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 171 章 他活下来了。

    拓跋骁飞扑上前, 堪堪接住姜从珚的腰,自己却也跟着跌到了地上。

    “女郎!”

    众人围了过来,可拓跋骁在, 他们也不敢直接上前。

    “珚珚!”拓跋骁低下头,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苍白到极致的虚弱脸庞。

    两人有一个多月未见面, 她现在跟上次见她时相比又瘦了许多,脸颊几乎没了肉, 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肤挂在骨头上,嘴唇干涸, 惨白如纸, 裸露在外的脸和脖颈一片细碎伤口, 是在林中赶路时不小心被杂草和树叶划破的。

    “珚珚!”拓跋骁紧紧搂着她, 又重重唤了句, 怀里的人长睫紧闭、毫无生机, 连呼吸都微弱得随时会断掉,他慌到了极点。

    “来人!来人!”他大声命令,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都颤了起来。

    混战结束后魏辽便第一时间把军医叫过来,闻声他立马招呼人上前。

    “漠北王,军医来了。”

    拓跋骁仍跌坐在地上, 侧身调整了下姿势, 抬起姜从珚的胳膊。

    军医迟疑了瞬。

    拓跋骁现在浑身是血,甲衣上甚至还有未凝固的血珠不断蜿蜒而下, 看起来尤其可怖, 军医在战场上见惯了各种情形倒也不是怕这,而是拓跋骁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势实在凶骇,叫人不敢靠近, 小心看了一眼,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军医只能小心跪坐到地上,扶着姜从珚的手腕先把脉。

    这一摸,他忍不住皱起眉。

    他是药童出身,之前学的是中医体系,后来才入了军营当军医,把脉功夫比不上名医,基本症状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现在的情况,显然不大好,脉搏紊乱,气若游丝。

    “她怎么样?”拓跋骁见他表情不好,眼神一凛,气势越发迫人。

    军医被吓得手抖了下,生怕自己一句话不对拓跋骁就要下令砍了自己。

    “女郎是连续奔袭数日,身体承受不住才会昏迷过去。”他说。

    姜从珚从收到求救信到现在,连续奔袭了两天两夜,加上那场截杀,就是三天两夜,远远超出身体负荷,若是身体强健之人说不定修养数日就能好转过来,可她本就体弱,还这般不顾自己的身体,加上剧烈的情绪波动,实在不好说。

    这点军医不敢明说,只尽量往好处去想。

    “如今这个情况,关键是找个合适的地方给女郎休养熬药。”军医又道。

    拓跋骁闭了闭眼,不用别人细说他都能猜到这几日她经历了什么。

    她先从埋伏中突围,后来接到亲卫的消息,肯定是在第一时间赶往凉州请凉州侯出兵,然后又一路跟着大军不分昼夜的疾驰过来。

    她身体弱,以前最多骑上一两个时辰都有些受不住,还是正常骑行速度的情况下,如今连续奔波两天两夜,他不知她究竟是凭着一股怎样的毅力撑下来的。

    尤其想到她这般都是为了自己,他生出前所未有的懊恼。

    他不该跟她吵架,不该冷落她,更不该忘记她要回凉州,若不是他一时不察中了乌达鞮侯的埋伏,她本不用受此磨难,劳累过度也是会危及性命的……

    “漠北王,我手下的人探到附近有个小村子,我们不如先去落脚。”魏辽建议道。

    拓跋骁沉默了瞬,点点头,抱着姜从珚起身,身体一晃,及时稳住。

    何舟见他身上还有没拔的箭头,胳膊和腿上也有明显的伤口,知他伤得肯定也不轻,大着胆子建议了句,“王,您伤得也颇重,不如先让军医帮您处理下伤口,让兕子带着女郎过去吧。”

    拓跋骁充耳不闻,只紧紧搂着姜从珚,一刻也不敢叫她离开自己的怀抱。

    魏辽只好牵来一匹军马,拓跋骁跨上马,让魏辽在前面带路。

    刚走出一小段路,远处的林中又冒出一阵动静,似是马蹄,外围的凉州军以为是匈奴杀回来了,率先做出防御姿势,等那些身影出现,看清状况后众人才放下心来。

    是一群马。

    打头一匹黑亮膘肥的骏马,高大异常,身后领着数十马匹。

    是骊鹰。

    拓跋骁攀爬的那座山崖十分陡峭,马匹几乎上不去,就算上去也发挥不出战力,他便直接让骊鹰躲到远处去,其余亲卫也都弃了马。

    那时匈奴人只顾对付他,没工夫顾及马,到是叫骊鹰成功逃出了包围圈,现在大约是听到战斗结束了,这才回到主人身边。

    它身上的鬃毛也沾满了血,身上还有不少刀伤枪伤,只幸好没致命。

    拓跋骁没骑它,打了个响指,命令它跟上。

    众人从山里退出来,顺着河流来到一处地势宽阔的位置,那里果然有个村庄,很小,大约只有二三十户人家。

    魏辽派人去沟通,对方很快收拾出最好的土屋,将他们一行人迎了进去,其余凉州军则驻扎在外围,自行打水造饭和处理伤势。

    拓跋骁跨进屋,把姜从珚放到床上,兕子跟了进来,忙叫露珠去烧热水。

    “王,女郎身上还有些擦伤,她先前怕耽搁行军一直不肯处理,我带了药。”

    拓跋骁:“给她上药。”

    兕子这才上前一步。

    片刻,露珠将热水烧好了,又送来一个火盆,兕子给姜从珚解开衣裳。

    衣裳一解,拓跋骁才看清她身上的情况,原本雪白无暇的肌肤全是各种擦伤和青紫。

    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紧咬牙关,几乎难以呼吸。

    她大腿根尤其惨烈,一片血肉模糊,光是看着都能叫人想象会有多么疼痛,其次是膝盖和小腿,先前下马时磕到了膝盖,现在已经肿成了乌紫的馒头,半夜里跌的那一跤擦破一大片小腿,其余零零碎碎的磕碰就更是数不胜数。

    他总说她娇气,可他现在却宁愿她更娇气些也不愿她将自己折腾成这样。

    她明明可以在凉州等消息,却非要跟着大军一起来。

    兕子也心疼不已,她知道女郎身上有伤,却也没想到会伤得这么厉害,渗出的血让贴身衣料跟伤口粘连在了一起,她揭下来是手都是抖的。

    她先拧了热帕,把姜从珚身上的灰尘和泥土擦拭干净,又用酒精清理伤处,对伤口进行消毒。

    如此血肉模糊,接触酒精会带来剧烈的疼痛刺激,可姜从珚始终长阖眼睫,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不是尚存着的微弱呼吸和体温,几乎要叫人以为她已经……

    兕子小心翼翼清理完,掏出药瓶,将止血愈合的药粉轻撒到伤口上,缠上绷带。

    出门在外,姜从珚别的大多轻装简行,唯独药品准备得十分全面,且都是张复制的最好的。

    这些皮肉伤看着可怖,实则并没有性命之忧,反而是过度透支体力更危险。

    兕子将姜从珚身上的伤口包扎好,又拿了套干净的内衫小心给她换上,这才算勉强处理好了。

    拓跋骁见她脸色依旧白得不像话,想感受她的体温,手伸到一半,才发现指间全是血痂,她现在这么干净,不能弄脏她。

    兕子见状,小声劝了句,“王,您也处理下伤口吧。”

    拓跋骁没应声,就这么坐在床边,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姜从珚。

    他其实也早到了极限,从王庭昼夜不停地追了一千多里,又跟匈奴厮杀了三天三夜,连续五六日没有睡过一个觉,身上还有那么多伤口,若没

    见到姜从珚,或许他在战斗结束那刻就会倒下去,可现在,他怎么都不肯闭眼,也不敢闭眼。

    就在这时,军医在屋外禀告说药熬好了,拓跋骁让他进来。

    兕子接过药碗,用压舌板撬开姜从珚紧闭的嘴唇,小心将药灌进去。

    喝完药,一两刻钟后,姜从珚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些许红润,然而很快又不对。

    她不是好转,是发热了。

    “军医,军医。”兕子连忙去叫人。

    军医被叫进来,再次给姜从珚把脉。

    这热症大约是劳累加上感染风寒所致,他能再熬份药,可究竟有多少效果就不敢保证了。

    拓跋骁听了这话,眼神冷得几乎要杀人。

    兕子也害怕,更怕拓跋骁一时控制不住脾气,赶紧打着圆场催军医再去熬药。

    可将熬好的第二碗药给姜从珚灌下去后,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

    本就虚弱到了极点,再加上高烧,这种情况叫人如何不担忧。

    拓跋骁这时已经濒临爆发了。

    幸好这时魏辽来报,说张神医到了。

    这个“张”指的是张原。

    前日凉州军出发后,崔老夫人十分担心姜从珚的身体,他们刚出发不久就通知了张原,让他跟上去。

    但张原的速度哪里赶得上军队,被远远甩在了后面,幸好在半路上遇到魏辽派回去的人,立马将他接了过来。

    张原是举世闻名的神医,早年就是靠内科调养闻名,众人见他来,顿时放下一半心来。

    “张神医,您快给女郎看看。”兕子已经顾不上礼不礼貌了,直接将人拉进屋中。

    “莫急莫急。”

    张原喘匀了气,这才执起姜从珚的手腕给她把脉。

    兕子紧张地盯着他,大气不敢喘。

    拓跋骁也把视线移到他脸上。

    张原这一把脉把了许久,他闭着眼,左手捻起了自己下巴上的胡须。

    他表情既不是为难,也不是轻松,而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拓跋骁终于忍不住了,厉声问,“她到底怎么样,你能不能治好她?”

    他这一问,张原终于抬起眼皮。

    “女郎这情况,好,也不好。”

    拓跋骁的耐心早已告罄,都这个时候了还故弄玄虚,他神色愈发冰冷,宛如刀锋,“不管好不好,我只要你治好她,让她醒过来。”

    面对一副随时要杀人的漠北王,张原也不像旁人那样害怕,只继续道:“女郎连日奔袭超出了她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伤了元气,这才昏迷不醒。”

    “那你还不赶紧给她治!”拓跋骁怒吼。

    一个两个都这么说,他不要听这些废话,只要她好起来。

    张原不动,“但也有件好事,女郎自小忧思颇重,心中总郁结着一股极其强烈的忧惧,便是这股情绪让她不能敞开心怀,身体也难以调养,此前一直如此,我今日诊脉却发现这郁气很可能会发解出来,若真如此,反而是件好事。”

    拓跋骁听他这么说,怔了下,后知后觉地生出股“原来如此”的感觉。

    他其实也隐约察觉到她有心事,身上总有股淡淡的忧伤,只是从不知是什么原因。

    张原继续捻着胡须:“女郎现在的情况确实有些凶险,结果如何,还要看女郎自己的心智,我只能扎针辅助疏解。”

    “还不快扎。”拓跋骁催促。

    张原瞥了拓跋骁一眼,“下针需要屏气凝神,漠北王心绪激动,不如暂避片刻吧。”

    拓跋骁不肯动。

    张原便也不动。

    两人对峙片刻,终究还是拓跋骁败下阵来。

    他离开床边,却没出屋,只站到了一边。

    张原从药箱中取出银针,选了数根,仔细消过毒,让兕子掀开姜从珚身上的被子,又给她解开大半衣裳,对着她胸口连下数针,又稳又快。

    她此时的气息确实微弱,胸口出几乎没有太大起伏。

    下完针,张原又给她把了一次脉,待时间差不多了才收针,与此同时,姜从珚的呼吸似也比刚才顺畅了些。

    拓跋骁眸光一动。

    扎针只是辅助理气,张原又让人将军医开的药方拿过来,看了片刻,重新写下一张方子,让随行的弟子去抓药熬药。军队出发得急,只带了些常用急救的药材,不如他准备的全面。

    又发现姜从珚身上许多擦伤,问兕子给她上了什么药,兕子将药粉拿出来,张原嗅了嗅,猜到这是大儿子张复制的,“还成,暂时先用着吧,一日两换,等后面结痂后我再重新配一个。”

    处理完这些,他看向拓跋骁。

    以张原的眼力一下就看出他伤势有多重,寻常人只怕早晕过去了,偏他靠着超乎寻常的毅力竟能撑到现在。

    作为医者,行医多年看得多了后,他深觉“人”的奇妙,有的人郁郁寡欢,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能要了性命,有的人重伤濒死,靠着一口气硬是在阎王面前打了个转又回来了。

    所以,医疾也是医心。

    张原起身来到拓跋骁面前,“您也治治?否则女郎好了,您却见了阎王,到时我也不好跟她交代。”

    这话实在胆大包天,众人对拓跋骁都战战兢兢,也只有他敢开口。

    拓跋骁没理会,只问,“她什么时候能醒?”

    张原没好气,“女郎累了这么多日,叫她好好睡一觉怎么了?我看漠北王您也需要睡一觉。”

    “我不……”

    他刚开口,张原袖摆一挥,拓跋骁只闻到一股强烈的药味,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固执又不听劝的人,总要用点特殊的手段。

    “来人。”张原唤了句。

    他让两个徒弟把拓跋骁抬到隔壁房间去,先把铠甲衣裳全扒了,几人这才发现他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结,像是一种平安结,早被血水浸得透透的。

    寻常人多半挂在腰上当配饰,挂在脖子上总有种格外的珍视。

    张原瞥见,吩咐徒弟不用取,用温水洗去上面的血,再用干帕擦干。

    等清理掉拓跋骁身上大部分血污,张原这才给他处理起伤口。

    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深的浅的刀伤箭伤,血肉翻飞,胳膊和大腿的肌肉中嵌着几支断掉的箭头,肩上和后背两道伤口见了骨,脖颈处也一道长长的口子,离动脉只差一点,只庆幸拓跋骁战斗经验丰富,没被敌人捅破内脏和大动脉这等要害之处,

    但他失了不少血,这些皮肉伤要是不好生处理感染发炎的话也有性命之忧,更不用说他还熬了六七天,同样是在透支。

    这些年张原一直在研究姜从珚所为的新医学,对人体的各种解构和微观层面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又一直在军中实践,如今对付各种外伤已经有了一套体系,手下动作飞快,该拔的拔,该缝的缝,该上药的上药,最后包扎完,拓跋骁几乎成了一座白白的粽子。

    张原又给他把了脉开了药,想到拓跋骁那性子,他特意加重安神药的药量。

    睡觉才是让恢复身体的最佳手段。

    如此忙活完一通,已是半夜。

    张原面上虽镇定,实则也是担心的,一直守着姜从珚,时不时就要去看看她和拓跋骁的情况。

    姜从珚的高热退了些,拓跋骁却烧得十分厉害。

    明明已经给他下了安神药,半夜时拓跋骁竟还挣扎起来,似有醒来的迹象,张原只好叫人再给他灌一碗。

    折腾一整夜,快天亮时,两人终于都稳定下来了。

    张原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又去看了看其余人的伤势。

    战至最后,拓跋骁身边只剩十几个亲卫,其中两人失血太多已经救不回来了,余下的人被军医急救下来,只是情况依旧凶险。

    又是一整个白日过去,被迫睡了一天一夜的拓跋骁终于醒了。

    他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一片模糊,他思绪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伸出手朝旁边一摸,空的。

    他心中一惊,猛地睁大眼,一骨碌坐起身,四下看过去,果然没人,自己也不在先前那间土屋里。

    守着他的何舟还没来得及开口,拓跋骁已跌撞着下了床,往里

    屋去找人,看到姜从珚还静静地躺在床上,一颗心才落回了原地。

    他坐到她床边,执起她纤瘦的手握了握,又碰了碰她脸,不烫了,气息也顺畅强健了不少。

    兕子一直守着姜从珚,被他突然闯入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赶紧让开了位置。

    “王,您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拓跋骁并不答话,好像完全没听见,只坐在床边守着姜从珚,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座雕塑。

    兕子见劝不动,只好闭上嘴出去了。

    又过了一夜,姜从珚的体征已经慢慢平稳下来,可她就是不醒。

    拓跋骁坐不住了,逼问张原,“她到底有没有事,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张原也有些意外,再次把了脉,脉象是比之前好转许多。

    “女郎已经没有性命之危了,至于什么时候苏醒,要看女郎自己的意愿。”

    “什么叫她自己的意愿,难道她不愿醒?”

    张原只摇头。

    ……

    姜从珚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成了古代一个小女孩儿,在这里度过了十几年,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好像真的发生过。

    但紧接着画面一转,眼前变成了一间病房,病房里同样有个小女孩儿,一对年轻夫妻正坐在她病床前,说了什么,三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场面十分温馨,姜从珚被感染,不由弯起唇角。

    下一秒她面色一变,那个小女孩儿不是她自己吗?她怎么会用旁观者的视角看到这一切。

    不等她想明白,画面再次一变,突来的仪器警报声和医护人员打破了一切美好。

    小女孩儿被送进手术室。

    她活下来了。

    然而这只是许多次急救中的一次,这样的场景时常上演。

    接下来,随着她慢慢长大,她几乎再没离开过医院病房,那对夫妻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低,大多数时候她都只能孤独地待在病房里望着窗外的草坪,看鸟儿自由地划过天空。

    直到她看到一个小女孩儿,跟她小时候很像,可她从没这么漂亮过,也从没这么健康过。

    “爸爸妈妈。”小女孩儿喊了一句。

    “诶。”两人应声。

    意识到什么,病房走廊上的少女僵在了原地,过了许久,她幽魂般回到自己房间。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就算自己走了爸爸妈妈也不会孤单了。她这么安慰自己,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又一次晕倒,两人不得不来看她,经过抢救,她被送回病房,瘦削苍白的手背扎满吊针,眼睛紧闭。

    “要早知这样,你当初就不该把珚珚生下来。”男人忍不住抱怨。

    “那时产检就查出她心脏有问题,不是你坚持吗,说你们姜家有钱,就算有点小毛病也能治好。”女人语气同样不好。

    “我是这么一说,可你最后不也说舍不得,又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而且我也没想到病情会越来越严重……”

    两人争执起来。

    他们没注意到,病床上的女孩儿,眼角浸出了泪。

    姜从珚看着原本发生过的一切又在自己面前上演,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意义。

    所以,她应该是死了。

    那现在是魂魄?

    “珚珚。”

    她混沌的世界里突然冒出一道男声,这声音一出现,眼前那些人和景便都如被吹散的尘烟消失在了眼前。

    “珚珚。”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珚珚。”

    姜从珚渐渐想起来了,是拓跋骁,是他的声音,他被匈奴围攻,自己带着人去救他,他活下来了。

    他活下来了。

    姜从珚迫切地想再看他一眼,努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

    拓跋骁见她眼睫不停颤抖,终于有了转醒的迹象,不停唤她。

    姜从珚在他的呼唤下,终于睁开重如千钧的眼皮,看到男人模糊的脸庞。

    “拓跋骁……”

    第172章 第 172 章 “喜欢,我是喜欢他的……

    姜从珚感觉自己睡了长长长长的一觉, 长到仿佛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里苏醒过来。

    她轻轻唤了句,气息微弱,只发出一道含糊不清的细音, 根本不知她说了什么, 拓跋骁却仿佛听清了, 连忙抓起她的手,“我在, 珚珚。”

    “我在。”他又重复了句,重重握了下, 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 土屋条件简陋, 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透进些许微光, 姜从珚才转醒, 视线一片模糊, 看不清男人的五官,只有一张熟悉朦胧的轮廓, 昏昧光影里,一双深邃碧眸似有碎光闪烁。

    姜从珚身体依旧沉重,没有半分力气,起不来床, 只怔怔地看着他, 不敢相信,可手上传来的温热坚实的触感告诉她, 他是真实的, 他还活着,这不是她的幻觉,她真的改变了他的命运。

    她盯着他, 一眨不眨,看了许久,直到眼眶微微湿润,泪水沾湿睫羽。

    拓跋骁同样紧紧盯着她,难掩激动。

    她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尽管中途张原来给她诊过脉开过药,她体温也降下来了,可只要她没醒,他的心就一刻也不能安定下来,总忍不住去想,她身体这么弱,如何受得住几天几夜的奔袭……

    “珚珚,珚珚。”

    他不停唤她名字,后悔、惶恐、后怕、欣喜,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嗯。”姜从珚虚虚地应了句。

    拓跋骁痴痴叫了许久,直到某一刻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来人。”

    他把张原叫进来,急急问:“她醒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张原被他催得都快没脾气了,“让我再诊个脉,诊了脉才能判断。”

    拓跋骁只好让出一半位置,张原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先给姜从珚诊了片刻,又看她脸色,问了她几个问题,姜从珚没力气回答,便让她只点头或摇头。

    “女郎既醒,便是脱离危险了,养上一段时日就好。”张复道。

    拓跋骁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了。

    但她虽醒,终究消耗太过,身体还太虚弱,并不能动弹,张复建议让她吃点东西再继续睡。

    自收到拓跋骁遇袭的消息她就一粒米也没进过,中途只喝过几口水,整个人都瘦脱了像,真成风一吹就倒的纸人了。

    拓跋骁小心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胸前,兕子端来一碗温热的山药甜粥喂她吃下。

    可姜从珚饿得太久,此时脾胃也不大好,只吃了半碗便摇头表示自己吃不下了。

    拓跋骁还想让她多吃点,见她实在虚弱便没再勉强。

    吃完饭,姜从珚感觉到一股熟悉的胀意,挣扎着要下床,拓跋骁不肯松开她,问,“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

    姜从珚闭了闭眼,这事儿谁也帮不了她。

    这几日她虽没怎么吃喝,可昏迷时被灌了不少药。

    她实在挣扎不开,而且自己未必有这个力气下床,只好低低说了。

    拓跋骁没有犹豫,抱着她去了隔间。

    解决完生理问题回来,兕子端着托盘过来,“女郎,您身上的伤口需要换药了。”

    “好。”姜从珚点点头。

    绷带一解,露出里面的伤口,虽不深,却破了一大片皮,又红又肿,还有少许脓液混杂着药膏,实在恐怖,甚至还有些恶心。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应该很难看,又见拓跋骁还盯着自己,眼里只有关切,并不见嫌弃,可她不想让他看到这个样子的自己。

    “你出去,别看我。”

    拓跋骁不肯,“为什么?”

