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师尊开心,我就开心。 你试着喜欢他一……

    “是喜脉, ”岳岚从谢珩的手腕上收起脉枕,“你打算怎么办?”

    药王谷一别,其实也不过数月未见, 但是再次见到谢珩, 她却觉得好像已经经久如同隔世。那场大灾中, 她看着无数病人在痛苦难捱中死去, 而自己束手无策。

    瘟疫的结束也像一场梦一样。尽管灌不进药的病人依然灌不进药,研习药方与治疗咒的弟子依旧一无所获。但是越来越多喝下普通的滋补药汤的病患慢慢抗了过来, 被送进药王谷的病患越来越少,渐渐地, 每日被焚烧的尸体也越来越少。

    病患和家属在离开药王谷前, 对着她和她的弟子, 口称着恩人, 就要三跪九叩。他们说她是医仙, 是她救了他们所有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在这场大灾中扮演的角色其实无关紧要,就像五百年前那次一样。

    她并不知道谢珩在魔界都遭遇了什么, 只当师兄又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一人一剑,就能救万民于水火。

    直到师月白来找她。

    “是真的孩子吗,不是别的”

    “嗯,”岳岚很果断,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 但是这确实就是你的孩子。你有什么打算吗?”

    隔着被子,谢珩的手搭在平坦的小腹上,久久没有做声。

    “师兄,”岳岚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地和他说过话了,“你慢慢想, 或者和小白商量着来,我现在去把她叫进来。我这几天就住在你们这里,决定好了告诉我一声。”

    “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吧,”谢珩抬起头,“你看诊的时候犹豫了那么久,她在来的路上和你说了什么吗。”

    岳岚迟疑了一下,最终觉得自己确实没必要帮师月白隐瞒什么:“不管她怎么想,你自己的身体应该是你来决定的。”

    “她是不是希望你骗我,说这个孩子是魔种,应该马上处理掉?”

    “寻常女子怀孕生产,也都是鬼门关走一遭。何况优钵花毕竟是魔界之物,她担心对你身体有损,也是好意。小白年纪小,一时间关心则乱罢了。”岳岚皱了皱眉,医修对于撒谎骗人当然是持负面态度的,但是师月白确实是出于好意,自己也忍不住替她说两句好话。

    “你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你同她好好说就是了。别为了这样的事情生闷气。我先去把她叫进来,你们慢慢商量。”

    “怎么在门外干站着,不是叫你回自己房间等着吗?”岳岚打开门,看见早就在门口徘徊不去的小姑娘,有些好笑。

    师月白绞了绞手指,低着头:“我就是等着,没有偷听。”

    “那你们商量的时候,我也要在门外等着吗?”岳岚逗她,“你们以清山还挺冷的呢。”

    “师叔去中堂等着就好,我去给师叔奉茶。”师月白想领着她去,却被岳岚拦住了。

    “我自己去吧,别同我这样客气,就算”说到这里岳岚似乎也有些尴尬,“就算联系得少,也是你自家亲师叔,不用这样客气。楚悬来的时候你也这样忙前忙后吗?”

    楚悬来的时候自然是宾至如归恨不得拔两棵竹子走的。这个问题显然让师月白颇有些为难:“那我去跟师尊商量了,师叔自便。”

    “去吧,”岳岚点点头,“好好说,别吵架。”

    岳师叔的担心很多余,师月白和谢珩原本争执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一个原本就软的跟包子一样,一个在对方面前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小白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师月白摇摇头,“师尊开心,我就开心。师尊想要留下这个孩子,我们就把他留下来。”

    她坐在床边,看向谢珩的目光温柔缱绻。

    “我都听师尊的。”

    “岳师叔同我说了,怀孕的人有时候情绪会和平日不一样些,前些日子我没有体谅师尊,都是我的不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她补充道。

    谢珩很轻地叹了口气,师月白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叹气,干脆坐到他床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给他轻轻捋了捋鬓发。

    “我这样说,小白会觉得我矫情吗?我想要这个孩子本身的降临被你期待着,而不是因为我想要生下他,所以你同意我生下他。”

    “可是我也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公平,你还那么年轻,连孩子也没有做够,就要承担为人父母的责任。”

    师月白摇摇头,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反驳什么,但是就是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摇摇头。

    其实谢珩说的也并没有错。这个孩子的出现对师月白来说既突然又不受期待,她既不能接受自己突然之间就多了一个孩子的事实,又因为师尊生育这个孩子可能经受的各种危险和疲惫心惊胆战。

    她不是人修,也不知道父母是谁,本来就很难理解父母和孩子之间的情感。

    但是如果只是这样,师月白也会努力让自己去接纳他喜欢他的。一切和师尊有关的东西,她都是珍视喜欢的。

    可是偏偏这个孩子的诞生原本就是一场闹剧,一次强迫,一场凌辱。

    即使他平安降生,日后师月白看见他的无数次,都会想起他是怎样荒唐地降生的,都会想起她挣开心魔醒来的时候,身下的师尊是怎样衣衫不整浑身青紫的。

    师月白也同样不敢想,如果有一天他们成功把血契解开,师尊自由了,那他会怎么看待这个被强迫着诞下的孩子呢。他那么心软的人,要拿这个孩子怎么办呢?这个孩子会束缚他的自由吗,会让他反反复复地想起来被自己凌辱的那一夜吗?

    如果师尊后来不愿意见到这个孩子,那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了。如果这样的话,她一个人可以照顾好孩子吗,他追着自己问爹爹的时候自己要怎么回答呢。

    她要告诉他,他的诞生本来就不是因为爱吗。

    谢珩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只是有些惶恐地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

    “你试着喜欢他一点,好不好?”

    “师尊,我”她很艰难地说,“我去找岳师叔回来的路上,确实问过她,能不能不管结果如何,都同你说你腹中的只是魔种。但是师叔没有答应我,她说你才是孕育生命的人,就算是出于善意的立场,也不能剥夺你选择的权利。”

    谢珩轻轻地嗯了一声,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与她十指相扣:“我很开心你愿意和我说这个。”

    “我不是讨厌这个孩子,我其实觉得能和师尊拥有一个共同的孩子,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好像我和师尊之间又增加了一重联系一样。”

    “小白”

    “师尊说的其实很对,我也希望一个孩子降生的时候,是被他的父母发自内心地期待着的。”

    “可是师尊是真的期待这个孩子吗,还是因为血契才不得不想要留下他呢?”

    “如果有一天血契解开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原本没有这个孩子的时候,师尊是自由的,你想要离开我,想要有新的道侣,想要做任何决定去任何地方,你都是自由的。但是以后有了这个孩子,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会喊爹爹,会叫你不要走,到那时候”

    到那时候,你还走得了吗?

    可是她想要师尊自由。

    谢珩支起身子,回身抱紧了她,把她没说完的话堵回了肚子里。

    “不要说这个了”一提到血契,谢珩就有些应激,说到最后,尾音竟也带上了哭腔。

    “我不要跟你分开,我不会和你分开的。”

    “血契真的是我自愿种下的,我害怕

    你永远醒不过来,想要安抚那一个你,好让你高兴一些,那时你已经放弃给我种血契了。”

    师月白有些疲惫地嗯了一声,她和谢珩已经因为这个问题争执过很多回了。谢珩来来回回地强调说,血契是他自愿种的,她从来都没有逼过他。

    可是那是血契啊,现在她把封霁川抓回来问一问,难道封霁川会说血契不是他自愿和他的阿凌结下的吗?

    “我想留下他,小白,我真的很想要留下他。”

    师月白小心翼翼地抬手用指腹给谢珩擦了擦眼泪,刚刚在昆仑找到谢珩的时候,她还疑惑师尊怎么变得这样喜欢哭。现在看来,原来早有端倪,只是她太过粗心了。

    她对谢珩的眼泪束手无策。

    “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个的,师尊不哭了,”她温声哄道,“我们不说这个了,我会喜欢这个孩子的,就算未来血契解开,师尊不喜欢他了,我也会对他很好的。”

    “我还没化形的时候就喜欢小孩子,师尊忘了吗?小时候别人来找你,我都不搭理的,有一回楚师叔带孟婷来了,我就特别喜欢她,她逆着我的毛撸我的头我都没有和她生气。婷婷那个时候才五六岁吧。”

    谢珩鼻尖还是红的,已经被激起的情绪没有那么容易被安抚。

    但他还是不想显得那么矫情那么娇气,顺着师月白的话说了下去:“小白是不是喜欢女孩一些?我记得洛禺来的时候你好像就不怎么喜欢他。”

    “没有的事呀,”师月白温柔地笑着,“男孩女孩都好的,我只是不喜欢闹腾的而已,像我或者像师尊,应该都不会闹腾的。就算真的闹腾也没关系,我现在已经长大啦,不那么小心眼了。”

    “我会喜欢试着喜欢他的,师尊相信我好不好。”

    这个孩子的去留就这样被决定了下来,从始至终,好像都只有谢珩一个人在做决定。

    岳岚留下了几帖安胎的方子,嘱咐谢珩按时服用,师月白在一旁听得比谢珩本人还要认真。

    尽管谢珩知道,她并没有从心里期待或是接纳这个孩子。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谢珩想,那我再多喜欢小白一些,她就会分出除了责任以外的爱来给你了。

    第82章 为什么独独抛下了我? ……

    师月白带着谢珩离开后, 仙门大试照常进行。

    第三日的时候,这一届曲折的大试终于有了分晓。秦泽稍稍有些惊险地以一具中品妖骨的优势夺下了魁首。

    多年夙愿得偿,他一时比起欣喜, 更多的是茫然。

    天岚宗, 揽星门, 双月山叫的出名字的剑修宗门纷纷向他抛出橄榄枝。

    见他有些犹豫不决, 负责主持的玄星观观主笑着出来打圆场说可以慢慢考虑,等决定好了再去宗门拜师也一样来得及。

    慢慢考虑吗。秦泽感激地看着他, 自己确实需要时间。

    和谢珩认为的不一样,他是真的没有了解过任何宗门。他参加仙门大试, 因为他想告诉母亲自己虽有一半魔族血统, 但是从未被魔心所扰, 而仙门大试就是普通修士唯一能参加的, 可以证明自己的比试了。

    在夺魁之后要做什么, 他完全不知道。

    他想要拜入以清山,就和私塾里还没了解过科举到底有几轮的幼童想要考状元一样, 并不是他真的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实力足够考状元,而是因为他不知道还有举人秀才的存在。

    初见的时候,他对师月白说了谎。

    母亲的遗愿并不是要他在仙门大试上夺魁,而只是想要他余生与魔界再无联系。

    和刻板印象里的不一样,澹台戎算不上什么很暴虐的魔尊。现在看来, 比起真的知恶而为之, 他更像是分不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帝君修无情道,那无情道应该是好的吧。自己屠了一座城,是不是就算是修成无情道了?

