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怎么能对师尊生出这样不伦的心思 那……

    “我没有生气。”师月白说的是真心话, 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环里,她最开始对于师尊的那些不满也好,嗔怪也好, 早就被消磨干净了。

    不看谢珩, 只是因为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之后, 她已经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面对师尊了。

    从前一向最了解她的谢珩, 如今却丝毫不知道她内心的那些弯弯绕绕,反而毫不避嫌地拿起罩衫要给她披上:“就算天气已经不冷了, 也不能不穿罩衫啊。”

    师月白想要从他手上接过罩衫自己穿上,却被谢珩理解成了还在生气不想理自己的表现, 谢珩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去哄她的, 他的体温隔着衣物透到师月白的肌肤, 就好像细密温暖的电流从皮肤传到了她的心脏。

    谢珩明明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举动, 但是她就是觉得别扭得厉害。

    为什么那时候会那么鬼上身一样地去

    那是师尊, 从小养她长大的师尊。

    她如今怎么会对师尊生出这样不伦的心思。

    即便知道眼前的师尊只是只是幻象,可是日后她要怎么面对真正的谢珩呢。

    “不生气了, 好不好。别拿自己的身体气我。我知道小白是关心我,才会气我那天说的那些话的。我们小白最乖了。”

    谢珩偏偏在这时候拍了拍她散乱的头发,像从前无数次一样用哄孩子的话哄着她:“要是不生气了,师尊带你去梳头好不好。”

    反正他不会知道的。

    无论自己做什么,真正的师尊都不会知道的。

    结界已经越来越薄, 再有一次, 至多两次,她就能够彻底破开这个幻境。也许这次幻境崩裂后,她就会在真实的世界重新醒来。

    也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循环中了。也就再也遇不到幻境里这个无论她做什么,最终都会忘记掉的师尊了。

    她大着胆子,轻轻拽住了谢珩的衣袖。

    “怎么了?”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但是谢珩还是很顺从地被她拉近了身子。

    谢珩身上一直有一种很浅淡的冷香,有点像梅香,又比梅香甜一些,要凑近了才能闻到,他的屋子里没有熏香,师月白不知道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在她的记忆里,这种味道好像就和师尊绑定在一起了。

    “师尊让我抱一会儿。”

    谢珩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还是温声应了声好。

    师月白把脸埋在谢珩的胸口,手揽过了他劲瘦的腰。

    “怎么了,昨夜做噩梦了吗?”

    谢珩小心翼翼地拍着她的肩:“不怕不怕,小白不怕。”

    “师尊,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是什么事呀。”谢珩温柔地问。

    “我想离开以清山一段时间。”

    她感觉到怀里谢珩的身体似乎有些僵住了,他很久没有回应,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师月白本能地觉得师尊是难过的。

    “小白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要离开,想要去哪里,能和我说说原因吗。”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想要出去转转,可能很快就回来了,师尊不用担心。”

    谢珩慢慢地松开了她,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是以清山太闷了吗。我抱歉,我也是第一次收徒,一直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你要下界吗,我去给你收拾行李。”

    “师尊道歉做什么。以清山很好,我很喜欢以清山,也很喜欢师尊。我只是偶尔也想要出去看看。可能很快就回来了。”

    “我不下界去,”师月白撒了个谎,“我去找孟婷玩,就是楚师叔门下的那个孟婷。”

    她自小由谢珩养大,也不擅长骗人,撒谎本该能被谢珩轻而易举地戳穿的,可是无数次的循环里,她竟也学会了在师尊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好,”谢珩催促了一下,转身走进房间,“那我去给你收拾行李。”

    他的背影有些落寞,师月白努力让自己不要往方面去想,这只是幻境罢了,真正的谢珩可是毫不留情地把自己关

    在这个幻境里面自己不知道哪去了的。

    师月白看着他往玲珑囊里不要钱一样地装灵石灵器,恨不得把整个以清山都给她带在路上。

    还是没出息地心疼他。

    于是她悄悄地走开了。

    山门前,师月白提剑而立。

    她随意挥出一剑,能感觉到结界变得比之前微薄了太多太多。

    就是这一次了。

    她屏息凝神,回想着谢珩在司州那回用凌霄剑气生破司凌结界的样子。

    丰沛的灵力附着在灵剑上,古朴的剑身发出雄浑的剑鸣,她仿佛与这把剑互通了心神。

    剑指长空。

    她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她马上就能回到真实的,清醒的世界了。

    师月白按耐不住地有些激动,当然同时也有些小小的得意。谢珩自以为是地要把她困在这里,但是她还不是破开结界出来了。

    她喜欢这样靠自己打破别人规划她人生的感觉,不管这个规划她人生的人是不是谢珩,是不是出于善意的。

    如果师尊自己要去寻死,那他凭什么连知情的权利都不给师月白,而要她独自在虚伪的幻境里继续平静幸福地活下去呢。

    真是太令人讨厌了。

    “小白。”

    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讨厌的人出现在山门口,师月白回头看他,不知为何,明明身材颀长的谢珩的身影在群峰的背景之下,看起来格外的单薄。

    “你要去哪里。”

    就算现实里的谢珩骗她欺负她,眼前的谢珩其实也并没有真的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师月白看着他,心软了下来。

    “不是和师尊说了吗,我要去找孟婷玩,可能很快就回来了。”

    谢珩抿了抿嘴唇,看起来有些落寞。

    “去找孟婷啊”他喃喃自语,“那怎么不拿包裹,我给你收拾完包裹,一转身就发现你不在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师尊是舍不得我么?”师月白看着他,明明知道是幻象,却还是觉得不忍。

    “你有你的朋友啊,我怎么能拘着你去和你的朋友玩。我我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些什么,不必管我。我就只是来给你送包裹的。”

    “顺便再来看看你。”

    师月白温柔地笑了笑:“师尊就是舍不得我。”

    “嗯,”谢珩垂眼,“早些回来。”

    师月白轻轻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谢珩不自觉地弯下腰,两个人的脸凑得很近,能感受到对方的吐息。

    “我会早点回来的。”师月白看着他的眼睛说。

    谢珩的眼睛瞳色很深,寻常人看去是深邃的而不可亲近的。

    但是师月白看去,却觉得圆圆的,黑黑的,更像小动物的眼睛。

    “小白其实不是去找孟婷吧。”

    想不到还是被看穿了,师月白并没有被拆穿的愧疚,只是坦荡温柔地笑了笑:“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师尊。”

    谢珩突然很紧地抱住了她:“你要去找谁,不要去找他好不好。”

    “不要离开以清山,好不好。”

    并不是她的谎言拙劣露出了破绽,幻境必然存在某种规则,大概是她离开以清山触发了这个幻境的某种规则。

    这个规则很可能就是不能让她离开以清山。

    所以谢珩的幻象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要离开,然后本能地想要留下她。

    “但是师尊,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也有很重要的人要去找。”

    谢珩不说话了。他似乎意识到了女大不中留的道理,在拼命和自己想要阻止她离开的本能做斗争。

    温热的吐息喷在颈侧,师月白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觉得不忍。

    师尊……她和师尊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若是换作是师尊对她说这样的话,她也会觉得难受的吧。

    直到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才听见了谢珩小心翼翼的声音。

    “不走好不好。”

    “师尊,”师月白轻轻在他颈侧蹭了蹭,就像从前的小猫一样,“我得走。”

    “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在做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做完了就会回来。我必须要去找那个人,即使是师尊也不能拦我。”

    她感觉到谢珩似乎泄了力,想要松开她,她却反而用力把师尊抱得更紧了。

    “师尊不用担心我。我答应师尊,等我处理好了那件事,我会回来的。我也会平平安安的。”

    她要走了。谢珩有些茫然地被她抱着,失落的情感还没来的及追上他,他就只是有些茫然地意识到小白要走了这个事实。

    这个事实好像已经把他填满了,甚至不需要难过和不舍的情感,他就只是想着小白要离开他了,心里就装不下别的想法了。

    他养大的孩子要离开他了。

    可是这不是应该的吗?蒲公英的种子成熟之后就会随风飘向远方,弟子到了年纪出师去行走人间自立门户,不也是应该的吗。

    他为什么这样接受不了呢,是不是他太自私了,因为自己千年来好不容易生命出现一抹亮色,如今他的生命又将要恢复黑白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将行就木的人,偏偏妄图把年轻的小太阳绑在身边。小白遇见了什么人,想要去做什么事,明明都是她的自由才对啊。

    第42章 “一切。” 如果王许我活下去,我会为……

    “我们拉钩, 好不好。我办完事情就乖乖回以清山。”

    师月白一看到谢珩难过的样子,就觉得心疼得要命。她伸手去勾谢珩左手的小指,谢珩却无动于衷, 只是被动地任凭她勾上了自己的小指。

    “师尊不愿意?”

    “没, 没有。”谢珩摇头。

    他轻轻用自己的大拇指靠上了师月白的拇指, 这是他从前教师月白的, 说是叫盖章:“没有不理你,别难过。”

    “我一生下来, 左手小指就是没力气的,就像断了一样。真的。”谢珩见她似乎有些失落, 赶忙解释道。

    师月白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不知道这一点, 在她眼里师尊近乎全知全能。她从未想过谢珩居然还会有这样的, 近乎于残疾的缺陷。

    “不影响什么的, 我又没有特意提过, 你怎么会知道。”谢珩好像看出了她的愧疚,连忙补充道。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记得早些回来。”

    谢珩这样说着, 却不见他转身返程,似乎是想要一路目送师月白离开。

    师月白和他道了别,就转身往下山的路上走去。

    她已经渐渐走到了结界的边际。身在幻境时并不觉得,当她渐渐离开以清山时,才缓缓察觉到幻境对自己的束缚在逐渐减弱。灵剑被握在她手里, 不知道谢珩有没有后悔过给了自己这样一把威力又大又与自己无比契合, 最后用来打破他自己设下幻境的灵剑呢。

    她似乎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回头往山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幻境里的谢珩还站在那里,长身玉立,鬓发被风轻轻抚过。

    师月白虽有留恋,却不再犹豫, 她御剑而起,灵剑破空,撕开了虚幻的天空

    朝歌。

    人皇薨逝,万人哀哭。

    年轻的王子跪在父亲的面前,比起那些因为即将殉葬而真心实意地为自己感到悲切的的奴隶,他用来伪装被悲切快要盖不住呼之欲出的野心和抱负。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需要仰人鼻息。

    这个国家是他的,全部的子民是他的,这个国家无限的未来都是他

    的。

    “禀王子”

    姬樊的目光看似无意地扫了禀告的属下一眼,属下顿时觉得不寒而栗。

    “禀大王,”属下慌不迭地改口,“奴隶中有人不愿殉先王,暴起作乱,我们已经平复了暴乱,抓住了为首之人。大王初登大宝,您看是为显宽厚不究其过继续殉葬,还是”

    王朝的刑罚多得数不胜数,有的是比活殉更加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带上来,让孤看看。”

    黑瘦的少女被几个身形健壮的侍从压了上来,因为饥饿的缘故她的头发发着黄,久经劳作的双手粗糙得不像一个少女的手,姬樊几乎一眼就看出她大概是个连先皇的面也没有见过的杂役。

    在姬樊眼中,奴隶从来都算不上人。可是他一时兴起想了想,若是自己是一辈子不曾见过王上面的奴隶,大概也不愿去殉他。

    “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作乱。”

    少女低着头,没有回答。

    “大胆!陛下在问你话,还不快回答。”一旁的属下上前踢了少女一脚。

    少女在被带上来之前大概早就受了很多折磨,被这样用力地踢了一脚,她立刻就脱力地倒在了地上。

    少女的眼睛是黑亮黑亮的,出现在面黄肌瘦的脸上显得有些违和,那双眼睛无悲无喜地盯着姬樊。姬樊被盯得不由一怔。

    那目光里没有敬畏,也没有怨恨,只是空洞洞的。姬樊莫名读懂了里面包含的东西,她只是想活下去,眼前的人是新王还是和她一样的奴隶,她并不在意。

    “没有”少女吐出几口血沫,“没有名字。”

    后一个问题已经没有回答的必要了,姬樊扫了部下一眼,示意他们放开她:“想要活下去吗?”

