松了两分。

    他知道她身体不好,一路上也瞧见她在衣食住行上的讲究,她的侍女更是把她当瓷娃娃一样照顾着,可正是因为照顾得太好这两月没怎么生病,便叫他懈怠了两分。

    后悔肯定是有的,可除了后悔,他心里还一些别的复杂情绪。

    拓跋骁就这么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她,中途阿榧进来换了次蜡烛。

    快到半夜时,姜从珚终于醒了。

    眼皮沉沉的,似有千斤重,睫羽颤了许久才终于睁开,视线也不清晰,眼前一片雾蒙蒙的,隐约感觉到些光亮。

    她脑子混沌得很,思绪慢了好几拍,许久之后才感觉到酸软的四肢。

    一开始她都没发现自己生病了,还以为身上的酸痛是男人造成的。

    察觉到旁边一道高大的人影,她无力地偏头看过去。

    男人静静地看着她,背着光的眼睛格外黑沉。

    他这状态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话一出口她才发现声音干哑得厉害,嗓子更是疼得仿佛有小刀在划。

    “你病了。”

    姜从珚眼皮微睁,有些惊讶。

    她抬起软趴趴的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可惜她手也烫,摸不出什么,温度似乎是比平时高些。

    她身体虽弱,因被若澜照顾得好,这一两年生病次数倒不多,便是从长安一路北上到鲜卑,路上也只生了场小病,一两天就好了。

    或许是生病后思维不够灵敏,过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是谁害她生病的,还不是这狗男人!

    她立马变了眼神,偏过头,不想再理他。

    昨晚发现床松了后,男人确实没在床上继续了,可他却把她放到了小桌上,后来又滚到了榻上,至于再后面有没有别的她就不知道了。

    被子掉了好几回,她当时被他折磨得也顾不上,肯定就是那时着了凉。

    也不知道那本书教学质量怎么这么好,男人的手段越发多了,她根本招架不住。

    拓跋骁继续拧了帕子给她擦拭,姜从珚正在气头上,不想他在面前碍眼。

    “你出去。”她闷闷地说。

    拓跋骁:“……”

    男人沉默了会儿,接着姜从珚听到他把帕子扔回水盆里的声音,又感觉男人起了身,床铺轻轻回弹,以为他要出去了,下一秒却被捞起,上半身落入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

    “珚珚,我错了。”

    第94章 九十四章 你要点脸吧。

    “珚珚, 我错了。”

    听到男人主动认错,姜从珚有点惊讶。

    以男人骄傲自我的程度,要他认错很难, 此刻他说自己错了的话, 不算多严肃, 却是个态度。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姜从珚细声说。一说话嗓子就疼, 都怪这狗男人。

    拓跋骁怔了一秒,紧接着反应过来, 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紧紧搂着怀里的人, 低头俯身, “你要我说多少遍都行。”

    “珚珚, 我错了。”

    “珚珚我错了, 别气了,别赶我走……”

    姜从珚:“……”

    男人声音不停, 一句接一句,说的话越来越没骨气,她眼角抽了抽,他现在的表现还是那个睥睨狂傲的漠北王吗?活像一个无赖, 还是那么大一只无赖。

    看他认错态度积极, 说了这么多好话,她心里的气还是散了些。

    虽没那么气了, 但她不想男人太得意, 尤其在那事儿上,他实在过分,该趁机给他点惩罚。

    姜从珚垂下眼睫, 抬起酸软得几乎没有任何力气的手推他,“你去王帐睡,接下来半个月不许碰我。”

    她本想说一个月的,又觉男人不可能忍这么久,便只说半个月,可能半个月他都不愿意。

    果不出她所料,男人听到她的话立时皱起了眉,将她松开了些,不赞同地看着她,“半个月?”

    “嗯。”

    “不行。”

    姜从珚冷着脸不说话。

    拓跋骁咬了咬牙,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七天行不行?”

    姜从珚:“……”

    买菜呢,讨价还价的。

    “既然王不是真心认错,那就算了吧。”她幽幽地说,长睫垂下,轻轻盖住瞳仁。

    拓跋骁:“……”

    他发现自己实在拿她没办法,确实是他理亏,又见她一张小脸还红通通的,眼神不似平时精神,浑身透着无力的病容,瞧着可怜极了,心中顿生出些怜惜来。

    “行,半月就半月。”拓跋骁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姜从珚这才抬眼看他,男人脸上满是郁闷,哼,他害自己生病难受,叫他憋几天怎么了。

    “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拓跋骁变了脸,“你只说不让我碰你,没说连睡都不能睡在这里。”

    “……那我现在把这条加上。”姜从珚也决定耍无赖了。

    拓跋骁:“…

    …”

    还带临时变卦的。

    姜从珚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两人对峙许久,最终还是她精神不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出去,我要睡了。”她推开他胳膊躺了回去。

    拓跋骁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吃完饭再睡。”

    一天多过去,就喝了点水,什么也没吃。

    他先前想等她睡醒吃,不想她居然病了,一直睡到现在。

    他不说姜从珚都没想起来,身上因为发热酸痛难受,头也晕乎乎的,她一点儿没感觉到饿,就算提到吃饭她也没有胃口。但她却没任性,是该吃点东西,不然对身体不好。

    拓跋骁让阿榧把饭送进来,是一碗熬得香软浓稠的瘦肉咸粥。

    男人主动端过碗勺起一勺喂她,姜从珚懒得在这些小事上掰扯,只是她食欲实在不佳,喝了几口就饱了。

    男人劝她再吃点,她忍着又吃了两口,突然有点反胃,实在吃不下了。

    先前吃了药,许多药本就有抑制食欲的副作用。

    拓跋骁将碗搁到一边,捏捏她纤细的胳膊,难怪这么瘦,吃得比猫还少,怎么胖得起来。

    吃完饭,又漱了口擦了脸,一切收拾妥当,姜从珚再次看向男人,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真要赶我走?”

    拓跋骁还试图挣扎,可最终也没能改变她的心意。

    姜从珚看他走得一步三回头的,莫名想到了灵霄,那天离开时也是这样。

    拓跋骁怀着满肚子的郁闷独自去了王帐,躺在宽敞的床上,身边冷冷清清。

    他以前一个人也是这样过来的,那时他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觉得没有人打扰自己很好,可跟她结了婚,他就只想夜夜抱着她跟她睡在一起了。

    唉,她体质太弱了,他也没想到这样就能着凉,他大冬天赤膊上阵都没事。

    等过几日她好了,得了闲,该带她去锻炼锻炼。

    …

    睡了个好觉,第二天醒来时,身上终于没那么难受了。

    阿榧来服侍她洗漱,擦完手和脸,姜从珚说:“我想沐浴。”

    昨天出了好多汗,身上黏糊糊的,连头发都潮潮的。

    “女郎,您才退了热,不能再受凉了。”阿榧一脸严肃。

    “我身上实在不舒服。”她可怜巴巴地看着阿榧。

    对上女郎的眼神,阿榧一下就心软了,叹了口气,“那我拧了热帕给女郎擦擦吧。”

    “嗯嗯。”姜从珚赶紧点头,能擦擦也是好的。

    待褪了半边衣裳给女郎擦拭时,阿榧才发现女郎雪白的肌肤上还有未消的痕迹,不过她已经不像最开始那般羞得脸通红了,反在心里抱怨漠北王总叫女郎吃苦。

    擦完汗换上干净的衣裳,姜从珚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身体残留着发烧后的酸软,精神却好许多。

    拓跋骁中午也过来了,跟她一起吃了饭,男人脸皮厚,她实在赶不走。他说她的惩罚里只不许他晚上回来睡,又没说不能回来吃饭。

    行吧。

    吃完饭,她一会儿还要继续喝药,坐在堂屋歇息时,她问起边贸的事,男人便将他的安排告诉了她。

    人选已经定好了,各部的牛羊马匹也都赶着上了路,分两批送去,羯族那条通道上他会在重要城镇和路口派兵把手,残余羯民绝不敢滋扰。此一战他已经足够仁慈了,他已放出话,胆敢再坏他大事,便是族灭之时。

    大体没有问题,她对各部的了解不及拓跋骁,不会轻易插手自己不懂的事,但她有点别的想法,于是道:“能不能把土默川的牲畜全换成羊,牛留下来?”

    “怎么说?”

    “人力不及畜力,把牛留下可以提高耕田之力。若澜给我的来信说土默川现在多数还是人力耕田,效率极低,一个人每天也耕不了几亩地,我们本就地广人稀,更该想办法提高效率。中原地区驱使黄牛耕地十分寻常,再辅以合适的农具,能耕之地倍数于人。王应该是打算在土默川广种麦田的,明年要耕之地比今年更多,自然该早做准备。”

    拓跋骁听完觉得十分有道理,只是还有点不确定,“那些牛一直是散养的,能当做耕牛用?”

    姜从珚:“先试试嘛,总要有个开始的,且匠人中有擅长农耕的,多训练训练总能挑出些适合的用来耕地,等明年再养些小牛,从小驯化,耕牛便能越来越多了。”

    她的话很是,拓跋骁便应了,说等会儿就派人去传信。

    至于那些牛,自然就交给若澜去处置了,希望在明年能驯化出一批耕牛来。

    姜从珚又问起羯族的事,回来那天她就想问的,只可惜男人根本没给她机会。

    拓跋骁先简单概括了战况,难得说了句赞扬张铮的话,“……他对攻城确实很有一手,造出的器械很有用,在攻打雁门时起了很大作用,我把他提成副将,给了他三千兵马,以后这些人也随你调用……”

    姜从珚心中一动。这远远超出了她的预计,她以为先给张铮谋个不大不小的军职便算不错了,他却说随她调用……

    她看着男人,他说得十分随意,好像只当成了件小事,她一时间难以通过他的表情判断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是信任吗?还是自信?

    姜从珚听他继续说,“参战的军队我都杀了,其余男人被俘虏起来,按你说的,叫张铮押送到土默川去种地,第一批已经在路上了……跟五都什有关的贵族女人和孩子分给了下面的人,平民暂时没动,他们要是安分的话……”

    对于战败者,这样的结果其实算不错了,没有肆意屠杀,平民暂时还能安稳。

    拓跋骁是个枭雄,他靠武力威震四海,对敌人毫不留情赶尽杀绝,但他性情并不残暴,从不以弑杀为乐,比起乌达鞮侯不知好了多少倍。

    那样的人间炼狱,上下几千年也找不出几段历史能与之匹敌。

    如果拓跋骁不死,最终是他一统,结局或许会稍好一点。

    但这也只是她美好的想象,汉胡之间的隔阂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现在就思考这些也没意义,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也不知道将来的路会走向何方。

    “王今年应该不会大规模征战了吧?”她问。

    拓跋骁心中一喜,“你舍不得我出征?”