    来到魔界的很久之后,澹台戎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还妄想着恢复仙身离开魔界。

    秦泽出生的时候,澹台戎应该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但是他依旧厌恶魔界的一切,再貌美的魔姬在他眼里都面目可憎。

    秦泽的母亲是被掠进魔界第八重的一个普通不过的凡人。没有精致的眉眼或是摄人心魄的身材,唯有还算白皙光洁的皮肤还能看得过去,这样的凡人,在魔界第八重的命运,一般被剥去人皮,供其他魔姬使用。

    魔界就是这样的地方,强者活下来,有利用价值的压榨干净去死,连第八重也不例外。

    不知道她是怎么被魔尊看中的,也不知道一个各方面都平平无奇,还那样体弱的凡人,为什么会被魔尊逼着诞下了两个孩子。

    天生的魔族和凡人不一样,秦泽出生的时候,就有如四五岁凡人幼童一般模糊的记忆。他记得出生那天魔殿张灯结彩,是澹台戎要立他的母亲为魔后。

    他躺在即使没有人推动也会自动轻轻摇曳的闲适摇篮里,看见母亲疲惫地推开澹台戎。

    澹台戎并不生气,只是轻轻地环抱着母亲:“阿芷把我想成什么东西了,你很累吧,我只是想抱抱你。”

    “我很累”母亲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母亲当时的神情是怎么样的呢,他并不记得了,但是母亲的声音确实疲惫得厉害。

    他想起来了,自己出生的时候她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累呢。

    “那我把阿泽也带出去,别吵到你。”

    “不用,把他留下吧。阿泽好像不怎么哭,我想看看他。”

    澹台戎应该是高兴的,因为当秦芷对他们的孩子有了留恋,就离对这个家有留恋不远了。从古至今,男人们都很明白如何用孩子来栓住母亲。

    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了,第一个孩子刚刚生下来的时候,秦芷就试图掐死过他。所以那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是由奶娘带着,从不让她近身。

    澹台戎为什么会选中秦芷呢,秦泽猜,应该是因为秦芷和他一样恨魔界的一切入骨吧,他自以为找到了同类。

    “那我把摇篮拿近一点。”

    “好,”母亲的目光看向了他,“把阿泽给我抱抱吧,我一会儿自己放回去。”

    母亲的怀抱对年幼的秦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不知道为什么,他天生就不爱哭,一到了母亲的怀里,甚至开始咯咯地笑。

    “宝宝乖啊,怎么这么乖呀。”秦芷抱着他摇啊摇,摇得他脑袋昏昏的。

    可是紧接着,那双纤细的手就毫不犹豫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秦泽说不清那时是为什么,或许很难用正常人的思维来揣度婴儿的想法。窒息感越来越强,明明应该本能地用哭声来求生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做。

    只是婴儿的眼角,或许是因为窒息的缘故,垂下一滴晶莹的眼泪。

    秦芷突然就松了手,被她掐的满脸发红的婴儿摆脱了束缚,却依然没有哭出来,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下不了手”秦芷喃喃地说,“我怎么会对这个小畜生下不了手呢?”

    婴儿被放回了摇篮里,或许用丢来形容这个动作会更加合适,这下这个蠢得异乎常人的婴儿才发出了他今天的第一声哭泣。

    甚至哭得中气十足,完全没有任何令人起疑的地方。

    魔姬鱼贯而入,为首的向秦芷歉意地点了点头,说小殿下尿了,我们现在去给他换尿布。

    秦芷皱了皱眉,叫她们赶紧抱走不要带回来了。

    秦泽是个很倒霉的人,可能从这时就注定了。所以不管是日后他参加仙门大试对手突然入魔,还是一个下午捕不到一条鱼只能饿肚子,还是碰见唯一一个异常的妖兽,他都相当地

    安之若素。

    毕竟人倒霉惯了,其实也就生在其中不自知了,碰上这样的情况,甚至还能勉强苦中作乐一下。他从小经历的桩桩件件那才真算得上倒霉,父亲把他当成拴住母亲的工具,母亲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想过要掐死他,同胞的兄长澹台曜更是无时无刻不想要了他的命。

    澹台曜对他的恶意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或许是怕他分走父亲的宠爱,或许怕他威胁自己地位,虽然魔尊往往不能父死子继。他会将毒虫塞进秦泽的襁褓,会把在魔姬给他准备好的补汤里加入泻药。

    是玩笑,但是对于婴儿来说,无不可能要了他的命。

    好像有那么无数次,如果不是侍从看护及时,他就死在澹台曜的所谓玩笑里了。

    侍从当然不会把这样的事报告给澹台戎或是秦芷,澹台戎只会觉得他们看护不利,就算澹台戎罚了澹台曜,他下一次也还会卷土重来,而他们夹在中间,就要承受父子二人双倍的怒火。

    但是秦芷一直都知道。好几次澹台曜捉弄他的时候,秦芷就用她冷淡的目光在远处看着,仿佛是在默许澹台曜用这种方式发泄自己的不满。直到澹台曜高兴了满意了,她才会假装惊讶地叫来侍从,然后抱着已经吓得哭不出来的秦泽一直哄着。

    澹台曜大概一直以为母亲对他是有亏欠的,毕竟他从小没有见过母亲,而澹台泽却在母亲身边长大,他把秦芷的沉默当成是对自己的补偿。

    对只有弟弟能在她身边长大的补偿。

    直到秦芷带着秦泽出逃的那一天,澹台曜才知道这确实是补偿。

    秦芷最终也抛弃了他,选择弟弟的补偿。

    其实直到母亲后来去世,秦泽也不明白为什么她最后还是带走了自己。

    明明他和父亲,和兄长一样,母亲一见到他,就会想起自己在魔界经受的一切。

    母亲带着他出逃的时候,秦泽五岁。那天晚上追得最紧的一支队伍,是澹台曜的队伍。有那么好几次澹台曜的手就要抓到自己的衣摆了,但是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身下的鹏鸟哀鸣,母亲把他从身侧拉到了怀里紧紧护住。

    “为什么带走他?”

    风把澹台曜模糊的声音送了过来。

    “如果你想要自由,那为什么,要带走你和你恨的人生的孩子?”

    “如果你舍不得孩子的话,为什么独独抛下了我?”

    秦泽想要回头,却被母亲更紧地按在了怀里。

    “别回头。”

    “我们快要自由了。”

    冲出魔界的一瞬间,剑光飘摇而至。

    母亲没有再按着他的头,他回头看去,看见澹台曜被齐根截断的手臂,和护在他们身前的一人一剑。

    “此地已出魔界。”

    就算是年幼的秦泽看来,那也是一把极好的剑。伴随着随后一滴血落下,剑又光洁如新。

    秦泽不认识剑铭的那两个字,直到很久以后,他才从浩如烟海的字帖中凭着模糊的印象得知了那二字为凌霜。

    剑的主人看向追兵,目光宛如看向蝼蚁。

    第83章 起初,没有人相信澹台曜会真的挑起大战。^……

    “秦大哥?”

    秦泽回过神来, 朝身旁的人歉意地笑笑:“抱歉抱歉,刚刚有些走神了。”

    一旁的少年并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知道你们剑修看照夜凌霜都跟看梦中情人一样,但是你这么盯着看, 看的我都要替谢仙君不好意思了。”

    秦泽被他说得又连声道起歉来, 少年笑着轻轻推了他一把:“秦公子同我道什么歉说起来, 你最后还是没有决定去哪个宗门吗?”

    “我还没有考虑好。如今仙魔大战来得突然, 还是等仙魔大战结束了,再考虑这些吧。”

    “是啊, ”少年的情绪也有些低落了下来,“战争来的好生突然。明明谢仙君和小师仙君重创魔界之后, 现在已经是几百年来魔界最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了”

    “澹台曜是疯子, 别去考虑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也对, ”少年附和, “正常人怎么能干出来把老爹尸体刨出来在幻境里复活一遍来给仙界下战书这种事情啊。不过我想魔界在这种情况下仓促应战, 此战胜利之后,人间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太平日子吧。”

    秦泽没有回答, 只是低头笑了笑。

    “等到战争结束,秦大哥要不要来我们双月山呀,掌门师伯特别喜欢你,你的剑法浑厚自然,也和掌门师伯的特别契合, 他在剑术上的造诣虽然比不上宋宗主和小师仙君, 但是你与他路数一直,他能教给你的肯定更多。”

    “吕仙君的实力当然不必说,若有幸得他青眼,我会认真考虑的。”秦泽认真地说。

    仙魔大战已经开始一月有余,起初, 没有人相信澹台曜会真的挑起大战。

    若是齐姜在位时,魔界尚有和仙界争上一争的实力可言,可是如今齐姜离世,魔界刚遇重创,如何会还有余力挑起大战呢。

    那封战书虽然蹊跷,但是澹台曜一来还不是魔尊,二来谢珩识破他的阴谋不费吹灰之力,若是常人,见状也该知难而退了。

    但是秦泽知道,澹台曜是个十足的疯子。

    用揣度常人的想法来揣度澹台曜,只会被他打得措手不及。

    常人行事,总是会考虑后果和获利的。书生苦读十年,总是想要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看尽长安花。将士驻守边关,做的是封狼居胥的梦。修士苦修数十年,修得道心以祈得长生。

    常人行事或利人或利己,可是澹台曜不是的。

    秦泽毫不怀疑他身为魔族却会真的不惜一切代价葬送整个魔界,他恨被母亲坚定选择的自己,恨当年斩下他一条手臂的谢珩,恨谢珩代表的,敌视他轻视他的仙界。

    至于母亲来自的,视他为异己,畏他如洪水猛兽的人界,他更是恨不得屠之后快。

    在这时候挑起仙魔大战对于任何一任负责的有脑子的魔尊来说,都是不可能的行为,但是能够重创魔界和人界又让仙界不胜其扰,却正中澹台曜下怀。

    然而秦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应该去提醒谁,又应该如何提醒。

    只为什么这么了解澹台曜这一条,就足够问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师月白身上。

    小师仙君会把他的话当真吗,还是会在心里笑他杞人忧天呢。毕竟澹台曜在他们师徒二人眼中,根本算不上什么值得打起精神应对的对手。

    仙山大多隐于群山中而难觅,若是人多的宗门,尚能在市集中碰到些商贩,他们或许恰好认得负责采买的弟子,可以指出一个大概的方向。

    但是以清山只有谢珩和师月白二人,想要自己找到上山的路,几乎难于登天。

    下山采买的师月白恰好碰到他的时候,秦泽已经在山脚打转了三天了。

    “如何找到这里的?”秦泽抬头一看,看见师月白原本的白色长发被随意束成了高高的马尾,身上抱了好几个大包裹,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顶着那样一张漂亮出尘的脸背着这好些包裹,显然有些滑稽。但是师月白假装不在意,随意地把几缕碎发别到耳后。

    “澹台曜”好不容易见了师月白,秦泽倒是一时间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了,“那个,他我”

    “上来慢慢说吧。”

    看到谢珩在山门前等着的时候,秦泽颇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转念一想谢仙君自然不是来等自己的,心里马上好受了很多。

    “都说了师尊不用跟着来的,怎么还是一直站在这里等我。”

    师月白说着,就上前替谢珩拢了拢外袍:“怎么每次都这样,也不好好在屋里等我。”

    谢珩捉了她的手:“我哪有这么金贵,叫外人看了笑话,秦公子进来吧,是要说澹台曜的事情吗?”

    不知为什么,秦泽总感觉虽然从上次见面到现在也不久,但是谢仙君整个人周身气质变化了不少,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总之就是温柔了许多。

    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反应过来谢珩轻而易举地就点破了他来的目的。

    小师仙君答应过他不会把他的身份告诉任何人,那就只能是谢仙君自己想起来了。

    “仙君是想起我了吗?”

    “嗯,”谢珩点点头,“你母亲好吗?”

    他原本以为谢珩不会想起来的。他一生搭救过那么多人,降服诛杀过那么多妖孽,一个来历不明和魔界有着不清不楚关系的妇人和三岁的稚童,怎么值得他挂念呢。

    “母亲去年过世了,五十一岁,走的时候没病没灾,我当做喜丧办的。”

    “澹台曜的时候你不必担心,我和帝君还有各位仙君已经商议过了,我们会认真对待。他说的要把整个魔界献给仙界,帝君也在尽力理解他的意思。”

    “您没有觉得他是在危言耸听吗?”

    “我这样想过,”谢珩说,“不过轻敌总归是大忌。”

    “他是疯子吗,”师月白插言说,“一个魔族要把魔界献给我们,他有毛病吗?”