    少女点了点头。

    “如果我许你活下去,你能为我做什么。”姬樊饶有兴致地问。

    “”少女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无法听清。

    她晕了过去。也许是因为挨了打,也许是因为饿了太久。

    属下正要上前踹醒她,却因为姬樊阴冷的目光而不寒而栗。

    年轻的新王走下高台,在众人敬畏的目光里,弯下身子拦腰抱起了奴隶少女。

    少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华丽的宫殿里,王上坐在自己床边。

    “一切。”她轻轻地说。

    “什么?”姬樊饶有兴致地问。

    “王问我能为王做什么。如果王许我活下去,我会为王奉上我的一切。”

    “孤有这人族的一切。”姬樊说。

    “但是我只有这一条命,我只能给王上这个。王上用我做什么都好。”

    “孤不缺女人。只要我想,人族所有的女人都是孤的。”

    少女低着头,想了很久:“王本就什么都不缺的。我给不了王什么。”

    “想要活下去,就证明你对我有用。”

    “王要我做什么。”少女用她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看着姬樊问。

    姬樊把她抱了起来。少女感觉到一旁侍女的眼神想要把她拆吃入腹,她也看了那个侍女一眼,她的服饰很精致,是能适逢在王上周围的的高级侍女,不用做苦役,只要给贵人们端茶送水就行,她一辈子也爬不到那样的高度。

    姬樊带她去了一处空旷的猎场。

    “孤有一匹供奉上来的野兽,现在无人驯服,孤需要你来驯服它。”

    装着笼子的高车开进了猎场,侍从远远地撤出之后,轻轻拉开了系着锁扣的绳子。

    那是一匹狼。

    在场的侍从几乎都知道它,那是远方的邦国进奉给先王的,别说驯服了,连饲养死了很多人的差事。

    先王残暴,所有忤逆了先王的人,都会被丢进笼子里成为狼的养料。这狼生性凶残,不喜欢马上咬断人的脖子,反而喜欢先咬断四肢,过几个时辰再把人生吃干净。

    王上后宫没有妃嫔,从不近女色,却对这女奴如此特殊,他们几乎以为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奴马上就要翻身做王后了,可却落了这样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只要你驯服它,孤就赦免你的罪,赦免所有殉葬的奴隶。”

    “好。”少女点了点头,“多谢王上。”

    可能是身份低贱,连听到那些人死相的机会都没有,这女奴眼中没有丝毫地畏惧,她赤手空拳,木然地走进了猎场。

    看着自己的四肢和内脏都被狼生吃掉带着痛苦死去,可比被活殉要可怕得多。

    这胆大的女奴冒犯了新王的尊严,新王想要借此立威。

    少女转身就要走进猎场,姬樊却适时地叫住了她。

    “给她一根棍子。”姬樊吩咐。

    少女接过了棍子,叩首不卑不亢地谢了恩。

    棍子比她的人还要高,但凡稍微练过武的人都知道,这样的武器根本不适合她,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少女却感激地捧着那根棍子,看了好几眼。

    最开始区分出人和野兽的,就是人会在和野兽的争斗中使用工具。

    她并不犹豫地走进了猎场。狼发出兴奋的嗷呜声。

    这狼虽然一直有人喂养,但是吃惯了先王投喂的活物,再吃肉块就会格外无味。

    少女几乎立即被狼扑到在地,就算求生的本能再强大,一个瘦弱的,连饭都吃不饱的少女怎么可能能打败一只健壮的公狼。

    狼兴奋地嗅了嗅,先王病重前,给它投喂的都是将行就木肉质柴老的大臣,它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过肉质最好的女人和小孩了。

    少女并没有放弃挣扎,在狼咬住她的右臂时,将木棍狠狠地插入了狼的眼睛。

    狼发出暴躁的哀鸣,少女想要逃,却意识到自己即使现在摆脱了挣扎,也不可能跑得过体力充沛的狼。

    她迟早再被抓住。

    她拔出棍子,打了个滚退后几步,狼几乎只跃了一步就马上要再次扑住她。

    从来没有练过武,还处于饥饿和受伤状态的一个小女奴,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在完全的求生意志操控下远超常人的行为了。

    有个心软的侍从低下头,不愿再看。

    少女的右臂鲜血淋漓,狼的扑击让她几乎失去站立的力气,但她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那根棍子对她来说很沉重,双手举起棍子的动作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她知道,只要稍有迟疑,她的命运就是被生吞活剥。

    狼的眼睛被刺瞎了一只,疼痛让它更加暴躁,低伏身子,尾巴紧绷,环伺着她,找准时机准备再度攻击。少女站在原地,双腿微微发抖,但她的眼神没有丝毫退缩。她深吸一口气,喘息声掺杂在狼的低吼里,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

    下一瞬,狼猛地冲了过来,速度快得几乎只剩下残影。少女拼尽力气侧身闪避,然而身子却仍被狠狠撞飞,跌落在地。痛苦从胸腔传遍全身,她咬牙压下那一瞬的晕眩,用棍子支撑着自己缓缓站起。狼发出低沉的嗥叫,嘶哑却充满威胁地向她逼近。

    少女明白自己毫无胜算,可求生的本能让她不顾一切地挣扎。狼再次扑向她时,她猛地将棍子竖在胸前,试图挡住它尖利的爪牙。棍子被撞得几乎脱手,然而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膝盖顶住狼的胸膛,将它死死推开了几步。

    她的气息急促,每一下呼吸都像是烈火灼烧着喉咙。狼被她短暂的抵抗狠狠地激怒了,它绕着她,寻找着下一个进攻的机会,仿佛在戏弄眼前即将到嘴的猎物。

    少女感到浑身的力气在渐渐流失,但她抬起头,眼神依旧顽强而坚定。狼再度跃起,她顺势低伏身子,险险避开,却被

    狼的爪子划破了背部。鲜血浸湿了她的衣衫,可她的眼神始终没有放弃的迹象。

    狼似乎也被她的执着激起了凶性,它不再等待,直接朝她喉咙猛扑过来。

    第43章 天要她饿死,王要她殉葬。 帝君姬樊是……

    狼即将咬断她脖子。感官在将死之时变得格外灵敏, 她能嗅到狼身上野兽皮毛的气味,听见百米之外的,对她抱有同情之人的轻叹。

    她不想死。

    但是她与狼的差距有如天堑, 就算求生的意志再强大, 死亡的阴霾死死地盖住了她。

    她想起饿殍遍野的故乡, 记不清模样就已经死去的母亲。她这一生从来都没有什么所求, 唯一的奢望就是活下去。

    但是天要她饿死,王要她殉葬。

    人来到这世上, 难道就是为了来受苦的吗?

    就算没有受够苦,还想着要活, 但是她还是活不了。

    箭矢破空而出, 稳稳地正中狼的脖颈。

    它还在挣扎, 遍体鳞伤的少女带着残破的身体站了起来, 无暇顾及是什么人相助, 只是用棍子拼命捶打狼的腹部,直到狼的尸体已经完全变得僵硬, 仍不敢放松警惕。

    她的左臂已经几近断了,血慢慢地不流了,直到她浑身脱力,握不住棍子,她才停下了动作。

    她终于有机会向箭矢射出的方向看了一眼。

    年轻的王上早已放下了弓, 面庞冷硬而俊美无双。

    狼死了, 我没能驯服它。

    这是最先浮现在她脑海中的想法。

    王会杀她吗,王会继续让她殉葬吗。王射出那一箭,是为了救她,还是根本不想让她驯服狼才亲自下手的?

    而后王上亲自越过围栏,飞奔着, 接住了她倒下去的身体。

    好像人的直觉就是相当的莫名其妙,见到女奴的第一眼,姬樊就意识到了这会是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尽管此时的姬樊根本不可能想日后这个黑瘦,满脸倦容的少女,日后会与他一道创下怎样千秋百代的传奇。

    “我要你来做我的王后。”姬樊抱着她说。

    “你没有名字,我就赐你名字,你就叫姜,是美丽的女子的意思。我把齐地封给你,你就以此为姓。”

    精疲力竭的少女已经接近休克,王上的面庞离她好近,嘴一张一合,但是因为失血过多,她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他为什么靠得我那样近呢?

    王上不要自己殉葬了吗。狼死了,这算是自己赢了吗?

    我们都得救了,不用殉葬了吗

    好强的阻碍。

    师月白本该劈开幻境结界的剑气被一股雄浑的灵力尽数吸纳,她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只好咬牙坚持着与那股灵力进行对抗。

    她敏锐地察觉到,那并不是来自幻境原本主人的灵力。

    她太了解谢珩,是不是谢珩的灵力,她一看便知。

    由于这个未知的对手,她心里生出些许恐惧出来,只是不论这个躲在暗处的人是何目的是善是恶,她都非出去不可。

    “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灵力的主人无奈地笑了一下,而后一直阻碍她的灵力被尽数收回,师月白冲破了幻境,落在一处陌生的地方。

    而她的剑气也被尽数弹回,师月白狼狈地打了个滚,在没有自己被回弹的剑气击中。

    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师月白却一时没有想起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她环顾四周,这里像是一处山顶的祭坛。

    青铜铸鼎巍然列于坛上,烟雾袅袅,袅绕山峦。祭坛中央,牲畜之血沿石槽缓缓流淌,渗入祭台下的泥土。四周松柏如墙,静谧森然,天地间仿佛只余低沉的鼓声回荡,天地灵气亦为之屏息凝神。

    师月白听见脚步声,警觉地爬起来转身以剑指着来人。

    “帝君?”她疑惑地看着姬樊,“你是真的帝君,还是帝君的幻象?”

    师月白放下了剑,她的防备确实完全消失了。如果说世界上除了谢珩之外还有什么能令她完全相信的人,那确实就是看着她长大的帝君。

    “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有办法向你证明,你若是去问里面的那个谢珩,他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幻象。你去问他问题,他也确实什么都记得。一个合格的幻境确实应该像这样的。”

    帝君姬樊是半神之躯,护佑苍生千年万年,因修无情道之故,连像曾经的仙尊齐姜那样入魔的可能都微乎其微。

    除此之外,谢珩也信他。曾经几次三番地告诉师月白帝君是除他以外,少数可以全信之人。

    “这里也是幻境吗,这是哪里啊,好奇怪的地方,不像是现在会有的地方。”

    “确实不是,随手捏的,不必在意。你只是想问我这个吗?昆仑还有事,若是没有别的问题,我便走了。”

    姬樊只是逗她,师月白心眼实,却当了真,她急忙追了上去:“帝君!”

    “我师尊去哪里了,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里,我要怎么样才能出去”

    她讲话就像点了炮仗一样,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姬樊无奈打断:“说慢点,我是老人家,记性不好,一个一个来。”

    “我我师尊去哪里了。”

    “他本不让我告诉你。”

    下了躺界之后,师月白学了聪明,知道“他本不让我告诉你”就是可以破例告诉的意思,连忙追问了下去。

    “魔界。”姬樊言简意赅。

    “师尊去魔界做什么他会不会有危险,我要去找他”

    这傻孩子连哪个方向是祭坛的出口都不知道,姬樊看着她急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幻境的祭坛里到处打转,又好气又好笑。

    终于,迷了路的傻孩子绕回了他面前,理不直气也壮地问他:“帝君,出口在哪里呀。”

    “你知道除了我以外,是谁要把你困在这里的吗?”

    “知道,是师尊。”师月白有些垂头丧气。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你出去呢。”

    师月白本就不善言辞,被姬樊一番话说的更是语塞。她想了想,决定最后挣扎一下:“帝君真的不能放我出去吗?”