    姜从珚只好说出原因,“我现在太难看了。”

    “不难看。”他说。

    拓跋骁真心不觉得难看,他只有心疼和自责。

    姜从珚还是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狼狈模样,他既不肯出去,便叫他背过身去。

    她如此坚决,不然就不肯继续换药,男人只好同意了。

    张原后来重新给她配了药膏,采用湿性愈合,厚厚地敷在破皮的地方,保持伤口洁净

    和湿润,这样既可以减轻疼痛加速愈合,又能减少结痂的形成,降低留疤率,自然,换药过程更繁琐,伤处也添了几分恐怖。

    折腾了好一阵,姜从珚几乎又要昏睡过去,张原却又送了碗药过来。

    醒着时自己喝总比强灌好,灌药一个不慎还可能呛到气管里去。

    姜从珚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喝完,终于没了力气,再次睡了过去。

    她既醒来脱离危险,拓跋骁才终于顾得上自己,肯乖乖听医嘱。

    他也换了药,吃了两碗粥一个饼,再喝上一碗浓浓的味道又腥又涩的汤药。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的药比她的药味道更重、更奇怪,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

    弄完这些,他躺到姜从珚旁边,一起睡下。

    先前熬了这么多天,他只被迫睡了一觉,远远不够恢复精力,更别说还带着伤又守了一天一夜,实则也是困顿得不行。

    床铺狭窄,两人躺在一起将这小小的空间挤得满满的,却又莫名透出些许温馨。

    夫妻二人还在熟睡时,小山村里又来了两个人。

    张红缨,张音华。

    他们收到魏辽传回去的消息,拓跋骁被及时救下来了,但姜从珚却劳累过度,张家上下都担心不已,姐妹俩便主动说要来看她,顺便带了一大车吃的用的。

    只是两人现在都睡着,她们只好在门口悄悄看了眼,然后先找地方歇下。

    姜从珚一觉睡又睡了一天一夜,这回醒来,虽然依旧浑身无力,还伴随着阵阵难耐的疼痛,眸光却清明了许多,跟先前半死不活的精神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张原又给她把了次脉,这一次他露出了笑,“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旁人不懂,只以为他为姜从珚好转而高兴,只有张原知道,她心里积郁多年的忧思终于散去了。

    忧思既散,将来再好好调养几年,便也能如常人般强健了。

    困苦过去,未来都是好日子。

    拓跋骁低头看她,气色确实好了不少,更重要的,她周身的气质似也发生了某种细微的变化,他说不上来,只感觉更轻松了些。

    姜从珚的美,不仅仅来源于她那仙灵脱俗的容颜,更来源于沉重的历史赋予她的忧愁,从在这个女孩儿身体里醒到成为凉州女郎再到受封公主嫁给拓跋骁的锦衣玉食的漫长岁月,她一天都没真正展露过无虑的笑颜,她的眉眼、发丝、衣角,一举一动散发出来的都是乱世下的忧郁。

    如今她彻底改变了拓跋骁的命运,改变了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那意味着历史不是不可更改的,就算梁国灭亡,到时或许也能再次统一迎来一个全新的王朝,让千万百姓不用再受乱世之苦,让凉州摆脱覆灭的结局,让她在乎的人都好好活下去。

    她终于摆脱了一直以来历史因果压在她身上的沉重枷锁,整个人都松了一头。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欢快的笑声。

    “阿珚。”

    “阿珚姐姐。”

    张红缨张音华一边跑过来一边叫她,如一阵欢快的风飘进了屋子里。

    “阿珚姐姐,听说你醒了!”张音华笑道。

    姜从珚没料到她们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愣了瞬,微微张大眼眸。

    “怎么,傻掉了,看到我们开不开心。”张红缨朝她伸出手晃了晃。

    “开心。”姜从珚下意识回。

    “二姐,音华,你们怎么来了?”反应过来后,姜从珚问。

    “这不是听说你劳累过度昏迷了,家里人都担心嘛,反正我们也没事,就来看看你。”张红缨说。

    姜从珚露出一个笑。

    说了几句话,姐妹俩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拓跋骁。

    他体格那么高大,坐在那儿存在感那么强,实在叫人难以忽略,她们一进来就看到了,只是没顾得上。

    “这就是姐夫吧。”张音华朝他瞥了眼。

    拓跋骁听到“姐夫”二字,面上不动声色,眉锋却微挑了下。

    姜从珚听到这个称呼,也顿了瞬,然后点点头,“是。”

    张家姐妹俩便又正大光明地瞧了一眼。

    最先让人注意到的是他魁梧的身形和强悍的气势,虽只穿了件寻常布衣,还带着伤,但他从一次次生死搏斗中磨砺出来的王者威势却逼得人不敢靠近,很符合传说中骁勇无敌的胡人王的样子,但继续朝上,看到他的脸,感觉却又有些不同了。

    他面庞骨骼虽凌厉,但没留长须,下巴只有浅浅的胡茬,便叫他看起来没那么野蛮,除此之外,他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眼型优美,组合在一起竟还有几分俊美。

    张红缨的眼神在姜从珚和拓跋骁脸上来回打了个转,暗暗在心里评估两人的相配程度。

    她原先觉得阿珚这般仙灵的容貌,应该配个芝兰玉树的君子,现在看着拓跋骁,竟也不错,一硬一柔,就是这体格有点太壮了,阿珚这么纤瘦,晚上睡觉万一他一条腿压到她肚子上恐怕都要压出内伤来,更不要说……意识到自己想歪了,张红缨赶紧打住思绪,向拓跋骁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我是凉州张氏之女,张红缨,也是阿珚的二姐。”

    “我是她妹妹,叫张音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可好了哦。”

    拓跋骁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日姜从珚赶回凉州,姐妹几个只匆匆打了个照面,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别三年多,她们有太多话要说了。

    她们先说起张家二老的担心,“……你又不能作战,祖母要你留在凉州等消息,偏你不肯,非要跟着军队一起行军,现在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回去之后看她怎么罚你。”

    姜从珚听着这话却笑了,“怎么罚我都认,只怕她舍不得。”

    张红缨没好气,“你就仗着她老人家宠你。”

    张红缨故意说这话也不单是想跟她玩笑,而是暗暗告诉拓跋骁“阿珚为了你付出了这么多,救了你一命,你今后可绝对不能负她”。

    不知拓跋骁有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反正他眼神一直落在姜从珚身上。

    又聊了几句,姜从珚见她们明明还有话想说,却又忍住,意识到拓跋骁在这里有些话不方便说,便让他出去。

    “我们要说点姐妹之间的话,你先出去自己待会儿吧,不许偷听。”

    拓跋骁一刻都不想离开她,但她这么说了,想到她跟张家女郎感情深厚,又见她精神确实比前两日好了许多,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却还嘱咐了句,“你身体才刚好了点,不要聊太久。”

    姜从珚点头。

    待人一走,张红缨张音华两姐妹齐齐“咦”了一声。

    “不要聊太久。”张音华学着拓跋骁的语气。

    姜从珚现在动弹不了,打不了人,只好瞪她一眼。

    两人怕她真恼了,不敢再调侃,转而问起别的事。

    从这几日发生的事说到去年固原之变,又八卦起两人感情,中间偶尔夹杂姜从珚对凉州的问题。

    “三哥说,漠北王身边没有别的女人,到现在也是吗?”张音华问。

    姜从珚点点头。

    “看来漠北王是真的爱你,那你喜欢他吗?”

    姜从珚垂下眼睫,之前三哥也问过她这个问题,那时她不能给出肯定的回答,现在——

    “喜欢,我是喜欢他的。”

    她承认得十分干脆,语气又那么坦然,倒叫两人不好揶揄她了。

    “那你跟我们说说,你跟他之间是怎么相处的,我刚刚看姐夫好像很听你的话,没想到传闻中的漠北王竟是这个样子,乖得像条大狗狗。”张音华双手捧着自己的脸。

    说漠北王像条狗,也就是姜从珚在这里她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姜从珚不习惯跟人分享自己和拓跋骁的私生活,但瞧她这么期待,便挑了些不那么私密的跟她们说,比如他教她骑马练箭,他给她猎狐狸做斗篷,他愿意支持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听得姐妹俩不时发出“哇”的感叹。

    三人说起了兴,一点没感觉到时间流逝,直到中午拓

    跋骁过来提醒她们要吃饭了,这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话题。

    吃过饭,姜从珚又有些乏了,便在拓跋骁的要求下睡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快傍晚,三姐妹才又说了会儿话。

    山村条件简陋,她们带了许多物资过来,干净舒适的被褥床帐,换洗的衣裳,各种好吃的零嘴,洗漱要用的牙刷牙粉,还有解闷的书……总之应有尽有。

    即便如此,村子里不方便的地方还是太多了,尤其是安全方面。

    乌达鞮侯大概率不会回来,但万一呢?所以魏辽一直带着凉州军驻守在这里,不敢有丝毫松懈。

    要不是姜从珚身体太虚弱禁不住折腾,他们早该返回凉州的。

    修养了几日,她终于好转,队伍便也准备回凉州了。

    张家姐妹带了辆宽大舒适的马车过来,能让她完全平躺在里面,还铺着厚厚的软垫,尽量让她舒适。

    拓跋骁也跟她一起乘车。

    别看他一副没事儿人的模样,实则是他这些年伤得最重的一回,失了不少许血,还有好几道又深又长的伤口,直到现在也还没愈合结痂,若不是张原医术高超,光是发炎就够他受的了。

    回程速度极慢,一行人走了四天才抵达凉都。

    魏辽派人提前报信,凉州侯和崔老夫人竟亲自到了大门口来接他们。

    姜从珚听闻这个消息,坚持着下了马车,带着拓跋骁一起给二老见了礼。

    “外祖父、外祖母,孙女不孝,让你们为我忧心了。”她双膝下跪,欲给他们磕头。

    “你这是做什么,你自己还病着……”崔老夫人赶紧扶她起来。

    姜从珚顺势站直了身体,看了眼拓跋骁,给二老介绍,“这就是我夫君,漠北王拓跋骁。”

    崔老夫人注意到她的话,先说了夫君,后面才说他的身份。

    二老的眼神便移到拓跋骁身上,拓跋骁没有犹豫,朝他们双膝下跪,以额磕地,“多谢外祖父外祖母的救命之恩。”

    众人都没想到他竟如此舍得下傲气直接对二老下跪,连凉州侯都惊讶不已,他猜到拓跋骁应该会给自己道谢,但也没料到这般情况。

    “不用多礼。”凉州侯把住他胳膊,用力往上一提,“不是我主动救你,是长生奴苦苦哀求我,这么多年,我从没见她如此失态过,你非要谢的话,更该谢她。”

    拓跋骁侧过脸,看着姜从珚,目光深沉而饱含爱意。

    “我知道,我会永远爱重她,对她好,绝不负她。”

    他向凉州侯道谢不是只记他的情而忽略了姜从珚,正是因为她这份情太重了,光是口头上的话显得太微不足道,必须用一辈子去爱她护她才能偿还。

    各个长辈和兄弟姊妹都在,姜从珚有点不好意思,“劳烦长辈们都来接我,我们快先进去吧。”

    “也是,你们赶了几天路也累了。”

    崔老夫人又注意到她苍白瘦削的小脸,整个人都没了肉,薄薄一片风一吹就要倒了,眼里全是心疼,招呼人抬来一把小轿。

    长辈们都没坐姜从珚哪儿好意思,她小声拒绝了句,崔老夫人根本不听,直接让人把她抬回她原先的小院。

    姜从珚在凉州住了好些年,她原先的小院就在主屋旁边,离开凉州后崔老夫人也没让旁人住,只空在那儿,听说她要回来给凉州侯祝寿,一个多月前就叫人重新收拾来了,还按她从前的习惯和喜好布置。

    姜从珚看到这熟悉的一切,一时有些恍惚,好像她并没有离开三年多,只是出了躺远门。

    拓跋骁第一次跨进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仔细一看,许多风格确实跟王庭那座小院很像。这是她曾经的家。

    回到家,姜从珚的状态比在外面又轻松了些。

    今日天色不早,一路车马劳顿,大家跟着过来看了一眼,确定两人安顿好了,又说有什么缺的要的直接吩咐,崔老夫人便将众人赶走,让他们夫妻俩好好歇息一晚,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这时已是四月下旬,正好错过了凉州侯的七十大寿。

    姜从珚第二天才知道,外祖父生辰那日,当着凉州大小官员和各地望族的面,亲自宣布了与大梁决裂的消息。

    这自然在凉州引起轩然大波,有人欢喜有人愁,上上下下引发一连串链锁反应,凉州侯和张家上下最近都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这些都没影响到小院中的姜从珚和拓跋骁,崔老夫人也不许有人来打扰他们养病。

    拓跋骁伤得虽重,但他身体素质强悍,恢复能力也比常人快,情况一天比一天好,这倒没什么稀奇的;让人意外的是姜从珚,她先前明明虚弱成那样,现在竟也好起来了,除了凹下去的肉暂时还没补上来,精神和气色都十分不错,露出几分健康的红润。

    张家人见此,也跟着高兴起来。

    又修养了数日,姜从珚终于能正常走动了,她派人回了王庭。

    背后之人已经彻底浮出水面,果然是他,拓跋怀!

    原来,她的直觉没有错,要是早点拿下他,或许就不会有这一遭,但后悔也没用,事情发生就发生了,只是决不能有第二回。

    王庭那边还要等回去再说,她现在主要关注的是凉州的情况。

    她和拓跋骁去前院跟凉州侯、两位舅舅还有两个表哥一起商议接下来的事。

    这几年接连爆发两场大战,凉州军损失不小,现在只剩七万不到,但凉州不用再给梁国擦屁股,只顾好凉州的话也够了。

    姜从珚道:“凉州今年大概会很艰难,我跟王商量过,愿意支援凉州二十万石粮食和五万斤铁。”

    几人一惊。

    二十万石粮食,五万斤铁,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凉州侯率先反应过来,大笑,“好!”

    有这两样东西,凉州就能稳下来了。

    接着双方又商议了些旁的事,比如通商、兵力布防、人才等,内部基本达成一致后,凉州侯又召集了凉州重要官员和将领,在府中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宴会,姜从珚和拓跋骁一起登场。

    凉州侯向众人介绍了二人的身份,“这位是我外孙女儿,昭文太子之孙,楚王之女,想必你们很多人都还记得她,她三年前被梁帝封了公主,远嫁鲜卑,今年为了老夫的寿辰特意从鲜卑回来。”

    众人看向姜从珚,凉州许多人都认识张家这位女郎,她除了长高了点,五官长开了些,跟几年前并没有太大区别。

    凉州又道:“她旁边这位,便是她夫君,漠北王拓跋骁。”

    宴上宾客无不瞪大了眼。

    听说前些日子凉州侯让魏辽发兵是为了去救拓跋骁,事后拓跋骁还来了凉州,原来是真的。

    “拓跋骁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那个传闻是真的,府君跟大梁决裂,后面会支持鲜卑?”

    “拓跋骁不是胡人吗?府君他杀了一辈子胡人现在竟然愿意……”

    底下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凉州侯环视一圈,重重咳了声,“你们应该都猜到了,我今日邀漠北王出席此宴,便是要向你们宣布,凉州决定正式与鲜卑结盟。”

    他话音一落,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宴会瞬间鸦雀不闻,场面陷入了十分诡异的沉寂。

    凉州竟要与胡人结盟?

    凉州侯根本不在意,自顾自道:“自前年起,乌达鞮侯登上可汗之位,匈奴南下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大梁国力日衰,梁军从上到下全是一群废物,没打过一场像样的战,哪一次不是靠我们凉州军去擦屁股……”

    他语气激昂,先说起梁国打的两次败仗,又说到战后梁帝翻脸不认人一点抚恤的意思都没有,听到这里,在场大小武将的胸中已经生出一股汹涌的怒火。

    他们早怀了一肚子怨气,只是无处发泄,凉州侯这一带头,便有人忍不住骂了出来。

    凉州侯见状,并不阻止,任由他们骂了片刻,才话锋一转,说起跟鲜卑结盟的事。

    “漠北王绝世将才,鲜卑骑兵所向披靡,他

    为人正直公允,又娶了昭文太子的孙女为妻,一心向汉,我以为今后的天下之主非他莫属,遂决定与漠北王结盟。”

    众人又沉默了。

    “……漠北王之母是汉女,他身上有一半汉人血脉,自小便对汉文化十分向往,他承诺,凉州与其结盟,今后绝不伤汉人,仍用汉文化传承,其实,早在两年前,漠北王便已在鲜卑推行汉字了……”

    凉州侯说完,张徇也开口佐证,说自己前年去了鲜卑,情况确实如此。

    他口才好,又是亲眼见过,说起细节处十分生动,众人便都信了。

    最后,拓跋骁亲自开口立下承诺,“今日我拓跋骁在这里向诸位保证,一定会约束鲜卑,绝不残杀汉人,将来也会继续在鲜卑改革,习汉字,说汉话,消弭汉胡之别。”

    他说完,姜从珚也以大梁公主的身份开口,还拿出昭文太子的印章,“我身为太-祖和昭文太子之后,绝不敢辜负祖宗遗志,天下仍是汉家的天下,惟愿天下一统,百姓安宁……”

    又亲口说出援助粮草和铁,众人便完全被说服了。

    上下归心。

    凉州与鲜卑结盟之事就此落定。

    两人又在凉州待了七八日,眼见已经五月中旬了,他们离开得实在有点久,鲜卑还有不少事要处理,尤其与凉州结盟的消息传回去,肯定会引起各方反应,需要他们亲自处理。

    拓跋骁的伤口愈合了大半,原本可以启程了,却一直没提回去的事。

    晚上,两人洗漱好上了床,静静躺下,就在拓跋骁以为她快要睡着了时,突然听到一句:

    “拓跋骁,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第173章 第 173 章 我也是第一次爱一个人……

    “回家?”拓跋骁听到这两个字, 愣住了,过了许久才用十分不确定的语气问,“你是说回王庭?”

    “嗯。”姜从珚轻轻应了声。

    拓跋骁心头一震, 侧过身来, 颤着声音, “你还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他紧紧盯着她的脸,床帐内光线昏暗, 可他仿佛能看清她每一丝表情。

    姜从珚感觉到男人的小心,默了片刻, 反问:“你以为我不想回去了?”

    “不是。”拓跋骁下意识否认, “我以为你想再凉州多待一段时间。”

    他看得出来, 这段日子她是真的很轻松, 很快乐, 张家人每天都会来看她, 她身体还没恢复不能跑跳,他们就陪她说话, 每次聊天时她眼睛都是笑着的,完全成了家人宠爱下的小女孩儿,这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愉悦是他从未见过的。

    所以他一直没主动提回王庭的事,既是担心她舍不得凉州, 更怕她不愿。

    到了现在, 他早明白她回凉州并不是跟自己赌气,更不是与自己决裂, 是他情急之下误会了。

    获救后, 两人先前的冷战似乎就这么终止了,没有谁要谁道歉,好像回到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她会回应他的关心,跟他说话,对他笑,把他介绍给家里人。

    他不再执着地追问她到底爱不爱自己、对自己有几分真心,只要她还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就满足了。

    “我是挺喜欢这段时间的生活,家人们都在,什么都不用管,要是可以,我也希望一直这样下去,但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我们还有我们的事要做,算算时间,也该回去了。”姜从珚不紧不慢地说,同样微侧过脸,望着他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的五官轮廓。

    “凉州是我以前的家,王庭那座小院,是我现在的家。”

    她泠泠清音在安静夜晚中响起,那么清晰,叫人没有错听的可能。

    拓跋骁的心瞬间就似被什么击中了,猛如擂鼓。

    她说,王庭是她现在的家,他们两个人的家。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过了许久才道:“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后日吧,行李还没收拾,明日的话太急了,还要跟外祖他们辞别。”

    “好。”

    拓跋骁伸出胳膊抄过她后颈,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腰侧,将她整个人拢到自己怀里。

    两人许久没用这般姿势睡觉了,一来他们先前伤得不轻,这个姿势容易压到伤口,二来他心里也没底,直到此刻他才算放心下来。

    姜从珚任由他抱着自己,黑暗中,她缓缓抬起手搭在他胸前。

    “拓跋骁,你还爱我吗?”

    拓跋骁没想到她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没有丝毫犹豫,“爱,一直都爱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爱你。”他语气那么急,好像迟了一秒都怕她误解自己的心意。

    他又想起自己之前对她的冷落,后悔极了,“我不该跟你生气,不该躲着不见你,你要打我要骂我都行,可你要相信我,我从没有哪一刻不爱你……”

    见不着她的每一天都是煎熬,那时他甚至都想好了,只要她愿意哄哄自己,那怕是假的,他也愿意自欺欺人。

    姜从珚等他将一长串话说完,闭上眼,主动朝他怀里靠了靠。

    “嗯,你承诺的,以后要一直爱我,因为,我也爱你。”她声音那么轻,语气那么平常,说出的话却如一道惊雷落在了拓跋骁心上。

    五月的夏日天气已经十分暖和,寝衣更是只有薄薄的一层,姜从珚的掌心明显感觉到男人胸前的肌理形状,更清晰感受到了那一瞬间的停滞和接踵而来的剧烈的跳动,昭示着男人受到了多大的冲击。

    他浑身好像都僵住了,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他才猛地攥紧了她的手,“你说什么?”

    光线如此昏暗,他一双碧眸却亮得惊人,如同黑夜里闪着华光的绿宝石。

    拓跋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说,她也爱他?

    想起什么,他猛地坐起身,撩开床边的帷帐。

    桌边留了盏灯,帷帐一撩,朦胧柔和的烛光透进床铺,照清女孩儿柔白的脸,宁静美丽,没有一点勉强。

    “你能不能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我没听清。”他颤着声音说。

    两人原本是躺着的,他这一折腾,姜从珚也跟着坐起身。

    她眨眨眼适应了会儿光线,微抬起下巴,眼神不躲不避,认真而专注地看着他,“拓跋骁,我说,我也爱你,听清楚了吗?”