    “他确实是疯子,而且是言出必行的疯子。我知道谢仙君和小师仙君或许觉得他不成气候,但是他行事真的无所顾忌毫无软肋,魔界,人界,仙界,他都恨之入骨。如果有什么办法能拖所有人下地狱,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的。”

    “他也恨人界吗?”谢珩愣了愣,“我以为他很在乎他的母亲。”

    “在乎和恨,也并非是不能兼得的。可能就是因为在乎母亲,他才那样恨母亲来自的人界”

    “秦泽,”谢珩打断了他,“你和你的母亲对他没有任何亏欠。你的母亲没用带他离开魔界,不是因为她只能带一个孩子离开,是因为澹台曜暴虐无偿,天生就属于魔界。”

    这句话从谢珩的嘴里说出来,几乎可以算的上安慰了。秦泽感激地说了好些语无伦次的话,谢珩摇摇头,只说本就是这样。

    “他想把魔界献给仙界”师月白思索着,“帝君说,在魔界实力孱弱时发动仙魔大战,确实是把魔界献给仙界的行为。但是我们当时有一点没能想明白。魔界第六重往上的魔族魔修,都灵智尚存,凭什么他们愿意跟着澹台曜打仗呢。齐姜余威尚存,齐姜留下的旧部也都战功赫赫实力强悍,澹台曜凭什么成为魔尊,又凭什么发动战争呢?”

    “如今还有一点。”谢珩道。

    “仅仅发动仙魔大战,并不能报复他一样怨恨的人界。”

    第84章 我都快成第一只吃素的狮子了。 你一只……

    “正常人理解不了疯子在想什么的, ”师月白用手支着脸,语气懒懒的,“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帝君一直有安排人盯着魔界的动向, 也不必太担心了。”

    “每隔五百年或是千年仙界魔界总是终有一战的, 我们喜欢和平,但是也不畏战。”

    “嗯。”谢珩也告诉秦泽说, 不用担心澹台曜,那是他们和帝君需要顾虑的事, 他走到这一步比常人更不容易, 苦日子都已经过完了, 往后都是更加光明的坦途。

    他还叫师月白带秦泽去武库选一把剑送给他, 以清山的武库对于任何一个剑修来说都无异于米缸之于老鼠, 秦泽高兴得眼睛都看得直了,根本挑不过来。

    后来还是师月白按着剑铭给他挑了一把, 秦泽母亲的名字里有个芷字,武库里恰好有一把剑铭为芷兰的剑,通体银白,线条流畅,漂亮得惊人。

    澹台曜要提防, 但是日子还得过。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大包小包的,好些都放不进玲珑囊,带回来很辛苦吧。”师月白送完秦泽回来,看见谢珩在拆开看自己带回来的包裹。

    “不辛苦呀,”师月白笑笑说, “这不是刚好碰见秦泽了,叫他帮着拿了好多呢。”

    “本身就带有容器的东西是不能放进玲珑囊的,还有雕刻得细致的小玩意,因为拿出来的时候容易坏,后来就不允许被放进玲珑囊了我之前总想着我在你身边会替你做这些,就一直没想着教你”

    谢珩说着眼睛暗了下来,似乎是在自责。

    “没事呀,”师月白蹲下来和他一起收拾,笑得甜甜的,“我现在知道了。”

    谢珩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这个木雕的小羊,是买给宝宝的吗?”

    “宝宝明年出生,应该属羊的。师尊觉得可爱吗?”

    谢珩笑了:“你一只小狮子,怎么孩子还刚好是个羊。日后你可不许凶他。”

    “我哪里会,我都不知道活的羊吃起来什么味道。我都快成第一只吃素的狮子了。”

    师月白委屈巴巴地伏在他腿上,谢珩一手把玩着那个木雕小羊,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插进她的发里。

    他的手指好像有些凉。

    “小白是想吃羊吗,那晚上我们下山去找个农庄吃烤羊好不好?”

    “师尊想吃吗?”

    谢珩一愣,温柔地笑了笑:“想吃呀。”

    师月白有些无奈地从他腿上直起身子:“师尊今早说的想吐恶心,到现在就一点也不恶心想吃烤羊了?”

    “师尊不要总是这么习惯性地委屈自己迁就我,好不好?”

    谢珩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们小白怎么这么懂事这么知道心疼人了,我哪有委屈自己,我不喜欢吃的我自然不会吃,刚刚只是觉得也许看你吃得香了,我就想吃了。”

    师月白叹了口气,起身去了后厨。

    辟谷的仙人本来也不需要进食,只是师月白刚巧从小就是个嘴馋的,因此从前到底还是时常去山下农庄吃一顿饭。谢珩怀孕之后,根据要给孩子保证营养的医嘱,清锅冷灶的以清山总算迎来了它的第一个灶台。

    师月白根据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一本册子,每天都看着册子努力提升自己的厨艺,但是由于谢珩总是放心不下中途插手,半个月下来,师月白终于成功学会了生火。

    谢珩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笑着问大厨今晚吃什么。

    师月白煞有介事地报了个菜名,谢珩听着她说的一长串什么珍珠什么白玉的听得头都大了,干脆拿来她手中的册子直接看菜谱。

    “白菜炖豆泡。”谢珩评价。

    “还有这个什么黄金什么碧玉的呢?”

    谢珩看了一眼,忍俊不禁:“香椿炒蛋。”

    师月白听见这些响亮菜名的真名居然这么无聊,垂头丧气地打鸡蛋切白菜去了。

    “都是这么素的菜吗?”谢珩见她没有加其他菜的想法,“不是想吃肉吗?”

    “小羊不吃肉,我陪小羊改吃白菜了。”师月白一本正经。她食欲向来好,本来就吃什么都香。

    谢珩知道她是在开玩笑,揽着她的腰俯下身去亲了亲她的头发:“别切这样细,仔细着别切到手。”

    师月白答应了一声,切完了白菜。

    谢珩热好了油,把菜下了锅,加好了盐之后,被师月白以油烟呛人的理由毫不留情地赶出了后厨。

    油烟刺眼呛人,谢珩有些想发笑,他是已经得道的仙身,怎么会怕这些东西。

    师月白赶他出来的时候放下了帘子,隔着帘子,他只能在风吹动帘子的间隙看到师月白忙忙碌碌的身影。

    还有白菜炖豆泡和香椿炒蛋的香味。

    已经辟谷多年六欲断绝的仙人本来不该对食物产生欲望的,但是他难得地口舌生津,开始幻想热乎乎的白菜炖豆泡和香椿炒蛋的味道。

    他好像又一次有了实感,小白在他身边,小白不会离开他。

    青白的瓷盘子盛着两道简单的冒着水汽的小菜端了上来,米饭上还被撒了几粒芝麻,不知道师月白从哪里学来的。

    “

    这么能干。”谢珩夸她。

    “我还往蒸的米饭里头倒了一两滴芝麻油呢,买米的大娘告诉我的,说这样蒸出来的米饭特别香,师尊尝尝。”

    谢珩满眼带笑,很捧场地吃了很多。师月白凑近他身前轻轻摸了摸他的肚子,抬头问小羊喜不喜欢。

    “小羊很喜欢呀。”

    天色晚了,从前谢珩会在这时候陪师月白练一会剑,现在显然是不必要了。师月白牵着他,在院落周围随便走了走。

    红彤彤的夕阳正落到山门中央,余晖落在二人身上。

    谢珩没有佩剑,长身玉立,眼睛看着远处,没有牵着师月白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放在自己小腹上,好像在走神。

    站在小道上,师月白揽着谢珩的腰,亲了亲他。

    谢珩正在走神,回应得有些仓促。

    师月白不免有些不满:“师尊走神了。还在想澹台曜的事吗?”

    谢珩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没,没有。小白亲我的时候,我就只想着小白。”

    他的眼神出现了几丝慌乱,似乎是发现了自己最开始的点头有些不妥。

    “岳师叔说了,要少忧少思。澹台曜算是什么东西,我揍他跟揍条狗一样。”师月白大言不惭。

    “嗯,”谢珩忍不住轻笑,“我知道的。我只是想不明白澹台曜到底想做什么,有些难受。”

    用师月白的话说,这就是聪明人的烦恼。人间有许多她想不明白的事,比如太阳为什么是东升西落,比如为什么河流永远都向东奔流,比如为什么人间的百姓都那么心甘情愿地跪一个根本不认识也不会给他们发银子的人。

    因为有太多疑惑了,所以多出一个“澹台曜到底想干什么”的问题来对她也不算什么。

    但是对谢珩来说,想不通澹台曜到底想干什么似乎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可能是因为他并不喜欢,甚至十分讨厌任何事情脱离掌控吧。

    师月白没法剖开澹台曜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也不能再闯一次魔界把人抓过来严刑拷打,毕竟那样的话魔界还没有发动战争呢,他们就逼着魔界出兵了。

    在这件事上面,她好像完全帮不到谢珩。

    她不太喜欢这种完全帮不上忙的感觉,只好在每次谢珩要去书阁查阅古书的时候在一旁陪着。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我们回去吧,我有些累了,想”

    “想去书阁了?”

    “嗯,”谢珩点点头,摸约是猜到师月白又会说去书阁看书的时候就不累了之类的话,赶忙补充道,“我就看一会儿,不看久的,不会跟上次一样”

    上回谢珩同她说自己一会就回房间,叫连连打哈欠流眼泪的师月白先回房睡觉,那时他的信用在师月白那里还没有完全耗尽,师月白就乖乖打着哈欠回房睡觉了。

    结果他看书看到深夜在书阁睡着了,还是起夜的师月白把人抱回去的,第二天果不其然受了风寒,于是在师月白那里的信用彻底归了零。

    “我陪师尊。”

    “我看一会儿就不看了,我只把上次那一卷书看完就去休息了。小白等我一下就好,我去给你找画本子看。”

    谢珩其实是个比较无趣的人,以清山书阁里少数几本绘本都是他养了师月白之后,担心她从幼崽时期就化形成人,从楚悬那里拿的一些子供向的画本。

    如今的师月白看这些自然没那么有意思了,不多一会儿,就趴在绘本上睡着了。

    谢珩有些好笑,正好也看完了自己手头的那一本,便拍了拍她,喊她去床上睡。

    师月白从画本里抬起头,又撒娇似的往谢珩怀里靠了靠。

    谢珩知道叫她起床不容易,把人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就想先合上她的绘本。

    绘本上画的是神女创世,划分人魔两界的画面。

    上面简单地写着几个字:“隔魔界,人间安。”

    第85章 “来了,就滚回去。” 她声音清冷,带……

    隔魔界, 人间安。

    霎时间,谢珩像是想到了什么,手一抖, 画本不小心被掉到了地上。

    画本落地的声音让师月白瞬间清醒, 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有些着急:“师尊怎么了, 没砸到你吧?”

    “是我不小心,我刚刚想到, 澹台曜”

    似乎是因为自己的想法太过不可思议,谢珩说到这里的时候, 语气明显顿了一下。

    师月白并没有催促, 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澹台曜的目的, 有没有可能是为了合并人魔两界, 让人间恢复成上古时候的两族交战的乱世?”