    “可以。”姬樊出乎意料地回答。

    师月白兴奋地抬起头,姬樊比她高太多,又不像师尊那样惯有在她面前低头弯腰的习惯。

    “魔界的威胁,不是谢珩一个人能应对的。你去找他,不是坏事。”

    师月白的眼睛亮亮的,若是换了旁人在这里,只怕马上就不忍心再说下去打破她的希望了。但是姬樊不是旁人,他修炼无情道多年,早已心如止水,就算是师月白接下来在她面前撒泼打滚他也不会心软分毫:“但是有个前提。”

    “击败我,我就放你离开。”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姬樊已经料想到了少女的反应。她也许会失望,会垂头丧气,也许会撒娇,也许会哭着说自己为难她。

    但是他没有想到,师月白提着剑,就朝他冲了过来。

    明明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还是毅然决然地,朝他冲了过来。

    姬樊难免有些惊讶。这孩子虽然自小被呵护宠溺着长大,却难得地生了一副坚定心性。

    姬樊手中没有武器,但是就像齐姜能以桃花枝应敌一样,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有没有武器其实并没有任何差别。

    师月白的招式简单朴素,和谢珩惯用的那种华丽而富于变化的不同,但是又相当扎实,能看出谢珩教得非常用心,在因材施教的同时,又夯实了她剑道的基础。

    谢珩对她很好。把她照顾得很好,让她前半生过得很幸福,也把她教的很好。这样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性子,说不是从受尽宠爱的环境里长大的,没有人会信。

    姬樊知道自己当初把小白狮崽子交给谢珩是对的。

    唯一始料不及的是,谢珩竟然要比自己先一步身归天地。

    “世事还真是无常。”他感慨说。

    师月白以为他分了神,连忙乘机向他要害攻去。一招她惯用的太初招,却被姬樊空手接住了刀刃。

    “怎么净想些歪门邪道,你怎知我不是故意露破绽给你,引你露出要害?”

    师月白心下委屈,她和姬樊本就实力悬殊,若不使些巧劲,击败他就更加绝无可能。至于姬樊故意露破绽给她,她有自知之明,姬

    樊要打败她根本不需要故意露破绽给她让她露出要害,他只要不放水就可以了。

    姬樊重重地把她的剑劈还给她,师月白几乎用了全力才重新控制住自己的剑。

    “今天到这里吧,这样打下去有没有意义,你自己也知道。回去休息吧,明日再来。这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里的不一样,不会耽误你找谢珩。”

    师月白有些狐疑地看着姬樊,似乎在这个问题上并不能全然信任他,毕竟和师尊合谋把自己关在这里的也是他。

    “我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骗你。幻境一开始是谢珩设计的,时间流速和现实里的一样,等到你真的发现这是幻境然后逃了出来,早就木已成舟了。是我改变了幻境里的时间流速,只要你过了我这一关,我没有理由拦着你去找他帮他。”

    可是过了他这一关谈何容易。

    姬樊似乎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不容易,就要退却了?”

    师月白摇摇头,姬樊向她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掌,她立刻落回了以清山的幻境。

    为了不摔得太难看,师月白匆匆忙忙地召剑出来,勉强在落地之前没有摔个狗啃泥。

    帝君告诉她幻境里时间的流动相对于外界是静止的,却没有告诉她祭坛的幻境和以清山的幻境时间流速相差甚远。

    她和帝君只打了几个时辰,但是她离开以清山时,尚是夏秋交替之际,如今以清山却已经是皑皑白雪。

    幻境里的师尊,已经等了她很久了吧。

    明明对她来说刚刚离开这里不久,踏上山门,师月白却有些近乡情怯。

    第44章 师尊喝醉了 “是小白留给……

    师月白看了看头顶的下弦月, 想着眼下已是后半夜,不想打扰谢珩,打算一路溜进自己的房间睡觉。

    谢珩的房间却还亮着灯。

    师尊一直都是很规律的作息, 鲜少有这样深夜还不入眠的情况, 师月白有些好奇, 就收敛了气息和脚步, 走到谢珩的房间外面,扒着窗户偷偷地往里看了看。

    谢珩不在房间里, 但是灵灯都靠灵石维系,灵石不是什么便宜东西, 虽然以清山不缺灵石, 但是谢珩倒也不是这样人不在还会开着灵灯铺张浪费的人。于是师月白绕去了后院一探究竟。

    师尊果然在那里。

    积雪被清扫得很干净, 谢珩趴在桌上身边堆了几个空酒坛子, 好像是喝醉了, 根本没有察觉到师月白的回来。

    遥遥看去,他手里不知是什么东西, 视若珍宝地捏着,即使是这样也不松开。

    师月白走上前去,谢珩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果然是喝醉了。

    谢珩不是酗酒的人,只是偶尔喝些果酒米酿,师月白虽然不知道他酒量如何, 但是从来没见他醉过。

    她的目光落在谢珩手里的东西上面, 那是一个毛线球。她忍不住笑了,师尊多大的人了,还玩毛线球呢。她轻轻把谢珩拉起来,想要把扶回房间。

    师尊也真是的,就算是仙人之躯, 也不能宿醉之后还彻夜在院子里吹风啊。

    师月白想把谢珩手里的毛线球取下来,谢珩却捏的很紧,不愿意松手。师月白完全没有应付酒鬼的经历,只好去掰他的手指。

    她知道自己力气大,所以已经收敛了很多力气了,但是谢珩的手指几乎是越掰越紧。

    师月白不敢加力气,但是谢珩根本一点也不松手。

    “是我的,不要抢。”

    谢珩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师月白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顿时心软了下来,不敢再硬拿:“我不抢你的,就给我看看好不好?”

    谢珩迟疑了一下,手里的劲儿松了松,师月白就乘机把他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看清楚那个毛线球的师月白突然有点笑不出来了。

    毛线球上面有清晰的抓痕,不是人能弄出来的,更像是猫科动物挠的。

    她记起来了,这是她从前最喜欢的毛线球。抓痕是她长大力气变大之后不小心挠出来的,为此还伤心了很久。

    “还给我!”

    “好好好,还给你,我就看看,我不是要抢你的。”师月白知道把人惹急了,连忙把那个毛线球还给了他,连声道歉。

    几不可闻地,师月白听见了谢珩的一声抽泣。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毛线球:“是小白留给我的。”

    师月白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地击中了,明明并没有做错什么,反而是被真正的谢珩蒙蔽的受害者像中了邪一样生出好些愧疚来,温声哄着谢珩,说她不是来抢这个的。

    “真的?”谢珩鼻尖哭得红红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真的不抢。”师月白好声好气地说。

    “夜里寒气太重了,别在这里睡。我扶你回房间,好不好。”

    “我不要,我就要在这里。”谢珩孩子气地推了她一下,酒醉的人本来就没什么力气,这一下在师月白身上简直和挠痒无异。

    “小白回来了,”谢珩嘟嘟囔囔地说,“我在这里可以第一时间看到她。”

    师月白已经有些哭笑不得了,这里是后院,哪门子她回来了第一时间就能看到她。谢珩不光在这里喝了,只怕在自己屋里也喝了不少,才能把后院当成前院吧。

    她拾起没喝完的酒瓶嗅了嗅,怎么是杨梅酿啊,这杨梅酿明明纯度很低,得喝了多少才能醉成这样啊。

    “这里是后院,去前院你才能第一时间看到她。”

    “真的吗?”谢珩抬起头看她。

    “真的呀,”师月白非常耐心地哄骗,“你想想你的前院是不是种的是竹子,这里是后院,种的都是梅花。”

    谢珩想了想,大概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就想要站起走去前院。

    但是他醉的厉害,刚刚站起身,就几乎失去平衡地要倒下去,还好又师月白及时扶了他一把。

    跌进师月白怀里时,少女的体香几乎把他拥了个满怀。醉得神智不清的谢珩几乎立刻就凭着气息认出了这是他的小白,即使自己人都站不住了,还仿佛害怕她消失一般地要伸手去抱她。

    “小白小白。”

    他浑身都软得厉害,又整个人在师月白身上乱蹭。师月白本就心里有鬼,害怕冒犯到他,这下更是无所适从。

    她不敢往师尊腰上搂,手又不敢再往下面碰。至于去呵斥威胁谢珩不要乱动不然她就走了,则更是舍不得。

    最后她只好心一横,拖着师尊的膝弯把他抱了起来。

    谢珩没有再闹,很乖地被她一路抱回了房间。

    有积雪的晚上都是格外宁静的,万籁俱寂,只有师月白自己的脚步声。

    房间里乱的厉害,要很小心才能不踢到那些酒坛子。谢珩明明平日里是个几乎有些洁癖的人,怎么这样不讲究。

    认出师月白的谢珩在回到房间之后,没有再闹着说要去能第一时间看到小白回来的前院,只是拽着师月白的袖子不让她离开。

    “师尊乖,我不走,我就是稍微收拾一下屋子。太乱了。”师月白怕他第二日看了难受,把他抱到床上,挨个把那些酒坛子收拾起来。

    怎么能喝这么多。师月白一边收拾一边在心里埋怨,平日里谢珩一次顶多能喝一坛而已。

    “小白我来收拾吧。”谢珩坐在床边,他照顾惯了师月白,即使是醉成这样也见不得她替自己忙活。

    “师尊都站不起来了,还收拾呢,坐着等我。”师月白手脚很快,很快就收拾完了屋子。

    谢珩被她说了,有些委屈地不说话了。她一时没有察觉,再转向谢珩的时候,发现他抵着头,情绪低落地扯着毛线球。

    她没注

    意的时候,谢珩把自己的衣衫扯得半敞开来,师月白面红心跳地避开眼神,替他拉上了被子。

    “热。”

    师月白打小就是乖小孩,从来没有喝过酒,并不知道为什么喝过酒之后人就会热得厉害,她看着谢珩又把被子扯开,手忙脚乱地给他又拉上。

    “热也盖着。”

    看着谢珩难受的样子,师月白为数不多的常识总算发挥了作用:“师尊难受吗,想吐吗,吐出来就好,我会收拾。你教过我清净咒的。”

    谢珩没有听懂她的话,只是觉得小白不开心,他答非所问地抓住师月白的手臂:“小白不要走。”

    师月白叹了口气,根本就没办法和醉鬼讲道理。她刚刚想到或许应该煮一些醒酒汤给谢珩,一看到谢珩这副样子,再加上自己从未进过厨房,大概有把灶台点着的可能,二者相加在一起,只好做了罢。

    “我在这里陪着你,把那个球给我好不好,我帮你收好,不会拿走的。”

    话音未落,谢珩就把绒球递到了她手上,毛线被他扯得散乱,师月白费了些功夫,才把它重新捆好。

    在她做这些的时候,谢珩就一直敞着前衫,双手支在身前,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知道他只是害怕自己把毛线球悄悄带走,但是师月白还是被他看得面红耳赤。

    她把捆好的球往谢珩眼前扬了扬,示意自己并没有想要据为己有,把球塞进了谢珩床头的抽屉。

    我为什么要这样跟这个球保持距离。师月白做完这一切的时候终于回过神来,这不是我的球吗?

