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我爸爸姓彭

    听见沈意欢的问题, 最开始指责黄春花的妇人回答,“我们等书记一起。”

    “好。”沈意欢知道她们还有顾虑,并不强求, 正好她先去彭家探探底。

    “表姑, 把糖给我一包。”沈意欢看向紧跟在她身后的沈小妹,沈小妹立马从口袋里拿出本来准备送给彭家人的水果糖。

    沈意欢接过后递给刘志远, “刘哥,麻烦你替我分一下。”因为他穿着军装的原因, 小朋友们明显更喜欢他。

    刘志远一个孩子发了一颗,这才在小朋友们不舍的眼神里关上了车门。他得跟着沈意欢去彭家, 这边没人看顾, 自然不能任孩子们还在车里玩。

    好在家长们也懂这个道理,能让孩子上车坐坐就已经意想不到了,于是纷纷上前牵走了自己的孩子,还不住给沈意欢几人道谢。

    黄春花看着空了的糖袋子一脸憋屈,那水果糖本来都该是耀祖的,这下全没了。但她不过才张口,刘志远就虎视眈眈地盯了过来, 她只能继续缩着脑袋。

    一群傻的, 守着个赔钱货当金疙瘩,怪不得要断子绝孙。到底是心中不忿,黄春花在心里把沈意欢和沈家人骂了个遍。

    沈意欢并没有留意她,而是拉过了沈小妹的手准备解释一下利害, 彭家毕竟是姑父的老家。

    但她还没开口, 沈小妹就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欢欢,表姑笨, 好多事情看不透。但你聪明,要做什么就做,不用顾及我。”

    沈小妹一直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生活是谁给的,没有沈建中夫妻,她也许早就被父母卖掉给兄弟们换彩礼了,她的女儿也会重蹈她的覆辙,哪能过上现在这样像梦一样的生活?

    沈意欢对着沈小妹弯了弯唇,这么多年,沈小妹已经成了她家不可分割的一份子。但也正是因此,沈小妹夫家的行为是能累及沈建中的。

    想到父母的处境,沈意欢的神色更沉了些,她决不允许彭家人成为父母的隐患。

    从停车的地方往里不到百米就是彭家,沈意欢的眉在看请彭家房子时蹙得更紧。如果她没有记错的,姑父的家境算不上好,但看这房子呢?一路走过来就它是青砖瓦房。

    “表姑,姑父家什么时候新修的房子?”沈意欢虽在问沈小妹,眼神却留意着黄春花。

    “我也不知道。”沈小妹已经好多年没回过走马庄了,每年过年彭庆厚都很体贴,主动让她留在北城给沈建中夫妻帮忙,自己单独回家探亲。

    黄春花撇撇嘴,也亏她沈小妹说得出来,整个村子里谁家儿媳妇能几年不来婆家?不来正好,反正她也不缺孝敬。

    沈意欢将黄春花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率先进了院子。彭家院子很是宽敞,正房三间、东西各两间,这已经完全不是彭庆厚的工资所能承担得起的了。

    沈意欢想到一个可能,心跳加重,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按耐住心中的怒气。

    她不说话,脸色又很难看,其他人也就不敢说话,院子里静悄悄的。

    “姨。”一道含着情的娇软嗓音从东厢的方向传来,“是表哥回来了吗?”

    随着这声,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女人一手拢着及腰长发,一手推开了房门。她面白如玉、眉眼含媚,穿着修身的碎花衬衫和黑色长裤,洋气又漂亮。

    “表”白晓燕没看见心里的人,反而对上了一双含着审视的眼睛,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是谁?白晓燕不敢和她对视,连忙转向沈小妹的方向,“表嫂,你回来了啊。”

    “嗯,我来接宝珠宝华。”沈小妹笑着回答,向沈意欢介绍,“这是你姑父的表妹。”

    沈意欢现在对彭家人没有一点好感,只淡淡应了一声。

    白晓燕本还等着沈意欢和她打招呼,却没想到她完全无视了自己,径直坐到了堂屋主位。而一向威风的姨母黄春花畏畏缩缩的,一句话也不敢说,白晓燕不自觉也拘谨了许多。

    “我去给你煮碗红糖鸡蛋。”沈小妹还以为沈意欢是身体不舒服,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去厨房。

    沈意欢没什么胃口,但也没拦着沈小妹,等下村里人就要来控诉彭家的人了,要沈小妹坐在这里听,对她反而是折磨。

    见沈小妹要走,黄春花和白晓燕也起了身想要趁机跟上,沈意欢淡淡开口,“你们不能去。”

    白晓燕的脚步一顿,看黄春花虽然满脸不高兴但还是一点儿反抗也没有地坐了回去,也赶紧坐了下来。

    她用余光暗暗打量坐在主位的沈意欢,只觉得心砰砰直跳,紧张得不行。谁家小辈是这样走亲戚的啊?她倒底来干嘛的

    “宝珠,带宝华出去玩会儿吧。”沈意欢拿出一袋桃酥,“等下我们就要回北城了,拿着这个,去和你们在老家的好朋友道个别。”

    “我想在这儿,姐姐。”彭宝珠赶紧摇头,把桃酥塞到妹妹手里,“宝华,你自己去找燕子她们好吗?”

    彭宝华虽然懵懂,但也觉得今天家里的气氛怪怪的,点点头,接过桃酥就想出去。

    “等等,这是拿我儿子的钱买的吧?”黄春花实在忍耐不住了,那包水果糖就让她足够心痛了,此时见沈意欢还要浪费一包桃酥,也顾不得害怕了。

    她站起身,一把从彭宝华手里夺过了桃酥,放进白晓燕怀里,“耀祖在哪儿呢?他最爱吃这个了。”

    黄春花的动作太快太狠,彭宝华来不及躲,硬生生挨了一下,痛得眼泪汪汪,直直奔到沈意欢怀里窝着,“姐姐,我痛。”

    沈意欢仔细看了一下,没破皮,但有两道很深的红痕,足以见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这可是她孙女!沈意欢实在是受不了这人了,“刘哥,你出去看看,接一下书记。”等把事情都搞清楚了,再来算账。

    “这。”刘志远犹豫了一瞬,他今天的第一要务是保证沈意欢的安全,沈小妹的婆婆看起来就不是个善茬,他怕沈意欢受伤。

    但想起来沈意欢来靳家以后做过的一系列事,刘志远还是决定相信她的决定和安排。

    刘志远走后,堂屋更加安静,黄春花和白晓燕互相打着眼色,沈意欢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里的布置。

    越看越心寒,越看越愤怒,这根本不是彭家该有的消费水平。

    彭家父母都是走马庄的农民,总共生了一子两女,儿子就是彭庆厚,因着机缘巧合救了个领导而被安排去了陆军学院食堂工作。

    彭庆厚的两个妹妹都嫁在走马庄附近,家里除了他以外都是农民,别说靠他的工资,就算加上沈小妹的工资,也不足以让他在首都生活富裕的同时帮着老家的家人过上这样的日子。

    更何况,这家里两个成年人连一点劳作痕迹都没有,彭母情有可原,那这个表妹呢?也是靠彭庆厚养着吗?

    想到这里,沈意欢把目光转向了白晓燕,“我刚刚看着白同志是从西厢卧室出来的,您是来这边走亲戚还是?”

    明明是很正常的问题,白晓燕的表情却僵住了,沈意欢放在膝上的指尖轻叩。

    “晓燕是我妹妹的女儿,她运气不好,嫁了个男人打人。”黄春花从背后拍了拍白晓燕的背,强作镇定,“我实在不忍心看她受苦,你姑父表姑又常年不回家,就干脆让她住进家里,也好照顾我们两个老人。”

    沈意欢看着白晓燕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且这番措辞也不像是黄春花的水平,完全不信这个说法,继续问,“那耀祖是?”

    “是我的孩子。”白晓燕眼里的警惕更重,面上却一副可怜的样子,“他前面那个爸爸喝醉了就打人,我不敢把他留在那个家。”

    说着,她的眼泪就簌簌地滚落,更给她增添了几分生动的妩媚。

    “晓燕。”黄春花一脸心疼,“好了好了,不说了,都过去了。”说着,她还拿眼睛斜沈意欢,虽没说话,但责怪沈意欢多嘴揭人伤疤的意味很明显。

    沈意欢却像是完全没看懂似的,穷追不舍,“你娘家离这边很远吗?我怎么听我姑父说,他们家世代都是走马庄这边的人。”

    “我。”白晓燕擦泪的手猛地一顿,“我娘家”

    “妈妈!谁欺负我妈妈!”院门口传来一道童声,气势汹汹的。

    随即,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像个炮弹一样朝着宝珠宝华冲了过来,“是你们对不对!赔钱货,滚出我家!”

    看到来人,彭宝华立马往沈意欢怀里缩了缩,彭宝华的脸上则是明晃晃的厌恶。

    小胖子跑到一半就被黄春花抱住了,她可不敢让耀祖和沈意欢正面碰上,“耀祖,来姨奶奶这里,没人欺负你妈妈啊,乖。”

    “那妈妈为什么哭了?”叫耀祖的小胖子在黄春花怀里拳打脚踢,“肯定是那两个小贱”

    白晓燕一把捂住了自家儿子的嘴,将黄春花抢来的桃酥放到他怀里,“耀祖乖啊,没人欺负妈妈,妈妈就是眼睛进沙子了,你看这是什么?”

    看到桃酥,耀祖就不再闹腾了,一把撕开油纸,拿起一个就往嘴里塞,因为动作太快,掉了不少碎渣出来,他却完全没在意。

    哪里有生长在农村的、寄人篱下的样子?这桃酥对于不少城里孩子可都是稀罕物。

    白晓燕抱着儿子,心跳更乱,借着揩发的动作往沈意欢那边看,就见她一脸沉思地盯着儿子,吓得立马将儿子往怀里藏了藏。

    她的动作太明显,沈意欢的眸色越来越深。

    她摸了摸明显还在害怕的小表妹彭宝华的头顶,“宝华去厨房陪妈妈好不好?”宝珠十二岁了,既然想听,留下来也没关系。

    彭宝华刚走不久,院外的人声也越来越近,沈意欢站起了身。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偏瘦,身上的衣服有着明显的补丁。出乎意料的,他身后没跟多少人,且无一例外都是成年男性。

    还是在防着她。沈意欢叹口气,主动迎了上去,“您好,您就是走马庄的书记吧,我是总政文工团的沈意欢。”

    “嗯,我姓胡。”老者只说了这一句话就不肯再开口。

    刘志远上前汇报情况,“我去的时候,这人正在拦着书记他们不让人过来,用词很难听。”

    他的手里反押着一个穿着明显好了不止一个档次的男人,沈意欢只看脸就能认出来这一定是彭家人,彭家的男人长得很像,个个都是方脸小眼。

    果然,他一脸不快地开口,长辈威严很重,“沈家丫头,你这是做什么?快让这人把我放开。”

    沈意欢没理他,反而看向走马庄的书记,“胡书记,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转告您刚刚的事,我请您来,是想了解一下彭家人借我父亲在村里逞霸之事。”

    胡书记上下打量了沈意欢一眼,还是不肯说话。

    反而是彭父骂骂咧咧,“你这丫头乱说什么呢?啥叫借你父亲”

    “堵住他的嘴。”沈意欢冷脸,一是不耐烦,二也是借此让走马庄的人看见她的诚意和决心。

    “是。”刘志远反手从晾衣杆上扯下一双袜子,直接塞进了一脸不可置信的彭父嘴里。

    “臭狗屎!”站在堂屋门口的小胖子双眼通红,直直往刘志远腿上撞,“让你欺负我爷爷!”

    “乖孙!”眼见刘志远单手就把小胖子提了起来,黄春花和白晓燕急忙追了过来。

    黄春花那个气啊,大喊,“沈小妹!你管不管你侄女了!老天爷,这是什么恶霸呀,跑到亲戚家里来作威作福!”

    “你不用叫我表姑过来,今天我既然来到这里,就必然要把这件事搞清楚。”沈意欢冷声,“况且,你最好好好想想,我们俩家到底算什么亲戚!”

    沈小妹相看的时候、结婚的时候都没有隐瞒她的真实情况,所以彭家人是知道沈小妹其实只是沈家的保姆的。

    但这些年沈家一直对沈小妹和彭庆厚很好,随着沈建中步步高升,沈小妹没忘自己的身份,彭家人却忘了。

    见沈意欢一副连沈小妹都不顾的样子,黄春花心里最大的依仗空了,也才想起。

    眼前的,不是可以让她倚老卖老的儿媳妇的侄女,而是他们彭家、他儿子的依仗,是真正的、可以夺走她现下拥有的一切的将军的女儿。

    想起儿子的叮嘱,黄春花的双腿不自觉地发抖。完了,完了!

    沈意欢看彭家人终于安静了下来,才转向走马庄村人的方向,语气诚恳,“胡书记以及在场的大家,我是真的想要了解情况、解决问题,还请您们相信我的决心。”

    “我的父母从十多岁就参了军,一直以来都以‘人民子弟兵’为荣、也以‘为人民服务’自我要求,却不想一时疏忽,也因为信任彭庆厚,竟然直到今天才了解到这里的情况。”

    “我替我的家人向大家道歉。”沈意欢对着他们鞠了一躬,再抬头时却发现大家都避开了她的鞠躬。

    她抿抿唇,“这件事本不该我来处理,但我的父母远在边疆,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希望大家相信我们的诚意。”

    胡书记听到这里才有了表情,“你父母不都是在首都吗?”首都对所有华国人来说都是梦想和第一选择。

    “以前是,但七月底,他们自请调去了边疆,现在在乌市。”

    “能放弃首都去戍边,他们应该是真的被骗了,不是坏人。”胡书记身后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没忍住开口。

    “用你说。”胡书记瞪了他一眼,才重新看向沈意欢,“希望你谅解,我也是怕”怕是彭家人的试探,怕是城里人的戏弄。

    “没关系,我理解的。”沈意欢接话,“还望您和大家替我解惑,彭家人这些年都在村里行了什么恶。”

    “这都是苦主,让他们说吧。”胡书记让开位置,示意身后跟着的人按顺序开口。

    “我是大树的爷爷,彭耀祖常年在村里欺负人,动辄就是推人、打人,最严重的一次差点把王家的二蛋推进河里淹死,但我们来彭家理论,他们不仅不道歉,还反过来骂我们”

    彭耀祖?沈意欢眨了眨眼。

    “我给我媳妇儿做了一件新衣服,攒了好久的钱,但就因为和白晓燕身上的一样,穿得比她好看,她就当着一群人的面辱骂我媳妇,还把她袄子扯烂了”

    “我们家自留地和彭家挨着,彭家人自己懒不愿意种菜,就说把地给我们种,结果等到了收成的时候,他们又改口说是我们偷偷用了他们的地,把所有菜都收回了自己家里,气得我娘半个月没下床”

    走马庄的人说了多久,沈意欢就听了多久,哪怕是几根葱的事,她都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耐。

    她的态度好,村民们的气也就渐渐消了下来,说到最后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你们也是倒霉,碰到了这种亲戚。”

    多质朴多善良的人啊,明明被彭家欺压了这么久,但沈意欢不过姿态低一些,他们就主动原谅了她。

    沈意欢松了口气,因为彭家人做的恶没有涉及到法律,这件事她自己就能摆平、不用惊动其他人。

    她也为走马庄村人的善良大度感动,等最后一个人说完,她才开口,“大家说的,我都了解了。实在对不起大家,让你们受了这么多年的气。”

    “我在此向大家做出保证,这样的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彭家人也会为自己过去的行为付出代价。”

    她看向书记的位置,“胡书记,等下我把我的联系方式给您,以后要是还有类似的事发生,您都可以联系我。”虽然大概率是用不上了,但沈意欢必须表这个态。

    她顿了顿,“为了表示歉意,等我回北城以后,我会想办法筹一些粮票去供销社买一些富强粉,到时候书记您看是分给大家,还是秋收吃大锅饭的时候做成馒头加餐,都可以。”

    “这个就不用了。”胡书记连连摆手,“我也看出来你们是真的不知情,那就没关系了。谁家没几个糟心亲戚,你们能帮我们管住彭家,我们就很感谢了。”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不怪你,哪能让你出钱呢?”、“城里的粮票多难得啊,你爸妈还在边疆,你自己留着吧。”

    “谢谢大家的理解。”沈意欢的眼圈适时地泛起了些红意,“我保证、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那就行了。”胡书记看沈意欢明显还没自己孙女大,却要替父亲面对这样糟心的亲戚,不忍,“那我们就先走了。”

    又看向刘志远,“军人同志,这里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多帮帮这个小姑娘啊。”

    “是。”刘志远再寡言,听见这话也没忍住腹诽,他帮?他的手段在沈意欢面前都幼稚。

    一伙人气势汹汹地来,满脸舒心地走。有时候受害者要的,就是一个态度。

    沈意欢一直将人送到了门口,才返回院子里,院里众人都等着她的反应、或者说审判。

    沈意欢却突然看向被白晓燕护在怀里、对着她龇牙咧嘴的小胖子,一脸厌恶,“没有爸爸的臭小子,怪不得这么惹人厌,以后不准你姓彭了。”

    “你才没有爸爸!”小胖子最讨厌别人说他没有爸爸,他尖叫,“我就要姓彭,我爸爸就姓彭我为什么不能姓彭?”

    第32章 第 32 章 是三代单传

    “是干爸, 耀祖认了表哥当干爸。”白晓燕的心跳都快停止,她没想到沈意欢会突然问这个,也就没来得及阻止儿子的话。

    黄春花也紧跟着开口, “对, 干爸,村里的孩子总欺负耀祖, 骂他没爹,我就让庆厚认了他当干儿子”

    连被堵住嘴的彭父也挣扎着想要解释, 沈意欢扯了扯嘴角,她就没见过比现在还形象的“欲盖弥彰”。

    “孩子才六岁多, 叫着叫着就分不清了。”白晓燕怯怯补充, 牢牢将儿子抱在怀里,生怕沈意欢气急做出什么伤害孩子的事。

    沈意欢看了眼一脸懵懂的彭宝珠,又想到厨房里的沈小妹和彭宝华,语气更加平静,“刘哥,麻烦你把车开过来,我们现在就回去。”

    听见她的话, 黄春花实在想不透她倒底有没有信, 扯出一个笑,试探,“小妹在做饭了,吃了再走吧。”

    “我怕吃了不消化。”沈意欢的脸上是明晃晃的鄙视, “你们小心些, 要再让我知道你们打着我家的旗号欺负别人,我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见她这样,彭家人一脸讪笑, 都有了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幸好来的是个小姑娘,不通情事、外厉内荏。

    沈小妹在卧室里帮两姐妹收拾行李,沈意欢站在院子里四处望,等在一边的刘志远纠结了好一会儿,想起沈小妹这段日子在靳家对他和冯文宝的照顾,犹豫着走到了沈意欢身边。

    刘志远既觉得沈意欢不至于就此放下,又害怕她真的被彭家人蹩脚的解释糊弄过去了,走过来的时候脸上就带上了很明显的纠结。

    这还是沈意欢第一次看见刘志远这样丰富的表情,她弯了弯唇,解救了左右为难的刘志远,“放心,我心里有数。”

    听见这话,刘志远才松了口气。他就说嘛,就不能以十七岁的角度去看沈意欢。

    半小时后,看着吉普扬长而去的黄春花砰地关上了门,急急回到堂屋,“老头子,咋办啊?她回去会不会给她爸妈告状啊?”

    “你还真以为她就这么放过咱了?”彭老三把旱烟杆在椅子上敲得邦邦响,“你没听见吗,她给那些人说的是要我们付出代价,可她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要不,给表哥打个电话先。”白晓燕抱着儿子,一想起沈意欢看儿子的眼神就觉得害怕。

    “对,打电话。”彭老三站了起来,“她们突然来咱们这儿就挺奇怪的,老大不可能不拦着呀。”

    一家人急急去了公社,可惜电话接通以后得到的是“彭庆厚在出差、归期未定”的答复。

    到了家,白晓燕越想越不安,又找到老两口,“姨,你说她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又怎么样?这事儿只要你和你表哥不认,谁敢乱说。”彭老三那双小眼都瞪大了,“她要是敢乱说,你就一条绳子挂树上去,看到时候挨骂的是谁?”

    “对!”黄春花叉着腰,又恢复了嚣张的模样,“一个黄花大姑娘沾上这种事,她也别想落个好!她敢乱说话,我就去她单位堵她,说她想逼死我们姨甥!”

    靳家,沈意欢也在和靳希文说这件事,“那个孩子的事凭我自己根本拿不到证据,可能反而会被倒打一耙,我便只是诈一下他们的反应,顺便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沈意欢不能让彭家人发觉自己看出来更大的问题了,虽然彭庆厚不在北城、大概也不知道她会突然陪着沈小妹来走马庄,但万一他留了后手呢?