    她声音又清又甜,拓跋骁听清了,人却傻了。

    他沉浸在这天籁中,久久不能回神,姜从珚等了许久不见他反应,都准备躺下继续睡觉了,结果他忽然又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气势显见地弱了下来。

    “你要是不爱我,不用勉强自己说这些话,我已经想明白了,我爱你是我的事,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就行。”

    姜从珚听到这话险些气笑了,她简直想敲开男人的脑袋,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脑回路。

    “在你眼里,难道我是这样的人?”她没好气道,“要真是这样,早在王庭我直接哄住你就行了,何必又闹出这么多事来。”

    拓跋骁忙摇头,“不是,我只是不敢相信,你先前一直不肯说。”

    姜从珚便明白他的意思了,但她没想到,那么强势睥睨的他在这件事上竟然如此不自信。

    她主动扑进他怀里,张开胳膊环住他,将脸贴在他肩头,“拓跋骁,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至于之前……或许我的性子就是这么别扭,事情没发生的时候我总顾忌这顾忌那,‘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这世道对男子和女子本就不公平,所以我怕交付真心,怕感情破裂后受伤,自以为是给自己留退路,这何尝不是一种懦弱。”

    她在别的事上都十分果决,唯独对待感情瞻前顾后,总去预设一个物是人非的结局,既辜负了他此刻的真心,也压抑了自己真实情感,不敢放肆地去享受感情带来的甜蜜。

    “当我听到你被乌达鞮侯包围生死不知,那一瞬间我什么都想不到,唯一的念头就是你一定要活下来,只要你活下来,我做什么都可以。”

    忆起当时的情况,姜从珚至今还后怕,眼眶忍不住发热,一串滚烫的泪便顺着脸

    颊滚落到男人的颈窝中。

    拓跋骁感受到湿意,颤抖着将她狠狠勒住。

    已经表白了心意,姜从珚不再遮掩躲藏,继续对他剖析内心,“我不愿你受伤,不愿你离我而去,除你之外,我再不会对别人有白头到老的念头,这样的感情,应该算得上爱吧。”

    诏书刚下时她或许并未对这个男人抱着多少期待,可在后来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男人用一次次的行动表明他会坚定的选择她,永远不会弃她于不顾,这或许是最触动她的一点。因为,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独一无二的完全的偏爱。

    “算。”拓跋骁重重点头。

    “拓跋骁,我也是第一次爱一个人,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你所说的全心全意,或许我现在爱你还没你爱我这么深,但我会努力的。”她又说。

    “现在这样就很好。”拓跋骁已经不在乎了,他先前固执地要求她回报自己同等的爱本就是不可能的,爱是存在,而非比较。

    “但是,你要一直爱我我才会爱你,如果你变心了,我就再也不原谅你了。”

    两人这段关系,一开始就是因拓跋骁而起,姜从珚看似被动,实则她才是最霸道的,必须要拓跋骁先付出真心,她才肯回应他。

    拓跋骁听着她略带娇蛮的语气,脸上却笑了,低头吻了下她的发顶,“好。”

    接下来她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话,拓跋骁认真听着,时不时答她两句,到后面,她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拓跋骁听许久没有声音,低头看去,果见她已经闭上了眼,乌黑的睫羽上还带着少许潮意,衬得这张白皙的小脸可怜又可爱。

    养了这么久,她脸上那些小口子早愈合了,加上张原配制的药膏,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痕迹,加上这些日子调养得好,张家人铆足了劲儿投喂,先前凹下去的脸颊终于又慢慢丰盈起来,透着健康的红润色泽。

    先前她瘦得只剩骨头的模样,拓跋骁光看着都心惊。

    他维持着这个动作,目光落在她美丽的面庞上,静静凝视了许久,最后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才小心将她放平,盖上薄被,依旧揽在自己怀里,一起睡了过去。

    凉州的事都有张家人去处理,两人现在主要是养伤,没有人叫他们早起,每日睡到自然醒,吃吃喝喝,一整天就过去了。

    姜从珚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阳光甚至通过窗户爬进了屋中,留下一片金色的明媚,她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拓跋骁臂弯。

    压了一整夜,也不知道他麻不麻,她倒是能自己睡,偏他喜欢这样。

    “醒了?”拓跋骁问。

    “嗯,不早了,起吧。”

    她这么说,拓跋骁却一点起床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将她揽过来,双手环着她的腰,让她半倚在他身上。

    “反正也没事,多躺会儿又怎么了。”

    他先前待她是温柔小心到了极致,昨夜听了她的表白,知她也是爱自己的,心情舒畅得不行,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做派。

    “要躺你自己躺,我要起了,一会儿要叫人收拾行李,还要去跟外祖母外祖父告别。”

    姜从珚推开他坐起身,就要从他身边跨出去。

    她刚抬起腿,男人长臂一伸,她就这么跌到了他身上。

    姜从珚秀眉一蹙,正要去推他,拓跋骁胳膊一收,利落翻身下床,抱起她在空中晃了一圈才把她放到地上。

    “行,起吧。”

    两人起得晚,待洗漱穿戴好,又吃过早饭喝完药,便已快到中午了。

    姜从珚往主院而去,凉州侯外出忙碌去了,只有崔老夫人一个人在院子里,手里端着个鱼食碗,时不时丢出一粒肉干,灵霄就扑腾着翅膀冲过去叼住。

    灵霄体型颇大,在空中翱翔时看起来帅气极了,但在地面上却不如普通的雀儿灵巧,摇晃摆动的样子甚至还有几分滑稽。

    姜从珚一进来就看到这幅场景,忍不住笑了。

    “先前灵霄见着您就躲,现在竟愿意来您院里和您玩儿。”

    崔老夫人笑骂:“它哪里是愿意往我身边凑,是馋我手里的肉。”

    她将食碗递给旁边的侍女,眼神落到姜从珚脸上,瞧她气色一日比一日好,这才放心了。

    拓跋骁站在一边,他不是喜欢主动搭话的性子,也不会讨长辈欢心,便安静地陪着姜从珚,只有问到他才答上两句。

    说了大半个时辰,崔老夫人留他们吃饭。

    两人都还没好全,大多时候都在自己院里用饭,崔老夫人也不愿折腾小辈,但今天既主动过来了,便也正好。

    吃过饭,歇了会儿,姜从珚往崔老夫人那儿瞅了几眼。

    “要说什么就说吧。”崔老夫人语气低了下来,似乎已经预感到她的来意了。

    姜从珚心里一酸,几乎不忍说出那些话。

    “外祖母,孙女不孝,不能一直陪在您身边了。”她声音发哑。

    崔老夫人的身形凝滞了瞬,极缓极缓地眨了下眼,淡淡问,“什么时候走?”

    “明日。”

    她长长叹了口气,“也是,你们出来这么久,是该回去了,去吧。”

    崔老夫人没有挽留,可每一个字都在表示她的不舍。

    姜从珚终于忍不住,靠过去抱着她,“外祖母。”

    崔老夫人也环手抱住她,轻轻拍她后背,就像小时候那样。

    “外祖母,局势的变化应该就这几年了,你一定要好好的,等过几年稳定下来,您再来陪我好不好?”

    “好,好。”崔老夫人眼角也带出了湿意。

    祖孙俩互诉完不舍之情,姜从珚从她怀里退出来,用袖子掩了下泪痕。

    刚哭了一阵,一双漂亮的眼睛又红又肿,瞧着都叫人心疼。

    待她坐回去,崔老夫人又看向拓跋骁,“长生奴在凉州有人疼有人护,现在要跟你回鲜卑去,你必须保证不叫她受一丝委屈,再有先前那样的事我可不依。”

    姜从珚没跟她说两人吵架的事,可崔老夫人活了这么多年心思何等敏锐,单是姜从珚独自上路、拓跋骁一路急追落入埋伏就看出两人肯定出问题了,再把她身边的侍女叫过来问上几句话就将情况摸了个透。

    她自然偏心自己的孙女,可姜从珚还愿意跟他过下去,两人看着也已和好,她就不好再当恶人了,但该摆的态度还是要摆出来,鲜卑始终是他的地盘,长生奴孤身在外,又是个女儿家,遇事总比他吃亏。

    “先前全是我的错,不该跟珚珚闹脾气,外祖母放心,我以后绝不会再犯了。”拓跋骁几乎立誓般说。

    崔老夫人这才点了点头,“记住你说的。”

    一整个下午,姜从珚都在主院陪着崔老夫人,张家三姐妹听说她要回鲜卑了,都十分不舍,跑过来缠着她说话。

    “阿珚,你就不能再留一段时间吗?这一走,又好几年见不到你了。”

    “阿珚姐姐,要不让姐夫自己先回去吧。”张音华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

    拓跋骁眼神一变,看了过来。

    张音华没想到他耳朵这么尖,表情僵硬了瞬,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只是朝姜从珚身后靠了靠。

    ……

    傍晚时,凉州侯和表哥他们也回来了。

    他们是男人,不好作出依依不舍的小女儿姿态,但眼神里却是饱含关心的,

    又问起路上的安排,说一定要小心,决不能像上回那样了。

    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了个饭,直至深夜才终于散去。

    第二日,天色才刚吐白,凉州侯府便忙碌起来。

    姜从珚昨日便命侍女将大半行李打包好了,今日只用打包些小东西。

    得知她要回去,张家每个人都塞给了她一大堆东西,各种吃的用的,说是路上条件简陋必须多备点。

    最后竟装了七八辆车,这都赶得上搬家了。

    姜从珚原本打算在家门口辞了他们自己上路就行,崔老夫人却坚持送到了城门口。

    “你外祖母身体还硬朗着呢,这几步路算什么。”

    姜从珚拒绝不了。

    于是,一大家子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等出了城,姜从珚又跟每个人再次说了告别,这才含泪登车。

    马车里,拓跋骁环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紧紧握住她的手宽慰,“你要是想他们,我们明年再来。”

    姜从珚轻轻摇头,哪儿这么容易呢,得看局势怎么样,而且两地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就一个多月了,她也不可能轻易丢下一摊子事儿。

    “只希望快点结束这场纷乱吧。”

    两人身边剩的亲卫都不多,这一片交界地带又不太平,凉州侯便让魏辽领了一支千人精骑护送二人上路,一直送到黄河边,渡了河,由中卫守军接替护送,这才返回凉州复命。

    中卫、灵武、固原这一大片土地都落入了拓跋骁手中,实则也算得上鲜卑境内了,守卫森严,匈奴很难故技重施。

    后面大半路程都十分平静,正好路过,姜从珚还去看了眼张铮负责的军营。

    她来得突然,张铮也没准备,一切都是最真实的情况。

    大半年过去,那些投降的梁军也适应了现在的生活,暂时不用打仗,他们每天的任务就是训练,虽然也累,至少不会丢了性命,加上军中风气一变,还能吃上饱饭,许多人反而更喜欢现在的日子。

    姜从珚去巡视时周泓跟在她身边,自然也将这一切尽收眼中,他心头一震。

    他先前领过军,十分清楚梁军是什么水平,可现在,尽管还没见到他们杀敌的模样,光看他们的眼神和气势就跟从前截然不同了。

    “周将军,你看现在的将士,比之在梁国的领导下如何?”走着走着,突然,姜从珚回过头问了他一句。

    周泓答不上来,只好低下头。

    就如凉州张氏一样,他们周家也世代从军抗击胡人,在周泓的思想里,汉胡天然就是敌人,他绝不可能向胡人投诚,可是现在……

    这些日子见到的一切不断冲刷着他的认识,拓跋骁跟别的胡人真的不一样,除了身体里一半的胡人血脉,他的行事跟汉人也没两样了,甚至,他身上还少了那些士族的高高在上。

    周泓又想起那日宴上,两人当着凉州众人许下的承诺,拓跋骁不会屠杀汉人,还会继续汉化……

    不行,不能继续想下去了,周泓摇摇头,感觉自己一直以来坚如磐石的信念似乎有些动摇了。

    姜从珚见状,没再逼他。

    他们短暂地停留了两日,顺便解决了张铮这边的一些问题,还说了与凉州结盟的事,此地与凉州比邻,以后说不定要相互配合。

    交代完,队伍再次启程。

    又行了半月的路,六月中旬时,二人终于抵达王庭。

    姜从珚什么事都没处理,第一时间让人将拓跋怀押了过来。

    事发后乌达鞮侯根本不给他遮掩,直接嘲讽拓跋骁身为鲜卑王竟然被拓跋怀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算计了,加上姜从珚先前派去监视他的人发现了不对劲,当即将人拿下。

    亲卫去捉人时还担心他跑了,没想到他待在帐中,静静坐在那里,还悠闲地煮着茶,好像早料到了这一切。

    亲卫们疑惑了瞬才反应过来,不管他跑不跑,先把人绑了再说。

    那时姜从珚还在凉州,亲卫只能暂时将他囚禁起来,日夜派人密切看守。

    一个多月过去,沦为阶下囚的拓跋怀早已狼狈不堪、形容憔悴,然而被拎过来后,却丝毫不见惶恐或害怕,反而十分坦然。

    他抬起头,先朝拓跋骁瞧了一眼,又看向姜从珚,目光落在她脸上,看了许久许久。

    拓跋骁见状,心里猛地窜起一把怒火。

    “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了。”

    闻言,拓跋怀终于移开眼神,重新看向拓跋骁,哼笑了声,“拓跋骁,我有时真的很嫉妒你。”

    第174章 第 174 章 我会帮他,但你,永远……

    “嫉妒?嫉妒我得到了王位?”拓跋骁冷声反问。

    拓跋怀摇头, “不仅仅于此。”

    拓跋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拓跋怀被带来后一直是被迫跪着的姿势,双手被绑在后背, 且被抓后他就没洗漱过, 头发打起了绺, 衣服上全是被汗泥浸透的污渍,形容如此狼狈, 然而他的眼神却还维持着坦然的风度,仿佛自己并不是被审问的阶下囚, 而是在跟对面两人煮茶品茗。

    姜从珚见此, 想到什么, 问, “除了勾结乌达鞮侯, 先前大巫传出的谣言、慕容部的叛乱, 应该都是你的手笔吧。”

    “你都猜到了。”拓跋怀抬起眼皮,眼神再次落在姜从珚脸上, 对上她时,他神色显得几分怪异,乍一看好像是爱恋痴迷,细看却发现并非这么简单, 更像一种复杂的情绪。

    姜从珚并不被他影响, 语气依旧清冷,“你隐藏得确实很好, 我初到王庭, 许多鲜卑人都对我表现出或多或少的敌意,你却从未如此,甚至还在土默川帮了大忙, 所以我一开始并没有怀疑你,直到慕容部发生反叛,叱干拔列中计被困,拓跋骁带兵去救,紧接着可地延寻就在王庭发动了叛乱,一切都那么巧,还有那支射向他的冷箭,我这才对你起了疑。”

    “但是,你对自己够狠,你知道我会彻查,所以不惜身受重伤、冒着巨大的风险排除掉自己身上的嫌疑,叱干拔列是性情中人,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救了他,事后我若无顾拿你开刀,叱干拔列肯定会替你求情,而你隐藏得极好,几乎没留下证据。”

    这也是当初她没直接动手的原因,她本就是汉人,为了消弭种族间的隔阂,一直以来走的都是以理服人路线,不会仅凭一个猜测就滥杀,拓跋怀大概是摸透了她的行事才敢赌。

    若问她后悔吗?后悔当时放过他险些害死拓跋骁。她是后悔的,可事情已经发生,再后悔也没有意义,只能引以为戒不要再犯。

    “你做这些是想夺得王位?只要拓跋骁一死,鲜卑内乱,你就有机会了是吗?”姜从珚冷冷问。

    事到如今,拓跋怀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脊背一松,露出几分随意的姿态。

    “是,一切都是我干的。”

    独自一人在暗中蛰伏谋划数年,拓跋怀也是孤独的,她既问了,他便将多年的压抑倾诉出来。

    “早在八年前我就开始谋划了。”他说。

    八年前?姜从珚扭头看了眼拓跋骁,他那时还没登上王位,拓跋怀的意思是……

    “对,八年前那场夺位战也是我筹谋的。拓跋塔老了,病了,底下的儿子们都生出了取而代之的心思,所以我就顺水推舟,挑起大王子和二王子之间的矛盾……”

    他告诉二王子,大王子既是长子,背后又有贺兰部的支持,如今拓跋塔病重,他登上王位后一定会杀了你,你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二王子本就十分忌惮大王子,又见他派兵守着拓跋塔的营帐,自己连见拓跋塔一面都不被允许,担心王庭已经落入他手中了,本就惶惶不安,再被拓跋怀一鼓动,抢先发起攻击杀死了大王子。

    然而他不知道,拓跋怀又暗中联络了三王子和五王子,于是,刚杀完大王子的二王子以为自己就要夺到王位时,又被三王子和五王子杀了。

    “我计划让他们自相残杀,等所有人都死了,我就能顺理成章地接

    手王庭,没想到半路杀出你,拓跋骁!”

    拓跋怀前面的语气风轻云淡,唯独说到拓跋骁忍不住带上嫉恨。

    “你运气真好啊。”他感叹,“拓跋勿希从贺兰部杀回来,本要跟你决一死战的,结果乌达鞮侯来攻打鲜卑,他居然放弃跟你厮杀,转头跟你一起抵抗匈奴。”

    要是乌达鞮侯没来,拓跋勿希跟拓跋骁死磕到底,等他们杀个两败俱伤,他的计划就能成功了。

    他不想承认,自己先前确实小瞧了拓跋骁,他这个出身这个血脉,竟真坐稳了王位,以至于他不得不再次蛰伏下来。

    “我以为拓跋骁已经足够幸运了,没想到还有更幸运的事,娶了你这么一个得力助手。”这话他是对姜从珚说的。

    当别人还在因她汉人身份而排挤她时,通过头一次的交锋,他已经意识到她不是柔柔弱弱的汉人公主,然而她给拓跋骁带来的助力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所以他通过大巫散布了一场谣言。

    他明面上没有多少势力,但得益于他的血脉,回到王庭后还是收拢了些他祖父索漠遗留下来的人手。

    拓跋怀将这几年的做的事都交代了出来,姜从珚听着,除了没想到王庭夺位战也是他策划的之外,其余跟她推测的大差不差。

    “其实,我和你才是一样的人。”他忽又对姜从珚说。

    姜从珚还没说什么,拓跋骁先坐不住了,“噌”地一下站起身,一步跨到他面前,捏起拳头朝他脸上狠狠揍了一拳。

    “放你狗屁,你配跟她相提并论?”

    他力大无穷,又在盛怒中,拓跋怀整个人都被揍倒在了地上,脸颊一凹,嘴里吐出一大口血。

    “拓跋骁。”姜从珚也站起身,叫住他。

    她往前走了两步,拓跋怀还倒在地上,只看到她绣着精致花枝纹的浅粉色裙摆,随着她的步子轻轻荡漾开来,如同佛经里描述的,一步一莲华。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姜从珚站至他面前,裙摆也静了下来,“你是索漠的孙子,索漠曾是力微最看重的王子,索漠没死的话你或许就会是现在的鲜卑王。也是因为这个身份,你才不甘心想抢夺王位。”

    拓跋怀闭了闭眼,努力撑起歪倒的身体。

    “你难道不是,你祖父昭文太子也是梁国的继承人,却壮年暴毙,让皇位落到了别人手里,不然你现在应该是大梁真正的公主,又怎么会被送来和亲?”他微嘲。

    说到和亲,拓跋骁脸色又是一变,姜从珚却没什么反应。

    一开始她是有些无奈的,命运不由自己掌握,但现在她已坦然接受了这一切。

    “但我跟你不一样。”她坚决地否定了他。

    “我从没想过要毁了自己的国家。”姜从珚的眼神从上而下落到他脸上,带着森然的寒意,“鲜卑在拓跋骁的带领下发展得越来越好,族人得以温饱,部族得以壮大,而你为了夺权勾结匈奴,拓跋骁若死,鲜卑必定再次内乱,到时乌达鞮侯趁机来攻,你有把握击退匈奴大军吗?”

    历史早已给出了答案,不能。

    拓跋怀一怔,想到那个可能,几乎不敢跟她对视,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而且,你嫉妒拓跋骁说他运气好,他能走到今天,真的只靠运气吗?”姜从珚再次追问,语气少见的咄咄逼人。

    “要不是你及时带着凉州军去救,他本来都要被乌达鞮侯杀死了,这还不够幸运吗?”拓跋怀终于维持不住先前的语气了,额角青筋暴起,五官显现出几分狰狞扭曲。

    姜从珚知道他是被自己踩到痛脚了,并不就此放过他,“你认为因为乌达鞮侯来犯导致拓跋勿希放弃跟他争夺王位,那你有没有想过当时那样的情况,要在匈奴铁蹄下保住鲜卑有多不容易,换做是你能做到吗?”

    拓跋怀说不出话。

    “你做不到!”姜从珚冷笑一声,“你没有拓跋骁这般能征善战的本事,所以只能躲在暗处搞这些阴谋诡计。”

    “拓跋骁从一个没有母族庇护、还因混血被人欺压的王子到领兵的将军再到登上王位,中间经历了多少生死危机,这些你全都看不见,也或许是你故意无视,而把这一切归功于他的运气,只有这样你才能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至于你说的拓跋骁被乌达鞮侯围困,他当然没有料到,身怀鲜卑王族血脉的你竟然会勾结死敌背叛自己的部族,就为了你所谓的权势。而我会用尽全力去救他,当然是因为他值得我去救。”

    “他尊重我,爱护我,支持我想做的一切事,不滥杀无辜,愿意平等地对待汉人,还在鲜卑进行汉化,他一直统领鲜卑对天下百姓来说才是好事,所以不管是私情还是大义,他都值得。”

    “不是他幸运地得到了我的帮助,而是他拥有这些能力和品质,我才愿意为他做这些。”

    姜从珚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微微喘气。

    拓跋怀终于无话可说,他未必不知道拓跋骁是凭借自己的能力才获得了拥护,但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说服自己一直去争。

    他又将头偏回来,昂起脖子看着她,苦涩地笑了笑,“我生来就是一个追逐权势的人。”

    “‘你的祖父本该继承鲜卑王位。’从小我身边的仆人就这样跟我说。”

    姜从珚皱眉,“一个王有那么多儿子,他的儿子又有儿子,就算你祖父索漠继承了王位,难道就一定会传给你?要是所有人都这么想,那只要沾点血缘关系的都能来抢王位了。”

    拓跋怀何尝不懂,可他流落中原十几年,学习了汉文化,再次回到鲜卑后发现王族这些人都傻得发蠢,既然都是一群蠢货,怎么配坐上至高无上的王位,野心就此滋生。

    拓跋怀被擒时就注定要葬送性命,之所以留到现在,不过是想亲自审问下而已,现在他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拓跋骁叫亲卫进来将他带下去。

    “等等。”拓跋怀忽然喊了声。

    拓跋骁:“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拓跋怀没看他,反而问姜从珚,“我也学了汉文化,我也愿意平等地对待汉人,要是你先遇到我,你会帮我吗?”

    拓跋骁听到这话,气得险些跳起来,大手一挥,“来人,死之前把他舌头给我割了。”

    姜从珚按住他胳膊,对上拓跋怀似有些期待的眼神,摇了摇头,“不会。”

    “我跟你不是一类人,拓跋骁跟你更不是,他有一颗赤诚的心,我会帮他,但你,永远不会。”她十分理智而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拓跋怀眸中的光瞬间灭了,而后自嘲地笑了笑。

    他生来就是一个追逐权势的人,从不相信真心。

    最后,拓跋怀还是被带下去了,鲜卑亲卫砍下他的头颅悬在树枝上,向众人表示威慑——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

    前院里,解决完这件事情后,两人回到后院屋中休息。

    拓跋骁坐在榻上,把她抱在怀里,过了片刻忽然道:“就这么杀他太便宜他了。”语气愤愤不平的,显然还在气恼。

    姜从珚失笑:“怎么,让人把他尸体拉过来给你砍几刀。”

    拓跋骁沉默,低头看了眼她的侧脸,“你刚刚对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哪句话?”姜从珚心中暗笑,他还在意呢。

    “就你刚刚说的那些啊。”拓跋骁含糊道。

    “你猜。”姜从珚故意道。

    “你总不能是为了气他才这么说的吧?”拓跋骁气势弱了下来。

    姜从珚咬了咬牙,气笑了,扭过头,双手掐住他两边脸颊,“拓跋骁,你能不能对自己多点信心,我说的是真是假,你自己感受不到吗?”