    姜从珚:“……”

    你要点脸吧。

    姜从珚白了他一眼,“我是想说,王如果暂时没有征战的打算,能不能分一部分铁给我,我想打农具。”

    说起这她也很无奈,种地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垦荒,要松土,要浇水,要除草,要想办法堆肥,还要防病虫害,万一老天不开眼几个月不下雨,一年就白干了。

    农耕经济抗风险能力低,畜牧的话就更低了。

    拓跋骁迟疑了下,没一口答应。

    他当初要铁自然是有他的用途,可她现在开口要,也是重要的事,他一时难以抉择。

    “你让我再考虑一下。”

    他要考虑,姜从珚却不想再等,地缘政治瞬息万变,错过这次机会明年还会不会有边贸都不一定了。

    她沉思了会儿,理了理思绪,抬起眸子认真看着他,十分郑重地说:“王,我真的很需要铁。”

    “不知你有没有发现,这几年的冬天比前些年冷了许多,我担心没有足够的粮食,草原上很难度过艰难的冬日,万一再发生雪灾,会有一大片人冻死饿死……”

    (永安)十七年九月,京师及近畿诸州大雪,苦寒,人多冻死,路有僵尸万者。

    (永安)十八年三月,延、永二州雪盈尺,江水冰。

    (永安)十八年五月,宣州霜雪害桑稼。

    史书上记载了一场从永安十七年到永安十八年,一场将近半年的寒潮大雪。

    身处南方的梁国都遭受了如此严重的雪灾,对于更北方的草原来说,几乎可以算得上灭顶之灾了。

    没有时间了,她迫切地要在这场灾难到来前囤上足够多的粮食,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抓紧最后的两年时间赶紧种田。

    拓跋骁是经历过雪灾的,白茫茫的一片大地,见不到一点绿意,冰冻的土壤硬得像石头,挖不出任何食物。

    厚厚的雪将人的生命吞噬,那时他以为他跟阿母会死在那个冬天。

    拓跋骁的气势有一瞬间的哀伤,很快又恢复如常,让人几以为是错觉。

    “好,我答应你。”

    他语气有些沉,姜从珚知道他下这个决心也不容易,消息一旦传出,必有许多人反对,他要面对巨大的压力。

    “谢谢王。”她微微仰着头,一双乌灵灵的眸子看着他,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拓跋骁一见她这模样便觉自己做的一切都值了。

    “那我今晚回来睡?”男人趁机提要求。

    姜从珚:“……”

    “一码归一码。”她收起眼神,正色道。

    拓跋骁咬咬牙,幽怨地盯了她一会儿,见她仍不肯松口,渐转为深不见底的幽暗。

    半个月,等半个月后他一定要她朝自己求饶。

    过了片刻,拓跋骁忽然想起自己从羯族带了些东西回来,让阿隆去王帐取来。

    打仗自然少不了搜刮战利品,他又是王,最好的东西都得留给他。

    阿隆很快带人搬来了几个大箱子,打开一看,全是各种金银珠宝和珍稀摆件,杂乱地堆在一起,跟不要钱一样。

    “这都是从五都什和他儿子的宫中搜刮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拓跋骁说。

    姜从珚:“……”

    这乱七八糟的,她能喜欢就怪了。

    她起身一一看过去,最后停在一个装着水果的箱子上。

    里面有橘子、枣、桃、核桃……虽不太新鲜了,却也勾起了她一点馋意。

    她虽有石蜜能吃到甜的,可水果的香甜感是不同的。

    草原上水果太少,她不想浪费人手在搜刮水果上,这几个月就忍过来了,现在突然见到,自然有些馋。

    这时,阿榧正好把药端过来,凉得刚好,姜从珚接过碗一饮而尽,又漱了好几下口才勉强把药味压下去,舌根仍隐隐发苦。

    阿榧机灵地从箱子里捡出一个橘子,剥好后递给她,“女郎不若吃个橘子压一压药味。”

    姜从珚欣然接过。

    拓跋骁见她喝药喝得面不改色,一点也不见娇气,问,“平日吃饭那么挑剔,汤药这么苦你却能轻易咽下去?”

    “习惯了。”姜从珚淡淡道,下一秒她眼神一变,看着他,有几分怀疑,“你怎知我的药很苦?”

    拓跋骁:“……”

    “咳,药不是苦的还能是甜的吗?”他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说。

    没想到她这么敏锐,险些暴露了。

    姜从珚“哦”了声,心里却觉得男人没说实话,可一时也没往那方面去想。

    拓跋骁生怕她想到什么,到时恼羞成怒又要给自己冷脸,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还有事,连忙离开了。

    姜从珚倒没怀疑,他确实挺忙。

    男人走后,姜从珚看着屋子中间那几大箱乱七八糟地珠宝有些头疼。

    值钱倒是值钱,但这勉强算他送的礼物,要是拿去卖了也不合适,留着吧,她其实也用不上太多。

    阿榧则两眼放光地盯着那些那些金银珠宝,这下女郎有更多首饰了。

    女郎生得这么美,本该多打扮打扮,可女郎自己不在意,现在戴的那些首饰好多还是老夫人给的。

    “你先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登记个册子吧。”姜从珚朝阿榧吩咐道。

    “好嘞。”阿榧脆脆应声,很快带着两个小丫鬟摆弄起来。

    姜从珚病尚没好全,身上还乏着没有力气,现下吃了药困意涌来,便转身去屋里睡觉。

    阿榧花了一下午把几大箱子金银珠宝分类整理好,又挑了些好看又不俗气的出来,等女郎睡醒后便来问她有没有喜欢的。

    姜从珚随意打量了下,看中一个琉璃灯盏,薄薄的琉璃透明如水,形状犹如一只半合的碗,既能避风不会被吹熄,又能透光,很是实用。

    晚上,她照常歇息。

    拓跋骁安分了两天,第三天夜里终于按捺不住偷偷跑回她帐中,悄悄爬上了她的床。

    被赶出去凄凄惨惨地独自睡了两晚,现在重新抱着媳妇儿,拓跋骁喟叹一声,心里终于满足了。

    要是以前姜从珚睡眠浅肯定能发现男人的动作,可她这几日病气未除、精神不济,加上晚上喝的药有助眠功效,便睡得沉了,对男人的行为一无所知。

    拓跋骁夜深了才偷偷摸回来,天没亮就走,除了值夜的两个亲卫,竟没一个人发现,只是那亲卫也不知这夫妻俩的具体内情,便不曾跟姜从珚禀告。

    这么混了两日,姜从珚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停了药,晚上觉浅了些,终于察觉到异样。

    她起先以为自己在做梦,梦到自己被敌军绑起来了,手脚都动不了,直到她拼命挣扎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被人搂着。

    搂着?除了某个狗男人还能有谁?

    眼前一片漆黑,她凭借感觉朝男人胳膊重重拧了下去。

    男人肌肉一绷。

    “你怎么在我床上?”姜从珚恨恨地问。

    拓跋骁不说话。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她又踢了下他。

    “我太想你了。”男人把脸埋过来,贴在她颈窝说。

    “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先前分开了一个多月,才回来就赶我出去,你就少惩罚我些时日吧。”

    男人声音低沉,寂静漆黑的夜晚中,那略带磁性的喑哑质感犹如一支轻柔的羽毛不断挠在人心尖上,他又用这种讨好的语气说出来,意志不够坚定的恐怕都要被蛊惑了。

    姜从珚心硬如石,才不被他表象欺骗,他现在看着可怜,但她求他的时候男人可没心软,反而变本加厉折腾她。

    她本想冷声坚定自己的态度,脑中却莫名想到前两日他答应给自己铁的承诺,她知道这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一时犹豫了。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她动摇了,乘胜追击,又说了许多好话,“珚珚”“珚珚”叫了好几声,简直半点儿不见在属下面前的王霸之气,此间情形要是传出去恐怕都要被人笑话软骨头,他却半点儿不在意。

    反正别人又不知道,哄几句媳妇儿又不会掉块肉,到手的甜头才是真的。

    姜从珚被他磨得都没法睡觉了,最终只好半推半就地同意了,但她重申了下自己的底线:

    “你睡可以,不准动手动脚。”

    “好!”男人答应得飞快,生怕她下一秒就后悔了-

    “阿椿姐,我给你的单子都看过了吧,这都是女郎短缺的,你千万别漏下了,记得都买回来啊。”帐外,阿榧不放心地叮嘱着。

    她早想趁着开边贸的时机给女郎添东西了。他们当初离开长安时带了不少物资,这半年下来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尤其是粳米、小米、精面、豆谷、茶叶、干菜、精盐、丝绸、蜡烛……这些草原上没有的物资,用一点少一点,每一份都要精打细算。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不会落下的。”阿椿摆摆手,转身上了马。

    边贸的事姜从珚并没有插手,但她跟拓跋骁说过自己要组商队,便趁此机会一起去交易,采购各作坊所需原料。直接南下大梁的商路已经打通,今后走商便更方便了。

    两个月前姜从珚让阿椿还有何舟他们从奴隶营中挑了一二百个会说汉语的奴隶,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教和训练,吃食也比以前好不少,身体壮实了些,且能听懂指挥,目前暂时得用,加上有管事和凉州亲卫统领,勉强有支队伍的模样了。

    等多走几次商积累经验,招上更多的人,旧带新,队伍就能慢慢扩大起来。

    送走商队,忽有一骑快马从远处奔来。

    阿榧迎上去。

    “长安来信。”

    阿榧立马接过,呈过去给女郎看。

    姜从珚看完上面的内容,忽的冷笑一声。

    第95章 九十五章 生辰礼

    或许, 梁国终究是要灭亡的。

    因为别人,更因为他们自己。

    信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司马维谄媚梁帝, 让他遣使贿赂匈奴趁机攻打拓跋骁之事。

    那日朝上, 群臣反对, 此事就搁置了,结果梁帝又秘密把司马

    维叫了去。

    从长安出发去匈奴, 路途遥远,又要避人耳目不露踪迹, 如此便不能使用馆驿快马, 费了将近一个月才抵达王庭, 没过多久, 拓跋骁攻下雁门的消息传遍四海。

    雁门一破, 羯族不过是没了壳的鳖, 如何能抵挡得住拓跋骁凶狠的利爪?加上贺兰山边境还有莫多娄带去的两万骑兵,只需拖延一段时间拓跋骁就回军, 到时匈奴就没有任何胜算了。