    自古便有传言, 说除了后天堕魔的魔修之外,魔族也不过是与上古时期的普通凡人动物一样的族类, 只是心存恶念,不断挑拨人妖相争。

    因此神女创建魔界,将他们尽数贬入魔域,不得重返故土。

    澹台曜若是以复归人间为名,确实能在魔界获得许多支持。然而他若真要合并人魔二界, 仙界不可能坐视不理。

    借魔界的手屠杀凡人, 又借仙界的手惩戒魔界。

    “真是打得好算盘。”谢珩冷笑

    寻常的清晨,初升的太阳刚透过云层洒下金色的光辉,农田里有人挥动锄头,街道上贩夫走卒各自忙碌。

    第一声轰鸣自地底传来时,人们还只当是低沉的雷声。

    直到第二声轰鸣接踵而至。

    天光迅速黯淡, 乌云如潮水般涌来,将晴空吞噬殆尽。血色的光芒自天边泛起,一点点晕染开,染红了半个天际,像一张铺开的巨大染血幕布。风骤然变冷,夹杂着腥甜刺鼻的气味,让人从骨子里打起寒战。

    天有异象。

    里正想要安抚受惊的人群,却发现血红的云层迅速扩散开来,像是某种巨大的预兆,以不可阻挡之势笼罩整个天空。

    暗红色的液体从天空坠落。

    起初是零星几滴,落在屋檐上、田间土壤中,晕开诡异的颜色。人们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惊骇地发现,那竟是类似于血的液体。

    有人惊叫出声,随即引发一片骚乱。

    雨势骤然加大,暗红的血水从天而降,将整个大地染成令人窒息的深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味,令人作呕。地面上的积水泛着粘稠的光泽,宛如一片深渊,正吞噬着人间的生机。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血雨中陡然涌现出一道道刺目的猩红光芒,汇聚在村口的空地上。光芒扭曲变形,如同一张张鬼魅的面孔在嘶吼,又如利刃划破虚空的痕迹。地面震颤不止,泥土像是被无形之力翻搅,赫然显现出一个巨大的法阵。

    法阵纹路复杂,宛如恶鬼的爪痕交错,环绕着无数符文,每一个符文都闪烁着幽暗的红光,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随着法阵运转,那红光渐渐变成了炙热的烈焰,仿佛要吞噬大地。

    “啊——!”百姓尖叫着四散逃离,有人摔倒在血水中,狼狈地爬起来继续奔逃;也有人跪地痛哭,哀求着仙神降临救命。

    法阵中央,空间开始剧烈扭曲,一道黑色的裂痕如闪电般蔓延开来。下一刻,裂痕中喷涌出浓郁的黑雾,带着无边的阴冷与暴戾,瞬间将整个村庄笼罩。

    随着黑雾翻涌,魔族的身影逐渐显现。他们身披黑甲,手持锋利的武器,个个目光冰冷,散发着暴戾与嗜血的气息。一头巨大的魔兽率先踏出法阵,四蹄落地时,大地震颤,发出沉闷的轰鸣。

    刹那间,百姓的恐慌达到了顶点,哭喊与惊叫交织成一片,仿佛末日已然降临。

    突然间,一声悠长的剑鸣划开人群浓黑的恐惧。

    一柄柄仙剑自高空坠落,刺入地面,围绕魔族法阵形成了另一座威压磅礴的灵阵。灵阵纹路晶莹剔透,每一道线条都散发着澄澈的光芒,与魔族的血色符文形成鲜明对比。

    紧接着,那光辉迅速向地面蔓延,仿佛在大地上洒下了一层流动的星光。

    仙门各派早已布下的反制法阵悄然启动,清透的灵光像河流般在人间肆意蔓延。

    一个月前,猜到了澹台曜要合并人魔二界的谢珩召集了各大仙门,提前在魔界可能利用魔阵撕开裂隙的地方部下了人手和反制法阵。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此乃五行锁魔阵!”三名少年修士的身影出现在结界顶端,领

    头那人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辈是天岚宗弟子,魔族胆敢侵入人间,便休怪我等反击无情!”

    灵阵轰然震动,清光如同山洪暴发般席卷而下,将魔族法阵的边缘吞噬殆尽。被灵光侵蚀的魔气化作一缕缕淡烟消散,原本笼罩着村庄的血色天幕也在灵光的压制下逐渐褪去,恢复了晴朗。

    “嘭——”一声巨响,魔族法阵的核心裂开,猩红的光柱中突然炸裂出漫天碎片。那些碎片尚未落地便被清光彻底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

    踏出魔阵的魔兽见大势已去,仰天怒吼,声音犹如惊雷炸响,将四周的血水震荡得四散飞溅。它猩红的双瞳扫过人群,带着嗜血与凶狠,抬起巨大的爪子向麦田一侧猛然拍去。

    一道身影从灵光阵中疾掠而出。少年修士衣袂翻飞,手中长剑如秋水般清冷,寒芒耀眼。他瞬间出现在魔兽的面前,与那庞然大物相比,他的身影显得无比渺小,却散发出如山般沉稳的威压。

    魔兽咆哮着挥爪袭来,巨大的力量夹带着破空之声,仿佛要将白衣修士碾为齑粉。然而,他却纹丝不动,眼中一片平静,直到魔爪近在咫尺之际,他才动了。

    长剑骤然出鞘,寒芒乍现!

    那是一道快到极致的剑光,仿佛将天地一分为二。剑光划过魔兽的巨爪,光影交错间,魔兽的咆哮戛然而止。

    巨爪应声而断,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带着浓烈的腐蚀气息洒向四周。然而,那血液尚未落地,便被清光化为缕缕青烟。魔兽嘶吼着后退,伤口处的鳞片崩裂,露出深红的肌肉与骨骼。

    少年修士并未给它喘息的机会。他轻点脚尖跃上半空,剑势如虹,带着万钧之力直刺魔兽的额头。

    “归!”他低喝一声,长剑上瞬间涌出璀璨的灵光,宛如星河倾泻,刺破魔兽的护体魔气,直接没入它的头颅。

    “轰——”一声巨响,魔兽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地面震颤不止。它猩红的眼瞳渐渐黯淡,最终彻底化为黑雾消散,只留下一滩腥臭的血液和焦黑的土地。

    少年修士缓缓落地,衣襟沾染了些许血迹,但他神色依旧平静,提剑向百姓作了长揖:“仙魔交战,连累诸君了。此战损坏农田几亩,我会照价赔偿。”

    天岚宗刚刚出了宗主之子在仙门大试入魔的丑闻,就算是为了声名,他们也不会让百姓受了委屈。何况修士修行,最重要的便是无愧于心。

    百姓目睹了这一幕,纷纷跪地叩拜,泪流满面,哪里还敢讨要赔偿。

    少年修士只知习剑除魔,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他有些无措地说了好几句叫大家起来,却没有得到期待的回应。

    直到少年的师姐模样的女子御剑而至,很快地找出了人群中的里正,粗略估计了一下麦田的损失,将银钱当着众人的面交给了里正,麻烦他转交给受损的人家。

    “走吧师弟,我们该去驰援巫山了。”

    巫山自古便是人魔两界的分界,澹台曜率领的魔族精锐,依旧选择从巫山入侵。

    彼时的巫山峻峭如屏,云雾缭绕。此时的巫山,天色昏暗,血云翻滚,原本静谧的山林中弥漫着浓烈的魔气,似要将天地间的一切吞噬殆尽。

    一声尖锐的号角声自魔界一侧响起,仿佛撕裂了寂静。一支魔族军队如潮水般从黑暗中涌出,他们披着漆黑的铠甲,持着形状各异的武器,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残暴与无情。领头的魔将骑着一头双头魔狼,手持血刃,冰冷的目光直指山巅。

    而在巫山的高处,师月白一身素衣,站在断崖边缘,白发被疾风吹得飞扬,手中长剑垂下,剑身上泛着寒芒,像是一道静谧的星光。她的身影瘦削,却如同巍峨的山峰般不容撼动。

    “来了。”师月白微微眯起眼,注视着魔族大军逐渐逼近,眼睛罕见地变成了猫科动物捕猎时候才会出现的竖瞳。

    魔族的前锋很快越过了边境的第一道屏障。带头的魔将仰天咆哮,挥动血刃,一道猩红的弧光从天而降,直奔师月白而来。

    师月白纹丝不动,直到血光近身,才骤然出剑。剑光乍现,如银龙破空,轻而易举地撕碎了血光,甚至将魔将的盔甲划出一道细长的裂缝。

    “来了,就滚回去。”她声音清冷,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魔将暴怒,双头魔狼咆哮着扑向师月白。几乎同时,后方的魔族士兵也蜂拥而上,如同决堤的洪流般朝她涌去。

    师月白却不退反进,身影化作一道残影冲入敌阵之中。她手中长剑一挥,剑气横扫而出,瞬间将冲在最前的魔族士兵斩为两段,鲜血喷涌,染红了脚下的山石。

    魔族士兵的数量似乎无穷无尽,但师月白的剑法却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一剑起,魔气崩散;一剑落,敌首分离。她在人群中穿梭,白衣翻飞如云,剑光如匹练,所到之处,魔族士兵接连倒下。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魔族阵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一头体型庞大的魔兽被驱使着冲入战场,四蹄落地如雷,每一步都在山间留下深深的印痕。它的双眼血红,嘴中喷吐着灼热的黑炎,直扑师月白而去。

    师月白握剑而立,眼神沉静如水。她深吸一口气,灵力灌注剑身,周身顿时浮现出淡蓝的灵光。随着她一剑挥出,那灵光化作一头白狮的虚影,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与魔兽正面撞击。

    一声巨响,魔兽被灵力击退数丈,发出痛苦的嚎叫。

    师月白没有给它喘息的机会,提剑上前,剑锋直指魔兽的咽喉,寒芒一闪而过,魔兽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远处的魔族士兵看到这一幕,纷纷露出惧色,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然而,后方的魔将却怒喝一声,强行驱使他们继续向前。

    师月白站在巫山之巅,剑尖低垂,黑红的魔血顺着剑锋滴落,染红了脚下的青石。她微微抬头,目光穿透血雾,直视远处阵后的澹台曜,冷声道:“澹台曜,魔族若敢再进一步,我必让你后悔今日登临巫山。”

    天风猎猎,白发如雪,她的身影在血云翻滚的天幕下,显得孤独却无比坚韧,像一柄无坚不摧的剑,挡在魔族大军与人界之间。

    第86章 “小讨债鬼。” 师月白,若换做是你,……

    战场陷入短暂的寂静,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巫山的风中。魔族大军在师月白的凌厉剑气下被迫后退,远处的澹台曜却缓缓从魔阵中走出。他的步伐从容,仿佛不曾将这场失利放在眼里。

    澹台曜身形高挑, 漆黑的战甲映着血云, 透着冷冽的杀意。他停在一块巨石上, 俯视着师月白, 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小仙君,你记着,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锋利的匕首划过耳畔, “这一战, 不是结束, 只是开始。”

    师月白提剑而立, 目光冷若寒霜。她没有开口, 但手中的剑微微一动,显然已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澹台曜见状, 笑意加深。他抬手,撕开身上的战甲,露出一侧空荡荡的肩膀。

    血色的战场中,他裸露的断臂格外刺目,袖管无风垂落, 诉说着一段未曾愈合的过往。

    “你看, ”澹台曜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断臂,语气轻描淡写,却掩不住其中深藏的恨意,“这是我小时候,我去找娘亲的时候, 被你那位亲爱的师尊亲手斩下的。”

    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像是在述说一个寻常的故事,却让周围的气氛更为凝重。

    “师月白,若换做是你,”澹台曜抬眼直视她,目光深沉如夜,“你能善罢甘休吗?”

    师月白微微一震,握剑的手指不由得收紧。她望着他空荡荡的袖管,脑海中浮现出师尊平日的模样,那双教她剑术时温和的眼眸,却也能在必要时化为冰冷的剑锋。

    师月

    白生性善良,就算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也很难拿父母去攻击他。

    “澹台曜,”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透着几分压抑的复杂情绪,“不论如何,人间这些百姓没有砍断你的手臂,屠戮无辜不是解决仇恨的方式。”

    “无辜?”澹台曜轻笑,笑声中透着一丝嘲讽,“你们仙门自诩正道,可你们所谓的无辜,在我眼里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蝼蚁。你难道会在意早上起来鞋底碾死的一只蚂蚁的死活吗?”