    “我……”拓跋骁语塞。

    他当然感受得到,但爱让人不自信。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很好,所以我会爱上你,拓跋怀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就算我先遇到他,我们也永远不会成为朋友。”姜从珚没想到以前藏于心中怎么也吐不出口的那个字,现在竟能如此自然地说出来了。

    拓跋怀只是表面看起来可怜,但想想他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阴毒至极,尤其勾结匈奴,完全是置鲜卑于不顾,这样的叛国贼,有什么值得她另眼相看的。

    拓跋骁听到这话终于笑了,又看到她在明亮天光中粉润丰盈的唇瓣,终于忍不住亲了上去。

    姜从珚不妨他突然这样,眼神顿了下,接着就顺从地闭上眼,将手搭在他肩上。

    他以前总吻得很凶很用力,好像要把她吃了一样,最近却转了性,一下温柔了许多。

    一个吻缠绵地持续了许久,直到姜从珚双颊红到发烫,实在有些喘不过气了,男人才放开她。

    亲吻引起了欲,姜从珚靠在他怀里,自是感受到这份变化,她垂下头,没说什么,只平复着紊乱的呼吸。

    拓跋骁绷着身体,明明也十分难耐,却没进行下一步动作,就这么紧紧抱着她,眼神

    暗了下去。

    歇了一天,第二日,两人召集王庭大小将领和官员过来议事,主要内容当然是与凉州结盟之事。

    消息传回来时,王庭里还是爆发过一阵热议的,尽管拓跋骁身上有一半汉人血脉,尽管许多人也接受了姜从珚这个汉人可敦,但头一次与汉人势力结盟,他们还是会感到不安、惶恐、怀疑。

    胡人和汉人一直以来都是敌人,更别说凉州就是以杀胡而名震天下,虽说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凉州和鲜卑一直没爆发过大的冲突,可现在两方结盟,众人还是感到奇怪和不适。

    拓跋骁和姜从珚在鲜卑占据了绝对领导地位,他们手握数万兵力,部族的力量也在被削弱,众人便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只敢小心提出一些疑问。

    “那些汉人会来到草原上分走我们的土地吗?”这是他们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姜从珚道:“不会。各自的土地依旧是各自的,但我会开放通商,到时鲜卑可以和凉州做买卖,凉州联通西域,鲜卑还可以经由凉州与西域交流,获得那边的香料和美酒。”

    众人眼前一亮。这两三年,随着姜从珚在草原发展起诸多产业,商队也在随之壮大,一些牧民除了饲养牛羊,还能把多余的奶制品、木耳、肉干、药材等干货卖给商队,从而换取糖、盐、茶、布匹这些东西,大大方便和丰富了大家的生活,要是能跟西域通商,他们还能获得许多香料。

    姜从珚讲了许多民生上的,最后,拓跋骁站起身,“凉州军悍勇,不输鲜卑,与凉州结盟,不仅少了个强劲的对手,将来还能成为本王一统天下的助力。”

    最后这句话瞬间就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王这话的意思是,他决定南下了?

    所有人都顾不上别的了,直勾勾地盯着拓跋骁。

    拓跋骁扬起胳膊,示意众人安静。

    “本王早有这个计划,但不是现在,还要等待合适的时机。”

    虽这么说,鲜卑人还是心潮澎湃,这些年王一直没有南下的迹象,前两年打羯族,去年打固原,明明能一口气打到梁国,他却在关键时候收兵,这也不免叫一些人怀疑是不是因为可敦是梁国公主,所以他今后都不打算打梁国了。

    现在拓跋骁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他是有一统天下的决心的。

    众人也不关注结盟不结盟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打梁国这件事情上来,他们鲜卑已经沉寂太久了。

    “王,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有人问。

    “等乌达鞮侯有动作时。”

    ……

    这一日,众人议论了许久,离开时的眼神都带着抖擞的战意和野心。

    解决完这事,却还有件事让姜从珚有些放心不下——姜淮。

    她已经收到长安那边的消息了,梁帝果然大发雷霆,朝会上当着公卿大臣们的面连着痛骂数日,说张维果然早有反心,如今终于暴露出自己的野心,他又想拿姜淮开刀,扬言要杀了他,幸而被大臣劝住。

    姜从珚去年就派人去过长安,想接父亲离开,那时他不肯,前两个月凉州侯也派人去了一趟,他依旧拒绝了,只说他自有打算。

    姜淮现在还没送命,长安毕竟是梁帝的地盘,万一他哪天发疯真要杀姜淮,她留下的人手真不一定能救下他。

    这便叫姜从珚一直放心不下,只能希望父亲不要冒险,以保全自己为重-

    建康府。

    桓均收到长安传来的信报,坐在书房里,沉默着看完,最后借着旁边的烛火将这封信点燃。

    凉州彻底倒向鲜卑了。

    去年固原之变发生,桓均很快便意识到梁国已是大厦将倾。

    他在洪州任了两年多刺史,政绩斐然,治下民生安定,去年那场大寒潮,便是南方许多地区都下起了雪,冻死饿死的不知凡几,他所在的洪州虽受到影响也死了人,大体却还能稳住,没闹出多少流民。

    这样的天灾下,能稳住一方百姓,政绩上便十分出色了,他利用自己朝中的人脉运作起来,今年升任成了建康刺史,掌一地军政。

    虽都是刺史一职,建康府却比洪州府要高出一级,早在几十年前,魏朝南奔时,建康就曾做过都城。

    而今,同样的事,会再次上演吗?

    三年前,姜从珚对他说梁国已经走向末路,他信,所以听从她的建议提前南下经营势力,可他心里未尝不是抱着幻想的,梁国或许还能再撑一撑。

    他以为自己可能会有十年时间,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梁国竟无能到了这种程度,尤其是赵卞做的那件事,让姜从珚跟大梁彻底决裂。

    想到她,桓均忍不住怀疑,她究竟在走怎样的一条路,真要帮鲜卑夺走汉人的天下吗?

    他可以肯定,凉州倒向鲜卑是她一手主导的,否则以凉州侯的性格怎么可能做出背叛大梁的事。

    可另一方面,她又一直在让人协助自己,光烧瓷和种蔗制糖这两件事就给了他许多助力,更别说还有谢绍,她给谢绍找了个军师,在诸葛优的辅佐下,谢绍一直在南方平定各处流民匪患,让各地得以安稳,显然,她是希望他把控住南方大局的。

    事到如今,没有人能挽救大梁,他能做的也只是尽快将南方的局势掌控在自己手中。

    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时间一晃就进到八月了。

    乌达鞮侯竟没再南下,或许是担心再来一场去年那样的大寒潮。

    匈奴军并不弱,跟鲜卑不相上下,他去年十几万大军就吃亏在天气上,他怎么能料到,才八月南方就寒如隆冬,这才被拓跋骁抓住机会一举击败。

    吃过几次亏,乌达鞮侯不得不谨慎。

    鲜卑倒是一如往常。

    一天夜里,两人还未歇下,阿榧来报说丘力居要生了。

    姜从珚当即披上衣裳赶了过去,又让人去请张复过来帮忙看着,以防有什么意外。

    拓跋骁跟着她一起,正好看到焦急等在房门外的兰珠和拓跋勿希,他已经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

    见到姜从珚连忙问,“大家都说你那医士是神医,应该能保证丘力居平安生下孩子吧。”

    他声音都在发颤。

    女人生孩子从来都是过鬼门关,鲜卑女子体质比中原女子强,可因为医疗不发达,产妇死亡率也居高不下,就算生过一回,也不能保证第二胎就能顺利。

    姜从珚只好道:“稳婆给丘力居摸过胎位,张复也给她诊过脉,肯定没事的。”

    四人在屋外守了一个时辰,丘力居还没生下来,气氛都有几分凝重。

    问张复,他道:“才一个时辰,不用太担心。”

    听着里面传出来的惨叫,还有时不时送出来的血水,拓跋骁浑身紧绷起来,他头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生产,也是头一次意识到生孩子是件这么危险的事。

    他不由看向姜从珚,丘力居看着比她健康多了都这样,那她……

    第175章 第 175 章 女上

    姜从珚感受到拓跋骁的视线, 心想他应该没这么近距离见过人生产,紧张也正常,主动握住他的手。

    男人反手大力包住她。

    幸好, 不到半个时辰, 产房里传出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丘力居生了。

    又等了一会儿, 侍女打开房门,“王妃生了个女儿, 母女平安。”

    拓跋勿希精神一松,整个人差点栽倒在地上, 缓过来后急急冲进去, 看了眼刚出生的女儿, 又扑到丘力居床边。

    刚出生的婴儿和产妇免疫力都比较弱, 太多大人围着并不好, 姜从珚身上没消毒, 就在门口看了眼,没上手。

    刚才光听声音就知道这小姑娘有劲儿, 亲眼见到后发现确实挺壮实。

    “我接生过这么多孩子,很少见在胎里养得好的小女郎,至少有七斤呢,而且瞧她这模样, 生得多漂亮。”产婆说。

    七斤, 那确实不小了。

    拓跋骁跟着瞅了眼,然后皱起了眉, “有点丑。”

    扑在床边的拓跋勿希转过了头。

    丘力居睁开了虚弱的眼皮。

    夫妻俩齐齐看过来。

    姜从珚转头瞪他, 这说的什么话。

    拓跋骁感觉自己冤枉,他真没觉得这个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的小女婴有多好看。

    姜从珚赶紧说了几句好话弥补一下,又问了下丘力居的情况, 没什么大事,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他们自己也安排好了人手照料,加上兰珠会留下,没什么不放心的,便提出告辞。

    回去路上,姜从珚骂了男人两句,“当着人家亲爹亲妈的面说他们闺女丑,也就你是王,不然早把你打得找不着北了。”

    “不,就算你是王拓跋勿希也不怕你,多半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丘力居才不跟你计较。”她又说。

    拓跋骁任由她说,坚决不还嘴,就这么一路回到家。

    过了两日,姜从珚又去看望了下丘力居和她女儿,刚出生的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最开始还红彤彤的,不过十来天就养得白白胖胖了。

    丘力居给女儿取了个名字,祢罗 。

    祢罗在鲜卑语里是平安、和平的意思。

    姜从珚挑了几匹柔软的棉布出来,让侍女做了些小衣裳给丘力居送去,不是多贵重的东西,胜在布料柔软贴肤又吸汗,丘力居很喜欢。

    大家因为丘力居生下祢罗热闹了一阵,又忙碌秋收和过冬物资,一晃就要到冬天了,也到了拓跋骁的生辰。

    今年是个特别的生辰。

    历史上的他只活到了二十三岁。

    现在,过完这个生辰,他便二十四岁了。

    姜从珚并不知道若自己没穿越而来,没嫁给拓跋骁的话,他原本的陨落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否依旧被拓跋怀算计而亡……这些她已无从分辨,但她确定了一件事,她扇动了她已知的历史。

    或许从这一刻开始,这个世界已经走向另一个平行时空了。

    白日里举办完热闹丰盛的午宴,等到晚上,所有人都离开后,小院沉寂下来。

    洗漱完,姜从珚对他道:“你闭上眼,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她今年没问他想要什么,拓跋骁完全不知她会准备什么礼物,不由期待起来,乖乖照办。

    “你跟我来。”姜从珚确定他没偷看,牵起他的大掌朝卧房旁边的书房走去。

    前院的书房用来处理公务,后院这间是他们自己私下闲玩的。

    拓跋骁肢体敏捷,就算什么都看不见也能如履平地,沉稳地跟上她。

    到了之后,姜从珚松开他,“你等我一会儿。”然后便去摆弄什么。

    拓跋骁耳朵精,他听到类似卷轴铺开的声音,心想难道她给自己画了幅画?

    他见她写字比较多,画画还挺少见的。

    拓跋骁正胡思乱想间,姜从珚已经把东西铺好了。

    “你睁眼吧。”

    拓跋骁第一时间看过去,这一眼,愣住了。

    确实是一幅画,却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这是一幅地图。

    只扫了一眼他就意识到这幅地图十分不简单,不仅仅是鲜卑和凉州的疆域,还包含了整个梁国。

    他手里也有份地图,但梁国部分只有个大概的山脉河流,连城镇都没统计完整,她这份却截然不同。

    里面的山脉、河流、道路、关口、城镇、人口应有尽有,十分详尽。

    这样一份地图,在军事上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而她现在亲自送给他,这份情意和决心更不用多说。

    姜从珚的眼神也落在地图上,“我想你应该能用得上。”

    “这份图是我很早就开始让人制的,这些年我手下的商队走南闯北,将梁国大部分城镇都走了个遍,最后汇到一起才制成了这张图,那时的我也不会想到它会以这样的方式出场。”

    夜空寂寂,室内只有烛火轻微的“哔剥”声,姜从珚的声音显得有些悠远和感慨。

    拓跋骁没再看那地图,转身将她拥入怀里。

    “谢谢你,珚珚。”他将下巴抵在她额前,“拓跋怀说得对,我就是运气好娶到了你。”

    “拓跋骁,我知道你以后还要领兵打仗,我只希望你一定要平安回来见我。”姜从珚闷闷道。

    “我一直都记得,你给我的平安结我一直都带着。”

    拓跋骁感觉胸腔被股激烈的情绪充斥着,迫不及待地要找个宣泄口,他低下头,看着她被火光映衬得泛着暖白光泽的脸颊,原先那些细微的痕迹也消失了,没有一丝瑕疵,犹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他喉咙发紧,终于忍不住亲了上去。

    姜从珚轻轻回应着他。

    情至浓时,两人跌跌撞撞倒在了榻上,然而关键时候他又停了下来。

    姜从珚睁开雾蒙蒙的眼,疑惑地看着面前一脸隐忍的男人,小声问,“为什么不继续?”

    好几次他都是这样,明明动情了,却又硬生生忍下。

    最开始两人身上都有伤不能行房,且她那时身上还有伤疤,也不愿意。

    她的外伤并不算严重,只是消耗太过一下突破身体极限伤了些元气,但心结打开后恢复得挺好,不过两三个月就养好了,反而是拓跋骁的伤十分严重,流失的气血比她多多了。

    姜从珚一开始以为他忍下是为了身体,养伤期间确实不能行房,现在看并不是这个原因。

    刚回王庭时他还没好全,但半年下来,该长的伤口都长好了,失去的血也补了回来,张复给他复诊说他现在健康得很。

    既然恢复了,又是他生辰,气氛也到这里了,按男人以往的性子不死命折腾她都算好的了,今夜却如此反常。

    拓跋骁错开她的眼神,态度显得有些躲闪。

    姜从珚难免想歪,难道伤到身体哪里导致不行了?

    可从她感受到的来说,这不挺精神的。

    拓跋骁似看懂她的意思,险些恼羞成怒,他行得很,早就行了。

    “你……喜欢跟我亲近吗?”他问。

    姜从珚短暂地沉默了下,拓跋骁眼神一暗。

    除了最开始她比较受罪,磨合之后倒没怎么难受了,再后来男人看了那些书,技艺有了显著的提高,她其实也享受了欢愉,只是她体力不行,需求没他那么强烈,面对他过度的索求总要推一推,有时折腾太过她还会故意冷他一两日。

    想到这儿,她福至心灵,睁大眼眸看着他,“你以为我不喜欢,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忍着?”

    拓跋骁见她这般反应跟自己以为的完全不一样,似预感到了什么,“你喜欢?”

    姜从珚脸蛋一热,没好气道:“你是从哪里看出我不愿的,我都跟你表白过心意了。”

    “但我之前跟你亲近时你总拒绝我。”拓跋骁道。

    “那还不是你太过分,总想换花样……”姜从珚下意识反驳,说到一半也说不下去了。

    她在这方面确实偏保守,但拓跋骁就不一样了,只要没尝试过的他都蠢蠢欲动,除了这,他体力还好得惊人,她实在消受不住。

    “你只要别太过分,我也是喜欢与你亲近的。”最后,姜从珚怕男人乱想,还是忍着羞意表达出自己真实感受。

    原来是这样。拓跋骁终于明白了。

    他阿母曾被欺辱过,他甚至还亲眼见过,所以当他以为她不爱自己,再想到先前她拒绝自己,忍不住狠狠破防。

    他以前确实只顾自己的快活,有时还会半强迫她配合自己。

    她既然愿意——

    拓跋骁的眼神瞬间就变了,犹如一头饿狼盯上了只肥美的兔子。

    天知道他忍了多久了,从年初闹矛盾到现在,整整半年多他就没吃上过一口肉。

    他再顾不上别的了,将她拦腰一抱,急吼吼地回到床上,整个人便压了下来。

    “等等。”姜从珚突然制止他。

    “怎么了?”拓跋骁心里一紧,她刚刚不是说她喜欢……

    姜从珚主动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两句,男人碧眸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惊人亮光,又有些不可置信,仿佛遇到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真的?”

    “嗯。”姜从珚轻轻点头。

    她也反思了下是不是她表现出来的

    爱意太少了,以至于明明已经表白过心意他还如此不自信,既然这样,她主动一点又如何。

    拓跋骁便不动了。

    姜从珚让他坐好,两只纤手慢慢靠近他衣襟,解开他松散的系带。

    还没开始,光是一个解衣裳的动作,拓跋骁便激动到心跳如雷,“噗通噗通”,几欲震破耳膜。

    褪去上衣,露出男人肌理健硕的胸膛,姜从珚看了一眼,低着头,眼睫半垂,在眼底落下一小片阴影,衬得玉柔花软的脸颊安静而羞涩。

    她继续给他解了下裤,男人仿佛成了个超大号智能玩具,乖乖地配合她先抬起一条腿,再抬起另一条腿。

    他身上没了束缚,姜从珚便开始解自己的。

    拓跋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动作,喉咙忍不住滚动了下。

    直到她也将寝衣褪去,终于露出无暇的胴体。

    姜从珚仍微垂着头,抬手在他胸前轻轻推下去,想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拓跋骁顺从地躺下。

    姜从珚跨坐到他腰腹上,俯身弯腰,盯着他英俊的五官看了瞬,亲上他的额头。

    她的吻像一片羽毛落到他皮肤上,又轻又柔,却瞬间点燃他的欲望。

    姜从珚亲完额头,又亲他眼睛,她感觉到他眼皮在发烫,长浓的睫毛在打颤,像柄扑腾的小刷子,极力压抑着什么。

    姜从珚第一次见男人这种反应,有点新奇,停下来仔细看了看,唇角勾起一抹笑。

    接着她又在他鼻尖上啄了下,却没继续往下,反而将脸侧了侧,探出舌尖,舐了下他的耳垂。

    拓跋骁仿佛被电流穿过身体,猛地打了个哆嗦,反应之大,让姜从珚都有些意外。

    她继续吻他,才贴上她滚烫的唇,男人就迫不及待吻了上来。

    这一个吻,比她先前亲他其它地方时间加起来还要长,最后还是姜从珚先撑起身体暂时结束。

    喘息片刻平复呼吸,她目光落到他突出而紧绷着的喉结上,弯下腰,亲了一下。

    除了亲,她又张开唇,用细齿轻咬了咬。

    然后她就感觉男人胸膛剧烈地抖了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整个人就一百八十度调了个位置,被他翻身压住。

    拓跋骁的吻凶猛地落了下来。

    她慌忙推开他下巴,气息不稳,“不是说好你不许动。”

    “……”

    姜从珚重新推开他,让他好好躺下,为了防止他再犯,想了想,摘掉自己束发的丝带,将他两只手腕绑到一起,而后才继续。

    没了发带,她满头青丝也散落在了后背,雪肌乌发,未着寸缕。

    姜从珚低头,男人裸露在外的肢体肌肉分明、强健有力,然而那些还没消退的交错的疤痕却诉说着半年前那场危机有多惊险,她若晚到一个时辰,他说不定就真要陨落在那里了。

    虽说事情发生就发生了,他最终也平安活了下来,但她并不是不后悔的。

    她伸出指尖,一道又一道地细细描摹着这些伤疤。

    这时拓跋骁突然道:“是不是很丑,让张复给我配点祛疤药,我好好涂涂。”

    姜从珚笑了,“不丑。”

    她确实没嫌弃,还主动亲了上去。

    ……

    时隔半年未曾这般,初时她实在不太适应,过程尤其磨人,拓跋骁也被折腾得满头大汗,然而,他后来才发现,刚才的折磨竟都不算什么。

    她只十几下就累了,停下歇息,待喘过气又继续,如此反反复复,拓跋骁险些发疯。

    他双目赤红,牙关紧咬,一下又一下地喘着粗气,整个人仿佛都要死了,眼角被逼出了泪。

    他手腕被发带缚着。明明只是根十分脆弱的丝带,她绑得也不甚牢固,他轻轻一扯就能轻而易举地挣脱,然而此刻他却被一种特别的力量束缚住了。

    头一回得她如此主动,他心理上是满足的,可身体却一秒比一秒煎熬,最后终于忍不住助她两下,不然再这样下去他真要疯了。

    好不容易结束一回,姜从珚已耗尽所有力气,无力地倒在他胸膛上。

    这时,只听一声轻微的丝带断裂的声音,男人终于得了自由,大掌掐上了她的腰……

    两人成婚以来拓跋骁就没素过这么久,攒了半年的火气,哪能就此消停…….

    第二天,姜从珚是被他叫醒的,意识还没清醒,只动了动身体,果然感受到了熟悉的酸痛。

    “珚珚。”拓跋骁唤她。

    “怎么了?”她眼睛都没睁,声音泛着浓浓的鼻音。

    她现在困得要死,一点都不想理他,偏他一直在耳边叫她名字。

    “我想起我昨晚没准备那东西。”拓跋骁解释道。

    “什么?”姜从珚思绪还迷糊着。

    “鱼泡。没戴鱼泡,会不会怀孕?”

    这下姜从珚清醒了,睁开眼,但她并不是惊慌,只呆愣愣地盯着帐顶看了片刻,然后才扭头看拓跋骁,男人脸上带着明显的懊恼和自责。

    “要真怀上了呢?”她问。

    “怀上了……”拓跋骁答不上来,表情纠结。

    “怀上就生下来呗。”姜从珚笑盈盈地看着他,语气轻松。

    “啊?”拓跋骁愣住了,过了许久才又问,“你之前不是不想生。”

    姜从珚忍着身上的酸痛拥着被子坐起来,拓跋骁扶了她一下,又将被子掖到她后背捂好,再连被一起抱住她,轻轻拨开她面颊上的发丝。

    “我之前……确实没做好准备,我那时没看清自己的心意,所以总在犹疑不决。那天在营房里吵完架,我吐了一回,等待张复过来的时间里,我忍不住想,那时要是怀孕了怎么办?我很紧张,短短的时间里想了许多,可我从没哪一刻想过不要这个孩子。”

    “最后一诊,幸好是虚惊一场。”

    拓跋骁竟不知道这些,他那时只顾自己愤懑,觉得他对她掏心掏肺,结果她对自己只是委曲求全。

    “但这也让我意识到一点,若孩子真的到来,我也是愿意的。”

    “到了现在,我们相互表白了爱意,许下了这一生的承诺,那生个孩子不也挺好的吗?”姜从珚看着他,乌眸明亮而温暖。

    “而且,你都二十四了还没孩子,下面的人都急得不成样子了。”最后,她调侃了下。

    “你真的愿意?”拓跋骁还要再问一遍。

    姜从珚点点头,“嗯。我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

    拓跋骁笑了,笑得还有些傻。

    他其实也早想跟她生个孩子了,只是先前顾忌着她的……

    想到这儿,拓跋骁悚然一惊,“对了,你的身体……能受得住吗?”