    种种思虑之下,单于最终还是决定按兵不动。一直把拓跋骁当成宿敌的乌达鞮侯竟也一反常态的安静,梁国使团只能失望而归。

    他们自认为行事谨慎,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事后还是有人察觉到了。

    这封信是姜淮命人送来的, 意在提醒女儿要小心。

    她是以大梁公主的身份嫁给拓跋骁的,不管梁国如何对待他们父女, 他们身上的血脉就注定跟梁国割舍不清。

    姜淮不知拓跋骁是否已经知道了此事, 若知晓后是否又会迁怒到女儿身上,字里行间忧心忡忡,叮嘱她, 要是拓跋骁对梁国有恨,别为梁国说话,惟愿她好好保全自己。

    姜从珚看着信上一个个充满关心的文字,心里涌出一丝暖意,同时对梁国的现状感到深深的无奈。

    一艘即将沉没的巨轮,别说一个人,便是千人万人也难以救回。

    五月的端午汛黄河决堤,梁帝采用的司马维的赈灾策略,使河南、河内两郡百姓失去田地,进一步加大了士族的土地兼并;现在又听信司马维的谗言,在盟约尚未破裂时背刺鲜卑,不,也不是听信谗言,以梁帝的性格,这或许就是他本意,只是让别人说出来而已。

    对内,他不能维系百姓生存;对外,他又犹疑不定没有魄力。

    既已结盟,在拓跋骁没有明确表示要与梁国开战前,梁帝便该竭力笼络拓跋骁以争取和平的外部环境;若当真害怕他南下决心与他撕破脸皮,便该联络匈奴两路出击打拓跋骁一个措手不及,而不是仅凭一纸空文和些许金银财宝就妄图坐收渔翁之利。

    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呢!

    她叹息一声,将信纸叠起,让阿榧收到书房去。

    她抬眸看着不远处的王帐,拓跋骁知道这事吗?可他不曾在她面前提起。

    下午,拓跋骁处理完事情,终于得了闲,跑回来找她。

    姜从珚正在阅览甘萝新报上来的项目计划,见到男人,放下书纸,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忽然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拓跋骁大马金刀地坐到她旁边,“巧了,我也有事想跟你说。”

    “嗯?”姜从珚眉梢轻抬,“那你先说吧,什么事?”

    拓跋骁却没立马开口,眼神在她脸上扫了遍,继续往下,在她胸腰和四肢来回流转。

    “……”

    姜从珚被看得极不自在,男人的眼神太强烈,加上他以往不正经的性子,她实在没觉得男人在想什么好事儿,刚起身要走,却被他大掌抓住细腕。

    “你干什么?”她低斥了一句。别忘了半个月的惩罚还没过呢。

    拓跋骁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没干什么。”

    “你有事说事儿。”姜从珚让自己表情严肃些。

    拓跋骁不逗她了,正色道:“我带你去骑马、射箭去不去?你体质太差,太容易生病了。”

    竟是这事?

    骑马、射箭?她其实有点心动。

    不仅是强身健体,这还是保命技能。

    身处乱世,谁又能保证自己时时都是安全的,万一遇到危险,骑术好能比别人跑得快,会射箭能杀敌,总能多份活命机会。

    “好啊。”姜从珚欣然答应下来。

    “那我们现在就去。”拉着她就要朝外走。

    “等等,我还有事没跟你说。”姜从珚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挣开。

    “什么事?”

    姜从珚看男人一脸放松,表情挂着两分期待,心情十分不错的模样,难得迟疑了下,要在这种氛围下说这么扫兴的话吗?

    但她原本是打算问的。

    男人看出点不对,眼神一凛,聚到她脸上,“什么事,很为难?”

    算了,说吧,总要问的。

    姜从珚仰起下巴,“你知不知道……梁国秘密派了使者去匈奴?”

    问完这句,她垂下浓浓的眼睫,带着一点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逃避心理,她想,拓跋骁要是因此发怒也正常。

    可她等了一会儿,却只听头顶传来一句,“知道。”

    知道?

    她复抬起眸子,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拓跋骁大掌抚上她白皙的脸颊,她脸太小,他一掌就能覆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她柔嫩的肌肤。

    “回到王庭第二天。梁国皇帝做的事与你无关。”

    两句话,回答了她问的两个问题。

    原来他这么早就知道了,并且在她面前一如既往,丝毫没有迁怒。

    姜从珚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复杂。

    拓跋骁又道:“你嫁给了我就是我的人,不管梁国发生什么,都跟你无关。”

    ……

    姜从珚暂时放下手中的事,被拓跋骁带着来到一片空旷的草地上。

    入了秋,草地的绿意渐被枯黄取代,有时寒冷的晨间草叶上还会结上薄薄一层霜,一脚踩上去会有冰棱的“咔嚓”脆响。

    姜从珚还是骑她那匹玉狮子,这马儿比不上骊鹰,却也颇为神骏,耐力和速度都较别的马优秀,又温顺有灵性,可以长期当做坐骑。

    以前姜从珚只会骑马小跑,并不会其余马术,拓跋骁便教她如何在快速飞驰和勒马急停中稳住身体,若是躲避箭雨又该如何趴在马背上,一旦不小心坠马该怎样调整姿势把伤害降到最低……

    他戎马多年经验丰富,骑马发生的意外他都遇到过,讲解起来头头是道。

    “……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

    “嗯嗯。”姜从珚回忆了下,确定自己都记清楚了。

    “那我们上马试试,先从简单的开始。”

    姜从珚扣住马鞍,抬腿踩上脚蹬,攒足了力气才跨到马背上,还得亏她个子不算矮,不然爆发力不够真的很难上马。

    拓跋骁看得直皱眉,她这速度也太慢了。

    姜从珚坐好之后,牢牢抓住缰绳,低头朝男人道:“我准备好了。”语气有些紧张。

    拓跋骁便站至马前,打了几个指令,马儿便忽的扬起了脖子和前蹄,马背也陡然从平缓变得陡峭,背上之人很难稳住身体。

    姜从珚努力按照男人说的控住缰绳夹紧马腹保持平衡,可她力气实在不够,最终还是没能稳住栽了下来。

    “啊!”骤来的失重感让她发出一声惊叫。

    男人眼疾手快地一捞,最终稳稳将人接住。

    虽不如坠到地上疼,身体相撞的冲击力还是让姜从珚头晕了下。

    刚刚那一瞬她是有点害怕的,哪怕知道男人会保护自己。

    “你力气太小了。”拓跋骁说。

    姜从珚:“……”

    脑子:会了。

    身体:要噶!

    见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拓跋骁便一直抱着人,趁机占点小便宜。

    “再试一试。”姜从珚鼓起脸。

    拓跋骁乐意至极,这何尝不算另一种投怀送抱呢。

    果然,姜从珚又被甩下来好几次,每次都被男人接住,大掌抚在她腰间。

    虽然每次都被男人占便宜,可一个经验丰富、还能保证自己完全不受伤的金牌练马师父可不好找,被占便宜就占便宜吧,姜从珚也认了。

    对拓跋骁,就更是一种享受了。

    两人就这么一摔、一接,直到姜从珚精疲力尽,才终于结束今日的教学,骑着马慢慢往回走。

    走着走着,拓跋骁突然道,“不久就是我生辰了。”

    “我知道。”姜从珚侧过脸看他。

    “按你们中原的习俗,你是不是该送我礼物?”

    无缘无故说起生辰,姜从珚直觉男人没怀好意,有些警惕,“你想要什么?”

    总不能又要任由他折腾一整晚吧?不是她思想污,实在是男人脑子里

    只惦记这些事儿,不由她这么想。

    拓跋骁:“我不要你送什么。”

    “……?”奇奇怪怪的,姜从珚更觉得有阴谋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自己送我一份礼,想摆在房间里,只是有点占位置,你同意的话就当是送我的礼物了。”男人说得冠冕堂皇。

    “这么简单?”怎么这么不可信呢。

    “就这么简单。”

    姜从珚权衡了下,“……好吧。”

    第96章 九十六章 长高了

    练了将近一个时辰马术, 一开始姜从珚只觉得失了力气有点疲惫,直到晚上沐浴完,阿榧来帮她后背涂润肤玉膏时, 发现女郎后背、腰腹、胳膊布满淤青, 几乎要赶得上乌达鞮侯那次了。

    “女郎!”阿榧惊呼出声, “这是怎么了?”

    姜从珚看了眼,苦着脸, “没事儿,练马难免磕磕碰碰。”

    这都还算好的了, 拓跋骁没让她真摔下去, 这都是撞到男人怀里磕出来的, 男人简直是铜皮铁骨打的, 她被撞成这样, 他身上却一点儿痕迹没留。

    听她这么说, 阿榧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把手里润肤的玉膏换成散於的药膏, 仔细给她涂抹按揉。

    等一切弄完,换上一套盘扣紫缎睡衣,将自己捂严实了,姜从珚才允许拓跋骁进卧室。

    说好了这半月不许动手动脚, 狗男人真这么老实就怪了, 虽没到那一步,晚上也总不肯安分, 时不时骚扰她, 妄图把她撬出一道缝,只她态度十分坚决没叫男人得逞罢了。

    拓跋骁飞快洗漱好,随意披了件寝衣, 系带也没系,就这么大敞着,露出大片挂着水珠的结实胸膛。

    男人大剌剌的,一点不知羞,以前还想不穿衣服就出来,衣衫不整的,有时她有事想叫阿榧进来都不方便,被她斥了几回才改了些。

    爬上床,拓跋骁将人搂过来。

    “今年练马摔了好多回,我帮你看看有没有磕青。”

    姜从珚:“……”

    你的心思还能再明显点吗?