    “既然小仙君说冤有头债有主,那不如小仙君也砍断一只你那位好师尊的手臂,再把我那个在人间长大的好弟弟的脑袋送到我面前,也许我就退兵了呢。”

    师月白愣了一下,是她的记忆错乱了吗,现在的战况难道不是魔界的人被她打的屁滚尿流吗,怎么大白天的说起梦话了。

    最后千言万语汇聚心头,师月白只缓缓地道出一句:“你脑子坏掉了?”

    澹台曜没有继续争辩,而是轻轻地合上战甲,遮住那片空荡荡的袖管。转身离去时,他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话:“小仙君,我们来日方长。”

    他脚步轻缓,却每一步都像重锤敲击着师月白的心。

    走到魔阵边缘时,他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记得等着我,可别轻易死掉了。”

    说罢,他踏入魔阵,消失在翻滚的血雾中。

    入侵的魔族如潮水涌来又如潮水退去,师月白收剑入鞘,不易察觉地长舒一口气。

    不就是澹台曜嘛,下战书的时候那么嚣张,还不是我和师尊的手下败将。

    师月白毕竟年轻,距离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还有好一段距离,要废好大功夫才能在赶来驰援的各宗门修士面前装出不过如此毫不骄矜的样子。

    实际上,少女的狮子尾巴都快要在身后摇起来了。

    昆仑青鸟传信而来,说帝君召小师仙君一见,帝君并无要事,可以稍作休憩恢复好了再来。

    师月白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

    从魔界回来后,她就已经听人说起过无数次,帝君打算封她为天将。在她打退魔界第一波入侵时封赏她,恰好能提振士气。

    这早就算不上什么惊喜了,师月白听仙门大试时不认识的弟子说过,帝君也暗示过,师尊也自以为很隐蔽地在给她准备礼物。

    她并不在意封赏,但却在意她又能见到师尊了。

    “我不累,不用休息的,劳烦你现在带我过去吧。”

    力战之后,就算是师月白的灵力也有些告罄,昆仑的青鸟可以变大作载人用,刚好省了御剑的力气。

    昆仑仙山,云雾缭绕,琼楼玉宇隐于天际,缥缈如梦。巍峨的主殿内,帝君端坐于高台,目光深沉而欣慰地望着殿中那抹挺拔的身影。

    师月白的目光扫过殿内的每一个人,帝君,几位在仙门大试上打过照面的宗门长老,晓雾峰的元师姐也在,药王谷也派了眼熟的师兄过来。

    但好像师尊没有来。

    师月白身负长剑,面色如常,显然对这场隆重的仪式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旁人见了大概都要感慨一句小师仙君不仅少年英才,而且淡泊名利宠辱不惊,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小白,”帝君语气威严却不失温和,“知道召你过来,是做什么吗?”

    师月白点点头:“大概知道,是要奖励我吗?谢谢帝君。不过我不用太隆重的仪式的,简单点就好。”

    帝君当然知道她不是真的什么淡泊名利,他可太了解师月白了,平时夸她一下,师月白的脸都笑成花了。现在一幅宠辱不惊的样子,只是因为谢珩这回忙于压制魔界在人间的入侵没能赶来罢了。

    “知道了知道了,”帝君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压低声音,“不会耽误你去见谢珩的,半个时辰就好。他在永州。”

    除了坐镇昆仑调度一切的帝君以外,其他人并没有权限知道哪位修士到底去了哪里,否则战场混乱,贻害无穷。但是帝君宠着师月白,愿意给这位刚刚得胜的小将军一点小小的奖励。

    “多谢帝君。”师月白单膝跪地,身姿笔直如一棵小松树,素白战袍上仍沾着巫山血雨的痕迹,映衬得她更加凌厉。殿中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充满敬畏与钦佩。

    帝君缓缓起身,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威严而庄重。他亲自接过侍从捧来的战袍,那战袍玄青如夜,袍角用金线勾勒出腾跃的金狮,气势磅礴,仿佛下一刻就能从衣袍上跃出,直冲九霄。

    那是齐姜为仙尊时的遗物,被姬樊拆掉,由谢珩贴合师月白的身型重新织成,又由用金线绣上威风凛凛的金狮。

    最开始他打算拆掉这件战袍给师月白当作封将大典上的礼物时,谢珩是反对的。

    “帝君,”谢珩看着他说,“小白还有很多时间,她还能遇到这世间许多的美景和珍宝。她有的东西够多了,从小到大。她并不缺这一件战袍的,帝君。但是”

    但是师尊留下的东西,却真的给出一件便少一件。

    “谢珩,我都已经多少岁了,难道要这些东西陪着我入土不成吗?”

    “我是个老头子了,与其这些东西陪着我埋进土里,不如把它给年轻人。你师尊若是见了小白,也会喜欢她的。她可比你大方多了。”

    谢珩无法反驳,只好依言在战袍重新织好之后,又亲手用金线绣上金狮。

    “巫山传人师月白,”帝君的声音浑厚而清晰,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压,“你师承剑尊,守巫山,斩魔族,护人间。此功,不可没。”

    他走下玉阶,每一步都如雷声回荡,直至站到师月白面前。他抬手展开战袍,金线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此乃仙尊遗袍,今由我代授予于你。”

    师月白垂眸,将手中长剑缓缓横于面前,以示恭敬。她的声音低而清晰:“弟子谢帝君恩典,愿为苍生效力,护仙道周全。”

    帝君伸手,将战袍披在她的肩上。袍子落下的一瞬间,玄青与金辉交织,宛若天光笼罩。战袍贴合她的身形,仿佛是命中注定的归属。

    “从今日起,师月白为狻猊天将,统领仙军,镇守巫山。”

    战袍披身的刹那,师月白只觉肩头一沉,仿佛承载了整个昆仑仙山的期望和千百年来仙门的传承。她抬眼望向帝君,目光坚定:“弟子必不负此重任!”

    殿内的仙人们齐齐起身,拱手行礼,高呼:“恭贺狻猊天将!”

    “很好看,很威风的。”帝君笑了笑,低声同她道。

    “真的吗?”师月白眼睛亮亮的。

    “真的,一会见了谢珩,你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很威风。”

    清风从昆仑仙山之巅吹来,将玄青战袍的袍角掀起,师月白的身影在风中挺立如剑,仿佛下一刻就要破云而去。

    “去吧去吧,不耽误你找谢珩了。”帝君笑了笑,神色慈祥。

    师月白假装正经地又行一礼:“弟子拜别帝君!”

    “免礼,”帝君慈爱地笑道,“去吧去吧。”

    师月白走出主殿,颇为顺手地就把载她来的青鸟一并牵走了。青鸟还未化形,不会说人的语言,只是长唳一声,意思是问她去哪里。

    “去永州瞭台,”师月白说了个地名,又给青鸟指了个大致的方向,“我会指路的,你载我去就是了。”

    青鸟大概已经习惯了下班时间的压榨,毫无怨言载着师月白朝着谢珩所在的瞭台而去。

    师月白坐在青鸟的背上,掏出小镜子,仔细看了看这件帝君赐的战袍,原先她还在担心帝君的审美和她不一致呢,不过现在看来帝君的眼光还是很好的。战袍飘逸威风,衬得她那叫一个神采飞扬。

    风声在耳畔呼啸。昆仑与瞭台之间数百里山河,她却片刻未停,脑海中只想着那个守在瞭台上的人。

    她已经十天四个时辰没有见到师尊了。

    永州瞭台位于某州边境,瞭台高耸,俯瞰山川。谢珩抱着剑倚靠栏杆,目光望向远方,带着一丝隐隐的倦意。

    他刚刚拒绝了几个后辈让他去休息的提议,永州地理位置特殊,人口又极其密集,是绝不能出差池的地方。澹台曜与他想法一致,几日来发动连攻,几乎不用魔气一般的魔阵不断浮现,几乎是想要用车轮战把他们拖得精疲力尽。

    谢珩不会让他如愿,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怀孕之后自己的体力确实已经大不如前。

    上一次仙魔大战的时候,他连续与魔族交战一个月而不觉疲倦,最后是齐姜把他强行丢去后方休息的。

    不到三个月的孩子还没有显怀,不用采取什么措施来瞒过别人。可是即便这样,他也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会因为这个孩子更加容易疲倦,也会因为这个孩子更加畏死畏战。

    “小讨债鬼。”

    第87章 不该再亲我一下再走吗。^^……

    可能是所谓近乡情怯, 师月白没有直接出现在谢珩面前。

    她收敛了气息,谢珩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但是本能的警觉让他的剑离了鞘, 戒备地轻轻垂在身侧。

    瞭台风声萧萧, 吹动他剑上的流苏。身上不知来自自己还是魔族的血迹没有完全干, 他刚刚从一场苦战中脱身, 才回到瞭台继续守着。永州人口密集又地脉特殊,是不可以出差池的地方。

    直到师月白靠得很近了, 才令他有所察觉。

    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在离谢珩这样一个上千年修为的剑修那么近的地方完全收敛气息。

    谢珩明显一惊,还没来的及思考是什么人突然靠得这样近, 就突然间被人抱了个满怀。

    少女身上原本的气息几乎大半都被来自自己的他人的血气掩盖, 但是谢珩还是分辨出来了, 这是小白身上的味道。

    “小白, ”谢珩很快放松下来, “仪式结束了吗?”

    “一结束就来找师尊了。”

    虽然遗憾没能在仪式上见到谢珩,但是师月白虽然幼稚, 却也过了会质问谢珩为什么不参加她的封将仪式的年纪。

    或许她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她虽在师尊面前恃宠而骄,但是也从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她从来不缺谢珩的注意的和宠爱,若是谢珩没有来,就只能是他真的抽不出身来。

    “别抱着我了, 让我看看你, 澹台曜好对付吗,有没有受伤?”

    师月白松开他,听话地任凭谢珩像检查洋娃娃一样让她原地转了个圈。

    衣上有些血污,身上也并非毫发无损

    谢珩想问师月白疼不疼,但是他也知道战场是如何凶险, 即便是连擦破了皮也要自己吹吹的小白上,有些小伤也是在所难免。

    小白平时多娇气啊。

    “师尊怎么还哭了,”师月白心疼地用指腹去给他擦眼泪,“这么心疼我呀。”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大老远跑过来,还把师尊惹哭了,那我多大的罪过呀。师尊不哭了,宝宝怎么样,有没有闹你呀。”

    “宝宝才多大,手脚都没生出来,怎么闹我啊,”谢珩笑了笑,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你摸摸,宝宝很听话的,我一点也不辛苦。”

    “嗯嗯,宝宝现在很乖,要继续保持。不过师尊也要记得自己还怀着宝宝,别总是把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好不好。能派上战场的肯定都是各门各派的精英,师尊也多依靠他们一些,不要什么都总是自己一个人做。”

    “好,我听小白的,”谢珩温声答应,似乎是感觉到她的叮嘱有些告别的意味,有些失落,“小白要走了吗?”

    “师尊想赶我走吗?”师月白看样子很是委屈,“澹台曜退兵之后不会马上来巫山的,我有好几天假呢。”

    “怎么会赶你走,你多在我身边一会儿也是好的。”谢珩的声音很轻,因为离得很近,吐息落在师月白的肌肤上,还是温暖的。

    师月白反手扣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轻轻问道:“师尊,我的礼物呢?”