    明明不就是谢珩拿了她的球吗?还像防贼一样盯着她怕她把球抢走

    虽然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这个球了,第一眼甚至没有认出来。就算放到集市里去卖一文钱,估计也不会有人愿意要的。

    “可以”

    “什么?”师月白没有听清谢珩后面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

    “可以拿走。”

    本来就是我的球啊,师月白看着师尊忍痛割爱的样子,有些失语。

    “但是要陪我睡觉。”谢珩认认真真地说。

    “平时都是它陪我的。”

    师月白反应了好久,才想到这个它说的是那个毛线球。她并不相信谢珩真的是捏着那个球睡觉的,只当他是喝醉了说胡话。

    “好。”师月白轻轻隔着被子拍了拍他,就像小时候谢珩哄她睡觉的样子。

    大不了把师尊哄睡了再走吧。

    实际上,她也走不了。

    谢珩轻轻拽着她的袖子,拼命想要把她留下来。

    他用的力度不大,但是当她想要把自己的袖子从谢珩手里解救出来的时候,即便这样的意图显露得并不明显,谢珩也都会攥得更紧。

    “小白不想陪我了你骗我你又要走。”

    师月白见他委屈,便软着声音哄他说自己不走。

    从前是她死活不愿意和师尊分开房间睡觉,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不到还有谢珩拼命留她,她拼命要走的一天。

    师月白觉得有些好笑。

    她吹熄了灵灯,捏了个诀,点了助眠的香。这香还是从药王谷回来时岳师叔给的,没想到这幻境里真真是什么都有。

    药王谷的香有安神功效,酒醉的人本就头疼的厉害,谢珩皱着眉,只过了一会,眼睛就好像要合上了。

    他似乎是怕自己一睡着师月白就要离开,在刻意强撑着不睡。

    “我不走,就在这里陪师尊,师尊快睡吧。”

    “小骗子。”谢珩轻轻地说。

    师月白无从辩驳,只好安静地坐在床边,用行动向他证明自己不是他说的小骗子。

    过了很久很久,谢珩的呼吸才逐渐变得均匀,眼睛也困倦的闭上了。

    师月白不敢贸然抽回袖子,坐在谢珩的床边,想要等他睡得熟一点再离开。

    师尊教她说男女有别,只有和喜欢的人才可以做出亲近的举动,从此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与她亲密无间。

    她那时固执地说自己喜欢师尊,就是想和师尊亲近。谢珩说那并非男女之情,等她到了年纪便知晓了。

    如今她确实懂了何为男女之情,喜欢的却还是师尊。

    她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子,靠近了师尊的嘴唇。

    她有时会想谢珩一个男人怎么能生得这样标致呢,难怪师尊一直以来都没有道侣,就算是揽镜自赏,也好看过世间很多女子吧。

    那个吻没有落下去。

    那是她的师尊,她不能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

    可是这是幻境,真的师尊什么也不会知道的。

    她只想亲师尊的额头一下。

    这样想着,她最后也没有付诸于行动,只是伸出手指,轻轻地抚平了他紧缩的眉头。

    谢珩却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伸手困住她作乱的手指。

    师月白一惊,想要抽出手指,却被意识朦胧的谢珩轻轻抓住,师月白不敢妄动,没有抽回手指。

    谢珩却用嘴唇轻轻蹭了一下她的手指。

    这个动作虔诚而天真,完全没有带上一丝情欲。犹如澄明的水镜,把师月白内心那些想法照的一览无余。

    “别这样”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师尊。”

    别这样招我。她想。

    若非害怕惊动谢珩,她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谢珩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满足地握着她的手指又沉沉睡去。

    师月白的心就像一只胆小的鹿,几乎会被谢珩每一次稍微沉一点的呼吸惊动。她胆战心惊地等了好久,终于等到谢珩睡熟过去。

    她像石塑一样保持一个姿势呆坐了好久,直到谢珩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她才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指,轻手轻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被谢珩那样一闹,简直比和帝君打了一天架还累。

    师月白睡眠本就极好,又累了一天,本该比任何时候都入睡得要快。

    她却罕见地失眠了。

    一闭上眼睛,她就想起师尊被她亲得双眼含泪的样子,想起他抓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蹭了蹭的样子。

    师尊的嘴唇亲起来是什么感觉,她已经没有印象了。她就像三口两口偷吃人参果的猪八戒,根本没有尝出第一个人参果滋味,再吃一个的念头不断淹没她,让她反抗无门。

    师月白知道自己完了。

    她在肖想自己的师尊,而且无法控制这样的念头不断滋长。

    师月白没有读过什么三纲五常,也不觉得圣人说话就一定是对的,更何况他们修仙之人更不为这些俗世的东西所束缚。

    她不觉得从来如此便是对的,也并非是在乎伦常公理。可是师尊对她来说皎如天上雪宛若云间月,是万万不可亵渎的。

    无数个话本子里,肖想师尊好像都只有被逐出师门这一个下场。

    里面比较能干的就化身什么魔尊啊妖神啊,巧取豪夺也要得到,然后就是一番爱恨纠葛仙魔不两立,最后两个人都不得好死。

    师月白怎么都不会做这样的事。

    离开谢珩对她来说就已经是顶了天的惩罚了。更不必说让谢珩知道自己怀了这样的心思,她不敢想象谢珩看着她,拼命怀疑自己对她教育是从哪里出了问题的样子。

    她横竖已经睡不着了,收拾收拾包裹,打破幻境跑去了帝君的祭坛。

    帝君的意思,大概是要她休息个把足月,再来赴第二日的约。

    但是师月白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谢珩,只希望他明日起来能忘掉自己来过的事。

    因为不用面对谢珩的缘故,师月白倒是靠在祭坛边上睡着了。

    帝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他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该不该把师月白叫起来

    这孩子,难不成有几分张良圯上受书的诚心?

    只是张良半夜去等老者,也没有一边睡觉一边等的道理啊。何况这睡得地方

    “小白,知道你现在睡在什么地方吗?”

    师月白本就睡得不沉,听到声音更是猛地一惊就醒了过来,看见来人是帝君,才好不容易松了口气。

    “啊?是什么地方啊,我不知道。”

    “是祭祀的时候放牲口的地方。”

    师月白赶忙站了起来,退出好几步。

    “我不是叫你休息一阵再来吗,你怎么来的这样早,我倒也没有说来的早了就能让你赢我啊,你这孩子还挺懂事,知道圯上受书要来得比长辈早,不过我可没有倚老卖老啊”姬樊看着这孩子疲惫的神色,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为难学生的坏师长。

    “什么上什么书?”

    姬樊顿时觉得解释了也是白解释。

    第45章 我偏要杀了你给他看。 她本就是野兽,……

    “不是叫你回去好好休息吗?怎么又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师月白摇摇头, 帝君从小看着她长大,她自然不好意思把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旖旎心思同长辈一般的帝君讲。

    “没事帝君,我不累。直接来就好。”

    姬樊见她顾左右而言他, 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 自然就不再自找没趣。

    师月白感到眼前的光影瞬息万变, 脚下一空, 被卷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她本来站在帝君面前,话音未落, 周围的世界却如同崩塌了一般,陷入了一片虚无与静寂。

    她站定, 环顾四周。眼前不再是宏伟神秘的祭坛, 帝君也不见了踪迹。这是一片昏暗的天地, 没有日月星辰, 只有无尽的云雾与阴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压迫感, 仿佛有什么未知的存在在暗处窥视着她。

    “又是一个幻境” 师月白心中一沉。

    姬樊的声音遥遥传来:“你今天精神不好,看样子如何也击败不了我, 我就不陪你练了。我给你随便捏了个试炼,里面的东西还挺凶的,你应该打不过,若是觉得累了,便随时砍碎了幻境出来。”

    师月白有些气恼, 她试图调动灵力, 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如同陷入泥沼,迟缓得几乎无法动用。她不禁皱眉,尝试着凝聚灵力,一道微弱的光芒刚刚在指尖亮起,却立刻如蜡烛般熄灭。

    “灵力被压制了?”她低声喃喃, 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她喊了几声帝君,却迟迟没得到回应。

    剑身在她手中微微颤动,发出一声轻吟。即便无法动用灵力,她的剑法依然存在,剑意一生,便不会因任何事而动摇。

    她提剑迈步向前,进入了迷雾深处。

    师月白穿行在这片虚空般的幻境中,时间变得模糊不清。她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每一步都沉稳而有力。然而,伴随着风声,她隐约听到了一阵低沉的嘶吼,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又像是近在耳畔。

    她停下脚步,凝神细听。前方的迷雾翻涌,一双猩红的眼睛缓缓浮现出来。

    那是一头形似虎豹,却长有双翼的怪物。它全身覆满黑色鳞片,鳞片之间渗透着腐蚀性的紫色雾气。它的嘴角挂着黏腻的涎水,露出狰狞的獠牙。

    “狰邪……” 师月白瞬间认出了这种妖兽,这是传说中初代大妖冥燚麾下的妖兽,以吞噬修士灵力为生,是邪道中极为凶恶的存在。

    冥燚驱之陷阵,曾杀害当时人族无数将士。最后王后齐姜披甲请战,挽弓连射数十发,射无不中,与之血战三天,最后将之曝尸于城楼。

    师月白握紧长剑,冷冷地盯着对方。狰邪妖兽似乎嗅到了她体内残存的灵力,它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瞬间张开双翼,扑向师月白。

    师月白一侧身,轻巧地避开攻击,反手一剑斩向妖兽的侧腹。长剑在妖兽的鳞片上擦出一串火花,却未能割开它坚硬的鳞甲。她微微皱眉,再次挥剑,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狰邪发出怒吼,双翼猛然扇动,卷起一阵黑色风暴,夹杂着腐蚀性的雾气,扑面而来。

    “不好!” 师月白迅速后退,感到那股黑雾中的力量竟在迅速吸取她体内的灵力。

    灵力再次被封锁。

    她深吸一口气,脚下一个错步,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狰邪的爪子猛然抓空,它左右环视,正寻找她的踪迹,却忽然感到背后传来一阵凌厉的剑气。

    师月白以极快的速度从侧翼袭击而来,剑光如同电闪,直刺狰邪的眼睛。狰邪反应不及,被一剑刺中左眼,发出凄厉的哀嚎。

    “帝君说我打不过你,也打不过他。我偏要杀了你给他看。”

    就算暂时无法击败姬樊,她也要让那人看到自己的决心。

    “我不需要灵力,只凭剑法也足以杀你。” 师月白冷冷地道,剑光连连,不给妖兽喘息的机会。她的剑法迅捷而锋锐,每一剑都精准无比,仿佛看透了妖兽的动作。

    然而狰邪并非普通的妖兽,它被激怒后,身体突然变大了一倍,黑色鳞片上的紫光愈发浓烈,空气中的腐蚀性气味越发刺鼻。它猛然挥动巨爪,直接拍向师月白。

    师月白无法再避,她横剑抵挡,却被巨大的力量震得倒退数步,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血气在她的口腔弥漫开来,那一击伤到了她的肺腑,疼得好像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她知道这伤并不真的伤在自己身上,但是痛确实真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疼。

    她一直被谢珩护得很好,就算是帝君与她比试时,也小心不会真伤了她。可是第一次感受到血,感受到疼时,她的第一反应却不是疼,也不是找师尊。

    是兴奋。

    真实的,沾了血的争斗。

    她本就是野兽,只是狮子骨子里嗜血的本能被谢珩用温柔和爱压制得很好。野兽骨子里就是要咬断猎物的脖子,生饮其血生啖其肉的。师月白生性良善从不杀生,但是她毕竟是一只狮子。

    “仅凭剑法,还不够”她轻声自语,终于意识到单靠剑术难以击败眼前的妖兽。

    体内那股熟悉的悸动越来越强烈,她的身体无法再抑制这种力量。她知道,仅凭剑法已经不足以对抗眼前的狰邪妖兽,这种邪神的爪牙以吞噬修士的灵力为生,绝不能掉以轻心。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任由那股沉睡的力量冲破桎梏。随着她的意志松动,灵力瞬间流转全身,她的背脊开始微微弓起,骨骼发出清脆的爆响声。师月白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金光闪耀,瞳孔已化作兽类的竖瞳。

    一声震耳欲聋的狮吼从她喉间爆发出来,响彻整个幻境。她的身体猛然变大,衣裙被撑裂,一层雪白的毛发覆盖了她的全身,变成一头体型巨大的白狮,周身萦绕着金色的光芒,如同烈焰在毛发上燃烧。

    狰邪瞳孔收缩了一瞬,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天生的压迫感。它发出一声低吼,双翼猛然扇动,黑色雾气再次弥漫开来,试图遮蔽师月白的视线,并伺机偷袭。