    他是想要孩子,却更希望她平平安安的,要是生孩子会危机到她性命,他宁愿不生。

    丘力居没生前还来他们家做过客,拓跋骁瞧她挺着个大肚子,看着就十分危险,那天还亲耳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再想她也要经历这样的事,心里只剩下胆战心惊了。

    姜从珚笑了笑,“其实我身体也没弱到这种程度,你看我这半年不是恢复得很好,我感觉还比以前胖了点呢,而且我未必现在就能怀上。”

    拓跋骁认真打量她,确实,她以前十分清瘦,现在却丰柔了些,肌肤红润,少了些许清冷,多了几分娇艳,脸上的病气也消失了。

    再握一握,触感柔软滑腻,是丰盈了不少。

    “再说张原和张复医术都十分高超,医疗条件也比以前好了许多,不会有事的。”

    她这么说,拓跋骁才放下心来了,紧接着注意力就落到她明媚红润的脸蛋上,美得像支刚睡醒的海棠,没忍住又亲了下去。

    想想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错失了几个月他就懊恼得不行,现在他全要弥补回来。

    察觉到男人的动作,姜从珚没忍住推他一下。

    昨晚折腾了一夜,现在还想来,就说这能怪她吗?-

    拓跋骁度过了个暖香融融的冬天,愉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开春。

    永安十九年,暂安了大半年的局势瞬间又发生了变化。

    三月,乌达鞮侯率十七万匈奴大军经河湟攻入洮河,最后沿着渭水

    南下,直驱关中。

    匈奴大本营在西北,联通西域,要想南下,最方便的是穿过凉州这条走廊,然后便是攻下中卫,但现在这两条路全都被堵死了。

    凉州兵强马壮,又占据城池,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加强城防,匈奴若是强攻,最终也只能两败俱伤得不偿失;至于中卫,梁军守不住可不代表拓跋骁的鲜卑军守不住,尤其乌达鞮侯在拓跋骁手里吃了好几次亏,现在轻易不敢对上他。

    于是,乌达鞮侯最终选择绕路经河湟南下。

    既是绕路,自然会消耗更多的粮草,匈奴连年天灾,族人已经食不果腹才不得不用尽一切手段南下,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乌达鞮侯直接向西域各个小国施压要求他们上贡粮食,大军过处更是如篦过一般,西域怨声载道,可他们国小民少,哪里是匈奴大军的对手,最终也只能屈服于匈奴的威势下,可人心已经不满到了极点。

    四月,匈奴大军直逼关中。

    长安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

    第176章 第 176 章 南逃

    乌达鞮侯来势汹汹, 长安人人自危,亡国之忧不断蔓延。

    许多士族早在刚开战时就收拾好细软决定南下避难,朝臣们暂时还不能离开, 却也有部分人安排了家眷先行。

    桓府。

    桓母身边的管事嬷嬷胡媪见她急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在旁劝道:“要不让医士来给夫人开服安神药吧, 总这么熬着,身体熬坏了可怎么办, 这府里上下都要靠夫人打理呢?”

    桓母半倚在矮榻上,叹了口气, “你说老爷子怎么想的, 七郎明明早就来过家书让我们早日准备南下, 偏他不肯松口, 他是朝里的公卿在其位不能逃, 安排下面的孩子先离开总可以吧。”

    她说着说着, 不免对老爷子带出几分怨气,想想十一郎, 他这么小,都还没来得及娶妻。

    胡媪只好尽量说些宽慰的话。

    桓母愁眉不展,又过了几日,桓老爷子终于松口, 她惊喜不已, 终于来了精神。

    她正带着家仆准备收拾东西,却听说十一郎闹起来了不愿走, 桓母只好忍着焦躁亲自去劝。

    十一郎道:“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报效国家, 越是危急时刻越要挺身而出,要是所有人都逃到南边去,谁来抵御匈奴?”

    桓母气得头疼, “你以为你学了几年三脚猫功夫就能当上大将军力挽狂澜了,做梦,你现在去战场只能送死,想都别想。”

    十一郎又说了几句,桓母坚决不许,命人看好他,不许他再外出,继续筹备起南下的各项事宜。

    少年被亲娘骂了个狗血淋头,整日抑郁沉闷,姜羽儿见状,难得主动去他院里,开口劝,“母亲也是关心你,再说卢姑娘也在长安,她身边人手少,南下路途遥远,匪徒又猖獗,你跟着家里人一起,还能带上卢姑娘照拂一下。”

    十一郎有一颗热血的赤子之心,那些话本也十分忠义,可如桓母说的,他一个人改变不了局势。姜羽儿跟他虽不算亲近,但同住一个府里好几年,也希望他能好好的。

    经她一提醒,十一郎这才想起卢蕴,是啊,兄长嘱托他照顾卢姐姐。

    桓母听说十一郎终于消停了,疲惫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个笑,该安排的田庄、铺子都安排下去了,车马仆人和金银细软也准备得差不多,眼看就要出发了,第二天却传出一个晴天霹雳——皇帝下令封锁长安城各个城门,禁止百姓私逃。

    早在年初梁帝就不断征调各地驻军抵御匈奴,在陈仓、眉县、周至连设三道防线,只可惜这几处地势开阔,并无天险可守。

    梁军没能成功把敌军拦截在关外,一旦入了关中平原,凶猛的匈奴骑兵就如饿狼进了羊圈,梁国的士兵和百姓如何是他们的对手,不过两个月就丢了陈仓。

    陈仓被破,匈奴人骑着马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上来回纵横,尽情地烧杀抢掠。

    百姓闻风而逃,拖家带口,然而他们的根和土地都在这里,除了有所积蓄的士族,普通百姓又能逃多远呢,最后只能沦落为流民,苟延残喘一段时日后便饿死、病死在了路上。

    逃的逃,杀的杀,很快,这里的人口十不存一。

    劫掠到粮食的匈奴大军尝到了甜头,短暂地享受了段时日后,又继续磨刀霍霍,将目光看向了东边。

    那里就是梁国的都城,是这片大地最富饶的城池,里面有无数的金银、粮食、女人。

    前年那场大寒潮,连南边的梁国都受到了十分严重的影响,远在更北的匈奴人更是遭受了灭顶之灾,冻死饿死的牲畜和人口不计其数。

    草原已经养活不了这么多人口了,他们必须向南征服。

    梁帝彻底慌了。

    他再也顾不上北面的鲜卑,将一直舍不得调走的用以防范鲜卑的河东、安定驻军全调去了前线,又委任了周纪为大将军。周纪此时也是带病上阵。

    梁国精锐早在前年便葬送了大半,现在征调到前线的军队本就不如匈奴凶悍,战马也完全比不过对方,最关键的,梁军已经士气全无。

    这几年来,梁国对上匈奴节节败退,就没打过一场漂亮的胜仗,人心本就飘摇不定,以前他们还能寄希望于凉州,有凉州在大梁总算还是安稳的,如今凉州公然与大梁决裂,大梁失去这道强有力的护身符,所有人都感到绝望。

    一时间大半士族都在准备南逃,梁帝怒极,下了这道命令。

    桓母简直不敢相信,一下碰掉了手边的茶盏。

    “陛下亲自下了旨,还命令巡卫营的人把守各处城门,没有手令不许出城。”

    桓母跌坐到椅子上,用手捂着额头。

    这叫什么事儿,就晚了这么两天,长安城就出不去了?早知道这样她还安排什么?直接收拾粮食和细软先逃出去算了。

    桓母焦躁地等了半日,桓老爷子一回府就忙去问,“父亲能不能想想办法,让城门守卫通融通融?”

    桓老爷子摇头,“陛下下了死令,守城的都是陛下的亲军。”

    他也没想到皇帝会突然下这道命令,动作还如此之快,事到如今桓家也走不了了,心里不免有些后悔。

    陈仓失守前他还抱着幻想,大梁没有那么容易被破,这时候就南奔的话显得太没骨气了,要是挺过这次危机,日后还会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把柄,所以他之前一直犹疑不定。

    他这么想,旁人也这么想,眼见大梁确实不行了,才安排家人南下。

    梁国本就受挫,梁帝见这些士族们不想着怎么守住江山,反而都准备逃跑,都逃了长安就更别想守住了,是以这道禁令极严,私逃折,杀无赦。

    连老爷子都没办法,桓母心灰意冷地回到自己的院子,让胡媪带人去通知各房明天不用出发了。

    第二天,姜羽儿去请安时见桓母满脸憔悴,知道她在忧心什么,小心站至她身边,“母亲,昨日收到您的吩咐,我也琢磨了半夜,既然暂时出不了城,府里上下是不是也该多准备准备?”

    “嗯?你有什么想法?”桓母抬起眼皮。

    姜羽儿低下头,“我在内宅也听说外面不安稳,现在封了城,庄子上产的粮食也送不进来了,府里这么多人口,若是粮食不够支应,该早派人去米铺多购些回来以防万一,各种药材药丸也要多备些;府里的下人也要加强约束,若有心思不正的,早早打发了才好,否则成了家贼才是祸,外面越是乱,家里就越要齐心。”

    桓母不由点头。

    姜羽儿继续道:“最好再选些家丁侍卫组成巡逻队,日夜安排人巡视,若能把院墙加高些就更好了……还要派人去打听外面的消息,祖父他们的朝堂消息十分重要,但市井也有市井的用处……”

    她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说了,最后又补充了句,语气谦逊,“这只是我胡乱琢磨的,母亲掌家久见识广肯定比我知道的多,您觉得可行的话就用,不行就当我说了几句空话。”

    桓母握住她的手,眼睛发亮,“好孩子,你平时在家温温柔柔的,没想到还有这番见识,你说得很对,是要准备起来,长安一乱,外面还不知冒出多少贼人呢。”

    姜羽儿想这些话并不是全靠她自己想到的,阿珚姐姐早在信中就叮嘱过,而且她这几年看了不少书,偶尔从十一郎那里得知了些朝堂上的消息,不说多精明,见识和心性比在宫中时确实长进了些。

    桓母其实也想到了这些问题,只是购粮这件事还没来得及。

    上个月庄子上刚送了批粮食过来,能供全府上下嚼用三个月,但现在一想,三个月虽不短,但封了城,什么事都说不准,多囤些粮总没错。

    她当即叫来胡媪吩咐了几句,“拿我的钥匙去库房取钱,带上人去各大粮铺购粮,能买多少买多少,不要吝惜钱财。”

    “是。”

    胡媪正要告退,桓母又道:“不要用带标记的车马,也别为了方便报桓府的名号,让下面的人装成普通人家去买,运回来时尽量避着人。”

    胡媪心下一凛,忙应下来。

    接下来,桓母又跟姜羽儿商议府里的事,一个人总有疏漏,多个人总要周全些。

    待商量完,桓母又分派了些事给她,主要是核对各项物资清单,桓母自己则负责整饬下人。

    忙完一天,回去路上正好遇到十一郎,姜羽儿叫住他。

    “怎么了?”十一郎回头。

    这是一条夹道,两边都是墙壁,便显得路也窄了起来,加上天色昏暗愈显狭幽,年轻男女单独在一起便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姜羽儿前后看了看,没有外人,这才道:“卢姑娘那边只有几个侍女,现在外面不太平恐怕容易被人盯上,还要你想办法照料,看能不能给她换个更安全的地方,要是能进府里就更好了。”

    十一郎听着她的话,确实有道理,可他思绪却不由飘到了别的地方,“你不嫉妒吗?你为什么要对卢姐姐这么好,你明知道兄长他……”

    说到这儿,他突然有点讨厌起兄长来了。

    姜羽儿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问了这,只摇了摇头,眼神平静。

    十一郎似想到了什么,又问:“你喜欢兄长吗?”

    少年长大了,对于男女间那种幽微的感情也敏锐了不少,他以前以为她是喜欢兄长的,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

    姜羽儿沉默片刻,最终只道:“不管怎样,你兄长总是给了我安稳,庇护了我这些年。”

    十一郎看着她,若有所思。

    除了桓家,其余人家反应过来后也开始疯狂购粮,短短一两日粮市就翻了两三倍,普通百姓已经买不起米面了,便是富贵人家也忍不住心疼钱财。

    桓母没有犹豫,继续舍大价钱购粮。

    粮价只会一日比一日高,现在不买,后面就更买不到了-

    张家。

    凉州虽没被战火波及,张家上下气氛依旧沉重。

    以前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阻击匈奴南下,而这一次,他们眼睁睁看着匈奴的马蹄从身边经过。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些匈奴人有多残暴,他们也预料到被匈奴占去的城池百姓会被如何屠戮。

    凉州侯站在城墙上,遥望着东南方向,眼中含泪。

    回望从少时到如今的几十年的岁月,他们当初豪情壮志,许下共创盛世的诺言。

    今时今日,他对不起太-祖,最终还是没替他守住这大梁江山.

    远在鲜卑王庭的姜从珚收到陈仓被破的消息后,同样数日未曾露出笑容,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她看着自己的手,那么洁白、纤细,柔弱得仿佛连只鸡都捉不住,可也是这样一双手,射出了那一箭,亲手葬送掉梁国半壁江山。

    她闭上眼。

    难道她不知道梁国落到匈奴手上后百姓们会遭受什么样的虐待吗?她知道,可她放任了这一切,甚至似有若无地主导着。

    梁国确实腐朽不堪,注定要灭亡,若鲜卑能主动出兵,有拓跋骁在百姓们也能少遭不少罪,但她没有。

    汉人王朝可以亡在汉人手里,也可以亡在胡人手里,但不能亡在拓跋骁手上。

    姜从珚想,她是不是变成一个完全的政客了,只有利益,看不到千万生灵涂炭。

    但为了今后的统治,她必须这么做。

    拓跋骁洗漱出来见她还坐在书房里,神情怔怔的,整个人都笼在一层浓雾般的忧伤里。

    他走过去环住她,“还在自责?”

    姜从珚摇头,“也谈不上自责。”

    拓跋骁听她这么说,但她心里分明是不开心的,道:“梁国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又不是你让乌达鞮侯去攻,更不是你杀了那些人,梁国皇帝坐在那个位置上却护不住自己的子民,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姜从珚知他是在宽慰自己,罢了,做就做了,现在露出这般姿态又是给谁看呢。

    “我现在倒是希望长安快点被破了。”她说。

    长安被破,便是宣告如今的大梁朝廷灭亡,那时拓跋骁就能领兵南下了。

    拓跋骁眼神一敛,他明白她的意思,他也在为这一天时刻准备着-

    周纪上任后梁军颓势稍有好转,与匈奴大军在眉县、周至两地艰难地周旋了三个月,但他来得太晚了,就算他领兵经验丰富,但客观条件上的差距并非是靠计谋就能弥补的。

    匈奴大军已经突入关中,再没天险能阻挡他们。

    周纪无力回天。

    消息传回长安,朝廷爆发了一次前所未有的争议——要不要南迁?

    先前是没人敢提,现在却是不得不摆到明面上来了。

    梁帝一听就发了怒,痛斥百官,“朕怎么养了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狗东西,关键时刻不想着怎么守住大梁江山,竟然只想着逃,朕要你们何用!”

    众人垂首。

    “陛下,臣等并非是弃大梁江山于不顾,实在是周将军传回来的消息说他们快抵挡不住了,长则两个月短则一个月匈奴就会攻下周至直驱长安,这时不走等匈奴兵临城下就来不及了。不如暂时南下,以长江作天险抵御匈奴,而后再慢慢积蓄兵力以图后事。”

    梁帝任他们再怎么劝也不同意。

    放弃长安就是放弃梁国半壁江山,梁国亡在他手上,届时史书会怎么评价他这个皇帝?

    哼,他知道这些士族大臣们是怎么想的,他们根深树大,就算长安破了还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唯独他作为皇帝没有退路。

    梁帝如此坚决,朝中总归还有些有气节的人抱着共存亡的心思,最后上百朝臣分成了两大派,天天为了要不要南下争吵不休。

    直到再次传来急报,周至也破了,如今只剩些残军还在抵抗,匈奴大军正长驱直入朝长安而来。

    没有时间了。

    这一次,士族们再也顾不上梁帝同不同意了,直接合谋打开城门出逃,还暗中联络了王家和宫中的王皇后挟走了五皇子。

    梁帝子嗣单薄,公主养活了好几个,然而不知是不是报应,他虽生了六个皇子,却夭折了两个,好不容易养大的大皇子和三皇子,一个不慎感染时疫病亡,一个练马时坠马瘫了半截身体,如今只剩十岁的五皇子和四岁的六皇子。

    六皇子年纪小,还是个病秧子,能不能养活还是个问题,众人都把五皇子当成唯一的继承人。

    现在他们挟走五皇子,意图已经显而易见——他们要抛弃现在的梁帝,到南边另立幼帝。

    梁帝暴跳如雷,飞快下令去捉拿。

    “杀了他们,他们都是乱臣贼子!”

    “司马维呢?他去哪儿了,把他给朕叫过来。”

    然而他传唤了许久,始终不见人。

    传令的内侍去了司马府,回来禀告,“陛下,司马维家中已经没有人了。”

    梁帝险些气厥过去,将殿中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

    “贼子,都是一群贼子!”

    前段时日朝臣们争吵不休的时候司马维还大义凛然地站在他这边驳斥那些人,他养了条狗,最后却被这条狗反咬了一口。

    煎熬了数月,随着局势越来越紧张,桓家也在时刻准备着。

    长安被封锁,最开始还能稳住,后面随着粮食短缺,城中越来越乱,许多大户人家都遭了贼。

    派人去打听消息,时不时就能听说哪天夜里哪户人家被贼子闯进去,不仅粮食被抢劫一空,还死了好些人,官府也顾不上。

    桓母从一开始行事就十分低调,更是早早把府里整顿过,不许下面的人随意进出,好歹安稳了两个

    月。

    其它的能藏,唯独这么大一座宅子藏不了,高墙大院就意味着是富贵人家,这些人家粮食最多,桓家最后还是被人盯上了。

    那天夜里,二三十个穷凶极恶的贼人有预谋地翻进院里,个个都拿着刀,被巡逻的人发现,十一郎领着侍卫和家丁跟这些贼人拼杀,幸好十一郎武艺不俗,这段时间一直在训练家仆,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能动,都要练起来,又想办法改造了些武器,最终杀掉了这些贼人,成功守住桓府。

    经此一战,消息传了出去,其余人也都知道桓家不好惹,倒是没敢再来了。

    前几日,桓母收到桓老爷子的暗示,大概就是这两日了,吩咐各房的人都准备起来,每个人只能收拾一包细软。

    看着家里这些上好的屏风、瓷器、檀木家具,桓母心都在滴血,可她还是咬牙舍弃了。

    要是早些时候她还能多带点,现在匈奴骑兵随时会杀过来,这些东西只是累赘,什么都比不上性命重要。

    这一天夜里,东、南两个方向的城门燃起冲天的火光,紧接着传来一阵慌乱的喊杀声。

    城门打开,早早准备着好的士族们冲了出去。

    打头的是王家、何家、谢家、司马家、高家,桓家和其他一些人家混在后面,听到风声的百姓也蜂拥而来。

    所有人都在拼命往城门口挤,百姓们是不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可长安被封锁本身就足以叫人恐慌了。

    现在这些士族都要逃了,说明长安已经守不住,此时不跑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所有人马堵在城门口,踩踏的不知凡几,桓家一百多口人原本是紧紧挨在一起的,竟都被人群冲散了。

    姜羽儿发现自己的马车落单,忍不住害怕起来,朝车外望去,夜色漆黑,四周全是乱七八糟的火光和陌生的脸。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吩咐车夫继续出城,一边寻找着熟悉的面孔,可人实在太多了,马车被挤得根本走不动。

    有人看到这辆马车,竟想浑水摸鱼,三两个壮实的男人围了过来,一把掀开了车门,姜羽儿吓得尖叫一声,一脚踢到那人手上,同时拔出匕首,“你再敢上前我就杀了你。”

    那人见车里只有两个小娘子,握着匕首的手抖个不停,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根本不怕,他原本只想夺走马车和这里面的财物,看到姜羽儿的模样后,又生出了另一股邪念。

    他正要爬进车中,就在这时,一柄长枪突然杀了过来,从他后心直直插入胸腔。

    十一郎回来了。

    桓家的队伍被冲散后,十一郎发现姜羽儿不在,连忙回来找她。

    他是骑马,行动比马车方便,很快逆着人流穿过来,果然见她的马车被人困住。

    “你没事吧?”十一郎拔出枪头,马车被鲜血染红一大片。

    姜羽儿愣了一下,脑海里还停留在刚刚那一幕,听他这么一问,下意识回,“我没事。”

    她其实很害怕,跟那夜在铜陵园遇到刺客一样害怕,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走,我们先出城。”十一郎牵起她马车。

    想起什么,姜羽儿忙道:“卢姑娘呢,你有看到她的马车吗?”

    十一郎瞪大眼。

    他安排了卢蕴跟着桓家一起出城,桓母虽不乐意,但姜羽儿从旁劝了两句,又想到这是关乎性命的事,最终还是同意了。

    十一郎努力回忆自己刚刚看到的情况,当时他只注意到她的马车不见了,没来得及关注卢姐姐的。

    “我也不知道,先送你出城,我再去找她。”十一郎咬牙。

    另一边,卢蕴的马车也被冲散了,脱离了桓家的队伍,她身边只有一个车夫和两个侍女,果然遭到了觊觎。

    那人正要动手,然而就在这时,旁边另外两人却出手了,他们拔出刀,快准狠地捅进了这人的心脏,然后将他尸体丢到一边。

    “卢姑娘放心,我们是公主的人,负责暗中关照你。”

    卢蕴听到这个称呼,公主?六公主?她确实是关照过自己,但她直觉不是,莫名的,她想到那个远嫁漠北的佑安公主。

    “情况危机,我等来不及解释这么多了,卢姑娘若是信我们,就由我们护送姑娘出城。”

    卢蕴飞快思索了瞬,“好,多谢你们了。”

    “女郎?”车里的侍女有些犹豫,这些人来路不明的。

    卢蕴摇摇头,“对方下手如此利落,肯定不是常人,要对付我们易如反掌,没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罗七隐约听见车内传出来的声音,心道这个卢姑娘倒也是个聪明又镇定的,跟女郎很像。

    他们不再犹豫,护送着卢蕴的马车一路赶往城外。

    十一郎将姜羽儿送出去后找了一圈果然没找到卢蕴,又折回来,看到守在卢蕴身边的几人,以为她落入贼手,情急之下差点打上去,幸好及时解开了误会。

    众人好不容易团聚,大家都没事,桓老爷子看了眼,注意到卢蕴这边多了几个人,问了两句,罗七只说自己是桓均派来接应的,十一郎又在旁作证,老爷子最终没说什么,默认他们跟着自己上路。

    卢蕴没拆穿他们,只是对他们的主人越发好奇起来。

    一夜城变,长安城中的士族逃走了大半。

    梁帝正要派人去追,匈奴大军却已逼近长安。

    他不得不放弃,转而命人关闭城门,坚守城池。

    永安十九年十一月,匈奴围住了长安城。

    与此同时,远在鲜卑的拓跋骁清点了十二万鲜卑骑兵。

    第177章 第 177 章 “我来报仇!”