    彭庆厚敢把彭耀祖养在老家六七年,妻子和乡亲对此还从来没生过猜忌,就证明他在大面上是绝对没露破绽的、他也绝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老实质朴。

    沈意欢要是想以个人的力量去查彭耀祖的身世,又或者直接在彭家和他们对峙,效率低不说,很可能什么也查不到,还反而引起彭庆厚的警惕。

    况且彭庆厚还犯了别的事,涉及到贪污不仅更好出手,还能连带着把这个事也引出来,让专业的人光明正大地审问彭家人,不怕不能知道真相,沈意欢早就做好了打算。

    “靳叔叔,我觉得彭庆厚十有八九贪了,我现在拿不定主意,主要是怕会牵扯到我爸妈。”沈意欢这次没有自己出手,她一到家就找到了靳希文求助。

    这件事可大可小,沈意欢就算不怕彭庆厚狗急跳墙拉沈建中夫妻下水,也怕有人闻着味儿来推波助澜,更怕这一切的背后是有推手的。

    “好,后面的事我会和你爸爸商量着来。”靳希文的面色也有些严肃,“你做得对,这件事的影响必须控制在最小范围。”

    “嗯,还好走马庄那边的情况不算太复杂。”听见靳希文应下,沈意欢松了口气。

    她提起另一件事,“我爸妈留下的粮票还有不少,我想买成富强粉送过去,村里那些人家里肯定有生怨的,只口头道歉还是不太够。”

    事关父亲的名声,沈意欢只想万无一失。

    “不能送富强粉。”靳希文给她添了点茶,“虽然你是愧疚没有看清彭庆厚,想要弥补那些受害者,但涉及到具体的东西或者利益,反而会显得你家亏心,没有事也要生出事。”

    “欢欢,在彭家的事上,对外,你绝不能把小妹当作你的表姑,而是要把她当作你家的保姆。”

    “对于你家保姆婆家作的恶,你可以因为失察和不忍帮助走马庄的村民,但不能作为表侄女替你表姑做出弥补,这是截然不同的性质。”

    靳希文循循善诱,沈意欢恍然,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想当然了。”

    “你和你表姑关系好,想不到这个情有可原。”靳希文笑容和煦,“那你想到新的法子了吗?”

    沈意欢摇摇头,她之所以想到富强粉是因为知道这对于乡亲是好东西,但如果让她脱离具体的物品,她确实想不到村民们还喜欢什么、需要什么。

    “你振南哥的对象是农业大学的。”靳希文提醒,“乡亲们最在乎的就是收成。”

    见沈意欢反应过来,靳希文笑,“至于请不请得动、请得动多少人,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沈意欢眉眼弯弯,“要是振西哥我没办法,振南哥肯定行。”顾振南性子好,和沈意欢虽然私交不多,但每次见面也很关心、照顾她。

    “等彭家的事结束再去。”靳希文看了眼后院忙碌的李芳,“小妹那边你怎么打算的?”

    “我等下就去和表姑说。”沈意欢敛了神色,“叔叔,要是这件事我表姑只是配合调查的话,会不会对结果有影响?”

    彭庆厚的事最好的处理办法是让沈小妹做那个“检举人”,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将她自己和沈家摘出来,但沈小妹的性子实在太软了,沈意欢也不想逼她面对丈夫的背叛。

    “影响不大。”靳希文放下茶杯,“但欢欢,你表姑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柔弱。”

    沈意欢愣了一下,若有所思,“那我晚上见过表姑再给您答复。”

    ————————————

    “欢欢,你来了。”沈小妹终于等到了敲门声,快走几步,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门,她从来没有这样长久地坐在一处不动过。

    “表姑。”沈意欢进屋,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疑惑,“宝珠宝华呢?”

    “我让她们去找楼下的欣欣玩了。”沈小妹拉着沈意欢在长椅上坐下,直接开口,“家里没有其他人,欢欢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沈小妹没开灯,她家又朝东,屋子里很暗,但沈意欢还是看清了沈小妹紧紧攥在一起的手在几不可查地发抖。

    更何况她这个说法明显不是一无所知,沈意欢的眼里闪过不忍,“表姑你都听见了?”

    沈小妹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没听全,但回去的路上你和刘排长的表情都不太好,我就知道他们应该是干了很坏的事。”

    沈意欢又想叹气了,“表姑,我们先不聊彭家其他人,我想听听你和姑父的故事可以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沈小妹虽然不知道沈意欢的用意,但还是努力顺着她的提问回答。

    “你上育红班以后,就有越来越多的人给我介绍对象了,后来还直接找到了你妈妈面前。”

    “你妈妈问我想不想嫁人,我当时一算自己都二十了,就点了头,但我又什么都不懂,就说让哥哥嫂嫂帮我选。”

    “后来你妈妈给我看了三个人的照片,说他们三的条件最合适、名声也最好,安排了我和他们见面,让我自己从中挑一个喜欢的。”

    “见了面之后,我觉得都很好,选不出来,你妈妈就又让我都见了一次。就是那一次,你姑父和我说,他喜欢女儿,如果以后和我结婚了,希望我们能至少有一个女儿。”

    沈小妹的思绪很混乱,几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生宝珠的时候特别害怕,我怕你姑父嫌弃她,可是你姑父很高兴,还起了宝珠这样的名字,这个名字实在太好听了对吗?”

    “后来,我又生了宝华,我更害怕了,但你姑父对她们都很好,我就觉得我应该是选对了。”

    “这么多年,他没嫌弃我做保姆,还会提醒我我没想到的事,家属院的人都说我命好、说我们恩爱。”

    说到这儿,沈小妹停了下来,“但其实我知道,我和你姑父不是这样的,你爸爸妈妈那样才叫恩爱,但我不在乎这个,我只希望宝珠宝华过得好,我只需要他能一直对宝珠宝华好。”

    “我只想一直看着你们三姐妹长大,只想好好报答哥嫂的恩情。”

    “欢欢,表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们。”沈小妹说着说着语无伦次起来,“你姑父也不行,谁也不行。”

    沈意欢看她情绪激动,正想安慰她,沈小妹忽然弯腰,从脚边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塑料瓶。

    她把瓶子握得很紧,“欢欢,表姑都准备好了,你告诉我吧,他到底犯了什么事,会不会影响你们几姐妹?你放心,我一定把他们都带走。”

    是农药,沈意欢辨认出她手上的东西,吓了一跳,赶紧去掰她的手,“表姑,你先把这个放下,事情没这么严重的。”

    沈小妹却像魔怔了一样,不停重复,“谁敢害你们,我就让谁死,我的宝珠宝华,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的”

    “表姑。”沈意欢心中一痛,忽然懂了下午靳希文说的那句话。

    沈小妹作为沈小妹是柔弱的、是没有主见的,因为她并不在乎自己在经历什么,她习惯了顺从她所处环境里最强大的或者对她最好的人。

    她也并不爱她自己,但她又清楚自己痛苦的来源,所以她可以为一句“我喜欢女儿”而允嫁,可以和一个男人没有任何感情交流地过十七年。

    她不爱自己、但她爱宝珠宝华、爱沈家,所以愿意用和入侵者、破坏者同归于尽换取她心中桃源的安稳。

    从小就被骂“不值钱”的沈小妹潜意识里自己就是不值钱的,即使从世俗来看,这段婚姻是彭庆厚沾了她的光,她也依旧延续了从小接触到的父母的婚姻模式,把她自己放在弱势的一方。

    她觉得自己不值钱、觉得自己没用,所以在遇到困难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牺牲自己,甚至可能她都没觉得自己是牺牲,而是赚了

    沈意欢紧紧抱着沈小妹,忍住眼泪,语调轻柔,“表姑,律法会惩罚彭家人的,他们不值得你这样做。”

    “可他是爸爸。”沈小妹泪如雨下,“他是宝珠宝华的爸爸。”

    想清沈小妹为何会说这样一句话的时候,沈意欢鼻头猛地发酸,喉间也漫起更加浓重的苦意。

    一个在父亲的统治下活了十六年的姑娘,哪怕已经离开了那个家、哪怕已经过了十七年的新生活,认知和灵魂也依旧被困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

    “他可以不是!”沈意欢退开,扶着沈小妹的肩膀,和她慌乱的眼神对视,“表姑,只要你不想,他可以什么都不是。”

    “可以不是?”沈小妹讷讷重复,“可以不是?”

    “嗯,你可以和他离婚,而且他做了错事,你还有两个表妹完全可以借着这个和他彻底断绝关系。”

    “会不会有人说闲话?”沈小妹的第一反应还是考虑宝珠宝华,“会不会有人骂她们不孝?骂他们不认父亲。”

    “我还是一了百了吧。”沈小妹又崩溃了,“把会害她们的人全部带走。”这是沈小妹能想到的唯一也最好的解决办法。

    “你会照顾她们的对吗?”她握住沈意欢的手,像握住最后的希望。

    她替自己的女儿祈求,“我的工资都存起来了,听你妈妈的话没有交给彭庆厚,那些钱够她们长大了,她们不会太麻烦你们的”

    “表姑,别人对她们再好,也不会比得上亲妈。”沈意欢打断她,一字一顿,“而且事情还没有那么糟,表姑,你不相信我吗?我保证,你和表妹会安然无恙的。”

    “我相信,我肯定相信。”沈小妹的语气激动,“欢欢,你千万别哄我啊,我死没关系的,但你表妹们不能有事的。”

    “你死也有关系。”沈意欢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里快要喷薄的愤怒和悲悯。

    该死的彭庆厚,他远比沈小妹的父亲还有可恶、可恨!这场婚姻里,他一直在用沈小妹对重男轻女的恐惧控制沈小妹。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有将眼前的危机解决了,才能和沈小妹聊更深层次的东西。

    沈意欢一下一下地抚摸沈小妹的后背,“表姑,彭庆厚大概率贪污了,还”

    沈意欢咽下了关于彭耀祖的猜测,这时候彭庆厚多了一个儿子这个事可能会彻底激化在重男轻女的阴影下活了一辈子的沈小妹的情绪。

    “你可以做这个检举人,亲自去举报他收入有问题。”沈意欢语调轻缓,“等查实以后,他会受到惩罚,你和表妹就可以登报和他断绝关系了。”

    “就像崔嫂子那样。”沈小妹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没人骂她和她的孩子,大家还称赞她大公无私。”

    崔嫂子是大院里一个小领导的妻子,她亲自举报自己丈夫思想不正的事在大院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因为她是这一年多里第一个“大义灭亲”的,也因为那个小领导

    沈意欢其实不想以崔嫂子做例子,但沈小妹又需要这样的例子,她抿抿唇,“彭庆厚的错误要更严重些,是要坐牢的程度,所以没谁会骂你们的。”

    “那宝珠的爷奶呢?”沈小妹在关于女儿的事上总是格外敏锐的,“他们会和我争宝珠宝华吗?”

    “宝珠说他们根本不喜欢她们,这次回去刚开始对她们还很好,后来就总是惯着耀祖欺负她们。”沈小妹强调,“他们也重男轻女,可不能把宝珠宝华给他们。”

    “不会的。”沈意欢可不信白晓燕的事是彭庆厚一人做的,为了安抚沈小妹,她直接下了结论,“他们全家都会劳改的。”

    沈意欢也不是胡乱猜测,在有些地方耍流氓都要被枪毙,彭家父母包庇甚至帮着儿子重婚,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那就好,那就好。”沈小妹更加激动,甚至迫不及待,“欢欢,你快告诉表姑该怎么做,是去报案吗?还是找他的领导举报?”

    “暂时不做什么。”沈意欢看了眼表,“今晚你先带着表妹们好好休息,明天会有人来找你。”

    “我要说什么?”沈小妹有些紧张,“我我不会搞砸吧。”

    “很简单,就说你怀疑姑父贪污受贿就好。”沈意欢安慰沈小妹,“明天来的会是自己人,后面可能还会有不同的人来找你,都不用怕,问到别的实话实说就行。”

    “我不怕。”沈小妹的手攥得很紧,像是在给自己鼓劲,“为了宝珠和宝华,我什么都不怕。”

    沈意欢把农药从沈小妹手里拿出来,打开水龙头,倒进了下水道,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表姑,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止只是宝珠宝华的母亲,你更是沈小妹自己呀。”

    说完,沈意欢侧头去看沈小妹的表情,果然没有任何反应,她不仅没听懂,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两个身份是不同的。

    沈意欢觉得胸口被股气堵得不上不下的,难受,但也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已经发现了问题,不愁以后想不出办法引导沈小妹改变。

    正好,就拿彭庆厚打响第一枪吧。先让沈小妹意识到,父权不是不可打破的。

    于是,彭庆厚刚捂着揣得满满的公文包下了火车,还没走出北城火车站,就被穿着制服的警察直接带回了公安局。

    而这段时间在家里提心吊胆的彭家人,也没等到儿子的回电,就一个不落地被带去了警局配合调查。

    而此时,距沈意欢突然决定陪着沈小妹去走马庄接表妹不过才三天。

    有靳希文在,这三天已经足够将彭庆厚做的事查个底朝天,也足够树立沈小妹大义灭亲的形象。

    而彭庆厚被捕时那一口袋借着采购吃的回扣更成了铁证,将他自己钉牢在了贪污的罪名上。

    但公安们的重点也并不只停留在他贪污之事上,很快就转向了更骇人听闻的“重婚”和“私生子”上。

    是的,彭庆厚和白晓燕的行为已经远超“乱搞男女关系”的程度了。他在有婚姻的情况下和表妹在父母的掩护下像正常夫妻一样生活,甚至育有一子,是事实婚姻、是重婚。

    如果不是沈家不想沾染那些敏感话题,彭家人甚至可以算得上“复辟”。

    但即使不上这个高度,彭庆厚犯下的罪也足够送他和他的家人进监狱了。

    最后,他数罪并罚被判了无期、白晓燕被判了二十年,他们的宝贝儿子耀祖则被遣送回了白晓燕的老家,由她的弟弟负责抚养。

    听说她的家人知道了她暗地里做下的事都羞愤欲死,不肯再认这个女儿/姐姐,被彭家人当个宝一样宠坏的彭耀祖在那里会过什么日子不言而喻。

    彭家最后两人彭父彭母也因包庇儿子贪污、主谋儿子的重婚而被下放到劳改农场,家产则全部充了公。

    值得一提的是,按彭庆厚的说法,他和白晓燕的事都是他父母一手策划的。他在回家探亲的时候被人灌了酒,神志不清地和白晓燕发生了关系。

    他其实并不想背叛妻子,但他是三代单传,连生两个女儿后父母就背着他谋划了这一切,事发以后又以死相逼,最后他只能任父母把白晓燕接回家里,却没想到她当时就已经怀了孕。

    对此,蒋佩群在和沈小妹的通话里破口大骂,又细细替她分析了彭庆厚这句话里的马脚。

    喝得烂醉能让人怀孕?您可真是医学奇迹。

    迫不得已这些年回家频率越来越高?甚至连女儿也不带?

    不喜欢能巴巴给白晓燕那么多零花钱、甚至为此走上了贪污的路?

    所有人都被彭庆厚的无耻气到了,却没想到沈小妹听完之后根本没有反应,自始至终她的关注点只有两个,一是彭庆厚的事是否会影响沈建中,二就是宝珠两姐妹是否能彻底和彭家人断了关系。

    见她这样,沈意欢又难受又开心,开心的是这件事对沈小妹的伤害没有她想象的大。

    难过的是,沈小妹之所以不觉得受伤,不是因为坚强或者不在乎彭庆厚,而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自己。

    这是沈小妹的沉疴,沈意欢下定决心要带她改变,但她并不急于一时,她有耐心、也有信心。

    彭庆厚判决下来的那天,沈意欢特意请了假,带着沈小妹去干了第二件大事——给宝珠宝华两姐妹挪户口、改姓。

    “表姑,从今天起,法律上表妹们就只属于你了。”沈意欢把证件交给一脸恍惚的沈小妹,“所以你一定要更爱惜自己,好好陪着表妹们长大,好吗?”

    “嗯!”沈小妹用指尖滑过“沈宝珠、沈宝华”六个字,泪如雨下,“真好、真好,以后再也没人能随随便便卖掉她们了。”

    听到这话,沈宝珠抱着妹妹窝在沈小妹身边,也流了满脸的泪。哪怕沈意欢再努力开解,家庭的巨大变故还是让两个表妹、尤其是沈宝珠被迫成熟了。

    沈意欢摸了摸沈宝珠的发顶,起身离开了沈小妹的卧室,把空间留给沈小妹和表妹们。

    她轻轻掩上门,看着房里三母女紧紧抱在一起的场景,眉眼弯弯。

    真好,就这样一步步地,越来越好吧。

    沈意欢心中喜悦,情不自禁踮起脚转了一个圈,却直直转进了一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怀抱。

    “这么想我啊?”熟悉的声音低低在沈意欢耳畔响起,应证了她刚浮现起的猜想。

    第33章 第 33 章 对我都挺凶

    “靳延!”闻到那股特别又熟悉的琥珀香味的时候, 沈意欢才后知后觉自己有多想他。

    她仰头看向这个将近一个月没出现在她面前的人,语调喑哑,“嗯。”

    沈意欢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 她那双多情的眼睛此刻已经蕴出了浅浅的红意, 和她温柔的应答声交缠在一起,愈发动人。

    直面这样的沈意欢的靳延心神俱颤, 他正想开口,就听见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轻重不一,应该是李芳。

    沈意欢也听见了, 不过还不等她反应, 靳延就推开了手边卧室的门,拉着她躲了进去。

    靳延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等看见明显还带着生活痕迹的沈意欢的床后,他又猛地转回了身,只鼻息间还全是少女暖香。

    这一转身,就直直把沈意欢堵在了他和门板之间。

    沈意欢背靠着门板,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身影里, 目之所及都是他, 他锋利的、冒着点胡茬的下颌、他正重重滚动的喉结、他衬衣领口下若隐若现的明晰锁骨

    沈意欢有些脸热,压着声音,“你先让开呀。”

    靳延挑了挑眉,弯腰凑近沈意欢, 明知故问, “你说什么?”

    他并没有收着声音,沈意欢本就紧张,这会儿吓得一把捂住了他的唇, 下意识往门外望。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警惕,靳延轻笑,转动下巴磨她的手心,引着人看回他。

    手心传来陌生的磨砺感,那细微的痒意顺着脉络触及心口,沈意欢下意识收了收手指,指尖微微陷进软软的一片,又很快松开。

    明明已经分开,那触感却好似依旧残留,沈意欢咬唇,瞪了靳延一眼。

    “她进屋了。”靳延没有起身,刻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不用怕。”

    “你。”沈意欢的一腔少女情思全被靳延这明晃晃的逗弄搅没了,她有些委屈,“我看你一点儿也不想我。”

    “怎么会?”这个罪名太严重,靳延恨不得剖开自己的心给沈意欢看,“我除了出任务的时间,其他时间满脑子都是你。”

    “想你在干嘛、想你有没有生我的气。”靳延说起这事儿就有气,“要不是我当时身边只有袁天璟,我肯定不让他来给你传信。”

    “他怎么了?”沈意欢在靳延说满脑子都是她的时候就把视线从他脸上移走了,这会儿正认认真真描他的肩章。

    “就犯蠢呗。”靳延摸摸鼻子,探头看向朝思暮想的人儿,“欢欢,姜玥华还在托童汐和袁天璟约我出去见面,说要当面给我道歉,但我严词拒绝了。要不是我出任务了,我肯定当天就回家和你坦白,你可别生我的气。”

    “生什么气?”沈意欢飞快地反问,轻哼,“虽然被她害得差点摔倒的人是我,但谁叫我不是她心尖尖的人呢?道歉自然就没我的份啦。”

    果然好可爱,靳延的眼里满是笑意,“对呀,她怎么能找我道歉呢?不过也不怪她。”

    沈意欢的眉还没来得及蹙,靳延就赶紧补全了话,“毕竟其他人还不知道我从二十七岁那天起,就决定唯沈意欢是从了。”

    好土的情话。沈意欢按耐住快要上扬的嘴角,睨他,“哦?你说这话,你政委和首长知道吗?”

    被噎住的轮到靳延了,他抵抵牙尖,主动认输,“好了,不说别人了。”

    他擦着沈意欢的手臂握住门把手,“下楼,我给你带了礼物。”

    “礼物?”沈意欢无法不好奇,见靳延迟迟不开门,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腕,催促,“你快开呀。”

    靳延等的就是这个,他反手握住沈意欢的手,先是紧紧的,又缓缓放开,再一寸一寸地轻轻摩挲,“那天说的还作数吗?”