    然而师月白并不畏惧,她双爪重重一踏,巨大的力量震得大地裂开,瞬间扑向狰邪。她的动作迅捷无比,即使是妖兽的双翼也无法避开这一击。

    师月白一爪挥出,锋利的爪刃划破空气,带起尖锐的破空声。她用力抓住狰邪的翅膀,用力一扯,只听“嘶啦”一声,妖兽的鳞片被撕裂,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狰邪发出痛苦的嘶吼,振翅想要挣脱,却被师月白猛地扑倒在地。

    被灵石滋养长大的灵兽灵力本就强大无比,妖兽天生欺软怕硬,与灵兽本就一体。狰邪是冥燚畸形的造物,面对巨大的白狮,气势瞬间就矮了一截。

    还想逃?师月白低吼一声,声音低沉而威严,她张开血盆大口,咬住狰邪的颈部,锋利的牙齿直接嵌入它的血肉。狰邪拼命挣扎,尾巴猛然甩动,试图抽打她的腹部,但师月白早有防备,后腿猛然蹬地,跳起躲避,随后狠狠一爪拍向狰邪的头颅。

    她的力量大得惊人,这一击仿佛山岳般压下,狰邪被拍得头晕目眩,巨大的身体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深坑,周围的尘土飞扬,幻境中的雾气也被震散了一瞬。

    狰邪喘着粗气,它的瞳孔中充满了恐惧与愤怒。它尝试用双翼再度扇起黑色风暴,然而师月白根本不给它反击的机会,她再次扑上去,用前爪死死按住狰邪的头部,另一只爪子狠狠撕开它的腹部,血液如同喷泉般涌出。

    狰邪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它不甘心地发出最后一声吼叫,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然而师月白根本不给它任何机会,她后腿发力,猛地跳起,高高跃到半空中,整个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弧光。

    她从空中俯冲而下,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山岳压顶,直接砸在狰邪的背上,地面瞬间崩裂,幻境中响起一阵轰鸣。她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住狰邪的喉咙,牙齿深深刺入它的颈动脉,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白鬃。

    狰邪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阵,最终无力地瘫软下来,双眼的红光渐渐暗淡,生机彻底消散。

    师月白松开嘴,喘息着站起身来,俯视着妖兽的尸体。她的白鬃沾染上了猩红的血迹,却丝毫不掩其威风凛凛的气势。她缓缓收敛起狮子的真身,恢复为人形。

    她单膝跪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的脸上没有半分疲惫,反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

    狰邪的挣扎逐渐微弱,黑色的血液从它的伤口中流出。师月白喘息着松开嘴,化回人形。她单膝跪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感到体内灵力正在迅速恢复。

    此时,一道轻笑声从远处传来。师月白抬头,看到帝君站在虚空中,静静地看着她。

    第46章 你会打败我,打败谢珩 打败所有你以为……

    “那现在呢?”

    帝君的身影逐渐清晰, 幻境的雾气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他的一袭白衣,他的身影立于湖面, 倒映在平静的水波中, 如同一幅古老而庄重的画卷。

    “我现在, 有资格跟你打了吗?”她轻声问, 声音中夹杂着几分迫切与期待。

    帝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赞许, 而其中又有些现在的师月白还看不懂的东西,如万年幽潭, 难以窥探其深意。他缓缓拔剑出鞘, 动作从容, 如同云中白鹤振翅, 剑光映照在他的脸上, 泛起一层寒光。

    “既是如此,为何还不出剑?”

    湖面的微风吹拂, 两人遥遥相对。师月白深吸一口气,率先出剑。她的身形如一道银光,瞬间冲向帝君,剑气划破空气,带起尖锐的啸声。

    天下之剑招, 唯快不可破。再加上师月白用的本就是玄铁重剑, 更是集快、凶于一身。

    “好快。”帝君低语道,但却未退避,只是侧身一闪,轻轻一挥剑,便将她的攻击化解。

    师月白连招不止。

    人亦如剑, 也需千锤百炼。经过幻境里无数次的试炼以后,她练熟了魏灵溪首创那一套如山崩海啸的剑谱,又集了谢珩翩若惊鸿宛如游龙出剑之法的优势

    ,她的剑招如今灵动而多变,宛如疾风掠过,剑光在湖面上激起一串水花。

    她不断改变方位,从侧面、背后发动攻势,希望能捕捉到帝君的一丝破绽。然而每一次出剑,帝君总能轻描淡写地化解,甚至不曾移动脚步。

    她的剑与帝君的剑交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金属鸣响。随着打斗的加剧,湖面波纹翻涌,水波被剑气斩开,四溅的水珠化作晶莹的雾气。

    她的内心此时充满了敬畏与不甘。每一次被帝君化解,她都感到自己宛如一只试图撼动大山的小兽,所有的攻击都是徒劳的。然而,即便如此,她依然不愿停下,仿佛只要继续进攻,便能找到那一丝可能的突破口。

    “太慢了,小白。”帝君终于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威压。

    师月白咬紧牙关,低声道:“我还可以更快!”

    她骤然提升速度,剑影纷飞,连绵不绝。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找到机会时,帝君突然反击,长剑犹如山岳般压下,一剑逼退了她。她被震飞数丈,脚下的湖水被激起巨浪,浸湿了她的衣衫。

    “你在犹豫。”帝君忽然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洞察人心的力量。

    帝君收了剑,凌空劈出一掌,又将师月白击落于水面。

    跌落湖水中的瞬间,冰冷的湖水淹没了她的身体。人和动物对深水的恐惧仿佛与生俱来,即使知道幻境里帝君不会真的威胁她的生命,但是她还是害怕得要命,发了疯一般地往上游。

    一束光线透过水底,师月白努力睁开眼睛,艰难地通过那束光的长度来判断自己和水面的距离。

    刚刚的时候,她犹豫了吗?

    她猛地跃出水面,还没来得及用灵力烘干衣服和长发,就提起剑向帝君砍去。

    “你的剑在告诉我,你有。”帝君微微摇头,避开她的锋芒,捻了个诀,烘干了她的衣服头发,“月白,你若是执念于我不可战胜,那这场对决,就没有任何意义。”

    “你会一直输,一直输。”帝君猛地加剧攻势,一掌挥出,师月白躲避不急,就被击倒在地。

    她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帝君摇了摇头:“明明,不应该啊谢珩那样惯着你,怎么会没了锐气呢?”

    “不可战胜”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抹失落。

    师尊确实待她很好。谢珩对她的夸奖使她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她既知道自己实力其实并非上游,即使是年轻一辈里,自己之上也还有无数英才,但是她也从不怀疑自己天生愚笨实力不济。

    若非遇到齐姜,她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怯懦为何物恐惧为何物,真正的大能为何物。

    但是今天,先到这里了。女人轻轻用二指捻住了她的剑。

    止步吧,不必远送。女人随意地把剑扔还给她。

    她顿悟的剑招她凌于死志之上的决心都被齐姜毫不在意地践踏。弱者的决心弱者的剑招,其实都一文不值。

    与齐姜的那一战后,师月白从一个初出茅庐,天不怕地不怕的冒失鬼,变得畏首畏尾,连相信自己能获胜的决心也丢掉了。

    她以为那是成长。是对自己的实力有初步的认知。

    楚师叔,孟婷,师尊,他们都是这样说的。

    可是,如果有不得不战胜的强敌呢?她要退却吗,她要明哲保身吗,她要畏首畏尾吗?

    他们没有告诉她。

    师尊或许真的是那样想的吧。

    其实比起师尊,谢珩更像她的父兄,他从未想着要借徒留名,师月白年少得志声名鹊起也好,天赋平平泯然众人也罢,他都全然没有所谓。于他而已,师月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吃饱穿暖,比什么都重要。连每个仙门弟子都必须参加的人间游历,都是帝君硬逼着谢珩让她去的。

    但是

    “站起来,我根本没用多少力,”帝君皱着眉,“这可不像你,真被我说中了?”

    “好累。我打不过帝君的”

    “不去找你师尊了?”

    师月白神色一凝,眼睛里又流露出一丝犹豫。

    “给我起来。”帝君皱了皱眉,在师月白周身劈出几道掌风,逼得她不得不打了好几个滚来躲避。

    “起来,我告诉你谢珩去干嘛了。”

    师月白一怔,躲避不及,被其中一掌击中,呕出一口血来。

    一个治疗术很快落在她身上,帝君是这里的主人,这里规则的制造者,只要他想,就算自己死了也能被拉回来。

    内伤愈合地很快,身体的疲惫如附骨之疽,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师尊”师月白单手握着剑,从未觉得剑和自己的身体如此之沉过。

    “帝君我师尊到底为什么要去魔界”

    “站起来。”帝君严厉地说。

    如果一直将帝君视作不可逾越的存在,她便永远无法突破自己。

    初见帝君时的敬畏、接受试炼时的恐惧、面对这位强者时的无力感。然而此时此刻,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时,眼中已经已经是一种纯粹的战意。

    她用剑支

    着身体站起来。

    “把你的剑举起来,对着我。”

    无铭的重剑对准了姬樊,削铁如泥杀人不见血的宝剑跟了师月白经久,却漂亮地好像刚刚从剑炉里出来一样。

    锋利的剑尖朴实无华,是剑最开始的用途。

    杀人。

    “对,就是这样。”

    “现在,是我阻挡在你面前。是我在阻止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师月白深吸一口气,灵力凝聚于剑尖,整个人的气息骤然一变。她的剑法变得凌厉而诡谲,如同一只狡黠的猛兽,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湖面上的水花渐渐凝固,空气变得寒冷,霜冻迅速蔓延,整个湖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层。她站在冰面上,身姿挺拔如松,眼中闪烁着战斗的光芒。

    冰霜覆盖湖面,冷风呼啸,师月白不再畏惧,不再退缩,仿佛整个人都变得锋利而坚定。

    她突然跃起,一剑劈下,剑气如同白虹贯日,直逼帝君面门。帝君举剑相迎,剑气碰撞在一起,激起的风暴席卷四方,冰面开裂,冰晶四散飞舞。

    “不错,小白。”帝君轻声说道,“你终于有了一丝杀意。”

    师月白咬紧牙关,将所有的灵力汇聚于剑尖,身上的剑气如同烈焰般燃烧起来。她的眼中闪烁着疯狂与坚定,仿佛在这一刻,她愿意赌上一切,只为斩出这一剑。

    她大喝一声,剑光如同长虹贯日,耀眼得几乎无法直视。

    帝君神色微凝,终于用双手持剑,全力迎接这一击。他的剑气如山岳般沉重,带着一种无法抵御的威压,整个空间仿佛都在他的剑气下扭曲。

    两剑相交的瞬间,天地为之一静,随即爆发出一声巨响。剑气冲天而起,撕裂了冰面,掀起滔天巨浪。师月白整个人被震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冰层上,冰面裂开,她的身体被嵌入冰缝中,鲜血从嘴角溢出。

    她努力想要起身,但却感到全身无力。

    因为灵力几乎被耗尽了。

    师月白躺在地上,帝君没有再逼她起来。

    “总有一天”她喃喃地说,声音几乎低的听不见。

    帝君却听清了她的话:“总有一天,你要怎的?”

    “我会真的打败帝君的。”

    帝君笑了笑,仿佛是在对待一只顽皮的家养的小兽:“我知道的。”

    “总有一天,你会打败我,打败谢珩,打败所有你以为的,不可战胜的人,击溃所有拦在你身前的大山。”

    “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一直在等着那一天。”

    第47章 风声猎猎,齐姜挽开了弓 天地之间,就……

    帝癸十八年, 帝崩,公子姬樊即位,废人殉。

    齐姜闹出的风波并没有波及全部人, 很多原本应该被活殉的奴隶并不知道不远处曾经出现了一场暴动, 而他们的命运也将会因此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们只是惶恐地看着押运他们的长官, 他们并不知道不知道这些长官接到了什么命令, 为什么突然停下来原地等待。有大胆的上前询问,却在长官冷漠凶狠的眼神里退了回来。

    他们本该庆幸自己又苟且偷生了一会, 但是对未知的恐惧又压过了这样的庆幸。

    这些可怜的人甚至连想也不敢想或许可以不死的可能,他们只是在害怕, 害怕从被驱赶进地下的寝宫等死变成什么更加血腥可怕的死法。

    想要改变命运于他们而言就像搬走头顶的一座大山, 可是对于上位者而言, 不过是一道轻飘飘的谕令。

    “陛下, 祖宗之法不可变啊!”