    匈奴大军兵至, 梁帝匆匆让人关闭城门,这时还有许多百姓往城门口挤,就如泄了闸的洪水, 根本止不住。

    城卫军狠狠杀了一大批人, 逼得百姓不敢上前, 这才成功封锁住城门。

    也就不到两日,匈奴大军便围困住了长安。

    此时的长安城中, 士族逃了大半,只剩少数还在坚守的官员和二十万百姓, 以及三万包含羽林卫、金吾卫在内的禁军。

    长安原有六万守军, 除了直属天子的禁军, 王家、高家手中还握着一半兵权, 先前之所以敢联合反抗梁帝, 所依仗的也是这点。

    他们南奔, 便也把这部分人手带走了。

    梁帝早往各地发了靖难诏书,命长安以外各州郡招募兵马来救, 对救国有功者许以高官厚爵,可惜至今未见哪支强兵能抵抗住匈奴。

    如今,仅仅只有三万守军的长安城能在匈奴人的攻势下坚持多久?

    城外,匈奴大军密密麻麻, 一眼望不到头, 乌达鞮侯从其中驾马出来,扬起头, 看着面前这座高大结实的城池, 金绿色的瞳孔里闪烁着无比澎湃的野心。

    这就是梁国的都城,城墙果然很高大,但再高大坚固的城墙也有被推倒的一天。而他坚信, 自己就是能推倒这面墙的那个人。

    要是没有凉州军,早在两年前他就能踏平这座城池了。

    “上,踏平长安!”

    “只要攻下城池,里面的女人、金银、粮食、奴隶,抢到多少都归你们。”乌达鞮侯高声说。

    一路攻打过来,匈奴人完全尝到掠夺带来的滋味,个个如狼如虎,脸上全是昂扬的战意。

    “杀!杀!杀!”

    数万匈奴骑兵聚在一起,冲天的杀气犹如实质扑面而来,城楼上梁军搭弓的手都在颤抖,还没开战就已失了信心。

    初次攻城战,梁军虽不如匈奴骑兵勇猛,但占据守城优势,又早在几个月前就准备了许多守城物资,滚石、箭雨、滚水落下去,匈奴大军也没讨到多少便宜。

    但乌达鞮侯并未有丝毫挫败,他现在已经熟悉梁军的守城路数了,也想出了许多应对的办法,还抓了汉人来给他们造攻城器械。

    城池被围,守城物资总有消耗完的时候,但他的匈奴大

    军会源源不断地补充。

    攻打了一天一夜后,匈奴暂时停下进攻,就在这时,有探马来报,说许多汉人朝东面逃去了。

    乌达鞮侯想,汉人果然都是软骨头,他们根本不配霸占这么富饶的土地,只有强者才能拥有一切。

    乌达鞮侯又听说出逃的还都是梁国的贵族,携带了大批物资和财富,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只大肥羊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当即分派了两万骑兵去追-

    桓家出城后,一直跟在王、谢几家后面。

    那夜趁乱出逃的人实在太多,鱼龙混杂,时有偷鸡摸狗的事发生,但有王家、高家带着的三万兵力,沿路还算安稳,桓家人聚在一起,十一郎又带着护卫配着刀,旁人也不敢随意欺负。

    有人带的东西多,有人带的东西少,有人身体强健,有人体弱,有的有车马载货,有的只能自己扛着行李走……上了路,不过一两日,行路的差距就拉开来了。

    士族有车马,按理来说应该是最快的,但实际情况却不尽然。

    大家族人多,金银物资也多,要是什么都不带,到了南边怎么过日子,好些人家简直是能塞多少塞多少,每辆车都挤得满满当当的,仆人们个个也都挑着担背着筐,姜羽儿甚至还看到有人连痰盂都带上了。

    车马一笨重,行路速度就慢了下来。

    他们离开时就听说匈奴大军往长安而来了,谁知道长安能守多久,匈奴又会不会听到消息分兵来追?

    姜羽儿深深忧心着,幸好,桓老爷子十分有见地,很快就安排人去商量,请前面那些走得慢的借道先行。

    桓家赶到了第一梯队中。

    半个月后,队伍抵达洛阳。

    接连赶了这么多天的路,终于能在洛阳城中稍微歇息修整,只歇上一夜实在太短了,又天寒地冻的,有人受不住这劳累,想再停留一天。

    桓老爷子去商量完,回来对桓家众人道:“只休息一夜,明日照常赶路。”

    众人其实也早疲惫不堪了,却没有一句抱怨,他们现在都知道现在逃命才是最要紧的。

    洛阳城中一下涌入这么多人,一行人住得十分拥挤,姜羽儿主动邀请卢蕴跟自己一处歇息。

    这也不是她们第一次这样了。

    卢蕴加入桓家队伍后姜羽儿便暗暗关照着她,若只论性情,卢蕴还坚毅些,但姜羽儿在桓家的身份比她有优势。

    卢蕴一开始不想给她添麻烦,拗不过姜羽儿坚持,最终还是同意了。

    这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寒风呼呼地刮着,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照亮着两人,等女夏铺好床,姜羽儿率先躺上去,叫卢蕴快来。

    “卢姑娘,赶紧睡吧,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卢蕴走到了床边,却没立马躺下去,犹豫了瞬,最终还是将心口徘徊数日的疑惑问了出来,“公主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姜羽儿愣了下,拥着被子坐起来看着她,斟酌了下道:“卢姑娘,你知道我跟桓七郎是假成婚吧。”

    卢蕴点点头。

    “我与他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我受他庇护能过得几年安稳日子,你是他心上人,我在能力范围内多关照下你,也算回报他了。”

    “你没想过跟他做真正的夫妻吗?”卢蕴垂下头,她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小人,可她又确实想知道。

    姜羽儿摇头,“我一直记得最开始的约定,我会信守承诺,而且,我也不喜欢他,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们就会和离。”

    “那和离之后你要怎么办呢?”

    “我还没想好,到时候说不定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卢蕴想,世道这么乱,她不跟桓均和离一直待在桓家才是最安全的。

    “好啦好啦,你也别替我担心,时间不早了,快睡快睡,不然明天起不来。”姜羽儿催促道。

    卢蕴便也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第二日,乘着冬日朦胧的清晨,桓家飞快出了洛阳城,转而向南行去。

    另一边,罗家人所在的小院,姜银珠却跟罗通吵了起来。

    “为什么不继续上路,匈奴大军都打到长安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追过来了。”

    “要我跟你说多少遍,母亲病得这么严重,身体受不住了。”罗通脸色同样十分难看,又讥讽道,“再说,匈奴为什么能打到梁国来,不是你那龙椅上的父亲当的好皇帝吗?”

    姜银珠听他这么嘲讽自己,气得一时说不出话,“行,要当大孝子你自己当,我自己走,行了吧。”

    罗通拽住她胳膊,“你也不能走。身为儿媳,哪有婆母病了却只顾自己的,传出去像什么话。”

    “就算坏也只坏我的名声,关你什么事?”

    哼,名声,这东西她早不在乎了。

    罗通脸色铁青,就是不肯让她先走,“不过多留一日,我们后面的队伍都还好好的,哪儿有这么严重。”

    姜银珠依旧不肯,罗通也来了脾气,直接命令下面的人一个也不许走。

    自赵贵妃的事情后夫妻俩的关系越来越差,她以前是公主罗通还忍她几分,现在梁国半壁江山都亡了,梁帝自身都难保,赵氏一族也覆灭了,姜银珠不过空剩个公主名头罢了,实际连普通世家女都比不上,他哪里还会纵容她。

    姜银珠气急,可她身边只有几个当初随她一起出嫁的宫女和内侍,根本顶不了什么用,就这么被罗通拦下来了。

    其余人出城后,城门再次关闭,焦躁地等了一日,幸好暂时还没见到匈奴人,快到天亮时,众人却感觉大地似乎在颤抖。

    地震了?

    不,不是。

    “匈奴人杀过来了。”有人惊叫,惶恐到了极致。

    “匈奴人?”

    “快跑!快跑啊!”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朝东门逃命去。

    然而许多人才逃出去,匈奴骑兵已经追到了他们身后,这些人手无寸铁,匈奴砍他们就跟砍西瓜一样容易。

    谁也没想到匈奴人会来得这么快,快到他们毫无防备。

    各处城门口都被匈奴骑兵堵住了去路,面对逃出来的百姓,他们竟没第一时间将人杀光,反而任由一些人逃跑,等他们以为自己能成功逃出去时,再猛地追上去一刀刺穿他们的心脏,看他们脸上凝固着的不可置信的表

    情,匈奴人哈哈大笑。

    除此之外,他们还像赶羊一样将这些人赶到一起,然后骑着马冲进人群中,踩死踏死他们,看剩下的人如惊鸟四散逃开也十分有趣。

    这些天性凶残的匈奴人,已经完全不把人当人了,这些人命在他们手中只是一件有趣的玩具。

    眼见逃跑行不通了,城中赶紧关闭了大门。

    除了罗家,还有一些家族也没来得及离开,顿时后悔不已,要早知道这样,就算累死在半路上他们也要赶路。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们该商量下怎么守住洛阳。”

    “怎么守,城里总共就只剩不到五千兵力。”

    “五千也要守,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

    ……

    姜银珠听说匈奴围住了洛阳时,内心竟出奇得平静,或许她的性命就要终结在这洛阳城中了。

    接下来,洛阳守军和城中百姓想尽一切办法守城,坚持了十几日,物资消耗一空,战士们阵亡了大半,城墙也已破了好几个大洞,匈奴人随时能杀进城来。

    守不住了!

    正当众人绝望不已,匈奴将领呼屠邪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城中有个梁国公主,想到什么,暂时停下攻势,派人去喊话。

    “你们的反抗惹怒了将军,将军说必须要屠城才能平息他的怒火,但他又听说城内有个梁国公主,只要你们交出公主打开城门投降,将军就答应不屠城,放你们一条生路。”

    城楼上的守军听到这话,惊疑不定,连忙去禀告主事的几位大人。

    刺史府,众人这才想起还有个五公主。

    如今洛阳城中除了原本的洛阳刺史刘銮,有决定权的就是何家、郑家几个士族,罗家在里面根本排不上号,平日连踏进这间议事堂的资格都没有,罗通今日被叫过来,心里也着实不安,直到听完匈奴人说的话,沉默了。

    他知道,要是这些人打算拒绝,根本不会叫自己过来,现在特意告诉他,不就是希望他主动说出来吗?

    将自己的妻子献给敌军以求自保,放在任何人身上都足够遗臭万年。

    可他太想活了。

    这段日子他亲眼见到那些匈奴人的残暴,更恐惧自己也落到那个下场。

    “洛阳城中还有数万百姓,若他们真能活命,想必公主也愿舍身取义。”他道。

    他不敢表露自己的贪生怕死,只能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大义的借口。

    其余人一听,也都点了点头,“是啊,城里还有这么多百姓。”

    如此,这件事就默认下来了,不过他们还叫人去请了姜银珠过来,又将这话跟她说了一遍,用词十分委婉。

    他们嘴里说着大义,实际做的却是这般卖女求生的勾当。

    “我等并不敢强求公主,去与不去,全由公主决定。”

    哼,话说得这么好听愿不愿全由她,可姜银珠知道,自己要是不答应,他们多的是办法让她“自愿”。

    她终于完全昂起头颅,把在场所有人认真扫视了一遍,每当她眼神跟对方接触时,他们总有几分躲闪,不敢跟她对视。

    最后,她视线落到了罗通身上。

    他一直垂着眼皮。

    其余人可恶,却都不及罗通。

    “我去。”她说。

    “公主大义。”

    姜银珠冷笑一声,又说自己要去洗漱一番。

    如今洛阳城宛如一座囚笼,众人也不怕她跑,同意了。

    姜银珠回到她这段日子待的小院,跨进屋中,罗通也跟了进来。

    此时此刻,他心情是复杂的。

    哪怕两人早就相看两厌,姜银珠毕竟是他妻子,亲手将妻子送给匈奴,他不舍、愧疚,更是难堪。

    姜银珠站定,转过身,看着面前的罗通。

    “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在那些人中说不上话。”她说。

    “真的?”罗通抬起眼皮,惊喜地看着她。

    “嗯。”姜银珠主动靠近他,两人几乎贴到了一起,“只是我们夫妻一场,有些事也该做个了断。”

    “什么了……”

    他话还没说完,胸口突然传来一股剧痛。

    他低下头,只见那里插着一把匕首,握着匕首的,正是姜银珠。

    “你……”他不可置信,“你……杀我……”

    姜银珠眼神冰冷,“你该死!”

    “要不是你,我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与罗通早没感情了,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过。

    她用力拔出匕首,滚烫的鲜血迸了她满身,眉梢眼角都挂着赤红的血珠。

    这是她亲手杀的第一个人,她的丈夫,但她心里一点都不害怕。

    罗通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身体撞倒旁边的桌椅,发出一阵杂乱的动静,他的随从冲过来看情况,只见罗通已经倒在了血泊里,而他的妻子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

    公主亲手杀了她丈夫。

    仆人赶紧去禀告,刘銮亲自过来查看。

    姜银珠脚边还躺着罗通的尸体,她神情却坦然,“更衣吧。”

    夫为妻纲,哪怕是公主,敢随便杀害自己的驸马,放在平时绝对会成为一桩异闻,说不定还会被弹劾,但现在,没有人会为罗通出头。

    可见,关乎到生死,所谓的礼教也都不重要了。

    一个罗通,死就死了,姜银珠明显比他重要多了。

    刘銮已经派人去跟呼屠邪交涉了,请他稍等半日他们就会送出公主。

    姜银珠任由宫女重新给自己清理掉身上的血迹,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坐上出城的马车。

    “你们就不必去了,留在城中吧。”她对几个宫女说。

    “公主……”宫女们落下了泪。

    姜银珠没有犹豫,转身上了车。

    她从小在皇宫中长大,受尽宠爱锦衣玉食,当初光听说拓跋骁要来联姻都险些吓破胆,面对更为凶残的匈奴人,她不害怕吗?

    她很害怕,害怕得要死。

    她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公主,哪怕这几年的日子不快乐,相比起普通百姓依旧好了不知多少倍,直到逃亡路上,她才真正见识到底层百姓的苦难。

    一路上不断有病死、饿死、冻死的,他们的尸体倒在路上,没有人替他们敛尸,所有人都见怪不怪,后面的人甚至嫌尸体挡了自己的路,一脚踢到边上;还有十几个流民为了一个酸臭的黑疙瘩饼打得头破血流,怀抱婴儿的母亲将自己干瘪的乳-头塞进孩子嘴里,却没有一口乳汁,依旧哭嚎不止,母亲还在想办法哄,下一瞬孩子却被人抢走……

    这样的场景跟佛经里的地狱相比,究竟哪里是人间,哪里是地狱呢?

    洛阳守不住了,城破之后,她也只有死路一条。

    罗通有一点没说错,梁国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确实是她父皇这个皇帝的责任。

    若真像匈奴说的,只要她主动投降就放过城中百姓的话,她愿意。

    她做了这么多年公主,没为这个国家做过什么,现在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马车驶到了城门口,城中百姓听说公主宁愿舍却自身保全他们,感动不已,一路跟在她身后,最后齐齐跪在了通往城门的街道上。

    “公主保重!”千人齐呼。

    姜银珠回头看了眼,落下一滴泪。

    城门已经摇摇欲坠,打开后,姜银珠下了马车,一眼看到面前的匈奴骑兵。

    她心脏忍不住颤了下,努力克制着恐惧,一步一步朝匈奴走去。

    “我是梁国五公主,为洛阳城请降,希望将军信守承诺,放过城中的百姓。”

    她说的是汉话,呼屠邪听不懂,他身后一个人凑过来帮他译成了匈奴语,听完后,他挥挥手,身后的匈奴军押来一个汉人。

    “她真是梁国皇帝的女儿吗?”

    那人认真辨认了下,“是,她是公主。”

    呼屠邪这才满意了,盯着姜银珠瞧了瞧,确实细皮嫩肉的,跟那些平民不一样,这样的肉煮起来应该比那些干巴巴的好吃很多吧。

    姜

    银珠感受到他的眼神,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蹿了上来。

    冰天雪地中,她几乎没了知觉。

    “行,我接受你们的投降了。”呼屠邪让人把姜银珠抓过来。

    “城中物资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城门口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欢喜不已。

    等匈奴大军真的往后退了几十步后,有人迫不及待冲出城。

    然而,就在他们满心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活命时,匈奴骑兵却猛地发动了突袭,毫不留情地对这些百姓举起屠刀。

    姜银珠还没被带走,看到这一切,目眦欲裂,朝呼屠邪大喊,“你不是答应过,只要我亲自出来投降就放过这些百姓吗?你说话不算话。”

    她不停朝他扑过去,却被一个匈奴士兵捏住了两只胳膊,任她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

    呼屠邪虽听不懂汉语,但光听她语气就能猜到她在说什么,哈哈大笑了几声,“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兵不厌诈?我明明能把这些人全杀了,为什么要放过他们,不过是骗你们的,你们还真信了哈哈哈……”

    姜银珠无力地倒在地上。

    她被骗了。

    匈奴人向来残暴,怎可能轻易放过他们,可她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站出来了。

    她以为自己能保护这些人,其实她谁也护不住,包括她自己-

    坚守了三个月后,永安二十年,二月,长安将破。

    这时的长安城中已经出现人相食的情况,三万禁军几乎覆没,宫中一片大乱,宫女太监们争相逃跑。

    梁帝命人把后妃们都带到太极殿来,“反正长安要破了,你们落到匈奴手上也只会受尽凌辱,倒不如现在死了干净。”

    后妃们惊叫着逃跑,可大殿紧锁,她们根本逃不出去,梁帝提着剑,将这些昔日陪伴自己的女人一个接一个地杀掉。

    杀完七八个人,他带着一身血坐到龙椅上,突然想起一个人,姜淮。

    姜淮被囚困在楚王府两年多了,士族们能逃,但他逃不了。

    “来人,给楚王府的守军传令,把姜淮就地处死。”此时此刻,他只想要所有人给他陪葬。

    然而,他话音刚落,殿外却传来一阵厮杀。

    匈奴这么快就攻进皇宫里来了?梁帝不可置信。

    直到门被打开他才发现来的根本不是匈奴,是姜淮。

    “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淮头一次不再用醉生梦死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他提着一把剑,眼神黑冷,表情凌冽,“我来报仇!”

    第178章 第 178 章 “皇帝已死!”……

    “你这些年果然是装的!”梁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 恨声道。

    “我早该杀了你!来人,来人!”

    梁帝大声怒吼,却不见人进来, 殿外仅剩的禁军被拖住了。

    姜淮哪儿来这么多人手?他先是冒出这个疑问, 紧接着反应过来, 眼神直直射到姜淮脸上,“禁军里有你的人?”

    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姜淮表现出来的软弱无能都是装的,他早在暗中埋藏了人手, 不然他如何能逃出楚王府的看守, 又怎么能闯进皇宫里来。

    “我早就该杀了你!”他又重复了这句话, 整个人近乎癫狂。

    姜淮提剑跨入殿中, “我等今天, 已经等了二十一年了, 也是该做个了结了。”

    梁帝看到他的动作,“你要杀朕?朕是梁国的皇帝, 你敢杀我?”

    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

    姜淮一步步逼近,“我当初根本没想跟你争,你为了一己私欲害死依娘,那时我忍下了, 等你登基后, 我也早与帝位无缘,你却还不肯放过我, 仅凭一句‘楚王之子类太子也’, 就对我两个孩子下杀手,衡儿早早夭折,珚儿命悬一线被迫远走凉州, 这些年我苟延残喘地活着,就是要等到今日亲手杀了你。”

    “这二十多年,我眼睁睁看着我的仇人坐在皇位上,你可知我的煎熬!”姜淮的声音极尽压抑。

    梁帝听了这些指责,丝毫没有悔意,反而道:“帝位本就是用鲜血和白骨铺就的。你要是没有夺位之心,当初那道诏书的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

    在梁帝看来,这根本就是姜淮为了夺位给自己造的势。

    “仅仅一道谣言就让你害怕惦记了二十多年,哈哈,你身居帝位,坐拥天下,二十多年来却一直害怕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废人,真是可笑。”

    直到现在,姜淮才发现姜明居然是个如此软弱的人。

    梁帝被这么讽刺,怒血涌上大脑,气急败坏,“你身上流着的太-祖和昭文太子的血就是原罪!”

    “朝中那么多老臣都追随过太-祖和昭文太子,你流着他们二人的血,叫我怎么放心得下,更不要说你背后还有凉州侯的十万凉州军,要是起兵反叛,我这个皇位还坐得稳吗?”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梁国内乱只会给胡人可乘之机,当初皇位交替时姜淮没有联合凉州侯夺位,后面就更不会了,可惜姜明根本看不到这点,也或许是不愿相信,不愿相信有人真的愿意放弃这个位置,换成他自己,他一定会想办法夺位。

    他只愿相信自己相信的,姜淮也不欲跟他多言,“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父亲,昭文太子,是被先帝暗害的吗?”