    被他专注地注视着,手也不像是自己的,沈意欢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作数,但你别”

    “欢欢,我很想你。”靳延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这边靠了靠,鼻尖轻蹭她的手背,“特别想。”

    沈意欢无法不心软,不再挣扎,乖乖任他牵着。

    “这会儿才相信那晚不是我喝多了。”靳延却松开了她的手,指尖最后流连的,是她的细腕,那里跳动的脉搏和她的眼睛一样诚实、一样生动。

    “笨蛋。”沈意欢只觉得一颗心一半泡在蜜水里、一半却被酸涩困着,“怎么不干脆全忘记了。”

    她嘟囔,“省得一回家就欺负我。”

    “谁欺负谁?”靳延指了指自己从进屋起就没直起过来的腰,意有所指,“明明从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被你欺负得死死的。”

    沈意欢顺着他的话想起那天的事,眨了眨眼睛,“还下不下去了。”

    “下下下。”靳延拉开门,“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靳希文还没回来,靳延一下楼梯就要去牵沈意欢的手,没牵着,反倒是被沈意欢轻轻拍了一下。

    “就在这儿等我吧。”靳延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阳,果断放弃了带人出门的想法,自己快步去了后院。

    靳延今天刚结束任务归队,团里给他放了半天的假休息,他拿到东西立马就赶回了家,本想着收拾一下去接沈意欢下班,却没想到她也在家。

    “看看喜欢吗。”靳延捧着一个纸盒放在地上,招手让沈意欢过来。

    沈意欢刚蹲过去,就见纸盒的盖子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被什么东西往上顶。

    活的?沈意欢愣了一下,一脸疑惑地看向靳延,却只看见他眼中隐约的期待和小小的得意。

    沈意欢收回视线,小心翼翼打开盒盖,刚挪开一条缝,一抹白色的身影就从中挤了出来,一下蹦到了她的膝上。

    温热的、软软的一团,沈意欢整个人僵住,垂眸和一双宛若琉璃的蓝色眼睛对上。是一只白色长毛小奶猫!

    小猫舔了舔它粉红的鼻头,在沈意欢怀里摊开肚子,奶声奶气,“喵。”

    沈意欢过去十多年里都没有和小动物亲近的经历,她有些无措,巴巴看向靳延。

    被她依赖地看着,靳延的心都要化了,牵着她的手帮她放在小猫咪的肚子上,“她虽然长得像雪团,但脾气可好可粘人了,不用怕。”

    沈意欢才抚上去的瞬间,小白猫就环抱住了她的手,蓬松的尾巴也上勾缠住了她的细腕,亲近得不行。

    “她真的好乖!”沈意欢还是第一次这样被动物亲近,她惊喜万分,“而且她的肚子好软哦。”

    见她这么高兴,靳延别提多有成就感了。那天带沈意欢去姥姥家的时候,靳延就发现沈意欢特别喜欢雪团。

    只不过雪团脾气不好、很爱哈人,靳延抱他过去,他只在沈意欢怀里待了一瞬就蹿走了。

    还差点把沈意欢的裙子勾花,但沈意欢还是喜欢得不行,只要雪团出现视线就没离开过他。

    靳延看在眼里,临走前靳延姥姥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的时候,他就说想要一只比雪团漂亮、乖巧的小母猫,最好特别亲人的那种,也就有了眼下这一人一猫亲昵的画面。

    “起个名字吧。”靳延用手指勾勾小奶猫的下巴,“是个小姑娘,听说还是雪团的曾曾曾孙女。”

    是的,雪团是个男孩子,脾气很不好的男孩子,除了长相其他全和名字完全不符的男孩子。

    “雪绒。”沈意欢立马就决定了下来,“她的毛比雪团长,毛绒绒的太可爱了。”

    靳延努力回想接猫时姥姥说的话,“她妈妈是只长毛猫,长得很漂亮,她的兄弟姐妹里只有她遗传了她妈妈。”

    “怪不得这么好看。”沈意欢越看越喜欢,又因为不懂小猫的习性不敢轻易动作,整个人都快僵住了。

    靳延被她这难得呆呆的样子逗笑,握着她的手挪到雪绒下巴的位置,食指勾起她的食指,“这里猫平常舔不到,挠这里她会很喜欢。”

    果然,小雪绒舒服得都眯起了眼,沈意欢的注意力完全被她引走了,根本没发现不对。

    靳延眼里的笑意更重,整个手掌完全覆盖在沈意欢的手上,带着她停在雪绒脑袋的上方,“她们还喜欢被摸脑袋,你看啊。”

    靳延的话音刚落,雪绒就主动蹭了上来,来回地用头顶沈意欢的手心。

    细白的长绒将沈意欢的手衬得更加细腻,也让那抹麦色更加突兀。

    终于注意到这里的沈意欢莫名地喉咙发紧,尤其是当她和此时的靳延对视上以后。

    他哪里是在教她逗猫,他那双长眸里明明全是无声却赤裸的勾引。

    两人谁也不肯、谁也不愿先挪开目光,越来越粘稠的空气似乎都影响到了小雪绒,她不满地抬手,重重在靳延的手上拍了一下。

    “还真是你姐姐的猫。”靳延吃痛,顶住雪绒的脑袋把她往后搡了一下,“对我都挺凶的。”

    小雪绒委委屈屈地喵了一声,沈意欢立马搡了靳延一下,“你干嘛呀。”

    啧,靳延忽然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给自己请回来了一个小麻烦。

    但沈意欢喜欢,靳延也就只能任劳任怨地忙前忙后,将他姥姥准备的给小雪绒的玩具和猫窝从车上搬下来,又按沈意欢的指示放到合适的位置。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靳延还提出了让雪绒和他一起住三楼的建议,被沈意欢想也不想地驳回了。

    不过沈意欢根本没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坏心思,只是想着靳延平常不喜欢别人上他那层、害怕雪绒弄脏了哪处表姑她们来不及收拾而已。

    这一下那一下地忙完也到了吃饭时间,靳延和小雪绒的突然出现把其他人都惊了一跳。

    反应最大的是冯文宝,他几乎全程和小雪绒维持着超过一米的距离,生动演示了什么叫“坚决不越雷池一步”。

    沈意欢还以为他是不舒服,赶忙问他,“你对猫毛过敏吗?”

    “没有。”冯文宝有些尴尬,“它太小了,我怕我马马虎虎的会踩到它。”

    靳希文听见这话呵呵直笑,打趣,“这都怕,排雷的时候怎么办?”

    雷又不会动、且这明显是沈意欢养的猫。冯文宝讪笑,下意识看了眼对面也跟着在笑的沈小妹。

    饭后,靳延找到准备午休的靳希文,开门见山,“家里出了什么事?”今天是工作日,沈意欢在家就足够反常了。

    靳希文用毛巾擦掉手上的水珠,把沈小妹的事大致说了一下,最后才开口。

    “陆军学院那边看在小妹检举有功的份上,还是给她们母女保留了住房资格,只不过要换成小一点的,今天下午搬家,你要是没事就去帮个忙。”

    靳延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应答,反问,“有啥好处啊?”别以为他不知道老头子是在试探。

    “我这不是看你这段日子特别热心么。”靳希文点了点从门缝里挤进来的小雪绒,“诺,热心肠的证明也来了。”

    靳延哑口无言,探究地看向靳希文,靳希文却像是刚刚所说的话全只是为了打趣他一样,直接揭过了这件事。

    靳希文走到床边沙发坐下,看向窗外,“靳延,看到这段时间的报纸了么?”

    “海边哪有报纸看。”靳延走过去拿起他手边的报纸,待看清内容后,面色越发凝重。

    “太猖狂了。”靳延眉心紧蹙,“连放火都能干出来,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靳延想到什么,心一紧,“那姐夫?”自古就有以牙还牙之说,他们这边烧了人家的办公处,在别人地盘的自家人想必也会陷入危险。

    “受伤了,右臂骨折。”靳希文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叩,“我和你姥爷舅舅们商量过了,让你姐夫趁着这个机会退回国内。”

    靳延的表姐夫林元赫是华国在英的外交人员,已经带着妻女去了那边四年多。他的工作性质注定了会不得安稳,林元赫又本就因为这两年同事的遭遇而心生了退缩。

    眼见此次形势更加严峻,已经危及到了他及家人的生命安全,就算他不提,何老爷子也不会放任大孙女一家不管。

    “周六中午的飞机,你到时候代表我们家去接一下。”靳希文说出最终目的,“留心一下。”

    即使再不想怀疑亲人,靳延也不得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去休息吧,你这段日子也辛苦了。”靳希文放下翘着的二郎腿,起身拍了拍靳延的肩,“知道你现在难受,但咱们这样做才能保护好更多的亲人。”

    靳阳明为什么会下放?是他自己做错了事吗?是他信错了人。

    靳延想起那个站在冬日野长城上、意气风发地说要为外交事业奉献一生的林元赫,心情无法抑制地感到沉重。

    林元赫坐上飞机的时候,会想到自己会在五年后以这种状态回国吗?

    更让人难受的是,他们这些至亲,比起怕林元赫因此颓唐,更怕他会不甘会愤懑

    靳延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捞起趴在他脚边自娱自乐的小雪绒,“都不知道该说你认人还是不认人。”

    “喵。”小雪绒被他的胳膊硌得难受,扑腾个不停,一声接一声地叫。

    这叫声成功引起了她另一个主人的注意,沈意欢半梦半醒地从床上坐起,瓮声瓮气,“雪绒?”

    “在我这儿。”靳延隔着门板回应了她,“没事,睡吧。”

    沈意欢又迷糊着躺了回去,靳延走到它的猫窝边上,把不情不愿的小家伙放了上去。

    点了点她的脑袋,压着声音,“乖乖地,你姐姐在睡觉呢。”

    ——————————

    “你说什么?”曹素锦直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周部长,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报上去的不是雪妍啊?”

    “她正当跳呢!这不是耽误人吗?”曹素锦急得不行,还以为是哪里出了差错。

    周文林翻文件的手一顿,眉心微蹙,“这事儿你不知道?”

    等看清曹素锦面上的焦急,周文林叹了口气,“我以为你知道。”不过曹素锦知不知道也不会影响眼下的结果,毕竟白雪妍确实有争取这个岗位的资历。

    “我报的是董庆云。”曹素锦根本无法冷静,“雪妍才二十二岁,在全国都是头部舞者,我根本没考虑过她。”

    文工团的管理岗一般有三种情况,一种是董庆云这样,从一开始就是以预备干部的培养方向考进文工团非演出部门的,进团以后再按资历和成绩晋升。

    一种是周文林这样的P.M. 獨.傢.癥.蠡,从部队其他部门或者一线调任过来,一进文工团就是领导层。

    最后一种才是曹素锦这样的,因年龄或者伤病由演员转岗,团里会保留她们演员时期的工龄和成绩,所以也算得上是文工团演员最好的一个出路。

    但这绝不包括白雪妍,芭蕾舞团的首席、二十二岁的全国顶尖女舞者,她远没有到考虑出路的地步,她只需要享受舞台,芭蕾自然会回馈她坦荡的前途。

    “尊重她的意愿吧。”周文林有些不忍,曹素锦是真的很爱芭蕾舞团,但短短一个月,她的舞团就接连事发。

    葛家雄的事本就牵累了不少人,闫云风已经被判了无期,这会却连白雪妍也瞒着曹素锦申请了转岗

    此刻的芭蕾舞团,和要重建也没什么区别了。

    曹素锦听懂了周文林的暗示,才生出不久的精气神几乎消失殆尽,她垂着眸,满心满眼都是一句话。

    是因为她这个团长做得太差了吗?护不住人、也留不住人。

    周文林见她这样明显的颓唐,严肃了神情,“曹素锦同志,如果你再不端正态度的话,不用你请辞,组织也不会再信任你会带好芭蕾舞团了。”

    “如果眼前的小小困难就能将你击倒的话,组织该如何指望你带着舞团更进一步?你又凭什么希望你的团员给予你信任?”

    周文林的话说得很重,但曹素锦心里知道他是为了帮自己,“我知道的,谢谢部长。”

    曹素锦也清楚自己根本放心不下团里,舞团前景大好的时候她都放不下手,又怎么可能会忍心抛下它独自面对此刻的风雨飘摇?

    总政芭蕾舞团不能断在自己手里、更不能断在任何一个不尊重芭蕾的人的手里。

    曹素锦收起情绪上的软弱,利落起身,对着周文林行军礼,“请组织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你还在这儿,就证明组织依旧信任你。”周文林把任命文件递给她,“不用担心人才的问题,你们团的空缺,可以全部走特招补上来。”

    这句话才是真的稳心剂,曹素锦眼中重新闪过希望。

    但等看见手上文件开头的“白雪妍”三个字以后,曹素锦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怒火。

    怒其不争,怒白雪妍有天赋又有机遇,却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对别人来说可能遥不可及的位置和未来。

    曹素锦的怒火在看见走廊两边张贴的白雪妍的演出宣传画时烧到最旺,一时都再顾不上其他的一切。

    她拉开排演厅的门,走到人群的中心,扬起手上的任命书,“白雪妍,你来解释一下。”

    第34章 第 34 章 笨死你算了

    听到曹素锦的质问, 白雪妍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不是她非得瞒着曹素锦,而是曹素锦知道后必然会阻挠她的决定, 为了少些麻烦, 她只能先斩后奏。

    甚至此刻,白雪妍也不准备为此表现出一点心虚或者歉意, 不然团员们看见了,反而因此揣测她是走了关系或者团里不认可她的话, 该不利于她以后的工作了。

    于是她笑着开口,“是我的任命书到了吗?团长, 以后的日子还请您继续指教啊。”

    任命书?排演厅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觑, 有机灵的已经想到了葛家雄空出来的位置,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眸子。

    没等曹素锦开口,白雪妍主动走到了人群的前面,“大家好,以后我就要换个身份和大家相处了。”

    说着,她转向曹素锦的方向,“但还请大家以及团长放心, 我一定会继续为团里的发展献出自己的力量。”

    曹素锦看着练功服下白雪妍标准甚至极其优越的身段, 眼里都是痛惜。她虽没说话,但白雪妍还是被这样的眼神灼了一下。

    白雪妍忍住心底深处占比很小但又确实存在的情绪,忽视掉其他人各异的表情,笑着开口。

    “大家不用紧张啊, 我在团里待了五年, 又做过一线演员,对团里的感情很深,和团长一样都是自己人, 大家应该开心才对啊。”

    究竟是团里的首席,人群里逐渐响起掌声,但气氛依旧是紧张的。

    因为曹素锦的面色不算好,因为曹素锦没对白雪妍的发言做出任何反应。

    所有人心里都不由自主思考起同一个问题,难道他们又得经历前些年苦不堪言的站队选择吗?

    眼见着团里已经有五个人因为葛家雄的事被连累着受罚了,现在两个男女首席,又一个犯事一个转岗,要是领导内部再不合,他们团还能维持昔日的荣光吗?

    “恭喜你,雪妍。”黄绛珠叹口气,主动打破了僵局,“以后还要继续和你老师好好配合,一起壮大我们舞团啊。”

    这句话是解围,更是敲打。曹素锦对你白雪妍不仅有授业之恩,还有知遇之情,你做这样大的决定别说商量、连通知她一声都没有。

    让你的老师、你的团长从领导嘴里才最后知道这个消息,你真的对得起她吗?

    听到这话,白雪妍的心尖一颤,嘴角的笑差点维系不住,声音也低了很多,“我会的。”

    黄绛珠暗暗戳了戳曹素锦的背,曹素锦深吸一口气,将手上的任命书交给白雪妍后看向团内,“以后白雪妍就是我们的副团了,大家要继续配合你们师姐的工作。”

    “是。”众人应声。

    曹素锦严肃神情,不再提这件事,“最近团里发生的事比较多,但现在已经基本结束,对我们来说,既是结束、也是开始。”

    她扬声,“关于团里的人员空缺和未来发展,我要宣布几件事,大家都列队站好。”

    所有人都敏锐察觉到了曹素锦的不同,她好像变得“强硬”了,但这样的变化对团里来说其实是好事。

    团长是一团的主心骨,要做的不该只是关注演员和表演,那是舞蹈老师的主要责任。

    要是曹素锦仍旧像以前那样只操心专业性的东西,不管团内其他事,那即使新的副团白雪妍不是葛家雄的性子,也会被不属于她的权利养出葛家雄的胃口。

    众人怀着忐忑和期待快速列队,这一列队就将团里目前最大的问题暴露了出来,缺人。

    队伍里零零散散空出了七个位置,一队领头的两个位置更是空得刺眼。

    曹素锦掩盖住眼里的忧心,清清嗓子,“第一件事,关于我们团内演员的空缺,团里已经特许我们以特招的方式补齐。”

    “为了更好地满足后半年的演出需求,本次特招的六人,我决定以‘先推荐、后选拔’的方式直接从下属单位招人。”

    总政文工团是华国唯一一个一级文工团,二级文工团则分属于海陆空三个军种,三级则是各大军区,依次类推。

    从下属单位直接招人,一是能保证人员的基本能力,二也是看上了他们已经养成的纪律和积累好的舞台经验。

    而对于那些被选上的人来说也是好事,毕竟所有文艺工作者的最终追求都是更大的舞台,在这一点上,没有谁比总政文工团更强。

    “另一人,也就是添补闫洪常青位置的男演员,团里在月初就已经安排好了,他将于下周一正式加入我们。”

    “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关于人事变动带来的固定节目的主演缺失,待所有人到齐后,会全部重新选拔。”

    曹素锦是真的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这一次选拔、不会再分一队二队、也不考虑入团资历,只看一样东西。”

    “那就是你跳得好不好?你跳得是不是最好!”

    眼见着所有人眼里都燃起了小火苗,曹素锦弯弯唇,这就是她之所以做此决定的原因。眼下的芭蕾舞团需要这把火,燃起大家的斗志、信心。

    等大家的情绪缓了一些,曹素锦也收回打量每一个演员的视线,看向站在三排角落的陈羽。

    “陈羽,等沈意欢销假以后,你转告她一下,新兵集训时间定在了九月四号。你和沈意欢,还有咱们新来的男演员会跟着空军一起在房山基地参加为期一周的集训,这次集训结束,你们也将获得正式编制。”

    至于其他人,曹素锦没准备再选新人,自然也就不用集训。

    “好,团长。”陈羽赶紧应下。

    曹素锦点点头,“以新兵集训结束时间九月十号为基点,我们要在两周之内完成所有新成员的补充工作。”

    她转向身后的白雪妍,“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团还有三场演出,副团,这件事我就全权交给你了。”

    “收到,团长。”白雪妍愣了一下才回答,她原以为曹素锦会继续立威,根本没想过她竟然会这么快就让自己上手做事。

    但大概还是有情绪的,不然不至于叫这样生分的称呼,白雪妍在心里叹气。

    她怎么会不想跳舞呢?她也是从小就跳芭蕾的人啊、她也是因为热爱芭蕾才进这一行的啊。

    但转岗的机会难得,副团这样的位置空出来更加难得,白雪妍实在不忍错过。

    而且,按她家里人的推测,无论是娘家还是婆家,都认为接下来的形势会愈发严峻,整个文艺界都会陷入低谷,而已经被构陷过“小资”的芭蕾必然是重灾区

    等月底火烧代办处的事情一出,白雪妍就更庆幸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了。

    比起提心吊胆地在刀尖上起舞还不知道能跳多久,稳坐后方又有不低权利的副团岗才是最好的选择。

    白雪妍看着台下兴致盎然的曾经的同事,心里生出了一点微妙的优越感。

    这群傻姑娘傻小子,还以为他们团、以为芭蕾舞能继续维持荣光呢

    ————————————

    “喝点水吧。”沈意欢这次再看见靳延累得满额是汗,心里就只剩心疼了。

    她忍不住埋怨,“都说了让你穿那套衣服了,衣服做了就是要穿的啊,不知道你舍不得什么。”

    “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可不止是衣服。”靳延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杯,触手温热。

    他有些无奈,“欢欢,好欢欢,给我喝口凉的吧,我热得不行了。”

    “不行,这样对身体不好,以后都不许喝。”沈意欢冷着小脸拒绝,但却摘下了自己的遮阳帽,对着靳延扇起风来。

    属于她的味道扑了满脸,靳延又心软又心热,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我不”

    “你洗手没?”沈意欢抬眸看向他还停留在自己发顶的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靳延!”