    “要不我给你揉揉?”男人又说,大掌已经搭在她腰上。

    姜从珚吸一口气,推开他,“你要再说话不让我睡觉,就自己去王帐睡。”

    拓跋骁:“……”一点也不好骗。

    唉,半个月,这也太久了,出征后素了将近两个月,回来就快活了那么一天,一天,早知道就收着点了,可看了那么多书,早把他心火烧得旺盛得不行了,怎么把持得住呢。

    第二日,姜从珚险些没起来床。

    长时间没运动,突然来这么一下刺激的,其中的酸爽简直了。

    全身酸痛得不行,尤其大腿和腰腹为了驭马不得不一直用力,经过一晚上的乳酸堆积,她只感觉每一丝肌肉都绷到了极致。

    今天是不能继续练了。

    歇了两天,身上的酸痛散得差不多了后,拓跋骁又带她去射箭。

    他知道她力气小,特意给她寻了张小弓,只有一石力。

    “……身体站直,别歪,重心下沉,推弓和拉弦力气要平衡,肩膀打开……”

    拓跋骁先给她示范讲解了一遍,又转至她身后,一边说,一边帮她纠正姿势。

    他又高又壮,站在后面,胳膊一伸,她整个人就被他罩在怀里,姜从珚隐隐感觉到男人散发热意的胸膛正在不断逼近自己脸颊。

    她怀疑他是故意的,他明明可以站在旁边指挥她,却非要靠这么近。

    拓跋骁表面上装得十分自然,身体却要跟她近得要跟她贴在一起了。他握住她两只手将姿势摆好,使了力气带着她拉开弓箭。

    “右臂贴近身体,手腕放松,不要向外或者向内折,瞄准,调整呼吸,用腹腔呼吸,稳住。”

    “放!”

    听到男人的指令,姜从珚跟着手一松,箭矢离弦而去,“哆”一声扎进了三十步外的箭靶上。

    “射中了!”

    拓跋骁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他能射一百五十步,三十步对他而言闭着眼睛都能中,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可兴奋的,但姜从珚不一样,她以前在凉州也想跟着表哥表姐们学,可她那时年纪小,身体还不好,连弓都拉不动,直到现在拓跋骁教她才终于有机会自己射箭了。

    “接下来你自己试着射。”

    “好!”姜从珚跃跃欲试。

    让男人站开,她回忆起刚才的姿势,重新拉起弓。

    刚才有他力道带着还不觉得,现在自己拉,她只觉有千斤重,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拉开一半。

    最后她胳膊都颤抖起来,实在要控不住了,只得仓促松弦。

    箭矢歪歪扭扭射出,连靶子都还没碰到就掉到了地上。

    “……”

    “初学失败很正常。”拓跋骁怕她面子挂不住,宽慰了句。

    “再来一次。”姜从珚咬牙。

    这次她特意站近一点,离了二十步远。

    拓跋骁瞪大眼:“……”

    这点距离还需要弓箭吗?一刀砍过去得了。

    姜从珚才不管男人怎么想,继续射了几箭。

    无一例外,没有成功扎进去的。

    再来。

    寒凉的秋冬,她却热得双颊绯红,鼻尖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映着浅浅的莹光,粉唇轻张气喘微微,一张粉面芙蓉脸,美得明媚又娇艳,衬得身后苍凉广袤的原野都多了几分亮色。

    女孩儿十分倔强,拓跋骁怕她继续下去会拉伤胳膊,按住她,“今天就到这儿。”

    “你力气不够,不适合练弓,强练容易伤到手。”

    姜从珚有些沮丧,脚尖踢着草地。

    “但你准头还不错。”见她眉眼低了下去,拓跋骁也跟着心疼,安慰了句。

    “真的?”女孩儿抬起头,求证般看着他,可别是为了哄她才说这话。

    “嗯,确实还行,要是你力气再大点,说不定还真能练成。”

    唉,也就说她还是练不了呗。

    其实她也没多意外,练武不是一蹴而就的,不管练什么项目,身体素质才是基础,偏她就缺了这点。

    …

    接下来她又练了两次箭,虽比第一次好了些,可力气不够是硬伤,即便中靶也扎不进去,没什么杀伤力,但姜从珚发现了,男人真没骗她,她准头确实不错,五次里面能射中四次,虽然距离近得过分。

    可若是出其不意呢。

    二三十步在战场上不过眨眼的距离,箭还没搭好敌人就冲过来了,但她又不正面对敌。

    想通之后,姜从珚放弃练箭了,改为练弩。

    不是军中用的强弩,是小巧的袖弩,杀伤力不够强,但轻便小巧容易携带,用以防身很不错。

    改练袖弩后,她发现自己的命中率又高了些,这让她十分开心。

    看,她还是有点天分的。

    就这么过了几日,终于熬过半月,拓跋骁的生辰也要到了。

    他生辰在九月二十七,这时的北地已经下起了零星小雪,早晨白茫茫一片霜雾,空气冷得几欲冻住,直到午间太阳出来才有些暖意。

    阿榧早把去年的冬衣翻出来,把夏秋衣裳的洗好归拢起来。

    姜从珚最喜欢的还是那件白色狐狸毛斗篷,防风又暖和,才一穿上,阿榧却盯着瞧了两眼。

    “怎么?哪里不对?”

    阿榧:“……我感觉这斗篷好像短了些。”

    姜从珚低头看去,好像……是这样。

    以前斗篷长到脚踝,现在却短了一寸。

    “女郎又长身量了。”阿榧说。

    姜从珚:“……”

    她比表姐们发育晚,几乎是十二三岁后才开始蹿个儿,去年身量长得不多,她还以为自己发育期结束不会再长高了。

    不管怎么说,长个子

    也算好事。

    二十六这日,下午天气十分不错,难得回暖,姜从珚便带着两个亲卫去跟兰珠一起骑马。

    在拓跋师父的精心教导下,她已掌握不少骑术,尤其是快骑精进许多,但需多加练习。

    最近锻炼下来她发现睡眠都变好了,体力好像也增加了些,一有时间就来训练。

    兰珠知道她在骑马,主动跑过来陪她,还把自己骑马的技巧告诉她。

    先前拓跋骁跟拓跋勿希出征的日子里,她和丘力居经常带着弥加来她这边玩儿,三人现在已经十分熟悉,算得上好朋友了,弥加更是追在她后面“婶婶、婶婶”地叫等着她投喂,可爱得不行。

    “阿珚姐姐,我们看谁先到胭脂湖边那颗杨树下。”兰珠扬了扬马鞭。

    “比试吗?好啊。”虽然知道自己比不过兰珠,姜从珚还是应了下来。

    “那就开始吧!”

    话音一落,两人生下的马儿便腾飞起来,一红一蓝两道身影犹如两道虹光腾跃在大地上。

    附近的牧民都忍不住驻足看了起来。

    不出姜从珚所料,兰珠很快就将她甩开了,可在即将靠近那颗杨树时她却减慢了速度,回身看向她。

    “怎么不继续?”一说话,冷风就灌进嘴巴。

    “我等阿珚姐姐一起。”

    姜从珚突然感到一种特别的温暖,心都要化了。

    “好,我们一起。”

    两个姑娘一起抵达大杨树下,击了下掌。

    姜从珚重重喘气,一路奔来,冷风刮得脸疼,可她整个人却是热的。

    兰珠比她好很多,轻轻喘了几口就恢复了。

    歇了会儿,两人放慢速度往回走,一遍聊着天。

    姜从珚注意到兰珠脸颊上的皮肤有些皴裂,秋冬天气干燥,风沙又大,这很正常。

    “我有涂脸的面脂,能保护皮肤不冻裂,你要不要,我一会儿给你拿两瓶,给丘力居也带一瓶回去。”

    “真的?”兰珠十分惊喜,伸出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正是爱美的年纪。

    “真的,你先用试试,要是喜欢我再多给你几瓶。”

    “谢谢阿珚姐姐。”

    两人有说有笑,正准备回姜从珚寝帐去取东西,一转头,兰珠的表情凝住了。

    拓跋勿希正在不远处,阴沉地看着她们。

    兰珠心头一突,她感觉阿干好像很生气,心高高悬了起来。

    “兰珠。”拓跋勿希厉声叫她名字。

    兰珠下意识上前,“阿干……”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许你跟拓跋骁的汉人公主走那么近。”

    兰珠垂下头,“阿干,阿珚姐姐她对我很好……”

    “好?她不过是想笼络你而已,你就这么被她欺骗了。”拓跋勿希虽是对着她说,眼睛却盯着姜从珚,认定了她是诱骗他妻妹的坏人。

    兰珠还想解释,拓跋勿希已经不听她说话了,“回去。”

    她犹豫地看了眼阿珚姐姐,又见阿干暴怒,生怕他像那晚一样去找阿珚姐姐的麻烦,最终只能跟着他走了。

    姜从珚在原地站了会儿,她刚刚要是开口只会让拓跋勿希愈发恼怒,叫兰珠夹在中间为难,倒不如随他去,她是他妹妹,倒不用担心虐待,只怕一顿训斥是少不了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只能自己回寝帐。

    才到门口,就见阿榧一脸焦急又为难,见到她后仿佛见到了救星。

    “女郎,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

    “漠北王他、他把您卧室的床……您自己去看看吧。”

    姜从珚顿生出不好的预感,快步走进去。

    一看,卧室跟她先前大变了样,原本放床的位置,现在摆上了一张硕大无比的床。

    因为太大摆不下,还把旁边其余家具都挪到了别处。

    “拓、跋、骁!”

    第97章 九十七章 说好的夫妻间的信任呢。

    “拓、跋、骁!”

    姜从珚被眼前的乱象气得头脑发晕, 险些失了智。

    男人还在搬柜子,正琢磨着放到哪里,听到声音转过头, 朝她一笑:“正好你回来了, 看看这些东西要怎么摆, 我给你摆好,床帐也要新做, 你挑个你喜欢的布料……”

    姜从珚握紧了两侧的拳,只恨不能朝这张脸打上去。

    “你干什么?谁允许你乱动我房间, 我原来的床呢?”

    拓跋骁放下木柜, 拍拍掌心的灰, 朝她走过来, “你先前允了的。”

    “嗯?”