    谢珩准备了好久的,送给她封将大典的礼物。师月白猜到大概是一个剑穗,谢珩偷偷背着她编这个剑穗的时候,有好多次已经被她发现了。

    其实不管谢珩送她什么,她都会喜欢的。

    就算是以清山的一捧土,只要是师尊送给她的,她也会好好珍藏。

    “等你要走了的时候,我再给你。”

    “为什么?”

    谢珩摇了摇头,意思是不为什么。

    师月白其实并不是刨根问底的人,但是这下她却偏偏起了好奇心,一定要问个明白。

    “我”谢珩躲开她的目光,“可以不说吗?”

    “不说的话,”师月白做思索状,“我会抓耳挠腮地一直想的。”

    谢珩红了耳垂,低下头去,有些不愿看她。师月白却捧起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

    谢珩的耳尖也红了。

    “我知道你肯定会找我拿这个,看到这个,就好像有一次见你的机会。”谢珩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眼睛也垂了下去。

    日光把瞭台上面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而后两条细长影子又慢慢地缠绕在了一起。

    “师尊有很多很多次见我的机会,我们现在都活着,也不会轻易死掉。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次见面的机会。”

    “我知道”谢珩轻轻地说,“我知道的。”

    “所以怕你笑话我。”

    “师尊真笨。”师月白轻轻叹了口气。

    “师尊现在去休息,我替你守着,这样师尊醒来的时候就又多了一次见我的机会了,好不好。”

    “不想想一直跟你待在一起。”

    师月白很安静地看着他。尽管连着多日没有休息,但是强打精神之下,谢珩并没有显出明显的疲惫,眼睛里也没有血丝。

    仅仅靠眼睛看,师月白也没法判断出他这些日子到底休息得怎么样。

    谢珩是惯会强撑的,而她束手无策。

    “我也想和师尊待在一起那我现在去问问和师尊一起的人,要是师尊这几天都好好休息了,我就陪师尊在这里守着。要是师尊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那你就去睡觉,我替你在这里守着,等你醒了我再走,好不好。”

    谢珩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而后反应过来了这样倒是显得自己心里有鬼,又把头埋在师月白的肩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就是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的意思了,师尊。”

    师月白叹了口气,谢珩抱着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喊小白,却什么解释也没有。

    “去休息,好不好,乖一点,就当是为了宝宝。”

    听她提到宝宝,谢珩愣了一愣,大概是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自己连轴转了十天也没有休息,有些愧疚。

    师月白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往休息的地方走,谢珩没有再说什么,大概是默认了。

    “小白。”

    谢珩的住所是临时的,有些阴冷,师月白把他送到之后,去找了炭火来生。她听见谢珩叫自己,从刚刚生起的火光里抬起头,眉目被温暖的火光映得很温柔:“怎么了师尊?”

    “你会待多久啊。”

    “我可以待两天,现在才是第一天呢。师尊醒来还能和我待好久,放心吧。”

    谢珩把头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不用想也知道他在看哪里。

    “小白不用陪我了,我会好好睡觉的。”

    “嗯,师尊睡吧。”师月白站在炭火后面,温柔地笑了笑。

    她站的好远。

    不该再亲我一下再走吗。

    但是师月白只是再摆弄了一下炭火,把窗户微微拉开一条缝,好让空气流通。

    谢珩知道自己不闭上眼睛她是不会走的,慢慢把被子拉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其实连轴转了太久,一下子反而入睡不了。好像过了很久,谢珩觉得师月白肯定已经走了,便翻身对着床边的一侧,睁开了眼睛。

    师月白还没有走,就站在他的床边。

    谢珩以为自己是累迷糊出了幻觉,伸手想去摸她的脸确认一下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

    师月白俯下身子任凭他摸,银丝垂下,挠得谢珩的脖子有些痒。

    少女的脸热乎乎红扑扑的,因为有一点婴儿肥的缘故,摸起来很软。

    应该不是幻觉。

    “脸这么软。”谢珩轻轻说。

    “是吗?”师月白伸

    手捏了捏自己的另一侧脸颊,“好像是挺软的。”

    “好啦,这下我是真的走了,”师月白俯下身子去亲了亲谢珩的眼睛,“师尊晚安。”

    第88章 “前尘旧事,对我来说已无意义。” 为……

    “小师仙君替谢谢仙君守着吗?其实不用的, 我们人手是够的,也早该轮到谢仙君去休息了。”

    师月白笑笑:“师尊是倔得很。”

    谢珩是她的师尊,她能说这样的话, 其他修士却不能。

    “小师仙君是该好好说说他, 连轴转十天了, 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师月白神色稍稍一滞, 她原先以为谢珩只是几天没休息,却没想到居然比她想象的时间还要长。

    他还怀着孩子呢。

    “我不在他身边也麻烦师兄师姐多劝劝他。”

    “那是自然, 不过也要谢仙君能听得进去才是”

    师月白闻言苦笑。几人正攀谈着,一只传信青鸟突然闯入视线。师月白身旁的修士拆开青鸟口衔的信, 阅完以后微微皱眉。

    还未等其他人发问, 率先读信的修士便开口解释:“昆仑的信, 百姓不听劝告到处流窜, 州府那边也还没有给出回应。若是流民迁徙的过程里碰上魔阵, 我们的人根本来不及保护。何况是流民还是魔修,我们根本无从快速分辨”

    师月白略加迟疑:“我去吧。”

    “小师仙君有对策了吗。”

    “还没有但是永州这边, 你们更熟悉,也更能发挥作用。永州这边也一样容不得闪失。”

    修士稍稍迟疑:“您是过来陪谢仙君的,他醒来发现您走了,多难受啊。”

    师月白笑了笑:“那我尽量早些回来。”

    巫山余波初平,但魔族的威胁尚未散去, 整个人间界陷入了惶恐不安的局面。各州传来的流民消息如雪片般飞入昆仑仙山, 扰得帝君头痛不已。

    元清清和孟婷负责联系南州,司州,和青州长官,要求他们管控百姓不在各州之间流窜。

    “师姐,南州昨日有三十余人因私自越境被截下, 他们的口供中竟然说”孟婷放下手中的传讯玉简,神色复杂,“说仙门的法阵是要将他们献祭,用来对抗魔族。”

    元清清原本低头批阅奏报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孟婷,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些谣言是谁散播的?”

    孟婷摇了摇头:“尚未查明,但谣言已传遍多个州郡,百姓恐慌,不少人甚至带着家眷试图躲入山林。若非各地官府协助,恐怕早已乱作一团。”

    “其他地方来帮忙的修士呢,什么时候到?”

    孟婷皱了皱眉:“永州有人回应,司州也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到。但是若是想不出治本的办法,来再多帮手也只是扬汤止沸。”

    元清清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望向窗外连绵的云海:“难怪帝君让我们负责这事。百姓不信仙门,只信谣言,反倒为魔修假扮提供了便利。”

    “可是,”孟婷语气中透着无奈,“我们总不能让他们都留在原地不动,他们连吃饭都成问题,怨气更重。”

    “那就让他们自己选择,是暂时配合仙门,还是继续被谣言蛊惑。”元清清冷声道,语气中有一丝不容置疑的果断,“孟婷,你立即传讯给各州长官,让他们安抚民心,同时禁止百姓跨州流窜。若有人执意外出,便以法阵封住道路,务必查明身份后方可通行。”

    孟婷迟疑了一瞬:“师姐,若是百姓更恐慌,会不会引发更大的动乱?”

    元清清沉思片刻,语气低缓却坚定:“民心动荡,需以雷霆手段压制。我们不是为了控制他们,而是为了救他们。一旦魔修混入流民,后果不堪设想。”

    州城的街道上,百姓聚集在各自的家门前,议论声此起彼伏。

    “你听说了吗?仙门下令,不准我们出城。”

    “哼!仙门高高在上,哪管我们死活?这阵法,说不定就是要拿我们祭祀给那些妖魔!”

    “可是,若真是魔修混进来了怎么办?邻州就有人被魔族抓去的消息传过来呢!”

    “谁知道真假?与其留在这里等死,不如逃得远远的!”

    百姓的议论声中夹杂着恐惧与不满,甚至有几个胆大的正准备悄悄翻过官府设下的栅栏。

    这时,一队修士踏空而来,为首的正是孟婷。一袭水蓝色衣袍随风飘动,桃木剑悬于腰间,她的目光扫过聚集的人群,清亮的声音压过所有的喧嚣:“为防魔修假扮百姓混入人界,从今日起,各州城将启用守护法阵,任何人未经核查,不得私自离境!”

    人群一片哗然。

    “魔修是假,仙门是真想控制我们!”

    “你们这些修士,站在高处看戏,可曾想过我们的死活?”

    面对百姓的质疑,孟婷的面色未改,灵符出手,霎时间,一道澄澈的灵光冲天而起,将整个州城笼罩在柔和的光辉之中。

    “这是昆仑的护州法阵,只为抵御魔修入侵,不会伤及无辜。”她的声音平静却有力,“你们不信仙门,可以。但若因你们的任性,害得家人被魔族掳走,可曾想过后果?”

    百姓们神情复杂,尽管心中仍有疑虑,却被孟婷的话震慑住,一时无人敢再争辩。

    南州城外,一队修士押解着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返回州城。百姓们神情惶恐,有的甚至瘫软在地,口中喃喃:“我们不想死仙门不是要献祭我们吗?”

    带队修士冷冷道:“再敢擅自越境,别怪我们不客气!”

    这一幕传到昆仑,元清清的眉头紧锁。她在传讯中听得清楚,那些潜逃的百姓无一不是普通人,甚至连灵力波动都没有。她心生疑虑,低声问孟婷:“为什么南州流民的问题会如此严重?”

    孟婷沉思片刻:“我派过去的修士都说,南州百姓对仙门法阵的抵触比其他州更深。或许”她迟疑了一瞬,补充道:“是州长官未尽全力安抚百姓。”

    “未尽全力,还是别有用心?”元清清冷道,“我们去南州看看。”

    南州已经入了夜,道边草木上,都结了洁白的霜。

    元清清和孟婷站在州城巡逻的高台上,俯瞰着因戒严而略显萧条的街道。城中仍有零星百姓试图潜逃,却很快被修士制止,百姓的哭喊声隐约传来,夹杂着指责:“你们修士高高在上,就不怕遭天谴吗!”

    孟婷微微皱眉:“师姐,我觉得有些奇怪。”

    就算有人从中挑拨,百姓真的蠢到对仙门全无信任吗?

    何况若是因谗言故,为何单单只是南州有异?

    孟婷自己也是贫寒出生,她知道白衣百姓在乱世中是多么无力,也知道我朝百姓是多么温良到几近愚蠢,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他们都不会对肉食者举起刀兵。

    那么是谁,将百姓对仙门的信任尽数预支了呢?

    “阿婷。”元清清附在孟婷耳边,小声地交代了几句。

    不久之后,孟婷站在南州知府府邸的大门前,抬眼看了看陈旧的匾额和门前摇曳的灯笼,眉头微蹙:“知府府邸竟如此破败,倒真是令人意外。”

    守门的仆从面露紧张,但不敢阻拦,只能低声说道:“

    大人身子抱恙,夫人代为接待,还请仙子移步正厅。”

    孟婷没有言语,只轻轻点头,随着仆从踏入府邸。

    一名穿着素色锦衣的女子步履匆匆而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仙子驾临,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孟婷打量着这位“赵夫人”,目光落在她微微拱起的手上——手掌粗糙,指尖有厚重的老茧,与平日操持家务的劳作者无异。她眼神微微一凝,随意问道:“听闻赵大人清廉,连府中用度也一向节俭,如今竟连夫人也亲自操劳了?”