    姜明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他先是仰起头,眼中闪过回忆,然后想起了什么,嘴巴咧了下,露出似笑非笑、似得意又不似得意的精神错乱般的诡异表情。

    姜淮预感到了什么,心中一沉。

    姜明看他脸色这么凝重,五官反恢复正常了,变成了明晃晃的恶意。

    “是。”他说。

    短促的一个字,如同一道巨大惊雷劈进姜淮的脑海,他的魂魄也好像都被劈成两半了。

    “哈哈哈,不然你以为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他死的时候才三十出头吧,正值壮年,说没就没了?怪只怪他自己掉以轻心,又非要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不过让个寒门士子染上疫疾再故意接近他几日就中招了,医士一开始还以为是普通寒症,等发现时已经晚了,先帝都没想到事情能这么顺利……”

    姜明还在继续,姜淮已经听不下去了。

    当初父亲病逝,排查后发现确实是他身边一个叫杨邛的士子染病传染给他的,可杨邛早在他之前就病逝了,线索便断在了这里。

    果然是先帝干的。

    这对父子,为了皇位,害死他父亲,又害死他妻子和儿子,血海深仇,不亲手杀了姜明不足以宣泄他这二十多年来的仇恨。

    姜淮提剑上前,一剑刺了过去。

    姜明看起来疯,竟还能躲过。

    姜淮想杀他,他更想杀姜淮。

    大梁亡了,匈奴马上就要攻进来了,反正是死,死之前他要把所有想杀的人全部杀了,而姜淮,是他想杀二十多年却一直没杀掉的,已经成了他的心魔。

    姜明双手握起长剑,朝姜淮狠狠劈了下来。

    姜淮举剑格挡,金属相撞,发出“铮”的锐鸣。

    姜明这一剑用尽了全力,他只感觉手臂一麻,一股大力压了下来。

    姜明年轻时也习过武,登基后常年养尊处优,武艺都荒废了,并不算多厉害,但姜淮也没好到哪儿去,这些年一直蛰伏不敢露出丝毫破绽,还故意沉溺饮酒,身体素质比年轻时降了不知多少。

    姜明不断加大手中的力道,打算压下去逼近姜淮的脖子,姜淮的胳膊被逼得一点点往下收,就在姜明以为自己要成功时,姜淮猛地一转力道,剑锋一偏,同时一个侧身滑步到他侧面,一脚揣到了姜明膝盖上。

    他身体是不如以前了,可曾经练过的技巧还深深地刻在他脑海里,每次闭上眼睛时都在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描摹着该怎么杀了自己的仇人。

    姜

    明膝盖一痛,不由半跪了下去,姜淮乘胜追击,姜明反应过来及时往旁边一滚。

    接下来,两人就在这太极殿中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拼杀,姜明身体比姜淮好,可姜淮抱着隐忍了二十多年的仇恨而来,决心和意志让他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

    厮杀近半个时辰,殿内一切屏风、桌案都被掀翻在地,两人气喘吁吁,均负了伤,姜淮胳膊和脖颈被划了两剑,姜明大腿被刺了个窟窿,正汩汩流血。

    伤了腿,他终于跑不了了,一路退到了墙边。

    姜淮提剑逼近,又过了几招,最后,他一剑刺进姜明胸膛。

    姜明呼吸一滞,嘴角溢出了血,两眼全是不甘。

    姜淮同样眼前发晕,他力气耗尽,还失了不少血,但他最终成功杀死了自己的仇人。

    姜明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掀翻了一旁的青铜灯台,灯油洒到地上,再被明火一点,火舌瞬间窜了上来,并且不断往四周蔓延,继续点燃悬垂的幔帐,整个大殿犹如一片火海。

    他死了,姜淮也别想逃。

    姜淮脱力地坐在地上,他刚才全靠一口气才成功杀了姜明,如今心愿一了,整个人都十分恍惚。

    就在灯油和火苗要淌到他衣摆上来时,殿外冲进来几个人。

    “殿下!”

    看到快要被火舌吞噬的姜淮,那人二话不说将他拽了出来,赶紧扑灭刚燃起的一簇小火苗。

    “殿下!城门破了,匈奴马上就入城了,快跟属下走吧。”

    姜淮睁开眼,发现并不是自己的人,而是元加。

    长生奴派来的人。

    压抑了二十多年的那口气一散,姜淮整个人都木木的,一直没说话。

    元加也是匆匆赶来,再看殿中的情形,以为楚王决定跟梁帝同归于尽,也顾不得他愿不愿意,强行把人拖出了殿外。

    “皇帝已死!”元加朝还在厮杀中的禁军喊了一声,“匈奴要入城了。”

    既然皇帝已经死了,他们继续杀下去又是为谁效命?再听匈奴要攻进来了,当即放弃打斗,各自逃命去了。

    姜淮的人则围了过来,却又顾忌他们手里的姜淮没敢动手,将刀锋对准了元加,问,“你们是谁的人?”

    “我们是女郎派来的,就是公主,殿下之女。”

    秦峣将信将疑,幸好这时姜淮已经清醒过来了。

    元加发现楚王身上有好几道口子,还在不停流血,从腰间的挂囊中掏出一瓶止血药粉。

    “殿下,时间紧迫,接下来还要赶路,委屈您先将就下。”

    说着就直接开始朝他伤口洒药,再撕下一截衣摆将伤口包扎好,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不过十几息时间,然后就要将他抗起来。

    药粉带来的疼痛刺激终于让姜淮彻底清醒过来,忙制止了他,“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元加想也不想就答,“当然是回鲜卑。”

    “鲜卑?”

    “长安已经破了,鲜卑大军抵达前,这里都是匈奴人的地盘,还是回王庭安全些。”

    姜淮又问,“你们怎么来得如此及时?”

    元加回:“早在去年女郎就派我们回来了,一直隐藏在城中,说一定要保住您的性命,尤其城池将破您又进了宫的话,要我们一定跟过来。”

    说到这儿,他也觉得女郎料事如神。

    姜淮决定亲手复仇的事只告诉了秦峣,毕竟需要他带禁军配合,没想到女儿居然也猜到了,还那么早就做了准备。

    他心中一酸。

    原本复完仇的他迷茫不定,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他现在又找到了活下去的方向,他要为女儿的将来做点什么。

    姜淮站起身,“不去鲜卑,我要南下。”

    “南下?”元加惊呼,这跟他想的不一样啊。

    他还想再劝几句,姜淮已经下定决心。

    元加挠挠头,他又不能强行把楚王绑回鲜卑,最终只好同意了。

    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完成女郎交代的任务。

    这时太极殿内的火势越来越大,越烧越凶,众人甚至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意。

    姜淮回头冷冷看了眼,姜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

    一行人正准备出宫,却听远处已经有喊杀声了。

    城破了。

    太极殿地势高,举目望去,隐约可以看到匈奴人已经攻进来了。

    “殿下,趁匈奴还没包围皇宫,我们快点突围出去吧,再耽搁就来不及了。”元加急急道。

    姜淮却顿了下,“不必,宫里有条地道可以直通城外。”

    “啊?”

    “跟我走。”姜淮没再解释,率先朝北宫走去。

    这条地道是前朝开凿留下来的,同样是为了在城破时逃走。他小时候在宫里长大,那时还不到十岁,皮得很,太-祖也不拘着他,他有次对北宫花园里那片假山洞穴十分好奇,想象那是传说中仙人居住的洞府,把所有洞穴都钻了个遍,其中一个山洞或许是年月久了塌陷了一块,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这个洞对成年人来说太小,还是小孩的他却刚好能钻过去,他发现山洞里面还有山洞,十分好奇,然后就发现了这条地道,最后禀告给了太-祖,太祖让他守住这个秘密,谁也不能说。

    姜淮抵达北宫花园,找到记忆里的那片假山。

    但这个假山洞口却是被封死的。

    “砸!”姜淮毫不犹豫下令。

    哪怕他当时还小,又过去了这么多年,但这件事印象太深刻了,他一直记到了现在,不可能记错。

    元加和秦峣便各自挑了两个有巨力的手下,来砸山洞。

    大约一两刻钟后,洞口果然被砸开了,众人连忙钻进去,最后还尽量把入口掩饰了下。

    地道一片漆黑,但偶尔有风在流动,说明不是封死的,秦峣点起一支火把。

    也不知行了多久,大约三四个时辰?众人终于抵达出口。

    出来一看,这竟然是片坟地,出口也伪装成了坟墓的样子。

    暂时逃脱了匈奴大军的包围,姜淮很快制定了南下的路线。

    元加想着没能顺利把楚王带回鲜卑,点了个人回去送信。

    接下来,他们剩下的五十多人便护送着楚王一路南下。

    ……

    匈奴人没想到一座长安城,竟然攻了三个月才攻下来。

    耗费的时间和兵力越多,他们的报复心越强,一进城就开始肆无忌惮地烧杀抢掠,将所有能看到的丝绸、瓷器、金银珠宝……全往身上挂,每个人都背了好几个大包袱,笨重得几乎要走不动道。

    除此之外,他们更是大肆屠杀城中百姓,先把男人杀了,再把女人先奸后杀,到处都是哭声喊声,伴随着四处燃起的火光,夜色中的长安城成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在城中纵容手下掠夺了三天三夜后,乌达鞮侯又将目光转向了大梁其他地方。

    正当他志得意满,意欲踏平大梁时,却收到呼屠邪战败的消息。

    他简直不敢相信,呼屠邪是他手下最勇猛的将领之一,还领着最勇猛的匈奴骑兵,居然败在软弱的梁人手里。

    “到底怎么回事?”乌达鞮侯气急败坏地问。

    报信人便将这两月的情况小心说来……

    十二月时,呼屠邪成功打下了洛阳城,他同样在城中劫掠了一番,然后继续南下追击逃跑的士族。

    他沿路追过去,路上遇到大大小小的抵抗,但这些人都不是匈奴的对手。

    终于,他在淮水北岸追上了正要渡河的士族。

    他们人多,船只却不够,被迫滞留在岸边,先前出逃时带走的三万士兵一路上不断被留下阻击匈奴,已折损了大半。

    再也没人能保护这些肥羊了。呼屠邪正得意洋洋,正要对这些士族动手,两边却突然出现一支伏兵,人数起码三万,训练有素,装备整齐,一看就是正规军。

    “这些兵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呼屠邪不敢置信。

    他虽气急败坏,没料到现在的情况,却没慌乱。

    跟梁军打了这些年的仗,他深知这些梁人有多软弱多无能,就算装备得再好也不过是花架子罢了,简直不堪一击。

    然而这一次他错了。

    交上手后他才发现这支梁军出奇悍勇,面对他的匈奴铁骑竟不落下风,他们单兵作战或许比不上匈奴士兵,但各种阵型的配合却叫他讨不了便宜。

    谢绍领着四万兵马左右伏击匈奴大军,鏖战了一天一夜,呼屠邪见自己当真奈何不了谢绍,而士族则趁着这个时间飞快渡河逃走了大半,再战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呼屠邪决定先撤兵,等他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过后再报复回来。

    他更没想到,撤兵路上他又被伏击了一次。

    此时正是冬日,天气干燥,山林和道路两边全

    是枯败的干草,一个火星子就能引燃整座山头。

    更别说伏军点燃一个又一个滚草球,从高出推下来,借助风势,引燃了山下大片杂草,匈奴军毫无防备,当即被烧伤了一大片。

    除此之外,各种滚石、箭矢也铺天盖地地落下。

    匈奴大军死伤惨重,当初的两万大军,最后只剩不到五千人马,不得不狼狈回逃。

    这是他们入梁以来头一次惨败。

    呼屠邪心想自己肯定会被可汗治罪,说不定还会被他一怒之下给杀了,这时他记起手里那个梁国公主,叫人带上她,将她献给可汗,以此来减轻可汗的怒火。

    另一边,谢绍见匈奴确实不敢杀回来了,这才命人打扫战场。

    “此一战能取胜,全赖军师料事如神、周密安排。”谢绍郑重向诸葛优拜谢。

    诸葛优赶紧抬起他胳膊,“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最终还是靠将军和将士们浴血奋战才能顺利退敌。”

    “军师不必过谦,要不是您,绍非能有今日。”

    谢绍这话是出自真心的,当初他南下平定流民叛乱,虽成功夺回了被占的城池,后续要怎么做却实在没有头绪,直到请了诸葛优出山,有他帮自己出谋划策,这才平息了各州郡的流民。

    当然,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公主,是她让他去请诸葛优的,也不知她如今……

    匈奴暂时不敢过来,谢绍跟诸葛优商量起在江淮布防的事。

    此一战,不仅仅是保护了这些南逃的士族和百姓,更有一个非凡的意义——匈奴不是不可战胜的。

    开战前,哪怕他手下的将士训练有素,平叛时战无不胜,面对传闻中的匈奴大军也忍不住害怕。

    但现在看着地上一具又一具的匈奴人尸体,他们找到了前所未有的自信。

    他们能打败匈奴人,能守住梁国剩下的半壁江山。

    与此同时,成功渡了河的士族带着五皇子再次渡过长江,终于抵达建康。

    桓均亲自带人去接,将他们迎进了建康城。

    终于安定下来,士族们正盘算着扶持五皇子登基,在建康重建一个朝廷,继续享受他们曾经拥有的特权时,却变故陡生——桓均从他们手中夺走了五皇子。

    “桓均,你要干什么?”王规怒极,联合何、谢、高几个家族,逼上门来质问。

    “南下路途太幸苦,五殿下病重,我府中有良医,特意把他接过来看病而已,你们难道不希望殿下早点好起来?”桓均神色淡然。

    众人听到这冠冕堂皇的说辞,咬了咬牙。

    五皇子确实病了,却没病到要死的程度,他要真想帮五皇子看病的话直接派医士过来不行吗,他现在把五皇子掳走,分明就是别有所图。

    桓均气定神闲,他现在是建康刺史,掌握着建康全部军政,南逃而来的士族们根本不剩多少武装力量,除了所谓的人脉、名声,他们现在一无所有。

    他们在北方盘根错节、同气连枝,牢牢把控着土地和资源,然而来到南边,所谓的人脉也不顶用了。

    甚至因为他们是外来者,本地的士族还隐隐排斥着他们。

    桓均早就收到长安被围的消息了,却一直没派兵北上,直到他们快要陷入绝境时才让谢绍出手,为的就是要削弱他们的力量。

    如今看来是成了。

    两方人你拉我扯了一番,除了不肯交出五皇子,桓均也没把事做绝,他转到了别的话题,说愿意分拨一部分土地给这些刚来的士族们落脚。

    可是,现在的土地都是有主的,大部分被握在南方本地的家族手中,这些人愿意割舍出来吗?

    双方必然是要爆发矛盾的,且看着吧。

    桓家人也被安顿好了,歇息了两日。

    桓均早想过去却一直没时间,终于忙完一整日的事,暮色时分,他敲响了其中一个小院的门。

    “谁啊?”

    “是我。”

    侍女开了门,桓均望进去,看到台阶上立着的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

    “蕴娘。”

    南边的春日来得早,卢蕴脚下,台阶缝隙里已经生出浅浅的绿意,一朵小小的白花在风中摇曳-

    乌达鞮侯得知呼屠邪大败,气得要发兵继续南下。

    然而就在此时,探马却报回消息——

    拓跋骁领十二万鲜卑骑兵过雁门,经晋阳南下,正往长安而来。

    与此同时,张铮也领着中卫七万兵马,从萧关两面夹击。

    “该死的拓跋骁!”乌达鞮侯咒骂了句。

    他就知道拓跋骁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夺下梁国的,但他既然决定南下,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他再也顾不上南边的梁人了,调回兵力,决定全力对战拓跋骁,与他决一死战。

    然而,这才只是开始。

    三月。

    段目乞领三万鲜卑军,越过贺兰山,进攻匈奴大本营。

    凉州侯命张乾领三万凉州军进攻湟地,截断匈奴退路,自己亲领三万骑兵跟鲜卑军共同合击匈奴王庭。

    第179章 第 179 章 “此一战,是我与乌达……

    “你们难道就甘心一直活在匈奴的屠刀下吗?所有人都想过上好日子, 但你们这样还算活着吗?这几年匈奴从你们这里掠夺了多少粮食和牲畜,你们的子民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饿死冻死的不计其数。”

    “你们已经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了, 你们现在只是匈奴人圈养的牲畜, 只要他们饿了, 随时能挑两只出来宰杀……”

    西域,车师国王庭, 文彧正对着车师国王符竺贞和一众大臣激昂陈词,随着他越说越久, 众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尤其他说自己是匈奴人的牲畜, 符竺贞脸上的愤怒已经浓到好像会随时杀了他。

    面对几十双怒目, 文彧表情坚定, 半点都不担心自己人头不保, 语气依旧激愤,“以前匈奴势大你们国小民弱不敢反抗, 但现在,乌达鞮侯已经把匈奴精锐都调走了,鲜卑和凉州都发动了数万大军,匈奴必败无疑, 你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这正是你们摆脱匈奴欺压的机会啊!”

    文彧仔细给他们阐述了种种利弊,符竺贞的表情终于软化下来。

    “可那是乌达鞮侯啊。”

    他语气犹豫, 但他说出这句话就表示他在思考, 文彧眼神一闪,道:“乌达鞮侯厉害,可有人比他更厉害, 你们知道鲜卑王拓跋骁吧,乌达鞮侯屡次想要他的性命却每次都败在他手上,这不正说明乌达鞮侯遇到克星了吗?拓跋骁已经领着大军南下跟乌达鞮侯决一死战,他再也不可能称霸西域了。”

    拓跋骁?

    他们当然听说过拓跋骁的名声,年纪轻轻就登上鲜卑王位的枭雄。

    因为匈奴的控制,西域中断了与中原的交流,许多信息都十分滞后,然而这两三年他们却总能听到一些鲜卑和中原的消息。

    要是情况真像这个汉人说的那样,说不定真是个翻身的机会。

    谁不想过吃得饱穿得暖的好日子,谁又想被别人一直欺压。

    考虑过后,符

    竺贞最后咬牙,答应出兵。

    他又问其他国家,他们愿不愿意出兵,单一个车师的兵力实在太少了。

    文彧道:“我已经联络过龟兹和乌孙了,他们也都愿意出兵攻打匈奴。”

    “他们什么时候出发?”

    “半个月内肯定发兵。”文彧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其实他还没来得及去说服别的国家,第一个选中车师就是因为相比起且末、且弥、于阗等国,车师人口更多,离匈奴更近,受到的欺压也最重,最容易被说服。

    四年前,他从鲜卑返回长安后,运作了番,最终拿着公主给自己的那封信来到凉州,亲自见了凉州侯一面,而后扮作了普通商人混入西域。

    他精通胡语,语言天赋过人,便是小众胡语,在那儿待上一段时间就能说得跟当地人一样了,再稍作西域商人的装扮,就算他顶着一张汉人面孔,众人也没太怀疑。

    西域虽叫西域,如今也不再隶属中原,可有汉一朝时曾在这里设立西域都护府,那时丝路通畅,汉人十分常见,许多还与汉人通婚在当地生下孩子,就算到了今日,仍有少数人传承着汉语,一些生活习俗也保留着汉人的风格。

    这三四年来他不断游走在各个小国间,将他们的情况摸了个透,他甚至还发现,一些祖上是汉藉的百姓至今对汉王朝念念不忘,尤其面临匈奴的掠夺和欺压时,更加希望中原出现一个强盛的汉人王朝。

    成功鼓动车师出兵,文彧主动留了件信物给符竺贞,他先前就把自己汉人使臣的身份亮了出来,现在留下信物,道:“你们永远是中原最好的盟友。”

    符竺贞想,要真能消灭匈奴,以后跟中原的商贸再次通畅起来,他们也能恢复往日的繁华,十分愿意。

    礼尚往来,他便也赠了文彧一件信物。

    文彧握着这件信物,唇角微不可觉地勾了起来。

    他没停留太久,提出了告辞,转身往龟兹、乌孙而去,用类似的办法说服了他们的国王。

    “车师国的符竺贞已经出兵了,这是他交给我的信物……”

    松散的西域小国怀着对匈奴的仇恨,终于头一次团结起来-

    乌达鞮侯将散往梁国各地的军队全都召了回来,分派四万兵力奔赴萧关守住西线,自己准备亲率十三万大军过黄河迎击拓跋骁的鲜卑大军。

    然而就在这时,他又收到匈奴王庭被鲜卑、凉州、西域三方联军袭击的消息。

    他气得一脚踢翻了桌案,再拔出刀狠狠地劈成两半。

    拓跋骁,这个不知被他咬牙切齿地喊过多少次的名字,现在依旧让他恨得差点发疯。

    他就知道拓跋骁会趁机偷袭,但没想到西域那些小国也敢背叛自己,他心中有股发泄不出的巨大愤怒。

    还有凉州军,也是他的死敌。

    为什么,连天都要帮拓跋骁?

    匈奴王庭或许可以抵挡住这三方任何一方的进攻,却绝对抵挡不住他们的联军,现在,要么他放弃中原这片土地趁着王庭还没沦陷赶紧回去救,要么彻底放弃草原大本营。

    他不甘心!他已经打下梁国了,彻底体验到中原王朝的富庶,他怎么舍得。

    他凭什么便宜拓跋骁!

    乌达鞮侯让手下几个大将整顿好兵马,骑马来到这阵前,鹰一样的利目从众人脸上扫过,“匈奴的勇士们,卑鄙的鲜卑人趁着我们南下袭击了我们的王庭,我知道你们的财产、女人、孩子都在草原上,但你们看,南方的土地多么温暖,城池多么高大,粮食多么香甜,而草原只有数不尽的寒风和大雪,前几年的寒冬你们忘了吗,要了多少人的性命,草原根本就生存不下去了,你们不想过好日子吗?”

    “想!想!”

    “既然想,我们就必须南下,只要拥有这片富饶的土地,粮食、女人、奴隶、财富要多少有多少,草原上的一切根本不重要。”

    “我们现在的目标就是打败鲜卑,成为这片土地上的霸主,我要你们拿出最高昂的气势,跟我一起迎战鲜卑。”

    “迎战鲜卑!”众人高呼。

    乌达鞮侯满意地看着面前这一幕,一马当先,率领匈奴大军往东而去。

    ……

    拓跋骁南下,姜从珚主动随军而来。

    她也必须跟过来。

    这跟他打羯族或是平定慕容部叛乱都不同,他带领的鲜卑军要真正进入到汉人的地盘了。

    梁国百姓痛恨匈奴,对鲜卑同样没什么好感。

    在他们看来,鲜卑也是胡人,这时候才南下,当然不是平白无故来帮他们,只怕成为第二个匈奴人。

    接连二十多日的行军,鲜卑大军终于抵达晋阳。

    晋阳早早就被纳入了鲜卑的版图,这几年下来被治理得颇为不错,又因这里矿藏丰富,百姓们的日子比羯族占领此地时不知好了多少倍。

    此时已是四月,大军稍作修整后,拓跋骁带着前锋继续南下。

    晋阳之南还有平阳,这原是梁国的领土。

    匈奴才攻下长安没多久,兵力还未触及这里,平阳暂时还没破,可梁国已经亡了,这座城便落入了个十分尴尬的处境。

    本地驻军早在去年就被抽调一空,如今只剩少数衙役,城楼上的守军恐怕还是本地大族的奴仆充任的。

    面对拓跋骁来势汹汹的十几万精锐骑兵,他们早就惶恐不已,却又不知道除了守城自己还能干点什么,直到姜从珚亲笔写了封信,派人送进城去劝降。

    平阳刺史薛肇亲自接见了信使张术。

    “公主说她并不愿与梁国百姓动兵,只要平阳愿降,她承诺对城中百姓秋毫无犯,如今大梁已破,匈奴残虐无道,百姓水深火热,漠北王与公主领兵南下,正是为了解救正在被匈奴残害中的百姓……”

    张术又问:“不知府君有没有关注过晋阳的情况。晋阳此地早在五年前就归属了鲜卑,其中亦不乏汉人百姓,数年下来,府君可有听说过鲜卑大肆虐杀百姓之事?”

    薛肇摇头。

    两地离得很近,要是真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不可能没听到。

    “更别说十七年的固原之变,赵卞使诡计偷城,漠北王夺回城池后也不曾愤而屠杀梁国百姓,这些还不够证明漠北王和公主的宽仁之心吗?”