    “生辰礼。”男人幽幽提醒。

    姜从珚:“……”

    她胸腔剧烈起伏了下, 懊恼地闭上眼, 长呼出一口气,她怎么也没想到, 在这事上一向直接的男人,竟跟自己玩儿起了套路,她当时明明感觉到了奇怪却没追问,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

    “你的床不结实了, 我现在换张新的不正好吗?”男人继续说。

    姜从珚睁开眼, 揉了揉绷起的额角,“那床后来加固了, 只要你别太……”说到这儿她声音低了下来, 又看向那张大到离谱的床。

    “就算你想换床,打张跟之前一样的就行了,非要弄这么大。”

    拓跋骁走过来, 揽住她的肩带到自己胸前,“不大,正好。我还觉得你的床太小,我胳膊腿都伸不开。”说着还有点委屈的样子。

    姜从珚瞪他。这就是鬼话了,原来的床虽不大,可两人躺上去也是正好的,只是没有多少剩余空间而已,当初准备嫁妆的官员也没想到漠北王是个蛮牛一样的体格。

    “你可是堂堂公主,说话要算话,已经答应的事,不能反悔。”

    姜从珚:“……”

    男人拿她的话来堵她。

    这事儿实在是她大意了,已经这样了,以男人的性格怎么可能由她不答应,只含含糊糊地应下了。

    东西确实需要重摆,她原本的布局错落有致所有东西都正好,新床占了原来两倍的空间,不得不重新规划一下。

    她也不叫侍女进来帮忙,站在一边把男人当苦力使,他个头高力气壮,原本需要两人才能抬得动的家具他一个人就能搬,不用白不用。

    姜从珚指挥男人一会儿挪到这儿一会儿挪到那儿,不满意了就重新搬,拓跋骁怀疑她在故意折腾自己,但想到有了这张宽大结实的床,之后干什么都方便,便忍耐下来。

    倒腾了一下午,可算把卧室弄好了,又叫阿榧带着侍女进来打扫灰尘。

    铺床被时,阿榧为难地来问她,她们没有这么宽大的垫褥和被子,要不铺两床吧,过后再做几件新的。

    姜从珚:“……也只能这样了。”

    到了冬日,天黑得尤其早,还没到晚饭的点就快见不到五指了。

    姜从珚想起兰珠,把阿榧叫过来,“你一会儿拿几瓶面脂给兰珠送去,注意避着拓跋勿希的人,别叫他发现,要是不行就直接回来。”

    “是。”

    阿榧也清楚六王子不待见女郎,他出门征战时兰珠和丘力居还经常来女郎这边玩耍,六王子回来后她们就不怎么来了。

    哼,六王子真是霸道又不讲理。

    晚上,吃饭时拓跋骁眼神就一直盯着她。

    姜从珚微微攥紧筷子,半个月的禁欲惩罚过去了,明天又是他生辰,他今晚肯定会趁机放肆一回。

    饭后,姜从珚去洗漱。

    拓跋骁把他那只大浴桶也挪回来了,一开始她以为他又要来缠着她共浴,但他竟没这么做?

    难道老实了?怎么可能。姜从珚怀着一点疑惑的心躺上床,拉紧被子裹住自己。

    这床实在宽,睡下五六个人都不成问题,要不是身上盖着的被子,她都有种自己躺在地上的错觉。

    她睁着眼睛朝旁边打量,发现床边还有暗格,她正想摸索一下,忽听到男人的脚步声,下意识闭上眼。

    接着男人上了床。

    她感觉出这床的结实了,几乎没有“吱呀”的声响,下陷程度也轻微到难以察觉,似踩在平地那般稳实。

    拓跋骁知道她没睡,光是呼吸就出卖了她,他也不戳破,直接把脸贴过来。

    姜从珚看不见,却

    能感觉男人火热的鼻息将自己扫了一遍,似乎还有一声不怀好意的轻笑。

    因这声笑,她睁开了眼,就见男人的脸悬在她上方半尺,一双碧绿的幽瞳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别太过分。”她没什么底气地警告。

    拓跋骁觉得她现在就是只肥美的兔子,落到了狼的手中,偏她还故作凶狠地反抗一下。

    “你放心,我保证让你也快活。”

    姜从珚:“……”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出征前那晚他好像就说过。

    想起那种克制不住的感受,她缩了缩就要往后躲,却被男人一把抓到了怀里,接着就压了过来。

    ……

    “拓跋骁,你混蛋……”

    “我是混蛋。”

    女孩儿浑身打着颤,眼睫早已被泪珠儿打湿,乌发散落在身后的床铺里,男人见状,呼吸一紧,拨开她颈侧的长发,吻了上去……

    憋了这许久,加上出征那一两个月,拓跋骁只恨不能把之前缺的全补上,奈何他还有力气,怀里的人却受不住了。

    他知道她累,可他又容易吗?

    姜从珚实在不想要了,累和困都还是其次,主要是,狗男人作弄她的手段好像更熟练了,而且花样更多,倒不是疼,一次两次还好,可太久她就不行了。

    她十分肯定若澜不会找这样的册子给自己,只能是狗男人自己不知从哪儿学的了。

    最后的最后,她不得不对男人妥协,“你…别折腾我了,我就送你个生辰礼。”

    听到还有生辰礼,拓跋骁两眼放光,双臂撑在她身侧,“什么礼物?”

    他先前说不用她送礼物,以为她没有准备,现在突然听到,怎么能不心花怒放。

    “你先答应我我就给你。”这一次她谨慎了。

    拓跋骁怕她找借口骗自己,万一她随便指着个杯子说是送给自己的礼物,他岂不是人财两空。

    “你先说是什么。”他合计一下划不划算。

    姜从珚:“……”

    “你先答应我。”她再次强调。

    “万一你骗我呢?”

    “我还担心你食言呢。”

    ……

    说好的夫妻间的信任呢。

    “真的是件礼物,没骗你,你不要就算了。”姜从珚偏过头,实在不想理会男人了。

    拓跋骁见她确实不像在骗自己,又想就算真骗了,过后他再双倍讨回来,到时她也不占理,岂不还是由他怎么样。

    确定自己不吃亏后,男人抽离开,“行,我今晚不弄你了。”

    姜从珚小心观察他一眼,“说话算数?”

    “那自然。”

    “手。”

    “……”拓跋骁咳了一声,只好把手从她身前拿开。

    姜从珚用被子把自己单独裹紧,然后才指了指衣柜那边,“第二个放冬衣的柜子里,你自己去拿。”

    这么说还真是有准备的。

    拓跋骁期待起来,直接翻身下床,他不怕冷,也不披衣裳,直接走过去。

    打开衣柜,正中的位置叠放着一件黑缎绣金纹的袍子,旁边还有一条金钩带和一顶男子发冠,显然是为他准备的。

    她没骗他,真是件礼物。

    拓跋骁拎起袍子抖开,比了比,长度正好。

    他迫不及待就试起来。

    穿好后走到床前,展开双臂,“好不好看?”

    姜从珚困得不行,还是打起精神支起眼缝朝他看去。

    这是一件汉制袍服,分内外两层,外玄内朱,穿戴好后正好露出里面的朱色衣领和袖口,给沉闷厚重的黑色外袍添了抹鲜明的色彩,却因占比较小显得十分克制,下摆上用金线绣了日月山川的图案,山川之上,一只雄鹰展翅翱翔。

    黑色本就给人端肃庄重之感,男人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这身宽袖长袍穿在他身上,锋利峭刻的五官下,愈发衬出他威严霸气、英姿勃发,有睥睨天下之气。

    姜从珚怔了一会儿,“比我想的还要好看一点。”

    拓跋骁满意了。

    他就喜欢听她夸自己。

    人靠衣装马靠鞍,拓跋骁生得英挺俊朗,除了王服,他平时穿衣并不讲究,不过简单的外衫搭裤靴,只是他身材健硕气势又强,普通的衣裳穿在身上也多了几分风采。现在换上她叫人精心裁剪过的衣袍,才将他这份英俊放大出来。

    拓跋骁走到她妆台前,借着她梳妆的镜子左右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嗯,他也觉得十分不错。

    “好了,都这么晚了,我想擦擦睡了。”姜从珚看男人还在臭美,打了个哈欠。

    拓跋骁跨上床,对着她的唇重重亲了口,“我很喜欢你的礼物。”

    说完,他去打了盆热水来帮她擦拭。

    现在的天气太冷,她怕着凉,也只能这样了。

    等一切收拾好,男人重新钻进她被子里,将人搂过来。

    姜从珚没推他,男人的胸膛像火炉一样暖和,当一个免费的暖宝宝用正好。

    她撑着最后一点精神,主动将手搭在他腰上。

    “拓跋骁,生辰快乐。”

    只这一句,差点又叫他发疯。

    第98章 九十八章 (长安)明月千里,我与你共……

    长安, 桓府。

    桓均成婚后有十日婚假,一般新婚夫妻大多会趁这段假期培养感情,或是出门游玩, 或是交颈不离。

    桓均和姜羽儿却全然不同, 一个心存避讳, 一个陌生不安,要不是怕刚新婚就传出被丈夫冷待的传闻会导致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她只恨不能躲着桓均走。

    便是为了做戏给别人看,两人也只是一人坐在里间, 一人坐在外间各自看自己的书。

    阿姐走之前跟她说, 以后若是无事可做孤苦寂寞, 那就看书吧, 看得书多了, 有些事或许就能想通了。

    桓均有许多事要做, 成了婚也忙个不停。

    这日出门,姜羽儿送他到院门口, 桓均想起什么,转身对她小声说:“我今日要去趟金市,若有她的信,我便帮你带回来。”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姜羽儿瞪大眼, 惊喜地望着他, “真的吗?那…那郎君一定多问问,阿姐跟我说她六月前就能到鲜卑, 再传信回来, 一个月也足够了,现在都七月下旬了……”

    她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算起来,怎么算信都该到了。

    桓均头一次看她这么激动, 也是头一次看她表现出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莫名想到了十一郎。

    这样也好,她先前过于谨慎忐忑的模样连他看得都心累。

    “要是有信我一定给你带回来,你要是想写信给她,我也可以帮你送过去。”

    “谢、谢谢郎君,我有信,我就去取,不,还是等郎君帮我取回信,我看了再重写一封,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郎君,要不还是今日顺路……”

    她都语无伦次起来,想看过信再回,又怕麻烦他再跑一趟,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桓均笑了笑,“那就等你看过信再回吧,不算麻烦,我这几天本就要出门的。”

    “好……”

    桓均出门后姜羽儿就盼着他早点回来,理智上知道他起码得两三个时辰后才能归府,心情却控制不住,期待又焦急,刚用过午膳就时不时走到院门口张望。

    十一郎今天正好放假没去上课,十几岁的少年郎也是坐不住的性子,邀了两个族里的同窗来玩儿,桓均和十一郎的院子紧挨着,他们几人进进出出,自然就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姜羽儿。

    “你一直站在这儿干什么?是等我兄长吗?”十一郎问。

    “呃……”姜羽儿不妨他突然跟自己说话,顿了下,犹豫着点了下头。

    她确实在等桓均,只是其中内情不好跟人说,干脆承认自己在等他。

    她想,自己这样静候夫君归家,落在别人眼里也该算个好妻子该有的模样了吧。

    不想十一郎听了他的话,竟然恼怒起来,瞪圆了眼睛看着她,“你,我不许你这么做。”

    “为什么?”