    “赵夫人”低垂着头,声音略带哽咽:“是啊,大人一向为百姓着想,家中实在拮据,我只能亲自操劳。仙子大人或许不信,我这双手,早已习惯了洗衣做饭。”

    孟婷温和地笑笑,她和仙门中的其他人不一样,只看面上,就像个随和的邻家小妹妹。

    她不慌不忙地转了转手中的茶盏,并不回话,只是用看似单纯无害的,小鹿一样的眼睛安静地看着眼前的赵夫人。

    “夫人和我撒谎,很累吧。”

    话音刚落,“赵夫人”的脸色骤然变了。

    孟婷缓缓起身,语气依旧温柔无害:“你也只是拿月例办事,赵令方带老婆孩子跑了,命你在这里扮他夫人骗过百姓,你也很害怕吧。害怕赵令方是不是真的拿了什么消息,让你留在这里做替死鬼。”

    “仙子!仙子救命我只是赵府的一个婢女,”婢女最后一丝强撑的伪装也被完全卸下,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孟婷的面前,“我好害怕,我不想替老爷去死,仙子救命”

    “别怕,”孟婷伸手搀扶她,“告诉我,赵令方去哪里了?”

    知府带头跑了,难怪南州百姓人心惶惶。

    他们定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了赵令方跑了的消息,因此坚信仙门真的要放弃南州,三人成虎,流言愈演愈烈。

    赵令方食君之禄,为民父母,临阵脱逃,罪该玩死。

    “赵大人没有告诉我们但是我想,他应该往长安去了。”

    “多谢你。”孟婷温声道。几个修士踏上灵剑,立马动身追捕。

    “孟婷师妹,要与我同乘一剑吗?”一个双月山的剑修道。

    “那多谢了。”孟婷确实不善御剑,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被抓到的时候,赵令方和家眷躲在长安城郊的一处客栈里。

    劲风扫过,孟婷从屏风后一把揪出了一身麻布难民打扮的赵令方。

    “赵令方,你可知错了吗?你堂堂一州知府,放下南州百姓不顾,加剧流言肆虐,若是交战,你便是临阵脱逃的叛徒。”一个修士厉声问道。

    如今仙魔交战,比人间的战争更是存亡之战。

    “你可知一个魔修混在百姓中进入其他州府会死多少人?”

    赵令方振振有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苦读十年才换来这顶乌纱帽,却偏偏被派去了南州那苦寒的地方,我还有妻儿父母,为什么要为了那些穷鬼送死?”

    赵令方张口欲再辩,却发现孟婷显然没有耐心听他继续狡辩。她拔出佩剑,剑锋划过,屏风轰然倒塌,露出躲在后面的赵令方。他面如土色,话未出口,便被孟婷一把揪住衣领,甩到地上。

    “你们是仙人,就能随便杀人用私刑了?我可听说你们修仙的都不能随便杀凡人,你们这样对我,不怕毁了道心吗?”

    孟婷听得烦躁,抬手从旁边抓起一块干净抹布,直接塞进赵令方张开的嘴里:“你有嘴就只会胡说八道,倒不如闭嘴省事。”

    “忘了告诉你,本姑娘还没道心呢,不怕毁了道心。没准杀了你这天诛地灭的狗东西,我刚好就悟了道心了呢。”

    赵令方含着抹布,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声,他这下是真的知道怕了,双眼满是惊恐。

    孟婷却毫不理会,一手抓着他的衣领,将他硬生生从地上提起,像拖麻袋一般压出驿站。

    几人一路风驰云走不敢停息,很快就回了南州。元清清毫不留情地拿出堵在赵令方嘴里的抹布,将他带上了城楼。

    “是你”赵令方得了自由,第一反应竟然是惊诧,“李元清?你怎么会还活着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李是本朝国姓,元是当今陛下和陛下兄弟姐妹的字辈。

    “看来李元简待你也不怎么样,”元清清淡淡地说,“你替他做了那么多脏事,怎么连一个京兆尹也没有捞到?”

    “殿下”赵令方彻底失了魂魄,瘫软在地,狼狈地手脚并用爬向元清清,伸手去够她的衣裙,“殿下饶命啊殿下当年的一切都是李元简逼我的,殿下和皇后娘娘谋反的证据都是”

    “前尘旧事,对我来说已无意义。”

    元清清面色平静,仿佛一具冰冷的玉像。

    “我不是为了旧仇杀你。若黄泉路,还是去泉下反思你为何要背弃百姓,任流言四散吧。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算起来,你对不起的人是李元简。”

    南州城内灯火如昼,百姓聚集在城墙下,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巡逻的修士则遍布在百姓之中。

    而城头高台上,元清清一袭深蓝长袍,神色冷峻,站在最前方。她的身旁,赵令方双手反绑,面如死灰,衣衫褴褛,早已没了官员的威仪。

    元清清的声音清冷,透过灵力传遍整个城池:“南州知府赵令方,在魔族入侵之时,丢下全州百姓,携家眷潜逃。这就是你身为父母官的所作所为!”

    赵令方跪在地上,额头磕在冰冷的石砖上。他浑身颤抖,认出元清清之后,他已经没有了求饶的勇气。

    “弃城而逃,赵令方,你可知罪?”

    赵令方瘫倒在地,目光呆滞地点了点头。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有愤怒的吼声,有难以置信的低语,更多的是一片骂声:“难怪街坊邻居都说着南州城要完了,原来都是因为得了赵令方带头跑了的消息,临阵脱逃,真是可恶。”

    “他在南州这么多年,哪家还没在他家那个小衙内那里受过委屈啊?”

    孟婷走上前,拔出长剑,站在元清清身后,低声道:“师姐,我来动手。”

    她此前并不知道元师姐拜入晓雾峰之前是什么身份,但是王宫贵胄也好,流民的女儿也好,拜入晓雾峰,她们便是师姐师妹。

    她相信师姐道心澄明,不是为了仇怨杀人,但她也知修得道心有多难。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让师姐担上这样的风险了。

    元清清点了点头,转身面向百姓,朗声道:“南州今日之乱,赵令方难逃其咎。为示仙门决心,正本清源,赵令方当斩!”

    赵令方清晰地听见了城楼下百姓的叫好声,脸色越发惨白,眼泪鼻涕横流,狼狈不堪。

    孟婷一步上前,她并不擅长用剑,也是第一次杀人,但是下手极准,一剑挥出,赵令方的头颅坠地,鲜血染红了城头的石砖。

    台下百姓先是寂静无声,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杀得好!”

    “赵令方这等临阵脱逃的叛徒,该杀!”

    “仙门果然没有放弃我们!”

    鲜血顺着赵令方的无头尸身滴落,染红了城头的石砖。孟婷刚收剑,忽然间,一阵诡异的寒风自城外吹来,直刺人骨。

    护城河上泛起诡异的涟漪,河中传来低沉的嗡鸣,宛如万千怨灵在哀嚎。水面之上,一个血红的法阵缓缓浮现。

    魔族又入侵了。

    护城河是为阴阳交汇之处,故而他们选择在此入侵。

    倘若现在有人不听劝阻执意出城去,现在早已成为魔族铁骑蹄下亡魂。

    第89章 这是受了极刑的人在咳血 抱歉用这样藏……

    昔日熟悉的护城河变成了连接深渊的魔窟。无数魔兵魔将踏着血雨突破魔阵而来, 手中刀剑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城中百姓听见城外仙魔交战的刀兵之声,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魔族杀人不以失去作战能力为目的,而以虐杀为目的。

    若非仙门不曾弃他们

    元清清凝神看着愈发疯狂的魔阵, 沉

    声下令:“城内修士, 结阵守城, 城外修士, 拖住魔族大军,尽快毁掉魔阵。林道友, 麻烦你们双月山的修士给几位阵修符修争取一点时间,绝不能让魔阵进一步扩张!”

    她站在城楼的最高处, 衣袂翻飞, 百姓抬头看她时, 当真有月宫仙子之姿。

    “我是巫山第三次代弟子, 齐姜仙尊门下。师祖为护天下人始有仙力, 我们也为天下人而修道,绝不会弃诸君而去!”

    元清清气质高华, 本就不似凡俗,语气又掷地有声,一时间百姓人人无不为之一振。

    孟婷挥动手中灵符,灵光凝成阵图,悬于空中, 每一道符文都绽放着冷冽的银辉, 与魔阵的暗红光芒交相呼应。随着阵图旋转,她冷声喝道:“巫山符阵,起!”

    几名修士迅速按阵位站定,手中灵符齐齐祭出,灵光化为天网, 将魔阵笼罩其中。魔阵内的力量在挣扎中逐渐消散,但每一次反噬的冲击都震得阵图颤动,符光忽明忽灭。

    “负隅反抗罢了,再撑住片刻。”元清清安慰道。

    她说得不错,这些魔修已是强弩之末,但是从未停下垂死挣扎。

    就在灵符与阵法即将耗尽之时,一声振聋发聩的嘶吼自天际传来,犹如雷霆破空。

    百姓抬头望去,只见一抹金光自苍穹急速坠下,城楼的青砖被震得飞起碎石,烟尘中,一只巨大的金色狮子显出本相。

    金狮威风凛凛,四足如柱,身披金光宛如金甲,鬃毛间流动着赤金的火焰。它低吼一声,便让周围蠢蠢欲动的魔兵齐齐后退,满目恐惧。

    “小白!”他乡遇故知本就是意外之喜,又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出现驰援,孟婷见到来人,忍不住轻呼出声。

    师月白站立在金狮本相之前,手中长剑一扬,金色剑芒直冲天际,随即化作万千利刃,穿透魔阵的核心,刺入魔族军中。

    惨叫声此起彼伏,魔兵应声倒地,尸体化为灰烬。

    “我来啦。”师月白冲好朋友笑笑,意思是我来了,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和上次见面隔得并不久,但是孟婷还是觉得比起在司州时,小白真的变了很多。

    气质,神情,功法好像哪里都变了,但是给人的感觉却还是那个小白。

    魔族还在负隅顽抗,试图突破灵阵的束缚,但元清清见状,果断喝道:“诸位,随我布灭阵!”修士们齐心协力,灵符化作的银光与金狮的剑芒交织,围绕魔阵核心,发出轰然巨响。

    魔阵随之被银光彻底撕裂。

    百姓纷纷起身,眼含热泪,向守城修士齐齐下拜。

    “多谢仙君相救!”

    “多谢仙君不弃之恩。”

    师月白悄悄拉着孟婷往年纪大的修士身后一闪,师尊说了,别让年纪比自己大的人跪自己,好像会损福气。

    “诸位快快请起。除魔卫道,本就是我等之责,”元清清温声道,但是语气却也不乏严肃,“但是烦请诸位父老乡亲相信我等维护各位的心,不要被奸人轻易蛊惑”

    “小白你不是在巫山吗,你怎么来啦?”楚悬向来不信这种迷信的东西,从小在晓雾峰长大的孟婷自然也就不知道,只以为师月白是想偷偷拉自己咬耳朵,“我还跟我师尊问起你了,本来想要和你去一处的。”

    “帝君给我休沐日了,我去见我师尊,我师尊在永州,刚好收到了你们的求援信。”

    “休沐日?能休息几天呀。”

    “三日,不过最后一日我就得回巫山了,帝君第一次安排我休沐,得给他留个好印象,不然他下次不安排我休沐了。”

    孟婷故作遗憾:“看来这三日你原本是打算都去陪谢师伯的吧,唉,本来还想留你在南州玩玩呢,不轮到我巡逻的时候我把南州城逛遍了,原本能带着你也逛逛的。”

    “你就吹吧,”元清清结束了慷慨激昂的演讲走了过来,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孟婷的额头,“来这里几天忙得躺下都半夜了,鬼带你逛的南州城啊?”