    靳延飞快地收回手,习惯性地想摸摸鼻子,却又被沈意欢瞪了一眼。

    他举起双手,求饶,“我不摸了我不摸了,别生气。”

    “哼。”沈意欢轻哼,又继续扇动帽子,语调轻柔,“我走之前让李姐湃了西瓜,你忍忍,回去就能吃了。”

    靳延笑着点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挑眉,“不对呀欢欢,你觉得这时候喝冰的不好,那怎么?”怎么帮她搬家的时候请他们喝的是冰汽水。

    沈意欢扇风的手一顿,两手推上靳延的后背,回避这个问题,“你休息好了是吧?继续吧。”

    能是为什么?那时候他只是靳叔叔的儿子,为了表达谢意,当然要买贵重些的、更讨人喜欢的冰汽水。

    但现在不一样了。沈意欢看着在院里忙个不停,却只肯让她待在廊下休息的靳延,眼里是快要溢出的甜蜜。

    她看着靳延,却也有人在看她。

    方卫国收回已经迈出去的脚,握紧身上背包的带子,最后深深看了廊下的人一眼,才迈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去。

    她不需要自己了,那就到需要自己的地方去。

    沈意欢感应到什么,蓦地回头,却只看到一只翩飞的大雁,她伸手点了点大雁的位置,“外面这么晒,快快归家去呀。”

    “欢欢,在说什么呢?”沈小妹提着两个大袋子出现在门口,看着已经被收拾得像模像样的小院,脸上是真挚又激动的笑。

    她放下袋子,一寸寸丈量不大的小院,“真好啊,我一直想要个带院子的房子的。”

    以前分房的时候,彭庆厚从没有问过她的意见,自己就找到领导借着沈家的光分到了最新的筒子楼。

    而那时她不过多问了一句,彭庆厚就一脸惊讶地开口,吧意思吧1留9流3“咱们俩都是在平房土屋里长大的,怎么也不能让宝珠宝华也去过那样的苦日子吧?我以为你也是这么想的呢。”

    苦日子吗?忽然想起这段往事的沈小妹怔怔看着院子,心里忽然浮现出了一句话,比起现在,那时候才是真正的苦日子啊。

    “表姑?”沈意欢对着忽然怔愣在原地的沈小妹扬了扬声,“你在想什么?太阳这么晒,快进屋呀。”

    “哦哦。”沈小妹应声,走到廊下,等看见屋内忙碌的靳延一下就忘了刚刚的情绪。

    她伸手去接靳延手里的东西,“我来吧。”

    靳延避开她的动作,态度亲和,“马上就好了,表姑和欢欢一起歇歇吧。”

    沈意欢也拉住沈小妹,“没事表姑,就让靳延弄吧,他可是接了任务的。”

    沈小妹还以为沈意欢说的是靳希文对着靳延下了命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政委人真好。”

    靳延却借着身高优势似笑非笑地对着沈意欢挑了挑眉,又趁着沈小妹去收拾厨房的时候转到她面前。

    “我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亲爱的首长大人。”

    沈意欢眼里漫出笑意,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小靳同志。”

    呵,小促狭鬼。靳延轻笑,迈上台阶逼近一步,“那给个奖励吧。”

    “什么?”沈意欢偏头看了眼小院大开着的院门,有点紧张,“我得考虑考虑。”

    靳延不说话,靠得却越来越近,沈意欢觉得周围的空气也随之越来越稀薄,不自觉张开了她那张漂亮的唇。

    樱唇饱满,微微透开的缝隙里是细白的皓齿和一点舌尖,但她的眼里却只有似是而非的懵懂。

    靳延艰难地直起身,眼里闪过几不可查的痛苦,清清嗓子,“还没想好,先欠着。”

    他的声音好奇怪,沈意欢抬眸看了眼靳延,“好吧。”

    想到什么,沈意欢抬起手,示意靳延低头,“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不会是中暑了吧?”

    靳延本来扯着作训服领口来回扇风的手一顿,不仅没低头,反而往后仰了仰,“没事,这还没我们特殊天气的训练量大。”

    他看向院子角落的井,“会用那个吗?我想洗个脸。”

    沈意欢当然会用。但这种老式压水井的前几下还蛮需要力气的,靳延想了想还是自己动了手,压出水后才交给沈意欢。

    沈意欢有些无奈地接过,心里却也甜丝丝的。虽然她力气并不小,但就像她爸爸妈妈一样,明明妈妈在外都是“娘子军”,但爸爸还是会对她各种放心不下。

    这不是不信任,而是由爱带来的情不自禁的心疼和关心。

    想到爸妈,沈意欢忽然有点心虚,戳了戳靳延的背,“我爸妈”

    靳延没听清,仰着头问,“什么?我没听清。”

    盛夏的阳光将他精致的五官照得纤毫毕现,圆润而晶莹的水珠顺着他锋利的骨骼线条滑落。

    有的溜进了他的鬓发,有的滑到了他的喉结,最后隐没在他的领口

    沈意欢松开握着铁杆的手,对着脸扇了扇风,“你洗好了吗?我也想洗手,都是锈味儿。”

    “好。”靳延让出位置,把着杆轻轻松松往下一按就带出管道所能容纳的最大水柱。

    水柱直直撞上沈意欢的手,她躲让不及,长袖被洇了大半,裙摆也被打湿了,要不是她戴着帽子,肯定还会扑她一脸。

    “靳延!”沈意欢气恼。

    靳延赶紧拉着她起身,着急忙慌就要去攥她的裙摆,“呀呀,我不是故意的。”

    沈意欢看着蹲在她脚边的、害她这样狼狈的罪魁祸首,气急败坏地揉了揉他的发顶,“笨死你算了。”

    没有任何意外的,沈意欢又被靳延短而硬的头发磨痛了手心,她垂眸看着自己泛红的手掌,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靳延也注意到了,耐住心头因她动作带来的酥痒,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带,“下次揉这儿,别的地方都得痛。”

    沈意欢回忆起中午碰到他脸颊时的触感,心头一动,轻轻按了一下,指尖下陷,带出一个圆圆的小窝。

    沈意欢捂唇轻笑,“你这样真可爱。”

    “咳咳——”院门传来一声轻咳,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沈意欢猛地收回手,从脖子处漫起大片的红晕,尴尬地往靳延身后避了避。

    靳延回头看了眼,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利落起身。

    “政委让我来看看忙完了没有。”冯文宝反而比靳延还局促。怎么办,他会不会被“灭口”啊?

    “差不多了。”靳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和你再去一趟就可以了。”

    说完,他低头看了眼沈意欢,被宽大的帽檐挡住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我走了。”靳延在心里叹气,第二次了,被打断第二次了。

    “嗯。”沈意欢应了声,靳延才和冯文宝一起出了门。

    沈意欢心里其实也有一点可惜的,她才戳了靳延一下呢。但现在的沈意欢,确实还不想面对关系更进一步可能会带来的压力。

    她才十七岁,不着急。至于靳延,嗯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再等等吧。

    沈意欢脚步轻快地跑到厨房找沈小妹,“表姑,周末我们带上表妹去逛街吧,我要代表我爸妈送你一份乔迁礼,你和我一起去挑好不好?”

    沈小妹眉眼全是温软又放松的笑意,她应声,“好啊,我也想给你两个妹妹做一套新被子,她们一直想要一条碎花的”

    沈小妹新分到的是一个带小院的平房,主体是两个单间,一个用作客餐厅,一个从中隔断用作三母女的卧室,是陆军学院后勤根据沈小妹家的情况特意安排的。

    厨房则是上个住户自己在院里搭的,比起筒子楼,这套房子既没有通自来水也没有独立的卫生间,但沈小妹还是喜欢得不行。

    从那个住了十六年的又黑又小的、总是充斥着弟妹哭声的茅草屋,到沈家小楼里分给她的明亮宽敞的卧室,再到嫁给彭庆厚后的两间旧开间、三室一厅的新筒子楼。

    沈小妹最喜欢的还是眼前这个,被院墙围起来的、到处都是阳光的小院子。

    这是只属于她和女儿的家,在这里,她想种花就种花、想种菜就种菜,想给女儿做碎花被套的时候也不会再有人说不划算

    第35章 第 35 章(修) 父子的谈话……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 没安静几天的方家又起了冲突。

    方卫红急急拉住自家母亲,把人拦下,“妈, 我觉得欢欢肯定不知情, 卫国和她是从小的玩伴,有什么她一定会告诉我们的。”

    方盛亮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打个电话的时间, 妻子就又差点捅出个娄子。

    这会儿语气里不免也含了怒气,“你要是想彻底把老沈一家得罪了, 你就继续去。”

    自从那次杨兰去靳家闹过以后,不仅靳希文, 丁志民、顾德远也都或明或暗提过让他不要只关心工作, 妻儿的教育也要留心。

    沈建中夫妻是体面人,没说什么重话,但这段时间除了工作已经几乎不和他家来往了,态度很明显。

    沈家夫妻在大院的人缘又好,看不过去的人碰上了也要臊他几句,方盛亮这段日子连门都不爱出了。

    偏儿子也不是个省事的,自那天从靳家回来以后除了他姐是根本不肯再搭理家里的其他人。

    方卫国本就瘦, 又不好好吃饭, 每晚房间的灯也很晚才灭,现在看起来简直和竹竿没区别。

    原以为是少年心性,过些日子也就好了,毕竟谁年轻的时候没个喜欢又得不到的姑娘, 但没想到, 今天下午下班回家一看,人不见了。

    因着多多少少也对儿子的不争气生了埋怨,方盛亮和杨兰一气之下也就没管。

    但等到女儿都回了家儿子还不见人影, 两人这才急了。

    但再急也不能继续找沈意欢啊,就和卫红说的一样,沈意欢知道了什么肯定会和他们说的,方盛亮真是不知道该说杨兰什么才好。

    “我怕卫国会做傻事。”杨兰这会儿已经要急疯了,她就这一个儿子,“要是他没了我也不活了。”

    “不会的。”方卫红反而是最冷静的那个,“我刚刚看了,卫国的行军包不见了,春夏的衣服也各带走了几件。”

    带走的还有书桌玻璃下压着的几年前和沈意欢的合照,旁边的全家照却没拿。

    方卫红叹口气,没有把这个说出来刺激杨兰。要不是她刚刚出来得及时,她妈可能这会儿又到靳家闹上了。

    “带行李了?卫国是不是回老家去了。”杨兰只能想到这个,“这死孩子,老方你快给你们公社那边打个电话问问呀。”

    “才走了半天,就算回老家了那边也不可能知道。”确定儿子是安全的,方盛亮理智回笼。

    “我去问问警卫。”方盛亮这才想到关键之处。

    军区家属院是有着非常严格的安保系统的,警卫们做过专门的训练,别说当天,三天之内进出的人都能说出个大概。

    方卫红害怕自己拦不住杨兰,赶紧换了鞋,“爸,我去吧,你和妈在家里等消息。”

    大院里是很安全的,方盛亮也就没拒绝。却没想到女儿还没回来,顾德远先拉着小儿子顾振西过来了。

    顾振西进来就先和方盛亮夫妻道了歉,“对不起叔叔阿姨,我不该帮着卫国瞒着你们去海岛参军。”

    他垂着头,嘴上也在道歉,眼里却都是心不甘情不愿。

    要不是他二哥太精,他才不会主动说出来呢。他兄弟那么惨,就该也让这两口子受受急才好。

    “海岛?!”杨兰几乎惊叫出声,伸手就要去打顾振西的胳膊,“你这坏小子,是不是你撺掇我们卫国的,海岛那么苦,你怎么忍心的?”

    顾振西早就对杨兰不爽,这会儿一把拦住她打过来的手,吊儿郎当,“阿姨,您可真会说笑,卫国都多大了,怎么在您嘴里还和个小孩一样呢?”

    “再说了。”他扯扯唇,“海岛再苦,也没卫国继续待在家里苦啊。”

    “顾振西。”顾德远象征性地制止了小儿子,“别打岔,快给你叔婶说说具体的。”

    杨兰一口气憋在喉咙,也不管什么具体不具体了,闹着要让顾振西把话说清楚。

    “够了!”方盛亮脸色黑沉,将茶几拍得嘭地一声响,硬生生打断还在胡搅蛮缠的杨兰,“振西,你说。”

    他明显动了怒,杨兰再气也不得不憋了回去。

    “卫国报了海军。”顾振西还是愿意给方盛亮面子的,“你们也不用找了,他的火车一个小时前就出发了。”

    顿了顿,顾振西玩笑似地试探,“叔叔,我觉得让卫国出去待一段时间也蛮好的,您不会找人把他从火车上截下来或者联系海岛军区把他要回来吧?”

    要真是这样,方卫国就要彻底毁在他爸妈手里了。

    “怎么会。”方盛亮瞪了一眼还想开口的杨兰,“你说得对,是好事。”

    方盛亮能走到这个位置,也不是个蠢人。以前杨兰对家里的事大包大揽,女儿教得好、儿子看起来也乖巧,他也就懒得管。

    但经过沈意欢的事,方盛亮就已经意识到了,方卫国是该去历练历练了,他已经落后了同龄人太多,心态也很不成熟。

    只是现在情况特殊,方卫国之前又一直只愿意待在首都,方盛亮还没想好该怎么操作而已。

    这会儿方卫国自己去参了军,即使是海军、是海岛,方盛亮也反倒觉得松了口气。

    家里这段日子闹得不成样子,方盛亮日日回家看到消沉的儿子和骂骂咧咧的妻子也觉得疲惫。

    他只能寄希望于儿子这次彻底离开了沈意欢,能放平心态,成长起来。

    沈意欢知道方卫国去海岛参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了,因为方卫红只是说了方卫国自己报名去了海军,沈意欢也就没有多想。

    她甚至还为自己发小小小地开心了一下,毕竟当兵是方卫国从小的梦想。

    经过前段时间的闹剧,沈意欢已经彻底意识到了,当方卫国对她产生情愫而她永远无法成全他的时候,他们的友谊就注定再也回不去了。

    而那段时间她的心软和侥幸、她对那段友谊的不舍对方卫国来说反倒是伤害,自己的想法太理想化了,他根本不可能退回最开始的位置。

    这样只会让他生出虚无的希望和侥幸,于是沈意欢直接对方卫国说了重话,也刻意回避了他所有的消息。

    但她还是希望他们都能幸福的,哪怕以后再见只剩沉默。

    “真好。”沈意欢眉眼弯弯,真心实意为方卫国开心。

    方卫红看着她的笑容却只觉得苦涩,为自己弟弟。

    她很清楚自己弟弟的离开并不是因为想通了、决定放弃了。恰恰是因为他做不到,也根本不想走出来,才逃避似地去了海岛。

    但这一切都不是沈意欢造成的,她已经因此遭受了很多不该承受的压力。

    方卫红掩饰住眼里的心痛和为难,也弯了弯唇,“对啊,他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

    靳希文叫靳延去书房的时候,靳延还以为是要交代明天去接表姐一家的事。他笑着把快爬到他胸口的雪绒摘下来,递到沈意欢怀里,这才跟着走了进去。

    看到书桌上摆放着的妈妈的照片的时候,靳延很惊讶,又有些了然。

    这些年,靳希文很少会拿出妻子的照片,不是不思念、而是思念到触物伤情。

    上一次这个场景,还是在靳延又一次拒绝了相亲的安排之后,靳希文让靳延当着他妈妈认真陈述他对自己婚姻的打算。

    而得到答案之后,靳希文就再也没插手过他谈不谈对象这件事。

    所以今天这又是要会审?靳延敛了敛神色。

    “你看出来了?”靳延其实从没想过能完全瞒过靳希文,此时此刻反而有一种另一只靴子落地的踏实感。

    靳希文轻轻抚摸了一下妻子的照片,再开口,却不是回答靳延的问题。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当年第一次登门求娶你妈妈的时候,被你姥爷打了出来。”

    靳延坐得更直了些,摇了摇头。即使不看靳家的门庭,靳希文也该是长辈眼中的佳婿才对。

    “你姥爷、你两个舅舅当时都在部队,那时咱们国家的情况也不是很好,你姥爷不舍得把唯一的女儿嫁给当兵的。”

    靳希文抬眸看向靳延,语调很慢,“其实你姥爷的想法是对的,嫁给我以后,你妈妈吃了很多苦。”

    “她是被家里人保护着长大的姑娘,但因为嫁给我,她不得不学会了通过报纸推测局势、学会了独自处理许多事、甚至学会了在因为我失眠的时候该如何调节情绪。”

    “你三岁那年生过很大一场病,而我那段时间忙到快要住在办公室里,后来还是别人看不过才来告诉我,可当我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

    “就看见你妈妈单手抱着你,另一只手里还举着一个树枝,上面挂着你的输液瓶。你从小就不喜欢长久地待在一个地方,她就只能这样抱着你在医院里走来走去安抚你的情绪。”

    靳希文即使现在,提到这件事眼眶依旧会泛红,“我直到那一刻才意识到,因为嫁给了我,嫁给一个军人,你妈妈竟不得不独立到这种程度了。”

    “可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正因为骑车摔跤伤了手心哭鼻子。你第一次生病的时候,她也是不知所措更多。”

    “靳延。”靳希文叹了一口气,“在那一刻,我其实是后悔的。”

    靳延没说话,只看向桌上母亲的照片。

    靳希文也看向妻子温柔的笑颜,“你妈妈离开我们已有七年三个月,靳延,我毫不夸张地告诉你。”

    “自从你妈妈查出那个病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开心过。”

    “但这还不是终止,等你妈妈离开我们,我才懂了什么叫了无生趣。”

    靳希文摆了摆手,示意儿子不用安慰他。

    “不会难过、也不会开心,看这世间的一切人、事、景,都是苍白、枯燥的。”

    “被留下的那个人是很痛苦的。”靳希文闭了闭眼,声音很低又很轻,“靳延,你知道十岁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有很大的可能,你们之间,要吃这个苦的是欢欢。”

    靳延的手早已蜷缩成拳,他的呼吸很重、却又绵长,诚实地展现着主人此刻的心境。

    靳希文叹了口气,“作为你的爸爸,我很开心你能遇到心爱的姑娘,这是很幸运的事,有些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懂爱。”

    “但我不能因为是你的爸爸,就忽略你可能带给另一个姑娘的悲苦,哪怕对方不是被我看着长大的欢欢,我也会和你有这一次谈话。”

    靳希文看着沉默的靳延,语气加重,“靳延,你们不合适。”

    “什么是合适。”靳延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很哑却一点儿也不低沉,“我没娶、她没嫁,有什么不合适。我们互相有意,有什么不合适。”

    他抬眼看向靳希文,“爸爸,让您失望了,您儿子不是圣人,不可能因为这两点就放手。”

    “我只会爱她一个人。”靳延很清楚自己的心,即使他才认识沈意欢三个月不到,但爱从来和时间没有必然的联系。

    他没和沈意欢说爱,也只是怕自己会给她压力。她已经很勇敢很辛苦了,靳延希望她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只会觉得开心幸福。

    “我做不到。”靳延又重复了一次,一字一顿。

    他靳延,认准了,撞死在南墙也不会回头。

    靳延扯了扯唇,“您说这些,无非两点,我工作性质特殊,我们的年龄差可能要让我走在她前面。”

    听到这儿,靳希文轻点桌面的手顿住,专心听靳延能给出什么答案,这关系着他要不要插手终止两人的相处。

    “先说第一点,我现在是团长,这五年之内大概都不会挪位置,也就是说,我在这五年除了出任务都是可以长久地待在她身边的。”

    “而我只要足够努力,五年后继续留在北城,陪伴就更不会成问题。”团长以上的位置,虽然忙,但基本是坐镇大后方的。

    “除非要作战,但真到了那个地步,我相信她会和我做同样的选择。”

    “飞行技术可以练、风险也可以预测、控制、避免,要是我连从任务里、从战场上平安归来的信心也没有,那我也不用当这个兵了。”

    “我的工作是特殊,但我也能给她普通人给不了的不是吗?”靳延没有就这个话深谈,他知道靳希文知道他的意思。

    靳希文半垂着的眸里闪过了一丝满意,对于这个问题,确实无法两全。只要沈意欢不介意靳延的工作性质,那就不是难题。

    “至于后一点。”靳延的语气有点无奈,“爸,我确实没办法把这十年抹掉,但你难道要我就因为顾虑可能会死在她前面,就不做任何争取,退到一边祝她幸福吗?”

    靳延其实想反问靳希文的,就算妈妈没嫁给您,难道就一定不用学着独立吗?你们之间难道只有痛苦,没有相爱和幸福吗?难道这五年的分别就足以覆盖之前的相守吗?

    但靳延不想伤害靳希文,他知道父母是很相爱的,靳希文也是为他好。

    “抹不掉就回避?”靳希文却故意曲解了儿子的意思,他必须知道靳延全部的态度。这是他作为靳延父亲、沈意欢临时监护人的责任。

    “不就是可能死在前面吗?”靳延也被问出点气来,“难道您要我因为这些没发生、甚至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生的事放弃她?我做不到,也不可能去做。”

    “确实,我的工作性质、我和她的年龄差,都是我和她之间无法避免的问题。但如果欢欢都不怕、不因这些退缩,我却先因此放弃,那不叫爱的成全,那叫懦弱和无能。”

    靳延语带讽刺,“而且就算你拦着我,给欢欢介绍一个同龄人,甚至给她介绍个小她十岁的,难道你就能保证她会顺遂一生吗?保证那个人会不死在前面吗?”

    “那你能保证吗?”靳希文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心里却在想,这臭小子还挺会辩论的。

    “我能。”靳延的回答很坚定,眼神也是,“我保证,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能把她护得好好的。”

    “要是我死了。”靳延扯扯唇,“那你就让她再找个呗,反正我都死了,也气不活。”

    反正靳延是绝不可能因为“他可能会走在沈意欢前面”就放弃的,不说他爷爷姥爷八十多岁了还很精神。

    就说人的一辈子那么长,难道要因为可能的痛苦就放弃全部的幸福吗?