    “不为什么,总之我就是不许。”少年霸道地说。

    十四岁的少年,同窗里已经有了些晓事的,即便没做过那事儿,也难免对此好奇,有人悄悄找来些风月话本在私底下传看,他自然也忍不住好奇跟着偷偷瞧了几眼,其中一些就讲了“女子痴心不悔,男子最终被美人真情打动”的故事。

    兄长喜欢的是卢姐姐,根本不喜欢这个六公主,他们才该是一对,可现在却娶了她,这六公主虽然没卢姐姐好看,可瞧着也不丑,万一她像话本里那样天天对兄长嘘

    寒问暖,兄长移情别恋了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他就气得不行,他站到门口堵在她面前,叉着腰,“你不许在这儿等。”

    姜羽儿有些无措,十一郎实在有点凶。

    他是桓府郎君,又是桓七郎的弟弟,地位比她高多了,她自是不敢得罪他。

    姜羽儿垂下眼,“好……”

    “十一郎!”

    姜羽儿话还没说完,前方忽然传来一道严厉的男声。

    桓均回来了。

    什么十一郎,她全抛脑后去了,下意识迎上去,眼巴巴地看着他,“郎君回来了。”又朝他的手看去。

    桓均朝她点了下头,递给她个眼神,示意等会儿进屋再说,然后看向十一郎,并将在场所有人扫视一遍。

    他眉眼绷得很紧,眼神发沉,落在人身上似有种无形的力量,压得人都不敢大声呼吸。

    十一郎垮下脸,偷偷觑了兄长一眼,乖乖站在一边不敢说话,他身后的两个同窗也乖得跟鹌鹑一样。

    桓均跟两个少年道了声歉,说自己要处理下家事,让小厮把二人送出去。

    气氛这么压抑,他们恨不能溜之大吉,忙不迭点头答应,很快就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在场便只剩桓均、姜羽儿和十一郎三个人了。

    “十一郎,这就是你学的礼仪?这就是你的教养?谁让你对……六公主这样说话的?还不跟公主道歉。”

    十一郎起先低着头挨训,听到后面忍不住仰起了脖子,委屈地看着兄长,“我道歉可以,今天是我做错了。可兄长,你娶了她就把卢姐姐忘了吗?你之前不是坚持好几年了,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你这样让卢姐姐怎么办?”

    桓均皱了皱眉。

    十一郎少年心性,最重情义,以前他不愿与蕴娘分开,桓家所有人都反对,只有十一郎坚定地认为他没错,现在他娶妻,桓家都在为他高兴,同样只有十一郎为蕴娘报不平。

    想到这儿,桓均的心软了两分,语气也不似先前严厉,“不管我的事如何,你都不能对公主无礼,只此一回,要是再犯,我定要罚你。”

    十一郎只好带着一肚子委屈,朝姜羽儿弯下腰,双手一揖,“六公主,对不起,刚才是我无礼了。”

    “没、没事。”姜羽儿有些无措地说。

    她也听出来了,十一郎是在为那位卢娘子抱不平,可没有桓均允许,她也不能把假成婚的事告诉他。

    桓均皱起的眉头这才松开,转而朝姜羽儿道:“十一郎孩子心性,我已训过他了,你是长者,他今后要是还敢对你无礼,你直接骂回去就行。”

    想起她面团似的性格,他又补充道:“要是你不会骂,事后告诉我或者母亲,我们来训他。”

    十一郎听兄长这么不信任自己,心里又气起来。

    桓均瞥他一眼,他这话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嗯好,我们赶紧进去吧。”姜羽儿已经有些急了。

    桓均便让十一郎回去。

    跨进院中,转入屋内,挥退屋中的侍女,桓均从怀中掏出信封递给她。

    姜羽儿连谢都忘了说,接过后就想拆,拆到一半才注意到他还在旁边。

    她不想被他瞧见信的内容,又不好意思赶人走,桓均察觉到,主动退开几步。

    “我去书房处理点事。”

    四下无人后,姜羽儿才把信纸取出来,坐在窗边仔细看了起来。

    “六娘如晤:你收到信时,应当已经出嫁了,我就不说祝你新婚快乐这样的话了,只祝你暂时过上一段安稳日子。不知你是不是还跟之前一样爱哭,我猜我离开长安后你肯定又躲在被窝里哭了,唉,我有时都觉得你的眼睛是不是山泉化的,怎么有那么多眼泪呢……”姜羽儿看到这儿,泪已经“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了,又见她调侃自己,一时又哭又笑。

    泪水洇湿信纸,晕开些许墨迹,她一惊,赶紧用袖子擦掉,又连忙收起眼泪,小心翼翼,别再弄花信纸。

    她继续看:“我虽远嫁,一切都尚安好,郎君虽不够温柔,但对我也算爱护,并没有受什么委屈,且你也知我的性格,若受了委屈,有机会的话必要还回去的,你不必忧心……”

    信纸最后,她说:“惟愿六娘自珍己身,盼来日回首再聚,明月千里,我与你共赏。”

    看到这里,姜羽儿的泪再次涌了出来,泣不成声。

    明明是一封很温暖的信,可她就是看得想哭。

    许久后,她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再次一字一句地读了一遍,几乎要刻进心里。

    阿姐,我会好好的,我们会再见面的。

    姜从珚的信措词谨慎,全程没有提及任何人的身份,路途遥远,她也不敢肯定一定万无一失,姜羽儿也知道这点,回信时同样避开了身份。

    改了好几遍,好几次想给桓均让他帮忙递出,又想起漏下的话,连忙回去补上,最后还是怕错过他出门时间才匆匆封好信交给了他。

    桓均摸着这厚厚一叠信纸,眼神难得凝滞了下。

    姜羽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没办法,她就是写了这么多,每一句都是她想说的。

    信纸递出后,姜羽儿便开始期待起下一次的来信,这算是她目前生活中唯一有盼头的事了-

    桓均在家待了一个多月,八月下旬的时候,趁着还未下雪,他终于要启程南下了。

    朝内、朝外,有文、有武,所有均以准备妥当,他确实该放手一搏了。

    或许他会就此成功,或许,他会以更惨烈的方式结束这短暂的一生,但他无悔。

    年轻的郎君身上,展现出锋芒毕露、一往无前的决心和气势。

    姜羽儿和十一郎一起将人送至城外十里,目送桓均跨上马奔向远方,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萧索的旷野中,两人才慢慢回程。

    十一郎情绪低落,他生下来到现在还没跟兄长分开这么久过,兄长这一去,至少今年是回不来了。

    他骑着矮马走在姜羽儿的马车旁,敲了敲车壁,“才成亲一个月兄长就走了,你不伤心吗?”

    姜羽儿:“……”

    这孩子也真奇怪,明明不希望她跟桓七郎有感情,却还问这种问题。

    她确实不伤心,她甚至还松了口气,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于是她问:“是你伤心吧。”

    十一郎没想到她竟反客为主,愣了一下,但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是啊,我从来没跟阿兄分开这么远过。”

    姜羽儿听他这语气,突然想到自己,阿姐离开长安的时候,她也是千万种不舍,夜里还偷偷哭了好几回,十一郎比自己还小,说不定也躲起来哭过呢。

    她心里生出点同病相怜的感觉,于是经过金市的时候,她叫车夫停下车。

    十一郎不知道她这是要干什么,姜羽儿却自己下了车,然后走进一家卖糕饼的店铺,过了会儿揣着两包热乎乎的点心走出来。

    十一郎又气起来,兄长才离开,她居然还开开心心去买点心吃,她对兄长难道一点不舍都没有吗?亏兄长还对她这么好。

    他气呼呼地别过脸,眼不见为净。

    忽然,一份点心出现在他面前。

    金黄色的桃酥,泛着油脂和面粉的香甜,暖呼呼的,勾得人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他今天早上还没吃饭。

    姜羽儿:“吃点点心吧,难过的时候吃点甜食,就没那么苦了。”

    十一郎下意识咽了下口水,想再次撇开脸,眼睛却不听话地盯着面前的桃酥。

    他听说过这家铺子的名气,他们家的糕点用了石蜜,可不便宜,一份就要百钱,以他的零花钱也不是天天都能吃的。

    “难道你不喜欢?”姜

    羽儿见他一直没反应,一时也拿不准了。

    她心里也有点紧张,到桓家虽然一个多月了,但她对十一郎也算不上熟悉,他脾气又古怪,她本就不擅长跟人打交道,脸皮又薄,现下已经生出些悔意,咬了下唇,就准备收回来。

    她刚一动,男孩儿就飞快抓了过来,从她手里将桃酥夺走,动作太快,还碰到了她的手指。

    姜羽儿像被火燎了下,赶紧缩回手藏到袖子里。

    “我又没说不要!”男孩儿傲娇地说,“你都给出来了收回去算什么?”

    少年脸皮也不厚,明明很想吃,却又不好意思承认。

    姜羽儿瞧出他的口是心非,抿着唇浅浅笑了下。

    十一郎瞧见,突然发现这个六公主好像还有点好看,只比卢姐姐差一点点。

    不行不行,阿兄喜欢的是卢姐姐,他也喜欢卢姐姐,他们俩明明才是最相配的,这个公主……虽然不知阿兄为什么会突然松口娶她,可在他心里,还是希望阿兄能跟卢姐姐在一起。

    小时候卢姐姐对他可好了,只可惜被家族牵连……

    少年郎的这份别扭没有人知道,后半程两人安静地回了家。

    第99章 九十九章 “你知道拓跋骁为什么娶你吗……

    头天晚上拓跋骁穿着那件汉袍臭美了许久, 姜从珚还以为他第二天也会穿上,结果他竟没有,还叠起来放回她衣柜里, 特意跟她的衣裳摆在一起。

    问他, 他说, “我平日要练兵,怕撕坏了。”

    行吧, 他平日在军营摸爬滚打的,确实费衣裳。

    许是收了礼物, 男人这几天心情都十分不错, 具体表现在……晚上更喜欢折腾她了。

    最近刚解禁, 他只恨不能把先前的都讨回来, 尽管次数太多后被她喝住, 男人依旧想来缠她。

    而且他会的花样越来越多, 弄得她……有时是舒服的,可有时又太过, 浑身都被抽干力气,好像失去了身体掌控权,这叫她不太习惯,还有点不安。

    后来她忍不住问了句, “你究竟看了些什么书?”