    “没想到永州来帮忙的人是小白师妹,这回多亏了小白师妹了,我替南州百姓谢过你了。”

    “师姐与我客气什么,”师月白很诚恳地说,“魔族颓势已显,即使我不来,你们也能打赢的。”

    “但是少不得一番苦战。”另一个修士插言。

    “小师仙君,能让我看看元黎剑吗,我真的觉得它漂亮极了,很想近距离地看一次。”一个剑修凑上来,红着脸道。

    师月白虽然宝贝自己那把剑,但是却也没有小气到不让看的程度,何况同为剑修,大家肯定也都是爱剑之人。她大大方方地抽出了元黎,递给那个有些羞赧的剑修。

    “真漂亮啊,真的和凌霄剑一样,是叶大师亲手铸造的吗?”

    师月白想起那位给自己铸剑的前辈,他好像还真的没告诉过自己他叫什么。

    他自称是自己的师叔,不过师尊的师弟里面,有一位姓叶的吗?

    她不好现场问元清清和孟婷,只好含含糊糊道:“是师尊给我的,我也不太清楚”

    “这剑必然是叶大师所出,”另一个剑修道,“不专于精工,浑然如天成,就是叶大师的风格。大概是谢仙君送给您的时候您太小,不记得了。”

    “可是叶大师根本没有留下过这样的重剑啊。他传世的凌霄,诛恶,风华,都是以灵巧著称的轻剑。”

    “谁说的,我记得前代的《名剑大全》里面,说风华剑就是一柄重达百斤的玄铁剑。”

    “风华是齐姜仙尊次徒魏灵溪的佩剑,我在药王谷疗伤见过魏前辈的画像,看她的站姿和身型绝不是用重剑的。”

    剑修讨论起剑来哪里还有个休止,元清清和孟婷这时也不好帮师月白解围,最后还是一位双月山的长辈出面打断了这场可以吵上三天三夜的争斗。

    “小白不是赶着回去陪谢师伯吗,怎么还在这跟人吵上魏师伯是不是用重剑的了。再不回去帝君看着你这么闲,没准就要把你抓回巫山了。”元清清笑道,催促了师月白一下。

    师月白似是还沉静在“魏前辈是不是用重剑的争论里”,直到元清清叫了她第二声,她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怎么还走神了?”孟婷笑道。

    师月白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有些局促。

    “哦哦,抱歉啊各位,我要先走一步了,这剑的来历和魏前辈是不是用重剑的,我回去问问我师尊。”

    一个修士歉意地忙道:“抱歉啊小师仙君,耽误你时间了。”

    师月白赶紧摇摇头,说不耽误不耽误。

    她有些如释重负地从人群中脱离开,登上灵剑升上高空的一瞬间,她仿佛溺水的人终于得了救,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袖中的东西。

    确认四周无人之后,很慢很慢地,她从袖中掏出了一只传音玉蝉。

    那是刚刚打斗过程中,有人趁乱传送过来的。

    南州守城的修士里,她想不出谁会要用这样偷偷摸摸的方式给她一个传音玉蝉。

    那其实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那个面目不清的冲锋在前的魔将,师月白记得他,齐姜在魔界的旧部,自己曾经动过扶持他成为下一任魔尊,以维故两界和平的念头。

    澹台曜成为魔尊后,她其实以为这人已经死在了魔尊之位争斗里,甚至还有产生过那么一点唏嘘。

    要打开吗?

    或者是不是和师尊商量一下比较好呢。

    灵力谨慎地在玉蝉周围探了一探,最终她还是打开了玉蝉。

    嘶哑的声音传了出来,夹杂着间歇的咳嗽和呕吐。如果是刑殿的人听到这段声音就会知道,这是受了极刑的人在咳血。

    “小师仙君,抱歉用这样藏头露尾的方式与您想见。玉蝉是单向的,不会给您造成任何困扰,当然如果保险起见,您毁掉它也是可以。我是与您有过一面之缘的,齐姜陛下的旧部。”

    师月白开始仔细回忆那

    人在刚刚匆忙的打斗中的表现。其实澹台曜说的很对,人间百姓对他而言无异于蝼蚁,而对师月白来说,战场上实力远不敌自己的人,也不过是蝼蚁。

    “从前辜负了您的抬爱,让澹台曜成为了魔尊,给两界带来灾难,我衷心地感到十分抱歉虽然立场各异,但是请您相信,我想要两界停战的决心。”

    带着印象去寻找,她隐约想起了这个人,他冲锋在前的时候,当真是完全自愿的吗?他身上有类似锁链和颈环的物件,师月白不谙魔界风俗,还以为是什么装饰物。

    听说人间北境的某些蛮族,就会让战奴被迫冲锋在精兵之前。

    第90章 或者,他本人就是心甘情愿被种下血契的^^……

    师月白听完了玉蝉里的录音, 沉默地捏碎了玉蝉,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如常地往永州去了。

    永州情况远远没有南州来得恶劣, 魔族的上一波入侵已经退去, 师月白到的时候, 谢珩怀里抱着一个小孩, 一手给他摇着拨浪鼓。他穿着素白的道袍,清瘦颀长的身影很是好认。

    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胖胖的小手抓着谢珩的衣襟:“怪兽怪兽好可怕。”

    谢珩低头看着她,拿手帕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他看见了师月白, 有些不好意思地做了个叫她等一等的口型。师月白点点头, 示意他不急。

    “不哭了不哭了, 你爹爹娘亲是不是说过要你乖乖在家待着, 不要偷偷跑过来找他们啊。怪兽是你爹爹故意找来吓你的, 是假的。不过你爹爹也不好,找了这么恐怖的怪兽来吓你。”

    小孩打了一个哭嗝, 保证再也不偷偷往外跑了,谢珩把拨浪鼓还给他,抱着他送到了太守夫妇的怀里。

    “多谢仙君,给您添麻烦了。”

    谢珩揉了揉孩子的头,叫他好好听爹娘的话, 小跑了几步到一旁的师月白那里:“是不是等久了?”

    师月白摇摇头, 拿起帕子给他擦了擦汗。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怎么会不回来,答应过你的。”

    “赶过来很辛苦吧,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休息一下,这里风大,不是说话的地方。”

    “嗯, ”师月白很认真地说,“这里好高,底下人仰头就能看到我们,我都不好意思亲师尊了。”

    谢珩红了红脸,伸手想要去捂住她的嘴。

    师月白却在他手心亲了亲。

    “小白你”

    师月白的脸很小,被他轻捂住嘴的时候,只露出一双小猫一样的眼睛,圆咕隆咚的黑眼球转着,显得十分无辜。

    谢珩看得有些怔了,最后还是师月白把他的手拿了下来,说不逗他了,我们走吧。

    谢珩好像很欢喜,每走几步路就悄悄侧过头看她一下,好像在确认人还在。

    回到住处的时候,谢珩的同僚过来说,有一位道友好像说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小师仙君,不知道是不是巫山那边的人。

    师月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珩,很快地捕捉到他的眉头有那么一瞬间皱了一下,然后很快又假装无事地舒展开来。

    他有点失落。

    还没等师月白安抚他什么,谢珩就很快地小声说他不要紧的。

    毕竟是在打仗,能见小白一面,已经很好了。

    “请客人去我屋里说吧,”谢珩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小白在这里,也没有单独的住处。”

    “好,我去同那位道友说一下,他还等在门外呢,叫他去我屋里歇着,怎么也不肯。”

    看到来人是秦泽的时候,师月白忍不住狠狠松了一口气。

    不是来破坏她休沐日的就好。

    于是她场面的笑容也变得真挚了起来:“秦道友啊,进来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呀。”

    秦泽有些拘谨地进了谢珩的屋子,谢珩见不是巫山的公务,便也自然地跟了进去。

    师月白看出似乎是因为谢珩在的缘故,秦泽有些拘谨。“没事的,你的事情,师尊不也知道吗,这里没有人在意你的身世,有什么事,你直说就好。”

    “不是我的事是小师仙君上回在仙门大试的时候,问我的那件事。”

    “是血契吗?”师月白脱口而出。

    秦泽并不知道血契的另一个对象就站在这里,他有些震惊于师月白连这种魔族的秘术都可以当着谢仙君这个仙门正统的面说出来,一时竟然有些愣住了。

    “血契的事情不用避着我师尊,你又想起什么了吗,直说就好。”

    秦泽的眼睛一下子地瞪大了,满脸写着“这是可以不用避着的吗这可是魔族秘术啊”,但是既然师月白这样说了,他自然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他总不能自己开口把谢仙君请出去,或者说不好意思啊我突然忘记我要说什么我能出去重新想一下吧。

    “上回小师仙君问我的,关于血契如何解开的问题。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不对之处,想要来问问您。”

    “您或者您的朋友,是被谁种下血契的。”

    师月白沉默了片刻,问他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秦泽回答说很重要。

    “我怀疑您,或者您的那位朋友,身上根本没有血契。”

    “为什么?”谢珩出声问。

    “血契必须要在双方都心甘情愿的情况下才能结成。最开始,血契只是一位魔尊和他的魔后为了宣誓彼此至死不渝的爱情才发明的。血契发展成约束和压迫的工具,是从一位叫羽的魔尊开始的,他是历任魔尊中,实力最弱的。但是他有独特的惑心之道,能够驱使部下对他唯命是从,心甘情愿与他结成血契,帮助他踏上魔尊之位。”

    “但是惑心之道的卷轴,在澹台戎在位的时候,就被我母亲扔进火里烧没了一半。后来被人救回来几卷,听说齐姜也是通过这几卷卷轴领悟出惑心之道的。但是她为示自己不利用部下的决心,把剩下的卷轴也毁掉了。”

    “血契在一方死后就会自动解除,澹台戎和齐姜都死了,世上应该再没有人能强行结成血契才对。我认为如果您或者您的那位朋友身上的束缚还没有解开,他身上的东西应该就不是血契。”

    “或者,他本人就是心甘情愿被种下血契的,您再怎么替他想办法,也是徒劳。”

    房间里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秦泽有些害怕这样的沉默,总担心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是谢仙君听说小师仙君和魔界的人有什么勾结,生气了吗?

    可是自己最开始提到血契的时候,他似乎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啊。自己一开始的暗示,小师仙君也听明白了呀,她不让谢仙君出去,应该是默认谢仙君知道的意思才对。

    应该是这样的吧。

    秦泽只记得住剑谱的脑子转的快要冒烟了,终于在脑子溅出火星之前,谢珩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来了这么久,我都忘了给你倒茶了,太不好意思了,我去给你倒茶。”谢珩起身,找了一圈,却发现住所简陋,甚至连喝水的杯子也没有。

    “我去吧师尊,”师月白见状连忙站起来,又转头问秦泽,“秦公子想要喝什么,永州好像产白茶,白茶可以吗?”

    “不用不用,”秦泽慌不迭拒绝,这种情况下他哪能喝得进去茶,“我不渴。”

    “我被安排在颍川那边,也是休沐日突然想起这个,以为对小师仙君来说挺重要的,才跑来找您的,没有打扰到你们吧。我也该走了。”

    师月白摇摇头:“自然没有,我真的很感谢你能过来对我说这个。是你难得的休息时间,我也不好留你吃晚饭,我和师尊送送你吧。”

    师月白的语气听上去很真诚,结合这几天秦泽对师月白的印象,她也不像是什么

    特别会说违心的场面话的人,便也没有多想。

    他其实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师月白已经知道了她关心的那个人身上所谓血契的真相,从来都对除了母亲和剑以外东西漠不关心的秦泽并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好奇心,并不打算开头询问。

    “送到这里就好了。小师仙君,无论如何,都希望您在意的那个人能够平安自由。”

    师月白用余光轻轻地瞥了一眼自己在意的那个人。

    “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