    靳延当然不希望沈意欢经受要与爱人死别的苦,但他们明明相爱、明明可以相守,却为了这个选择生离,那不是更可笑吗?

    “胡言乱语。”靳希文被他这话噎住,“你说得倒是挺好听的,但我问你。”

    “你在招惹欢欢之前,至少应该先征求你沈叔叔的同意吧,可你看看你都在做些什么,偷偷摸摸、成何体统?”

    靳延也被噎住,自嘲地笑了笑,“合着挨这顿骂,还是因为您太看得起我了,以为我在玩弄感情呢。我倒是想光明正大啊,但我还什么都不是呢。”

    还没确定关系?靳希文确实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他原以为是自家儿子带坏了乖巧的沈意欢,故意拉着人瞒着家长搞地下情。

    虽然知道儿子应该不会是个负心汉,但又实在担心他不够认真,会伤了沈意欢,所以靳希文才特意说了前面的这些话,试探他的决心、试探他对于这段感情的态度是否成熟。

    全程听下来靳希文是满意的,靳延很明显不是一时冲动,在自己问他之前,他就考虑过这些问题。

    而只要有决心,所有难题都可以攻克。任何事都有风险,人不能因噎废食。

    “我是认真的,您大可以继续观察着。”靳延也明白了靳希文的用心,给他倒了杯茶。

    “也亏您说得出来,我相信在那一刻您后悔了。”靳延抬眸,拆穿自己父亲,“但我可不信,时光倒流,您舍得放弃妈妈。”

    靳希文端茶的手一顿,清清嗓子,“别说这个,继续说你自己的事。”

    “我也没别的事,还在努力争取名分呢。我不急,您可别瞎操心。您放心,只要欢欢松口了,我立马亲自去找沈叔叔赔罪。”

    提到沈建中,靳希文对儿子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你沈叔叔那关,绝对比你姥爷舅舅当年还难过。”

    “沈叔叔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有什么疑虑,我就解决什么呗。”靳延心里也不是很有底,却不肯露怯。

    “欢欢迟早会嫁人,我只要把其他人比下去,成为她身边最好、好到唯一的选择,沈叔叔自然会把目光放到我身上。”

    “那祝你好运。”靳希文但笑不语。

    他看了眼门外,轻咳一声,“那个,欢欢还小,你有什么坏心思都给我收好了,什么时候没得到你叔叔阿姨的认可,就”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靳延有些无语,“先是怀疑我的真心,现在又怀疑我的人品。”

    “别瞎操心。”靳延端正神色,“欢欢在我心里,和这个一样重要。”

    他指了指肩上的勋章,虽然没有往深了言语,但眼神已经表明了态度。

    当一名优秀的空军战士和爱沈意欢,都是靳延会为之奋斗一生、珍爱一生的事,不分轻重。

    靳希文终于松了神色,坦然地露出满意,“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您继续装不知道。”离开书房之前,靳延叮嘱靳希文,“如果您不想真的看我孤寡一生的话。”

    靳希文点头答应,但靳延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试探,“您也知道欢欢还小,您应该不会和那些封建家长一样乱催、乱安排吧?”

    “我才懒得管你。”靳希文无言,“你放心,只要你不辜负欢欢,你们的什么事我都不会插手的。”

    靳希文才不说自己看出两人的猫腻后有多惊喜呢,毕竟他都以为儿子要打一辈子光棍了。靳延恋爱对象还是沈意欢,这对靳希文来说简直是喜上加喜。毕竟除了年龄,两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很般配。

    至于以后,靳希文是真不操心。无论是儿子还是欢欢,都是很有主意的人,靳希文只为他们能找到相守一生的人开心。至于其他的,靳希文觉得自己根本管不着、也没必要瞎操心。

    靳延说这话就是为了确定靳希文的态度,得到这个答案又想起靳希文刚刚提到他们的年龄差时一句类似于“人生进度不同”的话都没说。

    而他爸又是出了名的思虑周全、走一步看十步,没说就只代表他确实没觉得有问题。得到这个结论的靳延彻底放了心,拉开门回了客厅。

    沈意欢正抱着猫往这边看呢,看他出来了,有点紧张,“叔叔?”

    “没事,是说明天去接我表姐和姐夫的事。”靳延大掌一伸,把好不容易爬到沈意欢肩上的雪绒又摘了下来。

    可恶,这是他的地盘。虽然还没攻克到这里。

    靳延对着张牙舞爪的雪绒眯了眯眼,十分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选的母猫,不然岂不是更心酸?

    雪绒被他硬邦邦的怀抱禁锢着,十分不开心,抱着他的手掌就开始啃,但她还是只小奶猫,毫无杀伤力。

    沈意欢看着好玩,给自己的宝贝加油鼓劲,“加油绒绒!”

    靳延看着沈意欢,弯了弯唇。

    他爸实在多虑了,他能欺负沈意欢?不说他舍不舍得,要是真欺负了,沈意欢最先就会给他一爪子。

    沈意欢有着远超她年龄的聪慧、清醒和坚韧,她既然已经允许了自己的靠近,就不可能没有考虑过他的工作和年龄。

    想着,靳延伸手想捏沈意欢的脸。果然,手还没碰上呢,沈意欢就已经给他拍了回来,环顾了眼周围后,还反过来捏了捏他的脸。

    靳延完全不反抗,任沈意欢捏了好几下,才趁她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忽然转头,用唇碰了碰她的指节。

    沈意欢有些得意的笑一下僵住,脸慢慢泛起红,嗔怪,“你又这样。”

    靳延一脸无辜,“我不是故意的。”说着又要转头,“怎么就撞上了?我再试试看,找找原因。”

    沈意欢赶紧收回手,恨恨地将雪绒从靳延怀里抢出来,“你哥哥真坏,对吧?”

    “喵。”雪绒回应,似是觉得一声不够,连着喵了好几下才安静。

    第36章 第 36 章(修) 不闻旧人酸……

    首都的机场很小, 每天的航班也很少,只做公用。今天的国际航班有两趟,分别是从英、法两个国家回来的, 前后抵达时间也很近, 只差不到半小时。

    所以当沈意欢在机场看见白雪妍时还挺惊讶的,“副团?”

    “意欢?”白雪妍也很惊讶, 视线在看见沈意欢身边的男人时顿了顿。她那天回家问了未婚夫,才知道这个看起来就优秀的男人背景竟也很雄厚。

    不愧是副军长家的千金, 亲近的都不是凡人,白雪妍的眼里闪过一抹艳羡, 又很快消失。

    “我代表团里来接人。”白雪妍解释, 想起沈意欢和谭学轩的关系,主动问,“你也是来接小谭同志的?”

    “不是,我接亲戚。”沈意欢说起这个就无奈,她本不想来的,但靳延非得拉她一起,说是何老爷子特意交代了要带她一起回何家吃午饭。

    听她说“接亲戚”, 靳延莫名很得意, 唇边笑意更重,“您好,白副团。”

    八一演出那天,靳延是陪着沈意欢去团里签退的, 当时沈意欢大致介绍了团里的人给他认识, 靳延勉强能认出人来。

    “您好,靳团。”白雪妍弯唇回应,“你们也是等法国那趟吗?”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又走到了分岔口,三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分开了。

    她走后,沈意欢才看向靳延,继续刚刚的话题,“我还是觉得不好,要是被看出来了怎么办?”

    “不会发现的。”靳延说起这个竟还有些骄傲,“我不谈对象这件事在大家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了,他们根本不会多想。”

    沈意欢挑眉,正想就这个多聊几句。

    另一行人也走了过来,最前面的是何修雯,她笑着跑到沈意欢身边,手里还抱着何修安的儿子何小星,语气雀跃,“欢欢。”

    “雯雯。”沈意欢笑着回应,又从她怀里接过往她这边扑腾的何小星,“给我吧。”

    何小星今年两岁多,是个胖乎乎的小团子,一到沈意欢怀里就搂着沈意欢的脖子“啵”地亲了一口。

    他的小奶音黏黏糊糊的,“姐姐。”

    最开始靳延教得是叫阿姨,但何小星坚持要叫姐姐。按何修安妻子李桐的说法,看见漂亮的,无论老少,何小星都要叫姐姐。

    沈意欢被他逗笑,也往他凑过来的小肉脸上亲了亲,“小星。”

    他们俩亲热得不行,靳延却也看得不爽极了,拍了拍何小星的小屁股,对着跟过来的何修安不满,“你儿子这坏习惯还改不了?”

    何修安也有点无奈,儿子从小就特别看脸,上次沈意欢来家里的时候也是,一直粘着沈意欢,沈意欢走的时候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他对着沈意欢点点头当作招呼,又碰了碰靳延的胳膊,“别说这个了,小星现在可不轻,别把欢欢累着了,你来抱。”

    虽然靳延没承认,但何修安还是看出来沈意欢就是那个让靳延巴巴地往车上装遮阳板的姑娘,对她就难免亲近了些。

    “没事的。”沈意欢掂掂怀里的小团子,“我还能坚持会儿。”

    何小星却听懂了爸爸的话,很懂事地伸手往靳延怀里去,“小爸抱,小星重。”

    按照正常的称谓,何小星其实应该称呼靳延为表叔,但因为何家这辈连上靳延也只有五个孩子,在北城的更是只有他们三,为了亲近些,也就没分那么清。

    靳延啧了一声,揉了揉何小星的脑袋,“小懒猪。”

    何小星听得懂这话,不满,“坏小爸。”他很有骨气地要下地,“哼,小星再也不会让你抱了。”

    靳延失笑,还挺有脾气的,“好吧,那小爸车上的玩具是不是也不用给小星了呀。”

    “是什么?”何小星停住挣扎的动作,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一副要权衡礼物和面子哪个更重要的样子。

    “是小星最喜欢的积木。”靳延拉长声音,“可惜小星不想要,看来小爸只能拿回去自己玩了。”

    “小星玩。”何小星急了,讨好地搂着靳延的脖子,对着他脸“啵啵啵”地亲了三口,又把自己的小脸凑过去,“小爸也亲亲小星。”

    靳延把何小星换到了另一边手臂上,找准位置,低头碰了碰,语气夸张,“小星今天好香呀。”

    “因为涂了宝宝霜。”小星一脸骄傲,“宝宝霜就是香香的。”

    “乖孩子。”靳延漫不经心地夸奖,视线却落在沈意欢唇上。

    沈意欢刚刚虽然在听何修雯说话,但余光却是看清了靳延特意换到另半张脸的动作的。他这会儿视线又赤裸裸地落在自己唇上,意图不要太明显。

    就没见过耍流氓还这样光明正大的!沈意欢趁何修雯不注意瞪了靳延一眼。

    她的脸泛着红,眼里也似嗔似怪地含着情,靳延的眼神又深了几分。

    全场只有何修安在专心等人,所以当人群一出来,他一眼就找到了自家姐姐,“姐,姐夫,凌凌!”

    顺着他的视线,其他人也望了过去。因为林元赫右臂还带着骨折夹板的原因,即使沈意欢也一眼找准了人。

    很疲惫,这是沈意欢第一眼的最大感触。一家三口穿着都很洋气得体,长相也都很好,但没有一个人面色是好看的。

    即使看见了阔别四年的家人,他们脸上的笑意也是浅淡的,眼神里则全是疲惫。

    “姐。”何修雯眼眶已经红了,小跑着过去抱住了何修霞,“姐,欢迎回家。”

    因着这句,何修霞的眼泪也滚了出来,八岁的林凌看妈妈哭了,抱着妈妈胳膊的手更紧了几分,几乎是紧贴着。

    林凌出国的时候才四岁,对国内的记忆已经模糊,但何修霞一直有指着带出来的合照介绍国内家里的情况给她,所以她也能认出在场都是谁。

    “小姨、大舅舅、小舅舅。”她的声音怯怯的,视线停留在有些陌生的沈意欢身上。

    见小舅舅抱着个小男孩站在她身边,小男孩还牵着她的手,林凌猜测,“小舅妈?”

    本来伤感的气氛静了一瞬,连一直垂着眸的林元赫也往这边看了过来。

    沈意欢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靳延也难得有些卡壳,何修安笑着看好戏,还是何修雯救了场。

    “不是小舅妈,是欢欢姨姨。”她看出林凌的不安,放柔声音,“凌凌真厉害,每一个都叫对了诶。”

    林凌有些害羞,“妈妈有教我的。”

    何修霞摸了摸女儿的头,擦干脸上的泪,恢复了弟妹记忆里骄矜的模样,对沈意欢颔首当作招呼后开口,“走吧,我们先回家。”

    听到这话,林元赫从靳延手里拿过行李箱,“我自己来。”这是从见面以后除了打招呼外他说的第一句话。

    靳延的手顿了顿,想了想还是松开了,“我难得体贴一下,姐夫,错过这次可没下次啊。”

    林元赫扯了扯唇,转移了话题,“扶着你姐姐吧,她怀孕了。”

    他的声音不小,何修霞却完全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这很不正常,何修霞虽然脾气有些骄矜,但和林元赫是十分恩爱的。

    见状,何修安和靳延的脸色都沉了几分,但因为还在外面,也就没多问。

    沈意欢销假的时候就知道了团里安排接替闫云风的是谭轩学的孙子,两家有交情在,以后又要一起共事,她既然在机场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走了。

    于是她看向身边的靳延,小声,“靳延,白副团接的是谭爷爷家的孙子,我想去那边打个招呼再走。”

    “行。”靳延点头,看向其他人,“你们先走,我们还有点事,等会儿再过来。”

    何修霞不认识沈意欢,就没有说话,林元赫更不可能发表意见。

    何修安要开车,何修雯只能任劳任怨地上前接何小星,“小星,走吧,和姑姑回家。”

    “不要。”何小星还记得小爸车里的玩具呢,把靳延的脖子搂得更紧。

    “就和我们一起吧,我们就是遇见熟人了,去打个招呼。”沈意欢笑着摸了摸何小星被靳延肩膀挤得更加明显的肉脸。

    “那麻烦你了,欢欢。”何修安无奈,并没有推辞,妻子不在这儿,他也很害怕儿子大庭广众再来一出悲惨离别的大戏。

    “没事。”沈意欢弯唇笑了笑,“小星乖着呢。”

    一行人这才分开,而等刚坐上车,何修霞就立马发问,“那是谁?”

    “姑父战友的女儿。”何修安看了眼想要回答的何修雯,自己接过了这个问题,“最近这段时间住在姑父家里。”

    何修安没有说沈家和靳家那些牵扯,显然,他也被交代了和靳延同样的任务。

    “哦。”何修霞淡淡应声,转而问起了家里其他人的情况。

    大姐还是以家境论人,何修雯看了眼何修安,想不通为什么哥哥要把沈意欢的身份说得这么模糊。

    ————

    机场,白雪妍看见沈意欢过来也不奇怪,站在一边安静看着两拨人寒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

    谭家今天来的也是谭少煊的兄弟姐妹,沈意欢只去谭家拜访过老爷子两次,两方都不相熟。

    但还好,其中一个和沈意欢打过照面,这才勉强和沈意欢一起给其余人互相做了介绍。父辈们都有来往,小辈们自然也多了几分亲昵,场面并不算尴尬。

    两趟航班离得近,沈意欢并没有等多久就见到了自己这个从国外进修回来的新同事。

    提着行李箱的年轻男人穿着黑色半高领针织长袖,袖子挽到肘间,骨骼分明的腕间带着一个十分精致的腕表。

    廓形拖地黑色西裤被一条偏细的哑光皮带束着,皮带扣的反光是他身上唯一的亮色,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优雅和文艺。

    他的身量也很高,沈意欢微微抬了抬眸,最先看见的是他明显打过发胶的三七侧分发型。

    洋气得格格不入,精致得一丝不苟,沈意欢大概猜到了这位新同事的性子。

    正想着,沈意欢的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几乎将她看谭少煊的视线挡了大半。

    沈意欢弯了弯唇,戳了戳靳延的后腰,小声,“别闹啦。”

    听到她的话,靳延顶了顶腮,侧头看了沈意欢一眼,才站到她身边去。

    “这也是我们团的演员,沈意欢。”看见谭少煊后白雪妍的表情有点复杂,但还是尽职尽责地介绍了两人认识。

    沈意欢趁机看清了对方的长相,怎么说呢,很符合沈意欢的想象。精致、冷清,线条流畅。

    “你好,谭少煊。”谭少煊主动伸出手,声音倒是特别温柔。

    感受到身侧立马看过来的视线,沈意欢心跳莫名快了两拍,她也笑着伸出手,一触即分,“你好。”

    靳延按了按怀里不安分的小肉团,主动迈了一步,阻断了谭少煊的视线,“你好,靳延。”

    谭少煊当然早就留意到站在人群最边上这个抱着漂亮小男孩的男人,他的容貌也很精致,却根本不会让人往文艺工作者的方向想。

    这会见他果然没有介绍自己是文工团的,又见他明显是和沈意欢一起的,怀里那个小男孩还在使劲往沈意欢怀里够,谭少煊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心里的想法虽多,面上谭少煊却已经做了回应,伸手和靳延交握,“你好,谭少煊。”

    两个气质迥异的男人站在一起,即使没有互动也很养眼,来往的人几乎都要往这里看一眼。

    既已代表团里表示了欢迎,白雪妍就主动提出了告辞,其余人也就顺势一起往机场停车的地方走。

    虽是一起,但谭少煊的兄弟姐妹都兴奋地围着他,沈意欢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后面。

    沈意欢笑着看了眼满脸都写着“我不爽、快来哄我”的男人,夸张地朝着他的方向嗅了嗅,“小星,你有没有闻到酸酸的味道?”

    “有吗?”何小星也拱起小鼻子,对着周围的空气使劲闻了一圈,“小星只闻到了小爸的味道。”

    沈意欢噗嗤笑出声,趁人不注意撞了撞怒看着侄子的靳延,“听到没,你酸得连小星都能闻到了。”

    靳延淡淡看了她一眼,“确实酸,这不是有些人只闻新人甜,不闻旧人酸吗?”

    这是真酸了,沈意欢捂唇笑得更开心,也没继续哄他,看车快到了,笑着对何小星张开手,“小星,小爸要开车了,我来抱你好不好?”

    “好耶。”小星欢呼着就要往沈意欢怀里蹦,一点留恋没有。

    靳延不轻不重打了他的小屁股一下,“小没良心的。”

    这话也不知道是想说谁,沈意欢和何小星亲昵地搂在一起,根本不带理他的。

    靳延又气又好笑,又伸手捏了捏何小星的肉脸,“我真是欠你们俩的。”

    谭少煊回头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他心中的好奇更重,等两行人分别上了自家的车,还是没忍住主动发了问,“刚刚那是一家人?”

    坐在他身边的堂弟被他问懵了,唯一认识沈意欢的堂姐不在这辆车上也没介绍这个,随口回答,“我不知道啊,应该是吧,长得都挺好的。”

    两辆车刚好并排出停车场,谭少煊闻言又侧头看了那边一眼。

    军用吉普里,帅气的年轻男人笑看着后视镜,而后座上,一眼惊艳的女子眉眼弯弯,正抓着怀里咧嘴直笑的小男孩的短胳膊对着前面作揖。

    虽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那氛围,确实一看就温馨又甜蜜。

    ————

    “欢欢,真得什么都不能带吗?”沈小妹一脸愁容,“药膏也不行吗?”

    “除了军装都不能带。”沈意欢摇头,“表姑,不用担心,所有东西部队都会准备的,也有军医在。”

    “我们是文艺兵,强度不会太高。”沈意欢放下碗,安慰,“我明天去,周天就能回来,正常的新兵集训可要一个月呢。”

    正说着,靳延也从楼上下了来,昨天他们回到何家,林元赫依旧不怎么说话,只是拉着靳延和何修安一杯接一杯地喝。

    靳延的酒量本就不是很好,在回来的路上就睡了过去,勉强到家洗漱过后就上床睡了,连下午饭都没吃,这会儿才重新露面。

    沈意欢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见他精神状态很好,才放了心。

    “早。”靳延坐到沈意欢身边,“在说什么?”

    “说欢欢集训的事。”看见他,沈小妹忽然想起了什么,“靳延,欢欢是跟着你们空军那边集训的,你们部队管得严不严啊?”