    她才不相信若澜给的那薄薄一册上会有这些东西。

    拓跋骁“嘿”笑了声, 也不瞒她,把他收集到的书带了过来。

    姜从珚看过去, 眼睛都瞪圆了。

    这厚厚的一摞, 快有半人高了……

    “……拓跋骁!”她咬牙。

    她知道他肯定找了别的书,可她也没想到他居然找了这么多。

    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也不怕被人知道丢脸吗?万一里面有些乱七八糟的他也看了……

    拓跋骁才不管她有多震惊,还主动拿了本过来, 翻开其中一页。

    “今晚我们试试这个?”

    姜从珚看都没看,一脚踹过去。

    男人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脚踝,轻轻用力,她整个人就被拽了过来,他顺势压在她身上。

    “试试嘛。”说着他已吻上了她后颈,一路往下。

    姜从珚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想转身去推他,可怎么也动不了……

    看着面前的软枕和轻轻飘荡的床帐,她迷迷糊糊地想到,新打的床确实够结实,他这么大动作都没什么声音。

    好不容易结束,姜从珚满脸绯红,一点儿也不想见到男人,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住。

    接着她听到床边暗格被打开的声音,抬起条眼缝看过去,发现拓跋骁居然想把那些书塞到床上方便他随时拿取。

    姜从珚怒斥,坚决不许,他才打消想法了。

    “放在床上多方便。”他叹了一句。

    姜从珚踢他。

    男人握住她的小腿,“你还有力气踢我,那我们再来一回?”

    姜从珚:“……”

    更想踢这狗男人了。

    男人握着她的腿舍不得松,摩挲了会儿这细腻柔润的肌肤,忽然发现她膝盖有些红,想起自己刚才干的好事儿,一脸殷勤地道:“我给你涂点药膏揉揉。”

    姜从珚闭上眼,不想再理他-

    进入十月,下雪已是常态。

    姜从珚到了最忙的时候,等雪再大些出行就难了,到时只能窝在屋中熬过寒冷的冬天,她必须在此之前安排好接下来两个月的事。

    土默川的麦子早收完了,运了三十万石到王庭,现都在她的仓库中推着,每天派人小心看守,今年冬天就靠这些粮食过活了。

    这原算拓跋骁的财产,但他觉得放在她这儿管着也一样,反正一直是她在负责种麦,做得还比他先前派去的人还好,干脆全交给她了。他们是夫妻,自己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自己的,没什么区别。

    姜从珚当然乐意至极。

    趁着秋收后的两个月土壤还没结冻,若澜带着土默川的人将垦过的土地仔细收拾了遍,烧了麦田里的野草肥地,还开垦了新田,又带人挖了几条灌溉渠,可以想见等到明年,没有天灾的话,收获的粮食起码比今年多两三倍,届时,她才算真正有了底气。

    能做这么多事,还得多亏张铮带去的羯族俘虏贡献了不少劳动力。

    羯族几十万人口,现在才迁了不到五万人过去,明年还会继续迁徙,但人一多,说不定就会起别的心思,需得好好平衡才能不生乱。

    拓跋骁见她为此费了许多心神,很是不高兴,他已经足够仁慈了,此前从未对敌人这么仁慈过,这些羯奴还敢造反的话,他必要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对此,姜从珚只回了他一个笑。

    贸易的队伍也在陆续返回,带回各种各样的物资,不管是贵族还是普通牧民都等着去交换自己需要的盐茶和布,各个部落的人不断进进出出,王庭很是热闹了一阵,堪比春季大会的热闹程度了。

    当生铁运回鲜卑,拓跋骁宣布要分铁给她时,以可地延寻为首的鲜卑贵族们自是竭力反对,把铁分给她了,他们拥有的就少了,尤其她还是个汉人,王如此重视这个汉女,对她言听计从,连铁都愿意给她,有一天是不是要把鲜卑也送给她。

    可不管他们怎么劝,最终还是没能改变拓跋骁的决定。

    姜从珚注意到,可地延寻看向自己的目光格外深沉,暗藏了某种强烈的厌恶,对此,她只平静地对视回去。

    她不会因为他们的反对就放弃自己要做的事,她早料到自己跟这些鲜卑人的冲突不可避免。

    既然不可避免,那矛盾积攒到某一日……她半掩下眸,心中暗暗盘算起来是否要主动出击。

    拓跋骁分了三分之一的铁给她,她让铁匠们都打成犁、镰、锄等农具,当然,这些还远远不够,只能再造些木石农具给若澜送去,凑合着将就用。

    铁真是太少了,供不应求,依靠贸易终究获得不了多少,还有随时中断的风险,要是能自己开矿……她隐约记得些铁矿的位置,原羯族所在的境内就有,可哪怕精确到了某个县某个镇,以现在的勘探技术要精确找到矿藏在哪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只能说比蒙头瞎找要好很多,但她手上也没什么人,还是得从凉州调些过来,最快也要到明年了。

    糖也产了好几批,趁着秋天牛羊最肥美时,跟鲜卑人换了不少牛羊和马匹,算是她除了土默川外最大一笔收入了,其余很多作坊至今还在亏钱状态,万事开头难嘛,明年应该会好很多。

    反正冬天不能放牧,她直接让人把羊宰了存起来,这时的天气也不怕放坏,还用盐腌过,更耐保存了,皮毛则交给皮匠作坊鞣制,制成御寒衣物。

    如今各个作坊和商队的规模较最开始都扩大了好几倍,里面有不少混血奴隶,尤其是作坊,当初留下的孩子全被她派去当学徒。

    她明年想再建些陶瓷窑、砖瓦窑、酿造作坊等,还想弄一个畜牧杂交实验室,对每个用途的牛羊进行细分和优化,还有造纸,要培养更多识字的人,造纸印刷必不可少,张复那边也要建立一个初步的医疗培养体系。

    嗯,冶炼厂也要扩大,全都聚在王庭也不行,要迁一些到土默川去,那边人口密度大,劳动力足,交通更方便。

    她还派了人给楚王和凉州送年礼,这时送年礼有点早,可再晚大雪封路就难以出行了。

    去凉州的队伍,既送年礼,也给她捎信。

    她把灵霄也派了过去,让商队带它走一趟,明年跟凉州的通信就方便了。

    对了,还有曲姚那边,她还有桩生意想跟对方合作,希望三表哥能帮她把人带过来。

    今年要把明年的计划大框架定下来,姜从珚每日都要跟甘萝、阿椿、张铮、何舟他们商量许久,

    不管是选址建厂,原料供给,还是人员安排,全都是繁杂的事,同时给若澜写信沟通,两边好配合。

    桓均那边也来信了,他已经从长安出发,谢绍得等到明年。姜从珚一一给他们回信。

    种种杂事多得连她都有点头疼,中间还小病了一场,养了两三天才好。

    拓跋骁自然很不高兴,不想让她被这么多事累倒,可最终也坳不过她,尤其是她软着一双水汪汪的乌眸,拉着他的手细声恳求时,他脑子就跟糊住了似的,下意识就答了“好”,等反应过来时,只能懊恼地拍自己一巴掌-

    兰珠得了面脂,给丘力居带了一瓶过去。

    丘力居用一次就喜欢上了,她们也会用羊脂涂脸保护皮肤不被冻裂,但可敦这个面脂竟还带着香气,触感十分柔腻,涂上去很舒服。

    她跟兰珠一样都爱美,很快就把原来的羊脂抛弃掉,高高兴兴地改用姜从珚的面脂。

    一天晚上,拓跋勿希看到她在那儿涂脸,眼神忽的定格到那个瓷瓶上。

    他一把薅起瓶子,大声质问她,“这是哪儿来的?”

    “是不是拓跋骁那个汉人公主的?只有她会用这样的瓷器。”

    丘力居见他无缘无故发疯,气得不行,站起身,“对,就是可敦给我的。”

    “我说过多少次不许你们跟她走那么近,她是个汉人,还是拓跋骁的女人,你不听我的命令,你是在背叛我!”

    不过一瓶面脂,他居然就牵扯上了“背叛”两个字,丘力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男人骂:“拓跋勿希,你敌视王,就不许我跟可敦交好,你不喜欢的,我就不能喜欢,我天天要看你脸色过日子是不是。”

    “从打羯族回来你就阴沉着脸,天天不是喝酒就是骑马,弥加病了你也没问过一句,还是从可敦那儿讨了药才治好,这些你都不知道,你就只知道对我和兰珠发脾气。”

    “我现在倒觉得王位就该是王的,你看看你,有做王的能力吗?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像从前的六王子,就是一个无能的混蛋。”

    拓跋勿希死死盯着她。

    “把瓶子还给我。”丘力居朝他伸出手。

    拓跋勿希被妻子这么不留情面地揭穿,脸上的横肉都鼓了起来,双目赤红,大口大口喘气。

    还给她?做梦!

    他狠狠砸了出去,瓷瓶撞到地面,四分五裂。

    丘力居尖叫一声,扑上去打他。

    拓跋勿希任由她打了几下,一把推开她,气势汹汹地出了帐篷。

    丘力居赶紧追出去,见他并不是去可敦的方向,这才放心下来,回到帐中。

    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丘力居转身看着地面上的碎瓷瓶,心里把男人骂了几十遍,蹲下身,小心拾起沾着面脂的碎片-

    将近年底,忙了一整年,姜从珚想着给手底下的员工发点福利,不过现在摊子铺得大,还没完全到产出的时候,物资得省着点用。

    物资不够,心意来凑。

    她亲自去露了面,底下人都十分惊喜,讲了几句话,大意就是大家团结一心好好干,等明年挣钱了,日子就会越来越好,众人都深信不疑,尤其是原本那些奴隶,他们以前不仅有干不完的活儿,还吃不饱,时常被打骂,现在转到公主手下,不仅活儿少了,每天还能有两顿饭,这样的日子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只恨不能一直留在作坊里。

    说完鼓舞的话,姜从珚分了些麦子和羊肉给他们,大家都能在年尾吃顿好的。

    巡视完所有作坊,她骑着马慢慢往回走,却在半路遇到拓跋勿希。

    不知是偶遇还是特意等在这儿的,他似站许久了,身上都堆了雪,脸色乌青,像是冻了一夜,整个人泛着一股僵硬的死气,见到她,他忽的抬起眼皮,眼睛里射出一道骇人的光芒。

    他驾马朝她走来,身上的雪花漱漱而下。

    姜从珚身后的凉州亲卫气势一变,赶紧挡在她面前,这六王子看上去情况不对,谁知会不会发疯。

    姜从珚倒是没感觉到他的杀意,却也带了分警惕,暗暗后退了一步。

    “你知道拓跋骁为什么娶你吗?”拓跋勿希忽然开口。

    不知是不是冻得太久肌肉都僵硬了,他嘴角的弧度格外诡异,再配上他这眼神,莫名瘆得慌。

    姜从珚知道他肯定没怀好意,更不要说牵扯到拓跋骁,沉下脸,想也没想就调转马头打算换条路走。

    她当然想过,但这是她跟拓跋骁之间的事,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插手,尤其是个怀着恶意的男人,她要是相信他的鬼话就真是脑子有问题了。

    姜从珚不理他,拓跋勿希却不肯放她走,快马超到她前面堵住她去路。

    “你让开。”姜从珚冷着脸呵斥。

    “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姜从珚不说话,拓跋勿希自顾自地说,“因为,拓跋骁把你当成他那汉人母亲了哈哈哈!”