    顽固的老臣全然没有旧主已死新朝已至的自觉, 他看着新王似笑非笑的眼睛,俯下身子, 连忙为自己的行为做辩:“臣是担心天下人非议陛下不孝,臣只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姬樊坐在高台,轻轻抬了抬手。

    他坐上这个位置,想要做很多事, 废除人殉, 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他会面临很多阻碍,而跪在自己眼前的老臣,只是一个开始。

    “卿之所言不无道理,那就请爱卿,为我父王殉葬吧。”

    他宣布了封后的消息, 满朝无不哗然,但是碍于刚刚血溅朝堂的老臣,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他们以为新王残暴不仁,荒淫无度,以至于要立一个女奴为后,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后为国母,母仪天下,哪个不是知书达理的高门贵女?

    不进忠言,昏庸无道,草菅人命,王朝只怕又多了一个昏君。

    外有妖族虎视眈眈,而内又有这样一个比先王更加昏庸残暴的帝王。

    人族危矣。

    “王要立我为后?”

    齐姜迟疑地抬起头。她的面前是从前连想也不敢想的佳肴。单是离她最近的那碗肉糜,她连梦里也不敢想能吃上。

    王要立她为后的消息太像个玩笑了,以至于远远比不上真实的,能看见能闻到能尝到味道的肉糜来得吸引人。

    “你现在吃的这碗肉糜,是这一桌里的菜肴里,最为廉价的。”

    身侧侍奉的仆役听到姬樊的话,唇角抑制不住地勾了起来,若非王还在,他差点笑出声来。

    一个侥幸逃脱了活殉的低等杂役女奴,还真把王的一时兴起当了真,以为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吗?

    姬樊微微抬眼,视线一转,没控制好表情的仆役膝弯一疼,被身后的掌事踹得跪倒在地上。

    “没有眼力见的东西,陛下,这人实在是该死”

    “这么怕孤做什么?”姬樊似乎心情很好,“下去吧,今天这里不用他伺候了。”

    齐姜下意识地一抖,她似乎突然想起了眼前的人除了是从狼的獠牙中救下她的恩人,是使所有奴隶都不再用死在寝陵里的明君,也是把她赶到猎场里,让她生死一线的那个人。

    他是帝王,自己生还是死,都只是他一抬手的事情。

    “这个是莼菜汤,来,喝一口解解肉糜的腻。”

    那汤里面只浮着菜叶子,和野菜汤一样,是绿绿的。

    姬樊舀起一勺汤,一手端着碗,就喂到了她的嘴边。

    齐姜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莼菜汤。好奇怪的味道,和野菜完全不一样,甚至盖过了喉咙里的肉味。

    后来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叫鲜味。

    “孤说了,要立你为后。”

    齐姜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吞咽了一下口水。

    “我什么都不会,会给王丢脸。”

    “礼仪,文字,祭祀,这些我都可以教你。你可以每天都吃和孤一样的菜,世上除了我不会有人再敢对你不敬。”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王要花功夫教她呢,世间明明有那么多懂礼仪,懂文字,懂祭祀的女子,更适合做他的王后。

    为什么是自己呢。

    “就不能是孤喜欢你吗?”姬樊笑了笑。

    “王不喜欢我。”齐姜想到时,就下意识地说出了口。

    “喜欢是不会让人去做危险的事。”

    五岁的时候,妖兽毁了她的村子,母亲怀里抱着妹妹,手里牵着弟弟,逃难的人群如潮水一样涌过来,冲散了她和母亲。

    母亲喊着她。小妹,小妹。但是母亲一手抱着妹妹一手牵着弟弟,没有一只手是来抓住她的。

    母亲喜欢弟弟和妹妹。母亲不喜欢她。

    姬樊沉默了一会:“以后,孤不会了。现在孤开始喜欢你了,好不好。”

    刚刚被废除奴籍的少女分不清他话的真假,她不知道有多少王公贵族想要把女儿塞进姬樊的后宫里来讨好他,不知道姬樊从年少时起就想过要废除活殉,不知道他想要改革军制,让奴隶也能通过杀敌来摆脱奴籍获得田地。

    而她恰好在那个时候让他看见了。

    因为饥饿的缘故,她是那样的暮气沉沉,明明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看起来却像将行就木的老人。

    若非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姬樊很难相信这就是那个领导了奴隶起来反抗的为首者。

    “吃吧,爱吃什么就吃些什么吧。等你吃饱了,孤带你去卜卦,卜我们成婚的日子。”

    那

    天他们并没有卜成卦。

    因为齐姜吃完之后,难受地在宫殿里休息了一整天。她饿了太久,又是第一次吃肉,完全不知节制地把自己撑坏了,就像一只懵懂的金鱼。

    “还是恶心吗?”姬樊问她,“早知道我就该拦着你些。”

    姬樊有自己的小心思。其实齐姜向他要第三碗肉糜时他就猜到了她会吃得太撑。他幼时跟着太傅去赈灾时,太傅明确告知如果灾民想要一下子打两碗粥是绝不可答应的。因为饱受饥饿的灾民胃会变得很小,若是一次性进食过多,是一定会觉得难受的。灾民吃撑事小,让他们觉得朝廷的赈灾粮有问题让人吃了生病,那就是巨大的麻烦了。

    不过眼下来说,齐姜吃撑了也就是难受一会儿的事,刚刚可是自己说的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这时候的姬樊还有些少年的好面子,出言让齐姜别再吃了小心吃撑确实有些让他觉得丢脸。

    齐姜摇摇头,实际上这样的饱胀感比起难受,更令她感觉到餍足。心理上的安逸和满足几乎盖过了生理上吃撑的难受,比起受罪,甚至不如说这是一种体验。

    “抱歉,我是不是坏了王的计划。”

    “不去便不去了,若是卦象不好,孤难道便不娶你了。我们便下月乞巧节成亲如何?”

    他成亲的日子,自然越早越好,他要早早昭告天下,好让扩军的法令尽早实施,也让那些妄图往他身边塞人的王公大臣趁早死了这条心。

    齐姜并不知道什么是乞巧节,她连活着都实属艰难,又怎么会知道那些贵族小姐闺房玩乐的事。

    “便是下月初七,我让大臣去准备准备,时间约莫着挺合适的。”

    一个月,足够了。

    足够大臣备好庄重的仪式,足够他教会齐姜基本的礼仪和文字,让她成为王朝备受瞩目的新娘。

    但是齐姜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勤奋,不知哪者居于主导,但是齐姜的表现确实让他感到惊喜。她识字极快,有自己的方式标注,同样的东西姬樊只要教她一遍,她就有办法不断复习不断巩固。至于世家大族垄断的礼仪,本就是谁学谁都会的东西。

    他没有看错人,她心性坚硬如铁,寻常的苦难艰险在她眼底,几乎不值一提。

    姬樊一时兴起,在大婚的前一夜,把她带去了猎场。

    是那个他一箭射杀独狼救下她的猎场,虽然最开始,也是自己把她放进了猎场。

    他知道齐姜在害怕。

    说不怕自然是假的,她初次来时,就怕的要命,更不要提经历过生死一线之后的现在。

    “怕吗?”

    齐姜看着他,似乎在揣测他的神色,她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我不会再放狼来的。”

    齐姜迟疑地点点头:“我我相信王。”

    姬樊看出了她的口是心非,心中并没有在意:“拿着。”

    那是一把只有成年男子都未必能挽动的长弓,姬樊的祖父赠与他的礼物。也是用这把弓,姬樊射死了猎场里即将咬死齐姜的那只狼。

    “我不会在放狼来,但是不意味着你以后再也不会遭到来自别人的危险。”

    “拉开它。”

    弦绷得极紧,弓又极沉,就算是专业练过拉弓的皇家侍卫,也未必能用得得心应手。

    齐姜根本不知道如何正确发力,力气本也就不大,自然奈何不了这把弓。

    “刚刚你说你害怕,孤本可以说孤会一直保护你,叫你别怕。”

    但是当弓在你手里,你永远坚信自己可以一击必杀的时候,天地之间,就永远没有什么能让你畏惧的东西了。

    风声猎猎,齐姜挽开了弓。

    第48章 我知道你愿意陪着你师尊送死 我听说她……

    这是多少次来到帝君面前了?

    师月白记不清了。

    每次她被帝君打回到以清山的幻境中, 都会被勒令在里面待上十天半个月才能重新出来。

    不知道帝君动了什么手脚,幻境中的谢珩不会问她去做什么了,什么时候再走, 什么时候回来, 免去了她许多尴尬。

    只是每一次她回来时, 谢珩都守在山门口等她。

    师月白不知道要怎样劝他不必在这里候着, 只能被动地被他催促着回到房间沐浴换下衣服给他。

    不知道浴桶里加了什么,师月白每每躺进去时, 一身的疲惫和风尘都尽数散了去。再换好衣服出来时,谢珩就会进去收拾她换下的衣服, 然后很快洗好晾起来。

    衣柜里的衣裙, 都带着好闻的, 阳光的味道。明明从小都是被谢珩这样照顾着的, 师月白如今却觉得很别扭。她想要叫师尊不要再为她做这些, 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没关系的,这里是幻境。师尊也不知道她的那些心思, 她这样不算逾矩。

    没关系的。她对自己说

    “又要走了吗?”谢珩问,他眼睛里的落寞那么明显,以至于师月白根本无法视而不见。

    师月白匆匆地嗯了一声,谢珩又叮嘱了她很多。

    这样的话,师月白每次都会听上一遍, 早已烂熟于心。她看着谢珩翕动的嘴唇, 有些出神。

    “小白会觉得我这样很烦吗?”谢珩有些小心翼翼。

    师月白被他扯断思绪拉回现实,匆匆思考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我没有,我喜欢听师尊说我。”

    “去忙吧,”谢珩把收拾好的玲珑囊给她,又同她细细地讲了自己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 “灵石若是不够了,随时传信给我,出门在外不要委屈了自己。”

    师月白不知道他又往自己的玲珑囊里塞了多少灵石,一颗灵石抵得上二十两银子,连灵剑都能买上半把,就算她在山下挥金如土,也能花上好久。师尊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

    那真正的师尊呢,也会在挂念她吗?

    “小白,你今日怎么还分了神?”帝君一剑化解师月白的攻势,转手刺向她的要害,师月白匆忙回身闪避,帝君的剑堪堪断了她一缕鬓发。

    若非她反应迅敏,如今那一剑已经刺入了她的心口了。

    师月白本身爱美的小姑娘,若是在平时和谢珩练剑的时候莫名断了一缕头发,怎么也是要缠着谢珩给她弄回去的,只是眼下来不及为那一缕鬓发惋惜,师月白想到自己刚刚因为想着师尊分了神,对自己刚刚心有杂念不争气行为感觉到分外恼火。

    她得想办法扳回一城。

    帝君与她对阵时,从不使出全力,几乎连下盘也一动不动,只凭掌风就能让师月白忙得团团转。

    帝君只说要她击败自己,却没有说若是她击败自己时自己放了水是不作数的。

    灵剑仿佛与她心意相通,师月白使出在以清山练得最惯常的那套山海剑,规规矩矩地从第一式打到了第五式。

    实战里很少有人像表演舞剑一样这么背诵剑谱的,帝君看着她似乎求胜不得把自己当成了陪练,又好奇又好笑。

    突然间,师月白的剑不知何时脱了手,帝君四顾,竟没有见到她的剑去了何方。

    武备脱手,是仙门大忌。

    而后玄铁重剑如流星自长空坠下,姬樊来不及应对,欺负人般的以多于师月白百倍的灵力在灵剑即将落下时抵住了她的剑。

    “这招不是谢珩教你的,叫什么名字。”

    谢珩的剑虽以飘逸灵巧著称,但却也不是没有慷慨纵横气吞山河的剑招。只是他平日行事周密,眼下这招太不似谢珩平日的风格,若是换个道行不高的小妖小魔在此,只怕连骨灰也不剩下了。

    “长河落日。”师月白下意识地回答。

    她怨恨齐姜,但是却意外地喜欢这个齐姜给这一招取的名字。

    “你见过齐姜了?”姬樊沉声问,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周身的气息都变化了。迟钝如师月白,也意识到周围的气压都低了几度。

    帝君平日对她向来和蔼可亲,从未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什么时候见的。”

    “司州游历,快结束的时候。她要救走一

    个活剥了六个少女人皮的魔修,我师尊受了伤,我那时就”

    “你是说她跑了,你还追了上去?”帝君怒极反笑,“师月白,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为什么不来领罚,我的刑殿是摆设吗?”