    “文艺兵那边不会太严。”靳延面色如常地剥着鸡蛋壳,简单把大致的训练内容说了下。

    沈意欢和沈小妹都听得很认真,靳希文却隔空对着儿子眯了眯眼,这小子,无孔不入啊。

    “总之,好不好过得看分到什么教官手下,训练内容不变,标准却是教官定的。但你们是文艺兵,不会太严的。”

    沈小妹听完反而有些忐忑了,“不知道欢欢的教官是谁,希望能分到个和气些的。”

    “放心表姑。”靳延看了面色有些沉重的沈意欢一眼,眼里闪过笑意,“我认识今年带文艺兵的军官,已经给他交代过了,他会看顾着欢欢的。”

    “那太好了。”沈小妹十分惊喜,笑得腼腆,“对哦,我都差点忘了,你就是空军的,肯定认识带教的。”

    自从那件事后,沈小妹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和靳家人也更亲近了。她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但她身边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这可能源于她全程参与和见证了女儿摆脱父亲、妻子推翻婆家的全过程,也可能源于大院里的人对她的称赞、沈意欢的循循善诱,也可能只是因为她的生活自由、舒坦了

    无论什么原因,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沈小妹想着想着,又有点遗憾,“要是你能带欢欢就好了,那才是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不过大概也不可能,靳延可是团长呢。

    听见她这话,靳希文直接笑出了声,又在儿子威胁的眼神里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

    沈意欢当时不懂靳希文为何会笑,但等周一到了房山基地,才明白了缘由。

    那个站在国旗下做训练前讲话的总教官,不是靳延又是谁?

    靳延的音色本就偏低,经过电流的加持就更有一番味道。

    他吐字不疾不徐,完全不靠音量或者语调增添气势,但说的每一个字都会不容人拒绝地稳稳闯进听者的心间,留下轻重不一的涟漪。

    沈意欢站在整个训练场最靠边的位置,这里是文艺兵的方队,除他们总政文工团十一个新人外,剩下的都是空政(空军总政治部文工团)和空首(空军首都军区文工团)今年的新兵。

    因为加在一起也就五十一个人,方队就没分男女,女生在前男生在后,男女内部又按身高排列,沈意欢站在第一排最右边。

    所以她隐约能看见靳延,此刻的他和在她面前的每一个时刻都不一样,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即使看不见脸,他在台上那群军官里也出众得让人挪不开眼。

    剪裁立体的深蓝色礼服将他优越的身型完全彰显出来,宽而结实的肩背下是徒然收紧的腰、修长又笔直的腿,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得完美。

    礼服自带的严肃和禁欲又放大了他气质里的冷冽和傲然,即使离得这么远,沈意欢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毫不收敛的威压。

    这似乎才更符合沈意欢在最开始对靳延的、来自大院众人嘴里的认知,每一步都走在人前的、不好接触的天之骄子。

    而不是那个面对她的眼泪会手足无措、会耍着心眼和她亲昵、体贴到入微的有点孩子气的青年。

    不,或许也是一样的。

    沈意欢听着靳延简洁却直击人心的动员,余光看见旁边方队那些士兵明显烧得更旺的激情,抿唇笑了笑。

    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不知不觉就被他光明正大地偷走了心。

    如雷鸣的掌声响起,沈意欢也跟着鼓掌,她笑看着站在台上的靳延,忽然懂了八一演出结束那天他看自己的眼神。

    正如靳延会心折于起舞的沈意欢,沈意欢也为此刻的他心潮澎湃。

    靳延放下话筒,对着台下的新兵们敬了个军礼,开幕式的最后一个环节也就正式结束了。

    一时间,训练场哨声频响,教官们纷纷从后方出列,带着自己旗下的方队转移到了提前划分好的位置。

    文艺兵和其他士兵是彻底分开的,他们依旧在整个训练场的角落。

    但文工团的人只觉得开心,因为这里紧挨着办公楼,正好蕴出了一片阴影,这在整个训练场都是独一无二的。

    队里原还有人担心带队教官会刻意避开这块阴凉,却没想到他就像完全没发现一样,不仅没避,调整队形的时候还特意将所有女兵地换到了阴影里。

    但是也只有女兵有这个待遇,哪怕站在队首的沈意欢离阴影的边界至少还有三四步,这名肤色格外黝黑的教官还是叫了“立定”。

    这声之后,就再听不到任何指令,甚至也看不见两个教官的影子,他们就像被遗忘在了这里,只能听见不远处的士兵方队逐渐整齐的踏步声。

    直到沈意欢的小腿都有些酸胀了,众人才重新听见右转的指令。

    大概是已经下完了下马威,黑脸教官面色柔和了很多,“大家好,我姓何,接下来一周将由我和王班长负责你们的集训。”

    他话音一落,姓王的班长就迈步上前对着众人行了军礼,之后又重新站回了何教官的左后方。

    他没有说话,但动作铿锵有力,行礼的时候目不斜视,很有威严的样子,衬得何教官都亲和了起来。

    “先大致和大家讲一下我们的训练内容,队列、体能、紧急集合这三项是日常训练,打靶、投弹、爬战术、跑障碍是专项训练。”

    和靳延说得一模一样,甚至沈意欢还知道更细节的。

    那四项专项训练分别是他们周二到周五每天的训练内容,周六他们会和所有新兵一起参加长途越野。

    等到周日早上,文工团领导就会过来这边给他们主持闭幕式,之后他们就能回家了,而空陆两军新兵还要继续在房山基地度过三周有余才能回到军区。

    相比之下,他们的确是太轻松了,沈意欢松了口气。

    早上的时间剩的不多,刚练了会儿队列就到了午饭时间。大概是为了加速新兵们纪律的养成,去食堂的路上也没有解散。

    甚至到了食堂也依旧是按照方队分开坐的,两个教官一头一尾坐在两边,时不时还会抬头看一下队内纪律。

    沈意欢从来没吃过这么安静严肃的饭,但让她为难的不是这个,而是食堂的饭菜都是炊事员统一打好的,女生的份量比男生小、但也远超了沈意欢的承受范围。

    教官们在吃饭前就强调过不能浪费,沈意欢只能硬着头皮吃。

    但许是为了给新兵们补充营养,炊事员们给的油水很足。毕竟现在大多数家庭的伙食绝不算好,现在徒然加大训练量,营养必须跟上。

    沈意欢本就不爱吃重油的菜,又累了一早上,闻着冷油的气味,就更加难以下咽。

    她强迫着自己吃了一小半,下筷的速度还是越来越慢。

    正为难着,一双筷子出现在了她的视野,对方直接将她的餐盒里那几乎没动的油烧茄子全部夹走了去。

    沈意欢心头一暖,虽没抬头,但也知道是张竹溪在帮她。

    看张竹溪还要去夹杂粮饭,沈意欢稍稍挡了挡她的筷子,示意她夹剩下的两个排骨。

    下午还要训练,张竹溪能帮她解决茄子沈意欢已经很感谢了,沈意欢哪能真让她吃这么多?

    反正只要别让她吃那道茄子,即使空口吃杂粮饭沈意欢也能忍受。

    食堂内不能说话,沈意欢就在桌子下碰了碰张竹溪的腿表示感谢。

    因为沈意欢是外宿,中午午休的时候大家又几乎都是倒头就睡,所以沈意欢和三个舍友的关系都不算太亲近。

    她没想到张竹溪会注意到她的为难,更没想到她会主动夹走自己的剩菜,因为张竹溪在宿舍几乎是透明人,连话都很少说。

    沈意欢和她最多的交集就是在团里遇上时以点头代替的打招呼和在食堂相遇时默契地坐在一起。

    午饭时间结束以后,方队依旧不解散,何教官领着她们去了宿舍楼门口,但他并没有进去,而是由陆军那边的女教官接的手。

    但回宿舍的并不包括剩了饭菜的人,他们被要求留在食堂吃完饭菜,午休时间也要用来帮炊事员洗碗。

    很尴尬的是,整个新兵里,似乎只有文艺兵方队出现了这个现象,但还好,这四个人里并没有总政的。

    要知道在出发来房山基地前,总政的领导都耳提命面过,要求他们在集训里也要维持高水准、高要求。

    对于这种触犯纪律的情况,一旦发生,轻者推迟转正,事态严重的话,还会被开除。

    所以总政的人从一开始弦就绷得很紧,但其他另两个团的人不知道啊,看他们事事争先,还以为他们是刻意想压他们一头。

    那两个团又属于同一军种,天然联系就紧密些,竟莫名就抱团和总政的人划开了界限。

    在队里的时候还不是很明显,等到了分宿舍的时侯矛盾就出来了。房山基地的宿舍是大通铺,十人一组,而总政这边却始终只有她们本身的六个人。

    即使有女教官的催促,另两个团里也迟迟没人动身来这边,似乎还因为派谁出去而起了争执。

    第37章 第 37 章(修) 是为了问她

    部队是最讲纪律的地方, 教官怎么可能干看着?更何况这明显就是不团结、不友爱,于是,所有人都被罚了, 包括已经在另一栋宿舍楼躺下了的男生们。

    被连累着扣了午休的男生们怎么可能没有怨气, 面色都不算很好看,但也只是沉默地干起了活, 并没有多抱怨什么。

    方妙佳正弯着腰拖地,不想却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虽不算痛,但等转身看见是个有些眼生的姑娘, 她嘭地一下就把拖把扔到了地上, 发泄情绪,“打扫卫生也不会、还是说丑人多作怪?”

    文工团的姑娘多多少少都有点傲,不巧,撞方妙佳的那个女生也不是个软柿子。

    她用更大力气将手上的盆砸到了地上,木盆都被她摔出了裂缝,还好没装水,不然附近没一个人能幸免。

    她嗤笑一声, “你把话说清楚了, 啥叫丑人多作怪,谁更丑你心里没点儿自知之明?可惜这里也没个镜子能让你好好瞧瞧你这泼妇样子,啧,我真替那几个分到你们宿舍的人担心。”

    方妙佳没想到对方还敢回应, 在她的设想里, 另两个文工团的人不说对她们毕恭毕敬,至少应该不会敢和她这样针锋相对才对。

    见她提起刚刚的事,方妙佳更气了, 她冷笑一声、态度轻蔑,“你们搞小团体还有理了?真是一群小家子气。要不是这次集训,我连你是谁都不用知道。”

    “还有啊,来集训前,你们团的前辈没教过你吗?见到我们,你得先乖乖叫一声师姐。对师姐这么没教养,你还挺有理的哈。”

    这句话其实没什么问题,总政文工团和其他文工团最大的区别,就是所有演员转正即会被赋予排长军衔,而其他所有文工团都需要按资排辈地提干。所以大多数时候,其他文工团的平级演员确实都会以师哥师姐称呼总政这边的演员。

    但方妙佳这样直接说出来未免还是有点太傲慢了,她的语调又有些尖,就更显刻薄,在场所有人都蹙了蹙眉。

    方妙佳对面的短发女生听见这话却依旧没有退让的意思,她伸出手,用指尖扫了扫方妙佳的肩膀,像是在帮她拂掉什么灰尘。

    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张扬的漂亮,五官精致,个子也高,那双狐狸眼半垂着看人的时候天然就带着骄矜和傲慢。

    “想听我叫师姐啊?等你戴上肩章了再来逞这种威风吧,未来的排长大人。”最后几个字她拖得很长,阴阳怪气的意味很重。

    赤裸裸的挑衅,方妙佳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差,怒急攻心,也顾不上团里领导的叮嘱了,一把钳住了那姑娘的手。

    却不想对方早有防备,很轻松就脱了困,甚至还在继续嘲讽,“哟,抓不住吧。真是长了见识了,这么笨手笨脚的人竟然还能进总政、还是个舞蹈演员?”

    说完,她身后好几个姑娘就跟着笑了,少女有些尖利的笑声加重了气氛里的剑拔弩张。

    眼前的情况其实是很不应该的,文艺界本就比较重前后辈之分,暗地里也有隐秘的食物链。

    三个团,总政、空政、空首级别划分是很清楚的,依次递减。面对比自己更高级别的同行,无论那姑娘心里怎么想,至少不该有这样赤裸的挑衅。

    更何况她明显是在激怒方妙佳,沈意欢全程都留意着着对方的神情,自然也没错过她身后几个姑娘里笑容的勉强和忐忑。

    眼见着对方团里的人也下场了,总政的其他姑娘自然也不能眼看着自己人被欺负,她们不约而同站到了方妙佳身后、围到了沈意欢身边。

    虽然她们分属于不同的团,但沈意欢是总政所有新人里第一个登台演出的,效果还特别好,众人不自觉就以她为首了。见沈意欢没反应,她们也顾忌着领导的话,就没人敢开第一个口。

    看方妙佳已经被气得眼都红了,怕事情闹得更大,陈羽拉了拉沈意欢的袖子,“意欢。”

    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何宁浩看得目不转睛,“三个女人一台戏,我就知道她们中午不可能安宁。”

    相比他,年龄小的王恒反而要更稳重,“营长,我们不管管吗?”

    “先等等看。”何宁浩摸摸下巴,“要是她们自己处理好了,我们就当不知道,要是她们太没分寸就再说。”

    何宁浩之所以说这话,是因为他认识那个摔盆的短发姑娘,空政民族舞的于倩莎,也是他此行被交代着看顾的另一个姑娘,二团团长魏丹丞的小姨子。

    陈羽的声音不算小,对面几个姑娘也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沈意欢轻飘飘地回视过去,语调冷淡,“妙佳,回来吧。”她虽然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是态度里的傲慢和轻视却比方妙佳刚刚还明显。

    方妙佳其实早就有点后悔了,她只是憋了一早上的气,中午又被莫名连累着当着那人的面丢了脸,才想捡个软柿子捏捏出出气。

    没想到对方是个扎手的,她没出上气,反而把自己气得够呛,害怕事情闹大被领导知道,这会儿也就顺着沈意欢的话走了回来。

    歌剧部的廖琴琴本来还挺紧张的,生怕沈意欢火上浇油,让对面和自家这边杠上了,但没想到对方竟然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

    她实在想不通,“意欢,那个姑娘认识你吗?”这是廖琴琴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因为知道沈意欢不好惹,所以对方退让了。

    “大概?”沈意欢把最后一点垃圾扫进笤帚,“我并不认识她。”

    想了想,她又提醒众人,“我刚刚看见了,她本来是撞不上妙佳的。我猜她也是民族舞演员,晚上不有自我介绍的环节吗,咱们可以验证一下。”

    听到这儿,张竹溪若有所感,望向沈意欢,眼里带着询问。

    很神奇,沈意欢竟然也看懂了,对着她点点头,“总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挑衅别人的,还是有目标地得罪一群人里的其中一个。”

    尤其是对方明显是个聪明人,能冒着风险这么做,只会是因为这样做有更大的利益可图。

    说完这句,沈意欢也没再继续往深了说,没有证据的事说得太清楚反而会成为别人倒打一耙的切口。

    而且因为报道那天的事,沈意欢对方妙佳的观感一直很一般,甚至算的上是同期新人里面最不喜欢的一个。这两个月相处下来,沈意欢更是看清了方妙佳骨子里的势利。

    这样的人,有什么必要冒着自己受罚的风险为她打抱不平、冲锋陷阵呢?沈意欢有自己的判断,所以她只是提醒方妙佳。

    言尽于此。况且他们来这之前领导们也已再三交代过利害,如果谁还要呆呆地任对方撞过来,甚至自己往人枪口上撞,那也只能怪她自己没脑子。

    话剧部的高思洁明显也是个聪明人,她拉了拉还一脸云里雾里的舍友廖琴琴,“咱们继续吧,弄完了还能找个地方眯一会儿。反正加起来也就在这儿待一周,只要她们不做得太过,咱们不理就是了,要是过分了,还有教官呢。”

    她虽是拉着廖琴琴说的,但眼睛却一直看着方妙佳,提醒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但方妙佳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颇有点神游在外的意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战友们的提醒。

    等到了下午,大家也没心思再关注这个看起来颇像是预谋的冲突了,因为实在太累了。

    下午的训练内容是队列加体能,沈意欢这些舞蹈演员还好,看着纤弱其实平常的训练量就很大,虽然也累,但还能坚持得住。

    但话剧歌唱部那些人就不行了,一个两千米就跑吐了好几个人。不仅因为累,也因为中午吃了远超平时份量的饭菜。

    好不容易到了下午,沈意欢再看见餐盘里那些油汪汪的菜就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但这次她并不是全无准备,靠着一杯清水和张竹溪的帮忙,勉强过了关。

    晚间训练前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新兵们可以在宿舍楼里自由活动,沈意欢没有选择睡觉,接了点热水勉强擦了擦身子也就又到了集合时间。

    看着眼前合唱的几人,沈意欢是真佩服他们的精力,她掩面暗暗打了个哈欠,将脸放在膝盖上,开始忧心起这一周的洗澡问题。

    她刚刚大致转了转,并没有在女兵宿舍里找到澡堂。总不至于不让她们洗澡吧,沈意欢有些心惊。

    “大家都还习惯吗?”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沈意欢惊喜地回头。

    靳延伸手在空中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不用起身。

    再转眼,就见沈意欢的眼眶似乎红了,但因为这里离照明灯有一定距离,靳延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他心口一紧,蹙着眉看了何宁浩一眼,这就是他说的好好看顾人?

    所有人都偏头看着靳延,沈意欢在其中并不算明显,但总政的人在看清靳延后还是都朝她看了过来。

    靳延这种人,哪怕只有报道那天的一个照面,也会在见过他的人心里留下深刻印象,更何况他还去总政接送过沈意欢不少回。

    “不用紧张,今天第一天集训,我就是来问问你们都还习惯吗?”靳延半垂着眸,又问了一遍。

    他虽然说着不要紧张,但所有人都坐在地上,只有他居高临下,眉眼含冰,在座一群小兵又有谁敢给否定答案?

    靳延漫不经心地应和了几个新兵的场面话,眼神一直停在沈意欢身上,眉心越蹙越紧。

    何宁浩很熟悉靳延,见他这样也紧张了起来。团长交代要他看顾的姑娘今天好着的呀,每一项训练表现都很不错,中午和人起冲突的也不是她

    沈意欢只是在这个环境里突然见到靳延没忍住有些委屈而已,她知道这些天两人私下是不能有接触的,这会儿见他一直没走,就知道他是放心不下、在等自己的答案。

    “报告总教官。”沈意欢站起身,对着靳延行了个礼。

    明明是最常见的军礼,但沈意欢做起来就是有点儿一本正经的可爱,靳延唇边漾出点笑意,“同志你好。”

    沈意欢差点被这声同志卡住了嗓子,借着帽檐的遮挡也弯了弯眼,“教官,我想提一个建议可以吗?”

    “可以。”靳延没有停顿,他接这个任务就是为了此刻,沈意欢在正事上并不娇气,要说的必然是她自己无法解决的难题。

    “是关于食堂的饭菜的。我知道组织是担心我们营养跟不上,也特意将我们女生的份量减了不少,但”

    靳延想起沈意欢的饮食习惯,恍然大悟。他并没有让沈意欢把话说完,主动接过了话头,“但还是超过了你们能适应的饭量?”

    “是的。”沈意欢心中一暖,知道靳延是怕她说错话,特意让她避开了关键之处。

    “好,我知道了。”靳延又隐晦地看了眼沈意欢的面色,见没有异常才终于安了心,“何营长。”

    “到。”何宁浩对着靳延敬了一礼,他和王恒在靳延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到了队前等待号令,这是部队的规矩。

    “特事特办,文工团同志的饮食习惯也确实要单独考虑。这样吧,今晚你按大中小三种份量统计下你队里同志的需求,明早和食堂那边对接。”

    靳延交代完餐食的事,见沈意欢没再说其他的,也就不再多留,继续往其他方队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沈意欢忽然有种靳延就是为了问她这句话,才特意跑来问了全场方队的感觉。

    毕竟在房山这一周,她是也只是靳延手下的兵,靳延要是想亲口询问她的情况,就只能像刚刚那样一问一答。

    等彻底看不见靳延了,沈意欢慢悠悠收回心神,这也才感受到来自身侧的灼灼视线。

    是中午那个姑娘,经过自我介绍,沈意欢也知道了她的身份,空政民族舞队的于倩莎。

    见沈意欢看向了她,于倩莎不仅没躲,还友善地对她笑了笑,很刻意的友善。像是在说,我知道你和靳延的关系,我们是自己人。

    沈意欢并不觉得她的反应奇怪,她中午就试探出来了,于倩莎显然认识、或者说忌惮她,知道她和靳延认识也不足为奇。

    至于为什么要看着她笑,应该还是为了方妙佳。是怕她插手她和方妙佳之间的事?

    想到这儿,沈意欢扫了眼方妙佳的位置,不知道她这会儿想通了于倩莎的意图没有?却见方妙佳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正在挨着统计的何教官看,眼里似乎还有幽怨?