    都说胡人残暴,薛肇顺着他的话仔细一想,鲜卑这些年还真没干什么天怨人怒的坏事儿。

    薛肇有几分被说动了。

    “在下可否亲自见一见公主?”他试探着说。

    “当然可以。”

    张术便回去复命。

    姜从珚不可能在这时候进城,自是薛肇出城见她。

    第二日,姜从珚骑马自军中而出,拓跋骁带着亲卫护在她身侧,扫视了圈,确定四周开阔箭矢不能抵达,这才允许薛肇靠近,却始终隔了一丈的距离。

    旁人不知他们谈了什么,总之没多久,众人便见薛肇朝姜从珚拜了下去,而后吩咐打开城门。

    鲜卑军顺利进了平阳城。

    百姓们紧闭门户,街上空旷得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们躲在家中,胆战心惊地听着鲜卑大军的马蹄“哒哒”踩在街道上。

    薛肇带着一班衙署候在府衙前。

    除了接管府衙和城中粮仓,鲜卑当真没干烧杀抢掠的事,大军也没全部进城。

    姜从珚让人贴出布告安抚百姓,同时招募有识之士,并不论出身,只要有才就能得到重用。

    她手下的人不算少,这几年培养提拔了一些出来,在鲜卑是够用了,放在梁国却远远不够看。

    她在晋阳已经招募了一批,现在正好让这些人现身说法,告诉平阳城中的百姓鲜卑大军是否军纪严明、无伤百姓。

    一番通告后,终于有大胆的百姓敢出门了。

    姜从珚一行人并没住进刺史府,薛肇便献出本地一个士族的别院供他们歇脚。

    阿榧提前命人收拾干净,待她忙完,伺候洗漱完已快到亥时了,姜从珚却没立马睡下,她还在等拓跋骁。

    行军不是一句空话,十几万人的衣食住行,里里外外都是事,更不用说排兵布阵,忙起来简直能将人累垮。

    接连行军大半月,她其实也累了,好在她如今的体质比从前好了不少,也耐得住劳累了。

    快子时时,拓跋骁终于回来了。

    他飞快吃了两大碗面,又草草洗漱干净,躺上床,把姜从珚搂到怀里,“我明天就要真正南下了。”

    “此一战,是我与乌达鞮侯的决战。”他带着昂扬的战意和森然杀气,又隐隐透出睥睨天下的霸气。

    他相信自己会赢。

    姜从珚也相信,环住他贴了过去。

    拓跋骁没浪费时间,当即扣住她后脑,热唇压了下来。

    姜从珚随军随到平阳便要留下了,前线太危险,他舍不得她跟自己一起冒险,姜从珚也不想自己成为敌人威胁他的软肋。

    因此这一别,夫妻俩至少要分离数月。

    拓跋骁不停吻她,有力的骨节剥掉她轻薄的寝衣,一片羊脂新雪。

    她这两年养得好,身上终于长了点肉,温香软玉,拓跋骁愈发爱不释手。

    姜从珚主动回应着他。

    忽然,她感觉自己眼前一闪便被他调了个方向。

    拓跋骁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双手掐着她的腰。

    “珚珚。”

    姜从珚便知他想干什么了,咬了咬唇,借着他的力道动了起来。

    她好像在骑马,只是身下这匹马实在太颠簸了。

    后面她已经完全没力气驭马了,全靠他带着自己起伏。

    极尽缠绵了一个时

    辰,二人终于沉沉睡下。

    ……

    只睡了一个时辰,外面便响起了雄浑的号角。

    拓跋骁先醒,姜从珚跟着睁开沉重的眼皮。

    此时别院内外早已灯火通明。

    莫多娄、苏里等人,带着衣甲鲜明的亲卫,正纵马往别院而来,迎接他出城。

    拓跋骁自己套上了内衫,又将她给自己的平安结严严实实地藏到里面,见她要起身,忙道:“你还累着,继续睡吧。”

    姜从珚摇摇头,“后面还有时间睡,现在我想为你送战。”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随意披了件袍子,就像她曾经做过的那样,亲自帮他穿上沉重的铠甲。

    直到扣上最后一只锁扣,她仰起头,认真端详面前这个在铠甲映衬下愈发英姿勃发的男人,她此刻仿佛有许多话想说,最终却只汇聚成了一句:

    “你一定要平安,我会一直等着你。”

    拓跋骁再也忍不住,重重将她拥入怀中,“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平安回来见你。”

    坚硬的甲片硌得她都有些疼,姜从珚也顾不上了,同样伸出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腰。

    “嗯,你说的。”

    “王,阿隆过来传话,说莫多娄将军他们均抵达别院外,敬听王的命令准备发兵。”

    阿榧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拓跋骁又抱了她片刻,低头狠狠含住她的唇亲了亲,这才不舍地放开她,转身朝外走去。

    阿隆带着一众亲卫跟上,马蹄声、铠甲声渐渐隐去。

    姜从珚同样抓紧时间让阿榧帮自己梳洗了下,换上衣裳,登上城墙。

    拓跋骁已经到了城外,骑马立在阵前,正欲率领大军出发,刚转过马头,似察觉到了什么,忽的回头看了眼。

    熹微朦胧的晨光中,他看一抹熟悉的纤影,在灰暗的城墙中犹如一抹洁白的月牙。

    他身形一顿。

    “平安。”姜从珚张口。

    她声音传不了这么远,拓跋骁却看清了她的口型,郑重地点了下头,这才利落转过身。

    姜从珚站在城墙上,遥望南方,山野茫茫,旌旗蔽天,鲜卑大军向南开拔而去。

    直到那道英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姜从珚才下了城楼。

    回去又歇了一个时辰,她便开始忙活自己的事。

    她身边跟着数百亲卫,又有拓跋骁留下的五千大军,平阳城已完全落入她手。

    是时候做她该做的事了。

    姜从珚先让薛肇把州府内的档案文书送过来,尤其是土地户籍这方面的,让手下的人根据文书上的资料去核查。

    待理清这些后,她亲自发了帖,邀请平阳各级官员和本地家族,来刺史府中参加宴会。

    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这时候叫他们过来,肯定要剐下一层皮来。

    要是舍点金银米粮能买个平安也是好的,就怕……

    众人惴惴不安,却不敢不来。

    抵达前院,大家聚在院子中,交头接耳地讨论自己的担忧,直到仆人高声报唱:“公主至——”

    众人连忙躬身行礼。

    “诸位不用多礼,入座吧。”

    听到这句清悦的女声,他们下意识抬头看去,愣住了。

    他们不合时宜地想到,传说佑安公主姿容绝代,为了她漠北王宁要美人不要江山,今日一见才发现世上真有如此绝世之姿。

    她面容柔和,眼神含笑,一眼看去犹如一汪清澈的泉水,让人顿生好感,先前的忐忑顿时去了大半。

    姜从珚先重申了自己对待平阳城的态度,“漠北王率领的鲜卑军军纪严明,绝不会随意滋扰百姓,我也希望在座诸位能够多多配合,约束住下面的百姓和族人,不要闹出什么误会以为你们想反抗……”

    说到这儿,众人忙道“不敢”。

    他们才多少兵力,哪敢对上凶神恶煞的鲜卑军啊。

    姜从珚又承诺会平等对待汉人百姓,将来会在鲜卑中继续推行汉文化叫众人不必担心等。

    下面的人听到这儿,心思活泛起来。

    然而紧接着,她话锋一转。

    “平阳既归属了鲜卑,土地人口税收等自然也要遵守鲜卑的新规。”

    什么新规?

    姜从珚扬了扬手,阿椿便自她身后上前一步,捧着一卷帛书大声宣读起来。

    里面的内容很多,主要对户籍制度、宗族制度、均田制度、三长制度、选拔制度进行了规定。

    众人听着听着,变了脸,尤其是本地那些士族。

    “公主,这些规定……”

    “你有什么意见?”姜从珚看过去,她面上倒不见什么怒气,一双黑眸却显得格外冰冷而威严,跟第一眼见时的温柔模样截然不同。

    也是,这个公主能亲手射杀梁国大将,怎么会是个温柔无害的人,他们先前都被她表象迷惑了。

    那人被震了下,再注意到院子四周持刀林立的鲜卑亲卫,只觉脖子一凉,忙摆手,“不、不敢。”

    姜从珚点点头,“这便好。”

    她性情温和,但该强硬的时候也不会软弱。

    梁国为何难以改革无力回天,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当权力都被贵族把持,他们当然不愿让出自己的利益。

    现在大梁刚破,匈奴肆虐,平阳孤立无援,鲜卑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正是最好的改革时机。她要逐个击破。

    总之,不管这些人心里如何不满,在绝对的武力威慑下,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

    接下来,姜从珚就这一系列的改革忙碌起来。

    士族一开始还想着阳奉阴违,他们不相信姜从珚一个女人真有这么大的能力,后面才发现自己完全错了。

    她根本不需要士族配合,直接派了几百个能读会算的人下来,亲自丈量核对土地和人口。

    她哪儿来这么多读书人?

    要知道士族的优势就是把持了教育,普通人想要识字简直难于登天。

    与此同时,姜从珚还大力招揽寒门子弟。

    总之,虽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矛盾,姜从珚还是把一切都推行下来了。

    有时忙完,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她会想到拓跋骁。

    每抵达一个地方他就会派送信回来报平安。

    他现在应该到河东了,不知有没有跟乌达鞮侯交上手-

    乌达鞮侯没选择固守城池,反而主动出兵,率

    领匈奴大军渡过黄河后,与拓跋骁在河东爆发了一场大战。

    他想趁拓跋骁的大军远道而来、还没站稳脚跟时打他个措手不及,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鲜卑军竟丝毫没有疲态,战力一如既往地强悍。

    匈奴大军没讨到好,鲜卑军同样没能完胜对方。

    这两个民族的骑兵都是这片大地最勇猛的兵种,并不存在谁对谁有压倒性的优势。

    双方暂时僵持下来,期间各自爆发了几次小的交锋,但大军一直没动,两人都在观望,寻找能一击溃敌的战机。

    此时已是五月下旬,天气异常闷热,鲜卑人常年生活在草原上,气候干燥寒冷,耐不住南方的潮湿和炎热,军中不少兵士都出现了中暑的迹象。

    困扰拓跋骁的问题,自然同样困扰着乌达鞮侯。

    他暴躁了数日,一直在想解决办法。

    有人忽然提到,“要不把营帐扎到林子里?”

    第180章 第 180 章 乌达鞮侯死了!

    把营帐扎在林子里?看起来似乎可行。

    今年实在太热了, 比去年最热的时候还要煎熬。

    乌达鞮侯一直密切监视着拓跋骁那边的情况,这时下面的人来报,说鲜卑那边有动静, 他登上高达数丈的瞭望塔, 举目望去, 鲜卑军营确实动静不小。

    他第一反应是拓跋骁在集结人手准备偷袭,观察片刻才发现他们是在搬迁营帐。

    鲜卑军也受不了暑热, 正在想办法。

    打仗拼的就是将士们的素质,要是鲜卑军生龙活虎而自己这边病歪歪一片, 拓跋骁趁机来攻, 自己还有什么胜算。

    乌达鞮侯当即不再犹豫, 下令将营帐转入林中。

    …

    新搭建好的匈奴王帐。

    最近一两月战事进展不顺, 乌达鞮侯心里憋着火, 今天跟众人商量完事, 还是没人想出怎么才能完败拓跋骁,他心情愈发暴躁, 待人一散,他命令亲卫:

    “把那汉女带过来。”

    片刻,姜银珠被押了过来。

    呼屠邪为了减轻败仗的惩罚把她献给乌达鞮侯,乌达鞮侯收下了。

    他向来只把女人当成发泄的工具, 有时怒气上来, 哪怕刚做完那事儿,他想杀也就杀了。

    他也从不会特意带上哪个女人随军, 每到一个地方, 自然有新的女人供他享用。

    但姜银珠是个例外,她是梁国公主。

    梁国公主啊,拓跋骁娶的女人不就是梁国公主, 听说那女人帮了他不少忙,哼。

    姜银珠被带到帐中,跪在地上,一脸麻木。

    乌达鞮侯踱步过来,用力掐起她下巴,一把甩到榻上。

    姜银珠重重撞了下,忍不住蹙起眉,却没说话。

    乌达鞮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掌不自觉抚了下胸口。

    这个汉女刚被献过来那晚,他去享用,结果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竟敢用发簪来刺他。

    她当然没成功,却惹怒了他,乌达鞮侯当时掐住她脖子掐了很久。

    可后来,他想到拓跋骁娶的那个女人,她也用柔弱的表象欺骗过他在他脖子上划下一道痕迹。

    但她现在是拓跋骁的女人,他动不了她,于是他留下姜银珠的性命,将这份复杂的嫉妒、仇恨、扭曲的情绪尽数发泄到她身上,把她当成凌虐想象的替身。

    “你也是梁国公主,拓跋骁的女人也是梁国公主,可惜她现在被拓跋骁护得严严实实的,高高在上,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你却只能伏在我胯-下哭泣,都是公主,你们一个天,一个地,你不嫉妒吗?你甘心吗……”

    乌达鞮侯一边说一边撕开她的衣裳用力掐在她身上,她先前的淤青还没消散,又添新的伤痕。

    姜银珠尽量忍,可她太痛了,眼角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喉咙里发出痛苦呜咽。

    乌达鞮侯见状,终于满意了,放轻了动作。

    每一次乌达鞮侯都会对她说许多话,她听不懂,但她知道他是在发泄情绪。

    以前她还会反抗骂回去,可那样只会招来更严重的毒打,她就不骂了。

    她想活着。

    那晚刺杀他时她是抱着必死的心态的,可她没能杀了他,奇迹地,他竟也留了她一命,既然活了下来,她就要继续活着。

    活着才有希望。

    姜银珠任由乌达鞮侯凌虐,只当做自己被疯狗咬了几口。

    一个多时辰后,他终于尽了兴,吩咐亲卫把她拖走。

    又捱过了一天,她又多活了一天-

    另一边,拓跋骁也登上了高高的瞭望塔,他举起一副望远镜,看到匈奴的动静后,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

    等他爬下瞭望塔,阿隆来报,“王,坚昆派人来了。”

    拓跋骁眉峰一扬,“把人带过来。”

    这人见到拓跋骁,一张口竟是匈奴话。

    “将军说他已经说服乌达鞮侯将营寨迁入林子里了,希望漠北王信守承诺。”

    原来是个内应。

    五月初一场大战到现在,双方对峙了一个月,各自都在寻找突破的契机,拓跋骁当然也派过细作到匈奴,这次也混进了匈奴大军中,但都只是普通士兵,起不了大作用,却探听到点别的情况。

    乌达鞮侯手下一个叫坚昆的将领整日心情忧郁,再一打听,发现他是在为远在匈奴王庭的妻子和几个孩子担心。

    乌达鞮侯为了跟拓跋骁决一死战直接舍弃了匈奴王庭,如今三方联军围攻,王庭肯定保不住,跟乌达鞮侯这种为了追求称霸天下可以舍弃一切的人不同,坚昆跟他妻儿感情深厚,因此他怎么能不担心身在其中的妻子和孩子,尤其他最小的孩子,现在还不到两岁。

    可他又反抗不了乌达鞮侯,只能沉默叹气。

    拓跋骁得知这个消息后,脑子里飞快闪过一道亮光,他想,他找到突破的契机了。

    他派人秘见了坚昆,主动提出跟他做个交易,只要坚昆说服乌达鞮侯将营帐迁入林中,他就承诺放过他妻儿的性命,让他们一家平安团聚。

    这个条件对坚昆来说不可谓不诱人。

    权力还是家人?

    如果跟着乌达鞮侯真能称霸天下,坚昆或许会犹豫,可现在乌达鞮侯明显陷入了劣势,大本营已经岌岌可危,他没有后路,又不能一举战胜拓跋骁,离所谓的称霸天下越来越远,这时候拓跋骁再用家人来跟他谈条件,坚昆怎么能不心动。

    最终,他答应了。

    “你告诉坚昆,本王向来说到做到。”拓跋骁对来人道。

    那人得了准信,悄悄离开鲜卑大营,回去禀告了坚昆。

    过了两日,大半匈奴大军都已迁入林中,拓跋骁又请来一位精通天文气象的先生询问他的意见。

    众人聚在大帐内。

    “某观天象,时机已到,烈日骄阳,近三日都不会下雨。”

    “好!”拓跋骁拔身而起,大赞。

    莫多娄他们也十分兴奋。

    借着前几日假装挪动营帐的举动,鲜卑军已备上了大量的硫磺、硝石、茅草等引火物。

    第二天夜里,拓跋骁率两万中军突袭匈奴营寨。

    他遍设旌旗,又命军士在马尾捆上树枝,狂击牛鼓,山摇地动,声析江河,借着夜色的掩护,一时间仿佛有十万大军踏来。

    乌达鞮侯以为拓跋骁终于按捺不住了,立马领兵迎战。

    双方混战了一个时辰,乌达鞮侯感觉鲜卑似乎开始露出颓势,有后撤的迹象,心中得意,正要再加大进攻,后方却涌起冲天火光。

    拓跋骁在前面虚张声势,苏里、莫多娄趁匈奴后军不备,领兵冲入他们的营寨中,将茅草、硫磺等混合物一撒,泼上桐油,但凡有点火星子,触之即燃,匈奴大营瞬间成了一片火海。

    匈奴士兵惊慌不已,忙要灭火,可火势闻风就长,鲜卑军撒了这么多助燃物,四周又都是树林,被烈火一烤,不光他们的营帐,整座山都烧了起来。

    乌达鞮侯这才发现自己中计了。

    此时后悔已经完了,大营被毁,慌乱间他只能召集人手赶紧撤离这片山林。

    可拓跋骁早设计好了一切,哪里会让他就这么逃跑。

    乌达鞮侯刚朝西逃出一段路,就又遇到了鲜卑伏军,本就是溃军,现在又受到伏击,匈奴气势再度弱了下去。

    “可汗,我们快渡河吧。”有人建议。

    “是啊,快渡河,渡过黄河鲜卑就追不过来了。”

    乌达鞮侯也知道这些提议是正确的,渡了河他才能保住性命,可他不甘心。

    暂时保住性命有什么用,他的大军被拓跋骁破了,匈奴王庭被攻陷了,湟地也被凉州军截断,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切都没了。

    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跟死了又什么区别。

    乌达鞮侯停了下来,扭过头,望着追兵方向,金绿色的眸子凶光闪烁。

    “我要跟拓跋骁决一死战!”

    “可汗!”

    “不行啊!”

    “我们现在打不过拓跋骁啊……”

    任由别人怎么劝,乌达鞮侯都听不进去了,他已下定决心要跟拓跋骁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跟我杀!”

    他高声嘶吼着杀了回去,身后的亲卫紧随而上,另一些人却犹豫着没动。

    “现在杀回去只能是死,我们要跟着白白送死吗?”

    “走,渡河。”

    有人起了个头,匈奴大军很快就分裂成了两个阵营。

    乌达鞮侯冲出一段距离后才发现有人没跟上来,他也顾不上了。

    兵刃相接,两军彻底厮杀到一起。

    “王,有部分匈奴军想渡河逃跑。”探马来报。

    拓跋骁眼睛眯了下,“不用管他们,全力围剿乌达鞮侯。”

    “是!”

    曾经,乌达鞮侯在凤鸣破围剿拓跋骁,现在,拓跋骁也用数万兵马围困住了乌达鞮侯。那一次拓跋骁等到援兵活下来了,但这一次,他绝不允许乌达鞮侯再有翻身的机会。

    他必须死!

    拓跋骁正面迎上匈奴军,又吩咐烧完营寨的莫多娄和苏里各自带兵绕后包抄,彻底绝了乌达鞮侯逃跑的可能。

    数万大军厮杀了两天两夜,血肉横飞,双方都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但拓跋骁最终还是依靠人数战术和装备优势消灭了匈奴军。

    包围圈越来越小,最后,乌达鞮侯身边只剩下了几百人,他也没有黄河可以跳了。

    乌达鞮侯心知自己没有生路,寻到人群中的拓跋骁,朝他喊话,“拓跋骁,你自诩勇猛无双,敢跟我决一死战吗?”

    “王,不行。”

    “不能答应他。”

    乌达鞮侯只剩这么点人,磨也能磨死他,凭什么要冒险答应他这个要求。

    拓跋骁扬起小臂。

    众人一静。

    拓跋骁驾着骊鹰主动走上去。

    “有何不敢。”

    “王!”

    其余人还想再劝,拓跋骁已经打定主意。

    乌达鞮侯见他竟真的答应了,嘴角勾起一抹笑。拓跋骁果然傲慢又狂妄。

    数万大军围困,他知道自己活了不了,但要是能杀了拓跋骁拉他垫背多值得,就算杀不了,狠狠砍他几刀也能发泄恨意。

    两人很快战到一起。

    他们都战了两天两夜未曾休息,然而此时打斗的速度、力道、反应能力,却根本不像力竭之人。

    大开大合,气吞万里如虎。

    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紧张的环境下,大家或许还会欣赏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可莫多娄他们现在只关心王能不能顺利杀掉乌达鞮侯。

    他们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乌达鞮侯知道拓跋骁勇猛,却发现他比上次交手时又厉害了。

    拓跋骁才二十五岁,正值壮年,自然是越来越勇猛,可乌达鞮侯已经快四十岁了,体力在走下坡路。

    战了六七十回合,乌达鞮侯终于露出破绽,被拓跋骁一枪挑下马。

    他重重跌到地上,五脏六腑似都移了位,却顾不上疼痛,飞快滚到旁边,险险避开要害,脸上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血痕。

    他一个翻身站起来,还想作最后的困兽之斗,下一秒,拓跋骁的长枪直直扎进他胸膛,力道之大将他整个人捅了个对穿,最后重重扎到身后硬实的土地上。

    乌达鞮侯死了!

    “乌达鞮侯死了!”

    “死了!”

    “王勇猛无双!”

    “王!王!王!”

    鲜卑士兵狂欢。

    拓跋骁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居高临下地看着乌达鞮侯,他嘴角在不断往外吐血,胸膛还微微起伏着,剩最后一口气。

    “我说过,我会亲手杀了你。”

    乌达鞮侯瞪大眼睛看着他,喉咙“嗬”了几声,似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能说出来。

    直到气息断绝,他脸上的表情肌肉依旧维持着不甘和恨意。

    拓跋骁将他头颅砍下,捅在枪上高高举起,鲜卑军的气势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疯狂。

    乌达鞮侯死了,意味着他们最大的一个敌人被消灭了,从今以后,再也没人能阻止他们称霸天下。

    不少匈奴人趁拓跋骁围剿乌达鞮侯时渡过黄河逃回了关中,萧关那边的战事也还在焦灼,拓跋骁短暂地修整了一日,命莫多娄、苏里、叱干拔列各自追击匈奴残部,自己亲率四万兵马直驱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