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小白不在了,朝朝也不在了。 师兄,何……
谢珩还未转身, 凌霜已经穿透了那人的胸口。
血迹蔓延开来,浸湿了胸口的衣衫。
谢珩站在剑炉旁,玉花镜的碎片依然紧握在他的手中, 指节泛白, 掌心已经被锋利的边缘割出血痕, 但他却浑然未觉。
长剑如惊雷般劈向那人的面门, 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那人瞬间拔剑相迎,但他的防御在谢珩的怒火面前宛如纸糊一般, 在一瞬间就被击碎了。
那人用着帝君的脸笑着,几道瘆人的血迹从脸上流了下来。
“怎么, 不该震惊一下为什么我会想对你的女儿下手吗?”
谢珩全身僵硬, 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那人, 眼前闪过朝朝喊他爹爹的模样, 朝朝刚出生皱巴巴的模样, 朝朝不好好吃饭被他只用重一些的语气说了一句就哇哇大哭的模样。
第一次听到朝朝心跳的时候,第一次听到朝朝哭声的时候。
朝朝, 他的朝朝。小白留下给他的,唯一的念想。
“不管是谁你都该死。”
他丢下了剑,只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一拳一拳地打在他的胸口, 脸上, 肚子上,打得他七窍出血,脸从胀红变至青紫,最终带着恶毒的笑咽了气。
他该死,死一百次也不为过。
“好吧, ”那人弃了这具帝君模样的傀儡,用回了那具和谢珩有过一面之缘的脸,款款地从远处又走了过来,“不想问问为什么我要一个才三岁的小姑娘的命吗?”
她一身红衣,艳红如血,脸上的神情令谢珩熟悉而又陌生。
司凌。
恨意几乎将谢珩完全吞没,他一时忘了自己当初是为什么才没有能成功杀掉这个魔头。
他当初就该杀了她,震碎她的灵台,让野狗分食她的尸体,让她再也不能拿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害人。
“你杀了我师尊,我本想让你偿她一命的。可是我思来想去,就这样让你死了,好像反而便宜了你。你这种人,杀了你的宝贝女儿,或许比杀了你更好呢。”
“你不知道吧,这个孩子是神族的血裔,以故去之人的尸首练剑,以神族血裔祭剑孕育出的剑灵,便可令逝者转死为生。”
谢珩没有说话,长剑已然出鞘,剑光如流星般直指司凌的眉心。
这一次,他选择直接斩下她的头颅,鲜血喷溅,却像是一场无声的戏剧,令人毛骨悚然。司凌的头颅滚落在地,但她依旧笑着,嘴唇开合,发出细微的声音:“杀吧,杀到你满意为止”
“反正你的女儿不会回来了。”
“就和你的宝贝徒弟一样。”
谢珩没有停手。他的剑光疯狂肆虐,砍碎了她的身体,震碎她的灵台,甚至将她的灵魂锁在结界中。可每一次,当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司凌都会借助早就准备好的傀儡重新归来,站在他面前,笑得愈发诡异。
“你为什么不试试更极端一点呢?”司凌的声音低低传来,带着挑衅,“比如,把我也推进剑炉,看看会发生什么?”
谢珩的手指颤了一下,他盯着司凌的眼睛,眼底的杀意如烈火熊熊燃烧。
司凌的话似乎启发了他,他没有犹豫,拖着司凌的身体向剑炉的方向走去,就像拽着一具尸体。
她没有挣扎,甚至露出了期待的笑容:“对,就是这样,谢仙君,让我见识见识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剑炉的火焰翻滚,吞噬一切,炽热得仿佛能烧尽天地。谢珩冷冷地看着司凌,手一挥,将她的身体直接抛进了火焰深处。火光瞬间爆发,司凌的尖笑声在炉中回荡,仿佛回音般刺入谢珩的耳膜。
然而,还没等火焰熄灭,空气中便再次响起那熟悉的笑声:“谢仙君,剑炉的火也没用啊。你是不是该再想点别的?”