    姜从珚浑身一僵,表情凝固。

    “哈哈哈哈!”拓跋勿希见状,更加张狂地笑了起来,整个人失心疯了般,不停地说着什么。

    姜从珚却听不进去了,也不理会他,眼神越过他看向他身后——

    拓跋骁正骑着马站在那里。

    第100章 一百章 你受伤了,我们回去吧

    拓跋骁离得有些远, 刚从周边一个帐篷的转角处转出来。

    昨夜一场雪,四周一片白茫,他一身玄衣站在那里, 便愈发显得突出, 携了一身肃杀的风雪。

    拓跋勿希语气那么张狂, 洪亮的声音传遍四野,他肯定听见了。

    姜从珚怔怔地看着他, 站在原地没动。

    男人骑着骊鹰逼近,步子甚至都没乱, 节奏一如既往, 可她就是感觉到了男人身上风雨欲来的压抑。

    拓跋骁不是个隐忍的人, 以往有人触怒他都是当初就把脾气发出来了, 此时此境下, 这看似正常的反常才更叫人胆战心惊。

    偏偏拓跋勿希还在作死, “拓跋骁跟他那汉人母亲感情深得很,但她死了, 她死后拓跋骁不吃不喝了好久呢,拓跋骁二十岁还不肯碰女人,非要跑到梁国娶你,就是惦记他那汉人母亲, 要娶个跟他母亲相像的女人哈哈哈……”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癫狂中, 嘴里说着乱七八糟的话,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逐渐逼近的黑影。

    姜从珚浑身发抖, 是气的, 也是惊的,拓跋勿希的话实在恶心人,不仅羞辱她, 更羞辱了拓跋骁和他母亲。

    拓跋骁的母亲是他的逆鳞,这一点她很确定,她平时都小心避开不去触碰,现在拓跋勿希不仅碰了,更是铆足了力气去拔,只差把血肉一起撕下来。

    龙之一怒,必定翻江倒海,雷霆万钧。

    “拓跋勿希!”姜从珚吼了一句,希望这男人闭嘴,别自寻死路,可对方充耳不闻。

    “你猜你们在床上的时候他有没有想……”

    “嘭”一拳击在拓跋勿希侧脸上,声音戛然而止。

    拓跋骁的胳膊还停在半空中,五指紧握,暴起的青筋几欲冲破皮肉。

    拓跋勿希猝不及防,遭了重重一击,血从鼻中喷涌而出,齿关也溢出血,上半身朝旁边倒去,差点栽下马。

    耳边嗡嗡作响,他懵了几息,紧接着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抬眼,正好对上拓跋骁的脸。

    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比他在战场上杀红眼时还要令人恐惧百倍,青碧色的瞳孔变成了数十根覆满冰霜的针尖,带着万年难化的寒意,还有深深的……杀意。

    拓跋骁死死咬着牙,呼吸粗

    重,下颌的肌肉绷得太紧让他表情狰狞无比。

    他再挥拳,狠狠朝拓跋勿希砸去。

    拓跋勿希反应过来,连忙矮身一躲,却还是被拓跋骁的铁拳扫到肩膀,巨力如泰山压顶,他一时没稳住落下马。

    拓跋骁飞扑而下骑在他身上,拓跋勿希抬手格挡,踢腿一顶,企图跃起,却被拓跋骁狠狠压制。

    拓跋勿希既没伤也没醉,只是昨夜跟丘力居大吵一架在外独自晃荡一夜心情憋闷,见到姜从珚这个导致他们吵架的“罪魁祸首”,一时没忍住脾气想发泄一番故意说这些话,现在清醒过来,又见拓跋骁一副把自己往死里揍的架势,哪肯束手就擒,只用尽全力去抵抗。

    他其实已经生出些悔意,可后悔也晚了,再说他不愿向拓跋骁低头,便也挥起拳朝拓跋骁的脸砸去。

    两人你来我往,边打边滚,地面一片雪泞,两人衣服上、脸上、头发上很快就沾满泥浆看不清模样,唯独一双赤红的眼睛十分突出。

    附近有百姓看到了这情况,虽不明白六王子和王怎么会突然扭打在一起,可看两人打得这么凶,都只敢远远地看着。

    姜从珚叫了两句“王”,又叫了两声拓跋骁的名字,男人都没听见。

    他们越打越远,很快滚到了一片斜坡边,不知是谁的力道带的,两人就这么滚了下去。

    坡上一片积雪,被两人压出一道深深的痕迹,露出下面黄中带黑的草皮,姜从珚赶紧下马去看两人的情况。

    草地被雪覆盖住,也不知下面藏没藏锐石,万一撞到头可是会伤及性命的。

    她站到斜坡边,见两人已经滚落到一处平缓地带,又相互殴打起来。

    拓跋勿希十分勇猛,然而他面对的是比他更加神勇的拓跋骁,还是盛怒中的拓跋骁,他自己昨晚又冻了一夜失了体力,很快被拓跋骁重新压制住,腹部重重吃了几拳,肺腑痛彻如移位,唇角溢出血丝。

    期间拓跋勿希偶尔回击拓跋骁,也打了对方的脸和胸腹,可下一秒就被揍回来。

    不同于婚礼上点到为止的比武,这次拓跋骁真的想要他的命。

    听到消息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冲下去劝,还有拓跋勿希的手下试图分开两人,可打得上头的两人如何听得进去,但凡有靠近的,全被无差别击飞。

    也有人好奇他们怎么会打起来,大多都不知道,极少数听到几句内情的,见此情景也不敢再说。一股紧张又诡异的气氛在众人间蔓延。

    不一会儿,姜从珚听到丘力居的声音,转过头,只见她骑马急急赶来,瞧见坡下两人,连滚带爬地冲下去。

    “拓跋勿希!你住手,别再跟王打了!”

    “拓跋勿希!”

    “拓跋勿希……”

    她声嘶力竭地喊,拓跋勿希下意识朝声源方向看了眼,分了神,被拓跋骁一拳打中额面,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手臂垂落到地上,成了案板上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拓跋骁不停揍他,一拳接一拳。

    丘力居愣了下神,浑身一抖,连忙劝:“王,别打了,求你别打了,他要死了。”

    “王!别打了……”

    拓跋骁就如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不停地挥拳,把面前的人锤成烂泥。

    丘力居扑上去阻止,却被拓跋骁轻而易举甩开。

    再打下去拓跋勿希真的会死的,尽管她跟他吵架,可她不希望他死。

    丘力居无助地环视一圈,见姜从珚被亲卫搀着从斜坡上下来,连忙扑到她面前,双腿软跪在雪地里,“可敦,你劝劝王好不好,让他收手吧,再打下去拓跋勿希就要死了。”

    “拓跋勿希做错了事,我们认罚,只要王能饶他一命,我愿意弥补他做的错事。”

    “可敦,现在只有你能救拓跋勿希了。”

    姜从珚轻皱着眉,连忙扶住她胳膊,“丘力居,你别这样,我也不敢保证我劝得动,我只能试一试。”

    她主动下来本就想劝架,可就像她说的,她自己也没把握。

    “好,好,只要可敦愿意求情,王肯定会听的……”丘力居连忙起身让路。

    姜从珚又朝前走了几步,她终于看清拓跋骁现在的模样,他在泥地里滚了一遍又在雪地里滚了一遍,整个人脏乱得几乎看不清五官,唯独一双眼睛凶得瘆人。

    幽碧色的瞳孔已经失了焦,眼周一圈却赤红得可怕,碧绿与血红交织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嗜血。

    他现在比野兽还可怕,连姜从珚心里都忍不住生出害怕。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智。

    “拓跋骁。”她唤了一声。

    男人果然没听见。

    姜从珚垂眸,估摸下自己和他的距离,紧张地捏住袖子,又走进一步,“拓跋骁,你停下。”她加大了音量。

    男人似乎听到了,顿了下,可也只顿了下,然后就继续挥拳砸向身下已经瘫成一团的人。

    拓跋勿希现在惨得不成样子,满脸的血,骨头都扭曲了,姜从珚都不敢肯定他现在还活着。

    她继续叫他,可不管她怎么呼唤,男人始终不曾停下。

    没办法了,只能赌一把。

    袖中的手紧了又松,姜从珚深吸一口气,再次朝前一跨,双手捧住他半空中的胳膊。

    “拓跋骁!”她闭上眼。

    男人一时没收住动作,她被他胳膊的巨力带着趔趄了下,摔倒在雪地上。

    嘶,痛!

    他这才好像恢复了听觉和视觉,再次跟外界取得接触,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偏过头看她,碧眸中的混沌散了些。

    姜从珚忍着疼趁机扑上去,抱住他脖子,“拓跋骁,别打了,停下来好不好?”

    停下?不,他要杀了拓跋勿希。

    拓跋骁掐住她的腰,想把人扯到旁边,可她却将胳膊环在他颈后,紧紧搂着他不肯松。

    “你别拦我。”男人声音沙哑,如同砂石刮磨。

    “不,我不能放。”姜从珚说,“你现在不冷静,我怕你会后悔。”

    她愿意救拓跋勿希,不仅仅是丘力居跟她求情,还为了王庭的安稳,拓跋勿希要真死了,他手下的人不会罢休的,贺兰部恐怕还会叛变。

    “你要真想杀拓跋勿希,等你冷静下来再决定,到时我绝不拦你。”姜从珚又说。

    拓跋骁仍不肯放弃,姜从珚便一直抱住他,不让男人动作。

    丘力居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屏息凝神,一个字也不敢说,又去看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拓跋勿希,似乎还在喘气,松了口气,也不知是怨恨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点。

    僵持许久,姜从珚渐觉男人的呼吸没那么重了,稍微退开了点,看着他破了皮的脸,“你受伤了,我们回去吧,我给你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