    “我”师月白在这件事上吃尽了苦头,已经被谢珩楚悬岳岚孟婷四个人轮流上阵骂了个遍,如今再听这话,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是看到帝君愠怒的模样,却也不敢出一言。

    “谢珩真是惯你惯得没边了。”

    “帝君不要说我师尊,都是我自己太”

    “你如今知道自己太冲动了,你如今知道错了,你知道齐姜是什么人吗?”

    “是是师祖。”

    “是魔界的魔头。”

    姬樊看着她,等着她再往下说。

    “我听说她还是您从前在人间的妻子。”

    师月白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把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说了出口,实际上,她说完就马上后悔了,偷偷抬眼去看帝君的神色,发现他神色并无异常才松了口气。

    “对,她是我从前的妻子。是和我一起带领人族征战多年求来人间太平的人。她比你想的还要强,尤其是入魔之后。”

    “在没有把握之前,不要去招她。”

    “您之前答应了我告诉我师尊为什么要去魔界,但是一直还没告诉我。师尊是去魔界杀她的吗?”

    姬樊看着她,神色复杂而有些犹豫。彷佛万年的坚冰崩出了一条隐蔽的裂痕。

    许久之后,他点了点头。

    “假如可以的话,我本希望去杀她的那个人是我。”

    那为什么不呢,师月白不敢把这样的问题问出口。您对她,还留有旧情吗。

    “师尊可以打赢她吗?我担心师尊。”

    姬樊摇了摇头,本就不乐观的情况下,他并不想给师月白无谓的希望。

    “谢珩不是她的对手,我更不是。”

    “我与她分居多年,论招式,论实力,我都不及谢珩了解她。”

    “担心谢珩吗?打赢我,才能去找他。”

    姬樊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引发了多大的歧义,他挽了个起式的剑花,示意师月白接着与他对练。

    师月白的内心突然生出了隐蔽的惧怕,她的招式越发凌厉,破绽也越来越多。

    不像比试,倒真像是生死场上的角逐。

    打着打着,姬樊也察觉出师月白的异况来,这傻孩子,好像已经完全理解错他的话了。在这孩子眼里该不会自己已经变成齐姜的同党,站在她和她师尊的对立面了吧。

    看她认真的样子,姬樊忍不住笑了:“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担心谢珩真的杀了齐姜,然后才一直把你困在这里不让你找他的吧。”

    师月白是实心眼的人,被贸然点破心中所想,竟连惊讶的神情也来不及收好。

    “傻孩子。”姬樊忍俊不禁。

    “不过刚刚那几式不畏生死一往无前,倒是不错。谢珩教你的那套山海剑,他陪你练剑时自己惯用的剑招,还有刚刚你那几式无根据的无畏无惧的剑,都是有益于你的东西。”

    “你已经过了照本宣科的阶段,你可以有自己的剑法了,小白。”

    师月白追求了很久的帝君的肯定居然在自己不再关注于他的评价时得到了,本该欣喜若狂的师月白来不及雀跃,只是纠结于帝君前几句关于齐姜的话。

    “所以帝君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呢。帝君对齐对师祖可还有旧情吗?”

    “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不会拦着你去找谢珩,但是现在的谢珩也好,加上一个你也好,都不是齐姜的对手。我需要你变得更强,才能保证你不是去魔界陪他送死。”

    他看了一眼师月白,少女的眼睛湿漉漉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连猜都不用猜。

    “我知道你愿意陪着你师尊送死。别拿那种小狗一样的眼神看我,你能不能记住你是只狮子啊,你见过哪只狮子用这种眼神看别人的。”

    师月白吸了吸鼻子,把抹眼泪的念头盖了下去。

    “你问我对她还有旧情吗,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之间的确实有能称之为旧情的东西,这一点我不想也不会骗你。你没有见过从前的她,那时她嫉恶如仇,光风霁月。她不喜欢被歌功颂德,曾经多次降下神谕,却依然挡不住人们为她立庙参拜。她也是这几万年来,唯一一个威胁我无情道心的人。”

    原来帝君修的是无情道。

    帝君灵力高强寿与天齐,对她这一辈的修真界来说神秘而伟岸。但是他的道心来自何道,却一直无人知晓。有人说他自战场受赐神格,修的是修罗道。有人说他虽不惯用剑,却化有剑为无剑,修的是剑道。

    是无情道。

    所以那些流传的人间帝后的故事都是真的,而师尊说的,姬樊与齐姜在仙界并不相熟只是公事公办的印象也是真的。

    “我是这三界的帝君,我和你师尊一样,不可能看着她为祸人间。”

    她也不会容得自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姬樊想。

    第49章 他们靠得太近,连心脏都好像在同频地跳动着……

    “对你来说或许很突然, 可能也违了谢珩最开始的想法,”对于这个从小自己看着长大的小辈,姬樊一方面确实和谢珩一样真心实意地希望她平安幸福无病无灾地活着, 一方面却又不得不把那些对她而言过于沉重的责任寄托在她身上, “但是我必须告诉你的是, 几年前司州大旱, 如今的青州瘟疫,人间降下大灾, 这是天魔降世的征兆。”

    姬樊看着她,目光慈祥, 然后很轻地叹了口气。

    “快点长大吧, 小白。”

    “再来, ”他沉声道, “从现在开始, 我不会再对你放水了。”

    师月白点了点头。

    昏暗的天幕如同墨染,四周笼罩在沉寂的灰霾中, 大片暗红色的岩石嶙峋交错,刻满了古老而繁复的祭祀符文。这里仿佛是岁月停滞的遗迹,祭坛上斑驳的石柱直入天际。

    师月白轻抿着唇,右手持剑,剑尖微颤。纤细的身影被黑暗吞噬了一半, 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她的目光坚定而清澈, 透过漫天的烟尘,直视着上方的帝君,眼中既无怯懦,也无动摇。

    帝君立在石阶之上,手中长袖如云烟般飘逸, 冷淡的目光从上方俯视着她。他眉间微蹙,目光冷冽,仿佛世间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石柱后的阴影似乎与他融为一体,衬得他的身影如鬼神一般不可捉摸。

    师月白抬起头,咬紧牙关。她的眼中没有丝毫动摇,反而因极度的疲惫而愈发清明。她用剑撑着站起身,猛地向前冲去,剑气如惊涛拍岸般劈向帝君。

    帝君袖袍一挥,空气中顿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灵压,震得师月白手中的剑发出“铮铮”的悲鸣。她的身形微微晃动,却在瞬间恢复了平衡。

    她脚尖一点,跃至半空,转身挥剑,剑气犹如一道璀璨的月华,直逼帝君面门。

    帝君目光微变,手指一弹,一道赤色的法力波动便在他指尖凝聚,瞬间爆裂开来,将师月白的剑气尽数吞没。下一刻,他已然出现在她的身侧,手掌携带着雄浑的灵力,直袭她的肩头。

    “砰!”

    这一掌重重地击中了师月白,她如断线风筝般跌落在地,砸出了一个深坑。尘土飞扬间,她的身影渐渐被掩盖。然而,当尘雾散去时,她却已然站了起来,手中剑仍未松开,尽管她的身形已经摇摇欲坠。

    师月白这才绝望地认识到帝君真正的,毫无保留的实力。

    而帝君说,齐姜比他还要强上许多。

    自己从前交手的齐姜,已经强得令她绝望的齐姜,或许连两成实力也没有发挥出来。

    师月白闭上眼,大口地喘了几口气。

    就算是那样,也不能止步在这里。

    她猛然向前,身形快若闪电,剑锋之上迸发出最后一丝灵光,宛如划破

    长夜的流星,带着她不灭的信念,朝帝君直刺而去。

    这一剑凝聚了她的全部气力,连周围的空气都因剑压而微微扭曲。帝君的眼神终于变了,他抬掌欲挡,却在剑锋离自己仅有一寸时,突然止住了动作。

    “够了。”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祭坛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师月白的剑停在他的胸前,剑锋轻颤,几乎刺破了他的衣襟,却再也无力前进分毫。

    帝君低下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她的呼吸急促,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落在祭坛的石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喉头也因为剧烈运动涌上了鲜血的味道,她明明已经力竭,但那双眼睛里,依旧闪烁着不曾熄灭的光芒。

    师月白连人带剑,被狠狠地震开了去,落在祭坛中央。

    她的身形颤抖着,膝盖隐隐发软,每一次站稳似乎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衣衫破碎不堪,长长的剑痕和掌印遍布在她的袖口和衣襟上,血迹染透了布料,贴在皮肤上,已经变得干涸而发黑。她的双手几乎被剑柄磨出了血泡,手指缝间渗出的鲜血顺着剑身一滴滴落下,映在昏黄的光影中。

    可是即便如此,她依然死死地握着剑,指节发白,似乎一松手便会失去最后的支撑。她的脚步踉跄,但却一步不退,双眸中的光亮如同风中残烛,虽微弱,却顽固地抗拒着即将吞噬她的黑暗。

    她还想再爬起来,却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捡起那块手绢,剧烈地掩住口鼻咳出血来。

    “不要命了?”

    师月白茫然地抬起头,顺着帝君的目光,看见了手绢上鲜明的血迹。

    “可以了,”帝君似乎是有些不忍,移开目光没再看她,“可以了,小白。”

    “算我赢了吗?”师月白好像全然意识不到疼,只是扬起脏兮兮的小脸看着帝君,眼睛亮亮的。

    尽管浑身血污,但是师月白脸上并无痛苦或是疲态。看起来不像是在比武中落败,倒像是踏青归来意犹未尽的模样。

    少年人都是这样吧,姬樊想。意气风发,永不言弃,受了再多磨难也能马上重整旗鼓。

    自己从前也是这样的吗,他不记得了,做少年时的年月过去太久,他早已记不清那时的感受。

    可唯有年少的齐姜得胜策马归来的场景,在他灰白的记忆里,占据唯一的亮色。

    风吹旌旗猎猎作响,桃花马,黄金甲。

    他的王后,他的将军,他王朝的另一个主人。

    群臣向他和他凯旋的王后俯首,齐声高呼万岁。

    那时的自己又是何种模样呢,他却记不真切了。

    “就差一点了,小白。”姬樊转过身,身形渐渐变得透明。

    “先去休息吧,明日再来。”

    还没等到师月白的回应,他一挥袖,师月白就又回到了以清山的山头。

    谢珩在山门之前的身影已经隐约可见,师月白这才有点慌张地想起现在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

    帝君也真是的,临走了也不知道给自己治个伤先。

    师月白只会一些简单的治疗术,而且学的并不精,在她狼狈地趴在地上,试图施放第二个治疗术的时候,她已经看见了越来越近的,谢珩的衣摆。

    完了。

    这是师月白昏过去之前,最后的想法

    喉咙干得厉害。

    师月白还没完全睁开眼睛,就挣扎着起来,想要找水喝。

    有人把她揽进了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茶盏被递到她唇边,因为被伺候得太舒服了,师月白连伸手去接茶杯的念头都没有,就安然地靠在那人怀里,被他喂着水。

    “谁欺负你了,告诉师尊好不好。”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为什么不回来找师尊。”

    她实在太累了,喝完水就又靠在那人怀里昏昏欲睡,无论对方问了什么都没能做出回应。

    “小白乖,睡吧,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

    谢珩喃喃自语,与其说是在安抚师月白,不如说是在安抚自己。

    连擦破皮都要扑进他怀里要他吹吹的小白,浑身血污地倒在离家门口几步之遥的地方。

    他的小白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师月白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了。

    其实她受的都不过是些看着狰狞可怖的外伤,一个治疗咒就能治个大半。躺了这么久其实多半只是累得睡着了。

    “好些了吗?”