她的身影在火焰旁重新凝聚,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仿佛死亡对她而言不过是儿戏。而谢珩的脸色比剑炉的火焰还要愤恨。他的手紧紧握着剑柄,指尖发白,眼中的猩红愈发浓烈,杀意汹涌得几乎让天地变色。
谢珩尝试了千百种方法——掐死她,砍下她的头,甚至以阵法将她的灵魂撕裂成无数碎片。每一次,他都以为彻底杀死了她,可司凌总会再次站在他面前,用那嘲弄而癫狂的笑容望着他。
明明他是握着剑杀人的那一个,这场无休止的虐杀却成了他无法挣脱的深渊。
他的双手被鲜血浸透,眼中的理智一点点被吞噬,杀意如同无底的深渊,将他拖向更深的黑暗。
而司凌却始终在笑。
谢珩提着剑站了起来,灵台却空空荡荡,令人陌生。
他的道心,在数不清次数的虐杀中,不知在何时已经碎了。
他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细细的青鳞从他的袖口蔓延开来。
他彻底入魔了。
心中好像有一根弦在一瞬间断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凌霜,凌霜曾经明如秋水的剑身,如今沾满魔气,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小白不会想看他入魔的。
小白不在了,朝朝也不在了。
风从剑炉旁掠过,卷起地上破碎的,谢珩试图拼过,却没有拼好的玉花镜碎片
“师兄,何必这么急着死呢?不如活下来,看看我是怎么用你的女儿,复活我们的师尊吧。”
司凌醒了过来,她的傀儡几乎是无穷无尽的,但是灵力却在逐渐耗尽,每一次复活,都要间隔比上一次更长的时间。
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谢珩,他的脖颈白皙细长,显得血迹格外鲜明,就像一只刎颈就死的天鹅。
昆仑的风混杂着雪粒,即使在剑炉旁的热风中也没有很快融化,扑打在那张苍白却艳丽的脸上。
“凭什么你能成为师尊第一个徒弟呢,凭什么在你两次背叛她之后,师尊还愿意相信你,特意留信给我,叫我不要与你为敌呢?”
谢珩的魂魄还没有完全消散,被她聚拢在一盏魂灯中。
“我救你一命吧,师兄,”司凌笑了笑,笑容天真无邪,宛如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师尊叫我不要与你为敌,可是自始至终,都是师兄想要杀我呀。”
“我不与师兄为敌,我还要救师兄一命呢。我最听师尊的话了。”
水滴落地的声音。
滴答。
过了很久,谢珩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那原来是自己的血。
身上好
沉,似乎被人打上了很重的锁链。
痛觉是最后来的。
隔着好远的地方,好像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好吵。
头好晕。
“帝君为什么执意不让我见师兄?师兄入魔之事,自始至终都是您一人”
好像是楚悬的声音。
他来这里做什么,谢珩费力地想要睁开眼。
“师尊。”一道冷静的女声插了进来。
“楚仙君说这样的话,是不信任我,认为谢仙君没有入魔,都是我一面之词的意思吗?”
“帝君,我师尊没有这个意思。”女声连忙解释。
“我并非不信任帝君,可我只是想见师兄一面,一面就好”
“你要见他,我就需要打开禁制。”帝君冷冷地看着楚悬,反驳得毫不留情。
“我知道你们师兄弟感情好,你只是关心他。但是打开禁制的风险,你能承担吗?你能像当年杀齐姜一样杀他吗?”
楚悬愣了愣,整个人的身型晃了晃,被洛禺一把扶住。
“师尊,”元清清劝道,“其他人或许可是帝君还能骗我们吗?”
“谢师伯入魔,我们也很难过,可是流水不能西流,人入魔了也不能反复。若是谢师伯还有意识,肯定也不想你为了见他一面让三界背上风险。”
楚悬许是没想到跟着自己一起来的最信任的弟子也会反过来劝阻自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回复她什么。
他只是想见师兄一面,为什么就那样难,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来拦他呢。
“我师尊是一时急了,还请帝君莫怪。”洛禺朝着帝君欠了欠身,以示歉意。
帝君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自己并不计较,但是依然沉着脸,神情严肃。
“帝君那里,可有朝朝的消息吗?”洛禺继续问道。
“没有吗。”见帝君摇了摇头,几个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楚悬沉着脸,拂袖而去,洛禺赶忙跟了上去,元清清又留下来和帝君好一番解释。
“我师尊并非诚心对帝君不敬,只是师祖死后,师尊和师伯感情一向好,师祖又是那样没的,如今谢师伯也出了事,师尊一下子可能有些接受不了”
帝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好像没落在她身上,似有若无,让她心中有些发毛。
“我自然不会计较,去吧。”
元清清如临大赦,马上追上了楚悬和洛禺。
“画像已经都贴出去了,我们在找,帝君也在找,师尊别急,肯定还是能找到的。”
第102章 不能这样摸一只狮子的脑袋 太失礼了,……
“那个魔头扮作帝君, 将一个三岁的孩子用来祭剑我没能救下那个孩子,我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剑炉的火烧得比平时更旺”
“我虐杀了她千百次, 但是她永远都可以重新复活。最后我变得面目全非, 我知道自己入魔了, 就拔剑抹了自己的脖子, 却又被她救活。她说用那个孩子炼剑可以承载人的生魂,用来复活前任魔尊, 她要我看着她复活她师尊”
师月白伸手,用指腹蹭了蹭他湿润的眼角。
“不是你的错。”她想安慰谢珩, 却觉得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显得很无力。
躺在榻上的谢珩脸色依然白得吓人, 但是比起他吐血昏过去时, 已经没那么可怕得像死人一样了。
“我入魔之前的事就是这样了, 我对你已经没有什么隐瞒了, 你若是不放心我,也可以给我重新打上一副细一些的锁链。这样的话, 可以弥补我之前骗你的事了吗?”
师月白有一瞬间的晃神,谢珩昏过去的几个时辰里,她险些忘记了还在和谢珩置气的事。
“你不赶我走了吗?”