    沈意欢眉心微蹙,何宁浩是靳延手下的兵,显然和他还很亲近,不然不会被他安排到自己这里来。

    何宁浩却根本没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人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这会儿很兴奋,只恨不得回去找李子言说个尽兴才好。

    他们最讨厌别人多事的团长啊,有朝一日竟然开始操心起训练场晒不晒、饭菜分量多还是少这样的琐事了,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见得到。

    想到这儿,何宁浩不禁回头看了眼导致他们团长改变的原因,心中像是有猫在挠,她和自家团长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他转头得很明显,方妙佳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沈意欢,咬了咬下唇。

    等到了第二天午饭时间,文艺兵都领到了自己想要的饭菜分量,三道菜里固定的炒时蔬也少放了很多油,一切都比昨天不知好了多少,文艺兵方队里再也没出现过剩菜或者训练到一半吐了的情况。

    大家都受了益,对着提出这个的沈意欢就存了几分感激,虽不是都来说了感谢,但见了面也都会笑着对她点点头。

    但这情况也没维持多久,第三天的时候,沈意欢就听见许多人在说她认识总教官的话了。

    第38章 第 38 章 也是因为她

    “所以根本只是为了她吧?咱们能和她一起参加集训, 谁说不算是运气好呢。”

    “啧,咱们可真傻真天真,还真以为她是仗义执言, 巴巴上前感谢她呢。”

    “你说她会不会在心里笑话我们啊”

    这已经是沈意欢今天不知第多少次听见类似的话了, 这些人的用词都算不上激烈,但说话时声调却七拐八拐的, 让人听着就不是很舒服。

    沈意欢有时候是真的会觉得人性很可笑,就前面说话这姑娘, 好像是姓胡吧,单听她现在的口气, 哪能看出来她昨天刚刚特地来自己宿舍说了一堆感谢的话套近乎呢。

    至于自己的回答, 沈意欢记得十分清楚,不仅是她,所有人都是这个答复。

    “当时我提议这个只是因为我的确在为这件事困扰,能帮到大家我也很开心,不用谢我的,归根到底是组织关心看重我们。”

    真没意思。沈意欢扯扯唇,活动了一下因为练了大半天投弹而格外酸痛的胳膊。

    “意欢, 你可别冲动呀。”廖琴琴吓了一跳, 一把抱住了沈意欢的手,“再生气也不能动手的。”

    沈意欢被她这话搞得一愣,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廖琴琴误会了什么。

    再转眼一看,张竹溪和高思洁也一副生气和着急交织的模样, 沈意欢弯了弯唇。

    今天这事自己是被牵扯进别人的争斗里去了, 沈意欢本不想理的,因为她和靳延做的每一件事都合规合矩,并不想在这种微末小事上耗功夫。

    这些人的心态她也清楚, 不过终于找到能攻讦她的地方在背后过过嘴瘾而已,见了面还是只能客客气气和她打招呼,沈意欢并不在意。

    但看着张竹溪几人关心的模样,沈意欢忽然觉得就算是为了她们也不能继续置之不理了。

    于是她扬声叫住了前面的几个姑娘,“胡同志。”

    胡玲听见沈意欢的声音就是一僵,她不确定沈意欢是否听见了她刚刚说的话,也不敢和她对峙,只恨不得头也不回地走掉才好。

    “空首的胡玲同志。”沈意欢拍了拍廖琴琴还挽着她的手以作安慰,又提高了点音量。

    何宁浩本来正百无聊赖地站在边上看练得热火朝天的其他方队,听见沈意欢的声音立马就打起了精神。

    靳团不让他管,但要是沈意欢先出手了,自己再做点补充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这会儿虽是休息时间,但因为时间短,大家都没走远。于是,本就是人群焦点的沈意欢这指名道姓的一声几乎把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被点名身份,胡玲也不得不转了身,讪笑,“沈同志,您叫我有事?”她紧紧拉住身边想要走的同伴。

    沈意欢并不准备给胡玲留什么情分,她向来是这样的,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

    “算有事吧。我是想和你说,如果你真的很不屑于我的提议的话,当时完全不用和教官申请更换份量的。”

    “但你明明因此得了利,昨天也特意找到我的宿舍表达了感谢,今天却又因着一条没有求证的消息,反过来在背后恶意揣测我。”

    沈意欢笑笑,声音轻柔,“你这样,好像不太道德。”

    她话音一落,围观的许多人和胡玲一样瞬间就涨红了脸,因为沈意欢这话把他们也骂进去了。

    他们也是“端碗吃肉、放碗骂娘”的人。

    胡玲本就不是个很胆大的人,刚刚也不过是学舌,这会儿被沈意欢抓了个正着,也只能支支吾吾地拉着战友的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觉得自己是情有可原的。她们之中谁不羡慕沈意欢呢?

    长得漂亮、人缘也好,才十七岁就考进了总政芭蕾,听说还在八一跳了独舞,这些本就已经足够让人艳羡了。

    但没想到,她还是个“大小姐”,不是那种可以随便踩一脚的资本家的大小姐,而是他们所在体系里大领导的千金。

    她们看来遥不可及、威严冷清的总教官,对她来说却是可以接她上下班的邻居哥哥,她不过一句话就能轻松解决也在困扰她们的问题

    水满则溢,大家本各有优势,勉强也算作同一起跑线,偏你无懈可击、起点即终点,谁心态能不失衡?

    于是当有第一个人暗戳戳攻讦沈意欢和总教官公私不分的时候,其余人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去跟着应和?谁又会不喜欢往白纸上泼墨呢?

    胡玲就是这些人其中最普通又普遍的一个,她本来也只是想暗地里说几句过过嘴瘾而已,却没想到会被沈意欢听到,更没想到沈意欢会直接拿她开刀。

    面对沈意欢不带情绪的质问,胡玲脑子一片空白,她的同伴也有些着急了,压着声音提醒,“别管那么多了,你先道歉。”

    “哦哦。”胡玲应声,下一瞬就准备弯腰给沈意欢道歉。

    “不用道歉。”沈意欢却笑着制止了她,“你忽然得知这个消息,有质疑很正常。”

    “有质疑的应该也不止你一个。”沈意欢环视一周,但几乎所有的人都对着她的这个说法连连摆手,一副生怕她误会的样子。

    沈意欢并不在意他们是不是其中一个,她的视线准确落在了最后一个人身上。

    “部队有相关的纪律和规章,大家每天也都有学。如果怀疑我的话,不需要这样小心的,大可以直接和教官、或者更上级的领导举报。”

    迎着那人慌乱的眼神,沈意欢淡淡地收回视线,“只要你能为自己说的话负责,我一定也配合调查。”

    “没有质疑。”胡玲垂着头,还以为沈意欢在说她。

    她这会儿已经快被吓哭了,她没想过会闹这么大,更没想过自己会是另一个主角。要是这会儿她也是围观的,她会希望闹得越大越好。

    但这会儿她是另一方,她就只希望这件事赶紧翻篇,于是她赶紧道歉,“沈同志对不起,我就是听别人这么说,才跟着学了几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才不稀罕你的道歉。”廖琴琴轻哼一声,下巴微扬,“打量谁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呢。”

    “你们昨天一窝蜂来道谢,也不听意欢的话,自顾自就把高帽子往她头上戴。这会儿又一个个在背后说她坏话,面目不要太难看了。”

    廖琴琴是歌剧出身的,这一段话真是说得好一个抑扬顿挫、感情充沛,她又长着一张圆乎乎的娃娃脸,沈意欢被她可爱笑了。

    高思洁和张竹溪也相视一笑,集训的这几天她们四个在队伍里是挨着站的、在宿舍是挨着睡的,感情可谓是突飞猛进。

    平时四个人看起来又都不是很多话、情绪很饱满的性子,廖琴琴这突然的一嗓子,惊到的不止有别人,更有她们这些自己人。

    何宁浩见沈意欢大获全胜,看起来像是已经压住了那些人的花花肠子,清清嗓子看向王恒,王恒心领神会,立马就吹响了集合哨。

    等人都站好,何宁浩才冷着一张脸,“蹲姿准备。”

    所有人心里都是重重一跳,蹲姿算是所有项目里最难受的一个了,只一会儿就能从脚跟难受到小腿、再到大腿,最后整条腿都会又酸又涨、疼痛难忍。

    偏这个时候但凡你动一下,身子也会跟着摇摆,且幅度非常难控制,在人群里特别明显,教官加罚一抓一个准。

    对于新兵,蹲姿的一分钟有多漫长何宁浩很清楚,见大多数人脸色都不太好了,他才重新站到人群的前方,“趁这个机会,我和大家聊聊军人的准则。”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士兵服从班长、班长服从排长,层层递进在房山,所有人则都要服从空陆两军的团长。你们是文艺兵没错,但此时此地,你们的身份就只是靳团的兵。”

    “你可以对上级有质疑,但先服从再质疑,质疑也是要有理有据地往上申报,而不是在背后乱嚼舌根。”

    说起这个,何宁浩这几天带队下来,是再也生不出找文工团姑娘当对象的想法了。小小一个方队都刀光剑影的,完全不比战场差,他自认招架不住。

    看了眼队伍里那几个或明或暗闹得最凶的,何宁浩眼里闪过一丝厌烦。这就受不了了?要是让团里的兄弟知道他们在背后这么说靳团,非得和他们练练不成。

    何宁浩扯扯唇,继续开口,“当然,领导上面还有领导,团长在房山的一切决定最后都是要总结汇报的。”

    究竟是心中有气,何宁浩最后还是刺了一句,“所以你们大可安心训练,不用整天把心思放在歪门邪道上。”

    何宁浩虽没有说明,但每个人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众人反应不一,沈意欢是替靳延开心,因为她能听出来何宁浩语气里对于靳延发自心底的维护。这也让她更加好奇,靳延在工作中、天空上到底是何种摸样

    而大多数参与了今天这场“声讨”的人则都有些羞愧,高压环境确实容易让人做出纯粹的、只为了发泄情绪的愚蠢行为,但这确实不该是他们这样做的借口。

    无论靳延看没看沈意欢的面子,最终的结果都是他们所有人跟着一起被调整了饮食,再也不用逼着自己吃完全不合习惯的饭菜,也不用被胀得吐在训练场上。

    且要真是单纯的徇私,靳延大可以只管沈意欢一个人,他们得利后反过来胡乱揣测体谅了他们的人,的确既不道德又不理智。

    大多数人都垂着眸子在反思,方妙佳的表情就显得格格不入起来。她的腿已经因为长久的蹲姿在打颤,为了不被罚,她这会儿只能咬着颊边软肉,恨恨地看着廖琴琴的背影转移注意力。

    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沈意欢呢?她前天被于倩莎那样嘲笑,团里只有陈羽替她说话。今天那些人根本不敢说到沈意欢面前去,廖琴琴却巴巴地冲在了最前面

    难道她不是总政的吗?难道她不比外宿的沈意欢和她们更亲近吗?难道身份背景就大于所有的一切吗?

    在嫉妒的蒙蔽和有心人的推动下,方妙佳已经彻底丧失了自主思考的能力,她根本想不起、也不愿承认她和沈意欢这两件事在本质上是不同的。

    她甚至都快忘了,那两个团之所以能知道沈意欢和靳延的事,也是因为她。

    蠢货。看着作死的方妙佳,于倩莎都不觉得蹲姿难捱了。

    方妙佳远比她想象的还要蠢,也许都用不着她再做什么,她就能自取灭亡。真是想想就期待啊。

    ————

    “何教官,下午挺威风啊。”在澡堂门口遇上何宁浩,靳延挑了挑眉,眼中带笑。

    在靳延面前,何宁浩反而害羞了,他挠挠头,“威风什么呀,我就是有些气不过。”

    “不重要,爱说说。”靳延走到水池边,将换下来的衣服泡进盆里,“不是抢着要来带文艺兵吗?带了三天了,感觉怎么样?”

    “无福消受。不是一路人。庆幸。”见靳延有谈兴,何宁浩也不急着进去洗澡了,抱臂站在靳延身边,深深叹了口气。

    何宁浩找对象的第一选择是文工团的姑娘在二师是众所周知的秘密,靳延不用细想就能懂他这话的意思。

    他勾勾唇,“何同志,你这可是走了以偏概全的极端了啊。”文工团的好姑娘多着呢,虽然他也只认识沈意欢一个。

    嘿嘿,所以说还是他运气好。

    “害。”何宁浩轻叹口气,“有好的,但好的也轮不上我啊,我也难得分谁好谁坏。”

    何宁浩想想都头痛,凑到靳延身边,祈求,“团长,今年春节给我放个年假吧,我还是回家相亲好了,让我妈和我妹妹也帮着拿拿主意。”

    “急什么。”靳延换了盆水,忽然语重心长,“你这是缘分未到,真正的缘分都是突然降临、势不可挡的。”

    何宁浩不是个细腻的性子,听着靳延这话竟也没觉得有问题,反而撞了撞靳延的肩,“我不急,反正还有哥你呢,咱们俩继续搭伴、不离不弃。”

    谁和你一样了?靳延压了压唇角,高深莫测地看了何宁浩一眼,“不说了,我回了。”

    何宁浩被看得一头雾水,又摸了摸后脑。

    他这人就是这样的,从不怀疑身边的人,靳延那天说了沈意欢是世交妹妹,他也真的就再也没往别处想过。

    眼见靳延都没影了,何宁浩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品,慢悠悠往澡堂里去了。

    偏凉的水流打在身上的时候,何宁浩灵光一现,忽然“哎呀”了一声。

    不对啊,团长下午没在训练场啊,王恒又是个闷葫芦,靳团是咋知道下午那事的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何宁浩一晚上,等第二天再回到训练场的时候,他偶然抬头一看,这才惊觉了真相。

    靳哥不愧是靳哥!

    他就说靳团今年怎么忽然把这块儿也加进了训练场地、还特意分给了文艺兵呢,原来不止是因为这边有唯一一块儿阴凉啊。

    他怎么这才想到呢?这儿之所以会晒不到太阳,是得益于旁边有办公楼,而靳延办公室的窗户不就正对着他们训练的地方吗?

    那窗子还大开着呢,里面的人甚至都不需要走太近,就能将他们方队的情况尽收眼底,怪不得靳团很少问沈意欢的情况,合着自己都看着呢。

    但他们训练的时候是会吹哨子喊口号的呀,团长竟然不会觉得吵吗?

    何宁浩咽了咽唾沫,回身看了眼站姿笔挺的沈意欢,心中感慨。

    亏他还觉得自己是华国第一好哥哥呢,和靳哥比起来,自己简直弱爆了!

    第39章 第 39 章 真的不记得

    大概是因为有胡玲的事在先示警, 之后几天文艺兵方队一直很平静。哪怕周四的爬战术和周五的跑障碍训练难度都相对高了很多,大家也都是默默忍受了过来,没有一个人放弃或者抱怨。

    不知道另两个团是什么情况, 总政这边的十一个人反正是相处得越来越好, 再不见集训第一日的陌生,甚至算得上团结友爱。

    这也是沈意欢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战友”, 不是合作又竞争的同事,是可以信赖依靠的战友, 也许这就是新兵集训的魅力和意义。

    在这之前,她本来还挺担心周六的长途越野的, 因为这个项目只记录最后一名的完成时间, 实在太考验一个团体的协作能力了。

    而沈意欢对于总政在这方面的观感并不是太好,毕竟芭蕾舞团刚因为派别问题元气大伤。

    但现在,沈意欢余光看见张竹溪几人,只觉得安心。

    “五公里越野是你们集训的最后一个项目了,希望大家能交出一份不错的答卷。”何宁浩的脸上隐约闪过解脱。

    “考虑到大家的体力,咱们方队是轻装,及格时间也放宽到二十五分半。”部队轻装越野二十二分钟及格, 二十分钟以内良好, 十八分钟则就可以被称为尖兵了。

    “但我对你们的要求是最多二十四分钟。”何宁浩清清嗓子,“不然这一项所有人都将拿不到合格。”

    新兵集训是有成绩的,这个成绩由各个项目的考核成绩、日常态度、理论考试成绩等许多部分组成,是会留进档案的, 对所有人都非常重要。

    因为何宁浩已经说过这个项目只看最后一个人的成绩, 听到他这话,队列里不少人脸上都出现了担忧和怀疑的神情。

    “都垂头丧气什么呢?”何宁浩看不得他们这个样子,至于么, 这难度才哪到哪呢?

    “组织已经很优待你们了,其他方队都要负重二十公斤,你们就一身衣服、五十一个人,爬都能爬到终点。”

    他提高音量,“你们这个样子,是对你们自己没信心,还是对你们战友没信心?”

    他显然说到了点子上,大多数人之所以焦虑,是因为他们心里都觉得自己不会是最差的,所以必然会被别人拖累。

    他们闪躲的眼神惹火了何宁浩,连一向没什么情绪的王恒也有点生气,毕竟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这并不该成为问题才对。

    你帮我、我帮你,成绩又能被拉低多少呢?

    “二十三分半。”何宁浩冷声,“达不到就都别想拿高分了。”说完这个,他直接叫了解散。

    等人都走了以后,何宁浩还是没想通。他当时新兵集训的时候,可以互相帮助这点教官也没有特意点出来啊,但所有人都在争着帮掉队的战友,体力出色的甚至早早就陪在了体力差些的身边。

    况且,帮助战友是什么需要教的事吗?何宁浩越想越无语,他从没见过这么“独”的人,今天倒是一口气认识了不少。

    “幸好就一周,不然我迟早被这些人气死。”何宁浩坐在靳延宿舍的椅子上,喋喋不休。

    靳延合上手上的文件,按了按眉心,“怎么气成了这样?”

    他的声音有点哑,“文工团和我们还是不一样的,他们之间竞争关系重,也没有什么并肩作战的机会。更何况,你们方队里还是三个不同的文工团,每个文工团内部还划分了不同的小队,天然带着界限。”

    “没出什么幺蛾子就算不错了。”靳延拍了拍何宁浩的肩膀,“前年那次,文艺兵男生宿舍打架的都有。”

    何宁浩心有戚戚,“真是开了眼了,还好只有最后两天了,我现在只希望好好把他们送走。”

    靳延弯了弯唇,“别太担心,明天我也会跟着。”

    “您也去?”虽是疑问句,何宁浩不知为什么却不觉得意外,甚至觉得靳延不去更奇怪。

    五公里越野是很考验体力、耐力的项目,别说文艺兵了,很多新兵可能都受不住,不然医务室也不会全程都设了救助点。

    按以往的经验,五公里后医务室是整个基地最热闹的地方,一些士兵甚至会被直接抬进去,更别提那些倒在半途的了。

    “嗯,检查检查训练成果。”靳延确实也有这方面的考量,不过九成以上还是为了看顾沈意欢。

    沈意欢并不知道靳延的打算,所以当她考完理论,在越野集合点看见穿着一身常服的靳延的时候非常惊喜。

    靳延就站在文艺兵右前方的位置,虽没特意过来,但因为沈意欢就站在第一排最右边,两人的眼神已经交换了好几个来回。

    沈意欢看出靳延眼里的担心和安抚,对着他弯了弯唇。

    这些天靳延只在训练场出现过一次,两人也没有私下接触过,但沈意欢依然觉得安心。

    他就像那栋办公楼,即使是在训练场之外,但它的存在就已经替沈意欢遮去了一天中泰半的烈阳。

    “哔——哔——哔——”三声长哨响起,沈意欢瞬间收回视线,跟着大部队动了起来。

    沈意欢虽然没有越野跑的经历,但她知道,所有长跑的诀窍定然是想通的,速度均匀、呼吸频率非常重要。

    她按照计划好的速度稳步前进,和她有相同想法的占大多数,但也有一开始就加了速的。

    所以还没到一公里的时候,原先整齐的队伍就彻底散了开来,总政的其他人也慢慢聚在了一起。

    大概是因为有何宁浩定的标准在,空政和空首也是如此,基本都是好几个人聚在一起的,明显三个团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自扫门前雪”。

    越野跑的场地并不是在平整的训练场,而是在基地最外围,除了起点终点相同,中间有好几处不同的分岔路口。地形图昨天就提前发了下来,每条路各有利弊,可以自行选择。

    总政的女生昨晚已经在宿舍里商量过路线,于是在遇到第一个岔路的时候并不慌乱。

    五个男生的体力更好,也早就说过按她们的选择来,依旧牢牢跟在六个女生身后。但他们的作用也有限,除了紧急情况,还是要和女生避免肢体接触。

    第二个岔路口出现在两公里的时候,各人体力的差异已经显现出来了。

    女生里体力最差的是话剧部的廖琴琴,体力最好的是张竹溪,这会儿廖琴琴的水壶已经背到了张竹溪的身上,张竹溪时不时还会拉她一把。

    男生显然也提前商量过,体力最差的、歌剧部的小提琴手万弘宣一左一右都跟着人,一旦他落下就会给他借借力。

    总政的十一个人也是文艺兵里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没分开的队伍,王恒的眼里闪过欣赏。

    到了三公里的时候,文艺兵的队伍已经拉得很长了,快的已经看不见人影,慢的甚至已经和负重的空军士兵脱离开了。

    走在最前面的方妙佳忽然回头,“等会儿我想走左边那条,那条上坡虽然陡,但要近很多。我去终点那边等你们吧,太热了,我水快没有了。”

    按昨晚商量的结果,女生们选的是最平稳的那条,距离相对要长一些,但比起那些爬高下低,对体力的要求要低一点。

    沈意欢感受到了方妙佳的视线,但却没有回答,她不是领队,而且这会儿她的喉咙已经有些痛了,再开口说话乱了气息就更糟。

    “你事好多。”廖琴琴破罐子破摔,急促喘着,“说好了一起走的。”

    眼见着那人已经快没了身影,方妙佳也不管那么多了,快走几步,“至少我不拖累人,我在前面等你们。”

    陈羽体力也算不上好,这会儿是由高思洁拉着的,沈意欢看着明显在添乱的方妙佳的背影,有些烦躁,要不是一个团的,真想彻底不管她。

    “我去。”张竹溪也知道不能让她一个人去走新路线,将她身边的位置让给沈意欢,“要是没什么,我在下一个岔路口等你们。”

    她的体力最好,男生追着去了不遇上事也帮不上忙,况且她和方妙佳也是舍友,张竹溪追着方妙佳的步子就离开了。

    廖琴琴和陈羽都离不得人,高思洁和沈意欢也不过自保,四人很快就没心思再想方妙佳和张竹溪的事。

    方妙佳并不知道张竹溪不得不跟了上来,她紧赶慢赶终于找到了那人的身影,还没来得及喜悦。就见他旁边还站着个短发女生,而他手里提着两个水壶。

    他们在的这条路是真得陡,不仅陡,路面也不算平整,所以即使算是近路也很少有人选择。

    敢选这条路的士兵都是对自己体力很有信心的,这会儿也早就没了人影。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还没等方妙佳靠近,短发姑娘就率先回了头。

    漂亮又张扬的狐狸眼里含着甜蜜,是方妙佳永远不可能忘记的形状。而此刻,那眼里的蜜意更是刺痛了方妙佳。

    又是她?方妙佳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人,本想恶狠狠地瞪回去。

    于倩莎却先一步收回了视线,似乎是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她的脸上还闪过了慌乱和紧张。她急急往右退了一步,却因为踩到了石头而晃了晃身子。

    “小心。”何宁浩伸手将人扶正,又很快松开。因见着又来了人,何宁浩心里的厌烦才少了些。

    他真是想不通魏团的小姨子是怎么想的,这条路难度这么高,根本不适合她。要不是担心她受伤后没法和魏团交代,何宁浩才不会特意跟过来。

    啧,就不能学学靳团的妹妹吗?一点幺蛾子没有,表现也很出色,多给靳团争脸呀。

    方妙佳哪能知道何宁浩在想什么,看他眉眼含着厌烦,还以为是对着自己的,心里翻涌着的委屈和忧虑更重几分。

    他真的不记得她了吗?还是因为对她生了怨气,才故意装作不认识自己的?