    师尊像是,守了她一夜。

    师月白不敢细问,只回答说好多了。

    谢珩坐在她床边,似乎没有相信她好多了的说辞。许久之后,谢珩轻轻勾住了她小指。

    “不是答应了我,自己要平平安安的吗。”

    “我”谢珩的小指明明是温凉的,搭上来的时候却好像烙铁一样能灼伤她的皮肤,让她别扭得想要逃走。

    “没有人欺负我,是我同人比试的时候自己技不如人。”

    她不敢抬眼去看谢珩,等到她许久没有得到回应,鼓起勇气抬头去看谢珩的时候,却刚巧发现一滴细细的眼泪从他眼角落了下来。

    “师尊”

    师月白小心翼翼地用指腹去给他擦眼泪。

    自己从前会怎么哄师尊呢,师月白有些无措。

    心里有了鬼之后,连最平常的触碰都好像会成了逾越。

    “师尊,”她小心翼翼地环住了谢珩的脖子,靠在他的肩头,却被他很快地搂得更紧,“师尊不是教过我吗,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就算是看似不可达成的目标,不可战胜的强敌,也要坚持着不能放弃。”

    他们靠得太近,连心脏都好像在同频地跳动着。

    “小白是遇到了什么不可战胜的强敌吗?”

    师月白点了点头。

    “非打败他不可吗?”

    “对呀。”

    对呀。如果不打败帝君得到他的认可,我又要怎么才能找到你的踪迹呢。

    “那就回来找师尊呀。不管是谁”谢珩急着插言,“我替你”

    “我知道的,我自然知道碰上了什么事都可以找师尊,”师月白轻轻笑了笑,“碰上不好走的山路,我都想要师尊背我过去。师尊还不清楚我么?”

    师尊那么好,宠着自己护着自己了那么久。

    现在好不容易,也终于轮到她保护师尊了,她又怎么能够知难而退。

    “所以师尊不要担心我,我觉得自己需要打败的人,我就一定能自己打败。”

    她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谢珩,像是天边遥远的明星:“师尊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小白。”谢珩下意识回答。

    “我一直都相信无论小白想做什么,都一定能得偿所愿。”

    第50章 师尊怎么受伤了 “我可以过去了吗?”……

    师月白来到幻境外层时, 帝君已经等在那里很久了。

    他盘坐在祭坛中央,闭目凝神,好像自她离开之后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若非师月白知道这幻境里的祭坛没有任何作用, 都要怀疑帝君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仪式了。

    “你来了。”帝君睁开眼, 他的眼睛澄净空明, 仿若无一物, 师月白好像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帝君。

    “坐吧,今天不打架。”

    师月白看着帝君的姿势, 觉得应该挺累的,遂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啊。”帝君轻轻地笑了笑。

    “今天不打架, 那我们要做什么?”

    帝君看着她, 目光慈祥, 虽然姬樊看着似乎还是青年人的样子, 但是在真正风华正茂的少女面前, 还是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早已是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了。

    “我守护三界千万年, 若是真能被你一个小毛丫头打败了,这三界的颜面要往哪里放呀。”

    “我从没想过要你真的打败我,”帝君看着师月白疑惑的眼神,“只要你回答出最后一个问题,我就算你通过我的试炼了。”

    魔界十二重。

    这里大多是朝生暮死的低阶魔物, 偶有些初通人性的, 便如原始部落里的人们一般以物易物,维持些生计。

    交合,争斗,这是这里的魔物最常做的两件事。毕竟性与暴力,本就是最能令人血脉喷张的东西。

    乌发白衣的仙人负剑独自走过丑陋怪异的交叠□□, 眉目清冷如冰雪,并不曾有一寸目光落在周围的魔物身上。

    坠入魔界的貌美仙人,无不是道心破碎灵力尽失,可以任人欺凌的,本该最惹这些灵智未开的魔物觊觎,可是来来往往的魔物,却无一人敢抬头望他一眼。

    那人周身的魔气,浓烈而极富攻击性,单单靠近一些,就会令低阶的魔物遍体生寒。

    若是这些魔物有记载历史的习惯,便会想起当年的魔尊大人来到魔界时,也是这般景象。眼前的白衣仙人,或许是来让魔尊之位易主的。

    但是他们没有。他们只是本能地畏惧着白衣仙人周身浓烈的默契,自发地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魔界第八重。

    魔界第八重,是为□□之境。

    五步一娼寮,十步一乐楼。娼寮并非人界的妓馆,乐楼也并非人界的乐楼。

    刚修成人型的小妖小魔,被抓进这样的娼寮里,终日被逼着待客,意乱情迷得连兽耳和兽尾也收不好。乐楼更是以兽尾做弦,人皮做鼓,不知残害了多少性命。

    长街彩灯招摇,亮如白昼。长街的尽头,一只猫妖款款而出。

    “这位公子请留步,魔界第七重,无魔尊大人授意,不可前进。”

    “巫山弟子谢珩,劳驾先生为我通告。”

    一听谢珩这个名字,猫妖神色瞬间一变:“你当年欺师灭祖重伤陛下,以至于陛下闭关三百年之久才勉强保住性命,如今竟然还敢上门找死?”

    猫妖收掌为刃,向谢珩的脖颈杀去。他受魔尊陛下大恩,由一个娼寮里待客的小妖变身成了这魔界第八重的主人,就算与眼前人实力差距有如天堑,他也要报陛下知遇之恩。

    胸口白刃抽出,猫妖错愕地看着自己胸口喷涌而出的血,甚至来不及再骂一声欺师灭祖的逆徒就倒了下去。

    谢珩手里的匕首太短了,他又不想拿出凌霜凌霄,只好任凭那猫妖冲了过来,在他脖颈处留下一道爪痕,然后适时地把匕首刺入他的心脏。

    匕首只是普通的匕首,远远比不上自己的灵剑杀人不见血。他随手丢掉了匕首,神色漠然地看向围的观做鸟兽散的魔修。

    “我可以过去了吗?”

    惊惧的魔修没有让他得到任何回应,谢珩只是默默绕开了猫妖的尸体,走向了长街的尽头

    师月白只是盯着谢珩白皙颈子上的那道血痕,好像其余一切都与她无关。

    师尊怎么受伤了。

    他怎么受伤了,疼不疼,可是那个魔修明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啊

    他是为了不脏自己的剑,所以宁可多挨一下,也要用匕首来杀那个拦路的猫妖吗。

    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谢珩。师尊在她面前成熟稳重,从来都力求用最小的代价去达成目的。

    可是在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又是这样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只要不脏他的剑,就算受点伤也无所谓。

    帝君顺着师月白的视线看过去,实在是为她抓重点的能力狠狠吃了一惊。

    谢珩脖子上的那道极细的血痕,他初看时其实甚至都没有发现。该说她是关心她师尊有孝心呢,还是该说她傻没有发现为什么那些魔物都对谢珩退避三舍呢。

    不过谢珩自毁的倾向确实太过明显了,从前有小白这个徒弟在的时候,他尚且会收敛一二,如今没了约束,恨不得立刻就去和齐姜同归与尽好去见他九泉之下的那些师弟师妹。

    “帝君给我看这个做什么,是想要我赶紧变强,好去找师尊吗?”

    “可是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呀。”

    “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司州大旱青州瘟疫,这些都是天魔降世的征兆吗?”

    师月白点点头:“我记得的。”

    “从司州回来之后,你可有发现谢珩的什么不对劲之处吗?”

    不对劲之处?

    师月白仔细回忆,若与从前以清山的师尊相比,变化之处确实挺多,可是细细想来,却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何况她从那之后,自己也从什么都不懂的小灵兽变得懂些道理了,谢珩对她的态度又怎么可能完全没变。

    好像只有那一次。

    本也没什么不寻常之处,那夜她从噩梦里惊醒,梦见师尊浑身血污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身下的血蔓延到自己的身下,染红了她的衣袍。

    可是醒来之后,师尊偏偏也失眠一般地斜倚着门,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忧思。

    师尊几乎无所不能,是什么让他那样担心呢。

    就好像,也预见了她梦中的场景一样。

    这个想法让她有些不寒而栗,抬眼去看帝君,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回应。

    帝君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拨动刚刚展现魔界场景的琉璃镜,停在了魔界十二重,那些魔物避如蛇蝎地躲开谢珩的那一帧。

    师月白没有愚钝到这时候还一无所知的境地,她想起帝君刚刚说的天魔降世之兆,几乎不寒而栗。

    天魔降世,可是齐姜入魔已有百年之久,这个天魔,难道还可能会是齐姜吗?

    那些魔物为什么会避如蛇蝎地躲开谢珩,魔物向来血腥暴力而又灵智极低,就算是比他们强上百倍的修士,也会不管不顾地上前送死,因而每每仙魔大战之际,魔物总能将战线拉得分外地长,让仙门中人头疼不已。

    只有对于修为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同类,这些低阶魔物才能通过他们周身的魔气,来判断出这是惹不起的对象。

    “这不可能”师月白摇着头,下意识地后退,“这不可能的”

    “师尊道心澄明,怎么会突然入魔?我不相信,一定不是这样的。”

    “当年齐姜的道心比他还要牢固百倍。”帝君冷冷地说。

    师月白掌中灵力喷涌,竟向着那琉璃镜而去,帝君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仓皇地收起了琉璃镜,厉声道:“你给我冷静点,打碎了琉璃镜,他就没有入魔了吗,自欺欺人。”

    师月白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帝君,对不起,我没有想要打碎镜子,我只是”

    她眼中的惊讶和后悔不似作伪,说到最后时她泪光涟涟,几乎快要哭了。

    帝君又对她疾言厉色不起来了。

    “谢珩知道自己入了魔,他曾找我寻觅压制魔气之道,但是很遗憾,我翻阅古书,却未能找到解法。他心知已无复还之法,便向着为人间,为你做最后已经事。”

    “他要去杀了师祖”师月白喃喃说道。

    姬樊本以为她会哭的。

    从未受过什么委屈,从未和谢珩有过多久分别,从未受过谢珩一点冷落的小白狮,姬樊甚至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如何安抚她的情绪。

    可是她没有哭,倒是让姬樊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我只问你,等你找到了他,若他已经诛杀了齐姜,若他已经成了魔,而你有能力杀他,你会为了三界,为了他原本的意志”

    “我做不到。”没等他说完,师月白就轻轻地回答说。

    “抱歉,帝君我不行的。他是我师尊,我永远都没办法杀他。”

    “那你要坐视他危害三界吗,你要坐视他去伤害他原本拼死保护着的人吗?”

    师月白低着头,神情痛苦,指甲嵌入手心,留下深深的凹痕。

    师尊明明是那样嫉恶如仇的人。

    师尊当

    年一剑将师祖挑落诛仙台的时候,又是如何想的呢,他也是万般痛苦吗,他也是实在不想看着师祖一步步误入歧途,离自己原本的理想和信仰越来越远的吗。

    他又是如何顶着甚至包括岳师叔在内的天下人不解的眼光,独自守了师祖留下来的三界几千年的呢。

    在自己没有出现的那几千年,他是怎样一个人在从前欢声笑语如今却阒然无声的巫山上,对着师弟师妹的骸骨独坐到天明,最后发现自己实在没有办法不睹物思人,才离开巫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