    第40章 第 40 章 好一场算计

    方妙佳其实长得也很漂亮, 因为团里要求,她也蓄起了长发,这会儿刚长到肩膀的位置, 扎在脑后、只半指长, 少女又俏皮。

    她的五官则是那种很典型的小家碧玉风格,线条柔和、肌肤细腻, 即使穿着军装也能看出身姿的曼妙。

    这会儿似悲含怨地看着何宁浩,眼圈微红, 更是楚楚动人。

    可惜何宁浩知道她搞过什么幺蛾子,敢在背后算计他亲爱的团长, 白天鹅也得重新变回丑小鸭、臭鸭蛋。

    他皱眉, 不解,“你们俩还不继续,杵这儿干嘛呢?”

    于倩莎自然没错过方妙佳的表情,她收起眼底里的嘲讽,颤巍巍看了何宁浩一眼,似乎很不好意思,“教官, 我的水壶”

    这不是她硬塞给自己的吗?何宁浩更加莫名其妙, 但还是利索将东西还了回去。

    等再听到于倩莎娇娇怯怯的道谢的时候,何宁浩只觉得身上都冒起了鸡皮疙瘩,也不再管她们要干嘛,自顾自走在了前面。

    见于倩莎捧着水壶, 眼里又漾出了甜蜜, 方妙佳冷着声,“你想报复我可以,不要缠着教官。”

    于倩莎似乎是被她说蒙了, 愣了一下才回答,“什么报复啊?你不会是在说那天的事吧,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她压低声音,“我那天来那个,不太舒服,所以火气有点大。”

    于倩莎也不给方妙佳再问的机会,看了眼前面,脸上慢慢泛起红。

    “我也没有缠着教官。这是我早就选好的路,至于教官为什么跟上来,大概是怕我家里人知道了会生他的气吧。”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边也漾起了甜蜜,“他答应过我家里人的,会好好护着我。”

    说完,于倩莎也不管方妙佳是什么反应,重新加快了步子,从背影看,就像是小心翼翼追着喜欢的男生的小姑娘。

    之后的路上,方妙佳满脑子都是于倩莎说的话、她含着蜜的笑、望向何宁浩的眼神。

    于倩莎那么傲的一个人,像是谁都看不起,为什么单独提起何宁浩的时候就像个怀春少女呢?

    她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他们已经见过家长了吗?

    是因为这个,他才故意装作不认识自己的吗?

    方妙佳努力回想着这一周所有有何宁浩和于倩莎一起出现的场景,越想越觉得何宁浩对于倩莎是不同的,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这样,越想心越凉

    以至于一直到了终点,方妙佳才看见了她身侧的张竹溪。她有些惊讶,“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们不放心你一个人。”张竹溪本来就不是很爱说话,见方妙佳安全,便只是默默跟着她。

    她早就察觉了方妙佳对周围人的区别对待,作为被看不起的那个,张竹溪并没有太多情绪,只顺势远离了她。

    跟上方妙佳是为了不让沈意欢为难,所以张竹溪并不关心方妙佳为何脱离队伍、为何一路都心不在焉、又为何连她都没看到,她只担心他们团其他人的情况。

    她环视四周,找到一块儿大石头小心翼翼爬上去,极目远眺,直到看见了人才安心。

    “站那么高干什么?”何宁浩真是怕了这群文工团的姑娘了,“你们不是跳舞的吗?怎么不懂保护自己的身体。”

    张竹溪抿抿唇,并没有解释原因,乖乖地溜了下来。

    何宁浩这才满意,正准备走,却见那姑娘仰头看了过来,“我不是跳舞的,我是歌唱团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很好听,像家里后院那个总是滴答不停的山泉,无论环境多嘈杂,都盖不住它的悦耳和空灵。

    而且,何宁浩垂眸,她的眼睛也好亮啊,像是家乡盛夏无云夜晚的月亮。

    只一瞬间,何宁浩脑海里就翻涌了无数念头,他还没搞懂自己怎么了,道歉就脱口而出,“对不起。”

    对面的姑娘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道歉,猛地低下了头,“没没关系的。”

    何宁浩莫名有点失落,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随行军医叫了名字,“何营长,你过来下,你们队里这姑娘情况有点严重。”

    等何宁浩急匆匆转身跟着去了,张竹溪才松了口气,对着不远处几乎是靠谭少煊借力才勉强挪步的廖琴琴挥手,“琴琴,加油呀!”

    何宁浩又听见了那道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才继续听医生说话。

    真有意思。坐在不远处的于倩莎将三人的互动尽收眼底,手指轻轻点着下巴。要不要再加一把火呢?

    她转头继续打量张竹溪,就见沈意欢正半靠着她休息,俩人很是亲密的样子。

    算了。于倩莎立马否决了心里才生出的念头,没必要为了已经十拿九稳的事招惹沈意欢。

    ————

    “那女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当天放鸽子,把他一个人晾在公园里,他一直等到了晚上才回来呢。”

    听出是于倩莎的声音,方妙佳停在了转角。

    “不识好歹呗!不过也感谢她吧,要不是她,你们怎么会认识呢。”于倩莎边上的女生声音里都是庆幸。

    “唉。”于倩莎却叹了口气,“其实一说起这个我就可难受了,刚认识的时候,他还不愿意,我就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他喜欢秀气些的姑娘。”

    方妙佳摸了摸自己的脸,唇边漾出点笑意。

    “那姑娘肯定就是他喜欢的那种吧,我真想知道是谁,然后拉到他面前,让他好好看看谁才是珍珠!”于倩莎说完,还哼了一声。

    “都过去了,现在是你的就好了啊。”于倩莎的战友笑得暧昧,“我可都知道呢,等你转正了,他就要来你家提亲了吧。”

    “嗯。”于倩莎的声音满是憧憬,“所以我等下一定要好好表现,只要把最后一关过了,我们就能定下来了。”

    “那就提前祝贺你得偿所愿啦!真羡慕你啊,二十五岁不到的营长,长得也帅,这条件放到哪里都是很优秀的了。”

    “我才不在意这些呢,我只喜欢他对我好。”于倩莎的嗓音都要沁出蜜来,“先不和你说啦,我回宿舍喝口水,你先去,不用等我,咱们团长最讨厌别人迟到了。”

    等脚步声逐渐远去,方妙佳才红着眼从转角走出来。

    那天那么热,他竟等了自己那么久吗?他怎么那么傻,她不是找人带了话的吗?

    他是见过自己吗?为什么会知道她长什么样呢?她不记得自己给了媒人照片。

    可他既然喜欢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他的身份呢?要是知道他是营长,自己又怎么会因为顾虑现实问题反悔。

    两个月过去了,他怎么不多找她一次呢?为什么现在见了面,又要装作不认识她?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戏弄我,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方妙佳的眼眶越来越红。

    方妙佳看向走廊尽头的宿舍,不对,不是老天爷,是于倩莎。

    是她在那天晚上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姻缘,是她趁虚而入、死缠烂打!她凭什么和何宁浩结婚?是她先遇上他的。

    还有办法的,不要急,不要急方妙佳不停咽着口水,小心翼翼走到于倩莎的宿舍门口。

    于倩莎就蹲在门口不远处,背对着房门口,似乎在系鞋带。

    方妙佳咽得更急,像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她猛地拉上了宿舍门,拧着钥匙反转一圈后,狂跳的心脏才静下来。

    “谁?谁关了门?快开门啊,我还在里面。”又急又猛的拍门声响起,方妙佳呼吸一滞,一眨不眨地盯着门板上自己的影子。

    “求求你,给我开门好吗?今天的汇演对我很重要的,我不去的话,我们团长一定会开除我,我要是没了工作,就不能和他结婚了,呜呜求求你”

    似乎是真得害怕到了极点,于倩莎的声音都在颤抖,“我很爱他,我不能失去他,求求你。”

    好可怜呢。方妙佳忽然想起了第一天的事,那时的于倩莎多傲慢啊,傲慢得让人想把她那双眼睛挖出来。

    还是这样比较好听,方妙佳把钥匙对着窗户往外一扔,脚步轻快地朝着训练场去了。

    “于倩莎呢?”何宁浩简直想骂人了,最后一天了,就不能让他安安稳稳的吗?他真是猪油糊了脑子,才争着来带这群人。

    “她说回宿舍喝口水就过来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还没来。”

    “什么时候了还迟到?”何宁浩气得脖子上青筋直跳,“老子”

    “对不起。”一道带着急促喘息地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方妙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回头,就见于倩莎眼圈红红地站到了队伍里,“对不起教官,对不起大家,我来迟了。”

    “列队吧。”何宁浩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又硬生生咽了下去,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些大佛送走。

    “是。”王恒怜悯地看了眼何宁浩。可怜的何营长啊,这次回去,怕也要和靳团一样绕着文工团走了吧。

    方妙佳已经没心思再关注何宁浩了,她的视线几乎要黏在于倩莎身上。

    是谁给她开的门?管她们住宿的女教官在陆军那边带队,钥匙也已经被她扔了,她们住在四楼,她为什么还能出来呢?

    她知道是自己干的吗?方妙佳忽然想到了最严重的问题,心里涌起巨大的后怕。

    没有时间给她思考求证,队伍已经走到了训练场门口,三个文工团各自的领导就站在国旗下等着检阅他们的汇报演出。

    她肯定不知道的,她要是知道早就闹了。方妙佳努力安慰自己,这才勉强跟上了队形。

    这之后发生的事似乎也应证了这一点,一切的一切都正常进行着。她顺利拿到了成绩,她和团里的人一起坐上了回团的车,她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而只要等今晚一过,团里就会授予她正式演员的身份、排长的军衔但方妙佳不知道为什么,依旧觉得不安。

    “咚咚咚——”沉重的敲门声惊醒了整个宿舍,方妙佳猛地睁开了眼睛,眼里全是红血丝,哪有睡着的模样?

    门外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开门,思想处。”

    方妙佳不知道最后是谁开的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宿舍的,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坐到了思想处的办公室里。

    而她的对面,于倩莎被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女人抱在怀里,两人的眼睛都泛着红。

    而离她不远的桌子上,摆着的是那把被她亲手扔下楼的钥匙。

    方妙佳却依旧不敢相信她做的事完全暴露了,直到她清楚地听见思想处领导将她今早的行为丝毫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他们甚至不需要自己辩述,言辞凿凿。而她又能说什么呢?每一处,都有一个让她无力反驳的证据啊。

    方妙佳甚至直到此刻才知道,宿舍楼后是有哨兵的,哨兵还看见了她最后一个离开宿舍楼。

    而宿舍楼里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她们那层刚好有个姑娘因为昨天的越野跑受了伤在修养,听见声音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离开于倩莎的宿舍门口。

    这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正好呢?方妙佳浑身冰冷。

    “方妙佳,你的行为严重违反了部队的纪律,证据确凿、性质恶劣,组织决定开除你的军籍。你可接受?”

    听到这儿,方妙佳的眼睛才动了动,她哑着声音,“我接受,但我也要陈情。我做这一切是有原因的。”

    她已经失去了这么多,于倩莎也别想好过,方妙佳心间重新燃起点兴奋,“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于倩莎一直在刺激我。”

    “集训的第一天,她就故意撞了我,这之后对我更是言语挑衅,当是很多人都听到了。”

    于倩莎急切打断了方妙佳,“那件事我已经和你道歉了,但我不是故意撞你的,我那天也不舒服,所以才和你顶嘴的。”

    顶嘴,这词用得可真妙啊。方妙佳思维越来越清晰,她没有搭理于倩莎的反驳。

    她这会儿谁也不在乎了,将这些天的事都说了出来,“她的对象本来是我的相亲对象,她截了我的胡,却又介意我的存在,所以一直在刺激我”

    方妙佳的语气甚至很轻快,“各位领导,虽然我是有苦衷的,但我做了就是做了,我接受组织的惩罚,但这种人也不配继续待在部队里吧?”

    她转头,想看看于倩莎被揭穿后的恐惧,却只看见她一脸无奈又委屈,还有被冤枉的愤怒。

    “这一切都是你的臆想。”于倩莎身边的妇人脸色复杂,“何营长不是莎莎的对象。”

    这句话像是一道雷,劈碎了方妙佳好不容易重新组建出来的冷静。怎么会呢?

    “可是于倩莎不是这样说的,她说何营长”方妙佳忽然卡了壳,于倩莎好像确实没有说过她的对象是何宁浩。

    妇人叹口气,像是在感慨方妙佳的胡来,“处长,您知道的,我丈夫也是二师的,大概是因着这个,何营长才多看顾了莎莎一点。”

    她没有再看方妙佳,“莎莎的对象也不是何营长,而是我丈夫团里一营的营长周云志,这在二师不是秘密,周营长在八月初就打了恋爱报告。”

    于倩莎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跟着解释,“我不知道何营长和方同志认识,我今早说的那些都是我和周营长的事,如果他的报告里没写清楚的话,我的同事也是知道的。”

    似乎也知道自己过分,她有些窘迫,“我很介意他上一个相亲对象,和他闹过好几次脾气,他的战友应该也知道。”

    “怎么会呢?”方妙佳不停重复这句话。一切都只是误会的话,她算什么?自讨苦吃的笑话?疯子?

    可惜,老天爷这次似乎真没给方妙佳留活路。不过一小时,于倩莎的话就被一一应证了。

    一个月之前就交上去的恋爱报告、周志云和于倩莎战友的证词、甚至引起误会的周志云的相亲对象都能证明引起方妙佳误会的那件事是事实。

    至于何宁浩,为了提高效率,思想处直接联系了房山基地,方妙佳亲耳听见了处长秘书的汇报。

    “何营长说,他确实在七月相亲过一个文工团的舞蹈演员,只不过被她放了鸽子,但他并没有等到晚上,而是直接回了队里。他都记不清那位同志是谁了。

    “至于昨天越野跟上于同志,何营长解释说是因为那条路比较危险,当时只有于同志选了那条路,他怕有意外才跟上的。除此之外,七天集训里,他没有和于同志有任何私下接触。”

    “我们又求证了空军二师师政委,他证实了的确在七月安排过方同志和何营长相亲。”

    秘书顿了顿,“但方同志出尔反尔,何营长又坚持不肯告诉相亲对象自己是营长,说是要找个不因为他身份和他在一起的,吴政委被他们俩人气到了,就再没关注过这件事。”

    一切似乎都真相大白了,不过是误会和嫉妒在作祟。

    思想处定了方妙佳的罚,方妙佳无从辩驳、只能接受,连夜离开了总政文工团。

    ————

    “谢谢姐姐。”于倩莎关上卧室门,一把抱住了于倩莉,“姐姐你真的太厉害了!神机妙算不过如此!”

    于倩莉那双和于倩莎一样漂亮的狐狸眼里满是疼爱,她摸摸妹妹的小脸,“莎莎,这就是姐姐教给你的第二课。善用人性。”

    她眉眼温柔,“方妙佳出身普通,却又因跳舞见识到了另一个阶层的生活,她必然会心存妄想。对于这种势利又现实的人,失之交臂就足以让她们失去理智。”

    “而人一旦失去理智,也就失去了对自己行为的控制权。你只要好好引导,何愁不能达成你想要的局面?”

    回忆这些日子方妙佳的状态,确实都和姐姐预测的差不多,于倩莎重重点头,“我学会了,姐姐。”

    她说出自己的疑惑,“可是姐姐,要是考上总政的不是她呢?”几乎是前脚确定了人选,姐姐就采取了行动,必然是提前做了准备的。

    “黑马就那几个,多做些安排就是了。”于倩莉眼里闪过自得,“也是你运气好,那些人里,就方妙佳最好拿捏。”

    “姐姐,你竟然每一个都做了布置?!”于倩莎感慨,“都怪我天资不够,不然姐姐也不用动用这么多关系了。”

    “你做得也很不错。”于倩莉笑得开怀,“天赋不够没关系,不过费些心思。方妙佳再有天赋又怎么样呢,不过是你的马前卒。”

    “全靠姐姐。”于倩莎也跟着笑了,“她那么笨,本来就不配总政的位置。”

    提到总政,于倩莉叮嘱妹妹,“总政那边你继续等我的消息,三天之内你必定能进。至于周云飞,这段时间你继续时不时闹闹,他不是个能忍的人,过年前就会提分开。”

    用一段似是而非的恋爱换取稳进的总政特招,怎么算都是划算的。

    于倩莎重重点头,“我都听姐姐的。”

    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要不是有姐姐的谋算,她们家哪里能维持现在这样的日子、甚至蒸蒸日上?

    “那。”于倩莎知道姐姐费这么大劲送她去总政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她找到一个比姐夫更厉害的婆家,互相扶持、再带着弟弟重振门楣。

    于倩莉仔细欣赏着妹妹明艳动人的容貌,忽然问了句,“在房山待了一周,和姐姐说说,你对沈意欢作何评价?”

    “聪明,特别聪明。”于倩莎脱口而出,“我总觉得在那天我故意和方妙佳起冲突的时候,她就懂了我的意图。”

    于倩莎抿抿唇,“姐,我说得是真的。那天之后,和她交好的姑娘都很警惕我,一定是她说了什么。”

    “有这么厉害?”于倩莉语调缓慢,“把她的事都给我说说。”

    于倩莎应声,将她观察出来的情况一一和于倩莉说了。

    “既聪明,又有手段。”于倩莉的眼神复杂,既有欣赏又有遗憾,“可惜了,你争不过她。”

    看于倩莎一脸懵懂,于倩莉轻笑,“总之,等你进总政了,就想办法和她打好关系。如果没法做朋友,至少不能交恶。”

    “平常可以多观察观察她是怎么处事的。”于倩莉点点妹妹的眉心,“真难想象她比你还小一岁多。”

    “但有一点你别沾,不要悲悯下位者。”于倩莉扯扯唇,“那是副军长独女的特权,咱们呀,暂时还没这个资格。”

    “我相信姐姐。”于倩莎紧抱于倩莉的胳膊,“我也会帮姐姐姐夫的。”

    “乖孩子。”于倩莉欣慰极了,“原来选好的那个不成了,你安心等着,姐姐不会委屈你的。”

    “嗯。”于倩莎眨眨眼睛,问,“原先的那个是哪个?”

    “你姐夫的同事,靳延。”权衡之下的放弃不代表不觉得可惜,于倩莉长叹口气,“那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难得自己也很有本事,可惜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