“我打不过你,”谢珩垂着眼说,“我想赶你走, 可是我也赶不走你。只好让你多信任我一些。”
师月白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 谢珩的体温降下来一些。大夫说,他晕倒是因为急火攻心,只要让他不要有什么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就基本无甚大碍。
“明明是无辜的,却被关在那么又黑又阴森的地方那么多年, 你很委屈吧。”
“不委屈的。”谢珩下意识地回答说。
师月白看着他:“怎么会不委屈呢?”
谢珩摇了摇头。
他是真的从未有过委屈的想法。
一开始,他的心中只剩下对那人的恨,和自己没能死成的可惜。
遇见师月白后,又只剩下庆幸。
他又遇到小白了,他这么幸运地,又遇见小白了。
小白对他好凶,一样的大眼睛里闪着明晃晃的算计,一言不合就要把他丢下去喂狼。
可是小白,这里明明没有狼啊。
“你累不累,先不要睡,等吃过饭了,用完药再休息吧。”师月白见他眼睛有些红,以为他是困了想要打哈欠,想起大夫的话,赶忙说道。
“我陪你说说话,你等用过药了再睡。”
陌生的身躯里相同的,他一眼就可以认出来的灵魂。谢珩看着师月白,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倾诉他这么多年的想念。
他以为小白已经死了,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小白了。
他想亲吻她,想要拥抱她。想要告诉她他们之前有过原本现在亲密得多的关系,甚至
有过一个孩子。
“是因为那个魔头很厉害,杀不死,你才不信任我,不想连累我的吗?”
谢珩没有来得及回答,师月白很快又自问自答了起来:“可是我已经把你从镇魔塔里救出来了,你不想连累我也来不及了呀。”
“对不起,之前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是我的不对。我是第一次做人,不知道人不可以喝生水吃生肉,也不知道那些是很不尊重人的行为。”师月白认认真真地和他道歉,“只要你不跑,我以后都会对你很好很好。”
师月白说完,又好像觉得这样的承诺有些空口无凭,她想到前任狮王教育她的要少说多做,即使是要画大饼,也要画具体的大饼,比如我明天带你们猎三只鹿,而不是我明天一定带大家吃饱。
“我们解决了那个魔头之后,我们不住山洞了,我给你盖大房子,带院子的那种。”
谢珩看着她微微一怔,朝她的方向偏了偏头,温声应了一句“真的吗”。
“真的啊。以后你也不用吃我打来的猎物了,我去打猎换银子带你下馆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馒头,馍馍,面条,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还剩下银子的话,我就给你买一年四季的衣服,你长得那么好看,肯定穿什么都好看。我给你买很多衣服,让你一天换一件穿。”
谢珩想要开口答应什么,但是一开口就已经哽咽。他伸手把师月白揽进怀里,仿佛这样才能确定她是真的。
不会离开他的。
师月白似乎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姿势,她坐在床边,感觉谢珩搂她搂得太紧了,她不敢完全倒在他身上,怕压着他,但是偏偏撑着又有点难受。
但是她还是靠在谢珩身上没有起来,任凭谢珩的手插进她的头发里,像摸小猫一样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
这回就算
了,师月白想。
下回她一定记着和谢珩说,不能这样摸一只狮子的脑袋,太失礼了,她又不是有主的小狗,换别的狮子肯定已经生气咬他了
齐姜醒来时,五感并没有完全恢复。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从未有过的体验。
她看不见,听不见,没有触觉,没有痛觉,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但她就是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又活了过来。
如走马灯一般,她开始在脑海里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她是个出生贫寒的农家女,被妖族摧毁了村子,在逃难的过程中和母亲失散,然后进了朝歌成了王城的奴隶。
十五岁时,旧王薨逝,她被选为殉葬的人选。
她想要反正都是一死,便煽动其他奴隶起了暴乱,却意外被新王姬樊选中,成为了他应付政敌和旧贵族的棋子。
和他的王后。
后来也成了他的祭司,他孩子的母亲,他的大将军。
她的故乡被妖族百姓,征战多年,她见过很多因为妖族而流离失所的百姓,却也率军攻陷妖族阵地,让许多妖族的孩子失去父母,流离失所。
她和妖王冥燚打了一辈子的仗,打到最后,她问自己一辈子的对手,我们为何而战。
冥燚满头华发,答非所问地说,我们或许是最后一次在战场上想见了,齐姜。
她没来的及问冥燚这是何意,妖族突然鸣金收兵。齐姜疑是有诈,不敢贸然追去。
回到阵地时,朝歌传信说,收到了妖族请求和谈的信。冥燚在信中说,两族相争百年,伤痕累累,他自感天命将至,时日无多。想在自己百年之前,休止两族永远无休的血仇。
姬樊说,冥燚诡计多端,他疑是有诈。但是前线之事,全凭大将军定夺。阿姜吾妻,只盼早归。
齐姜收起了姬樊的信,最终还是踏上了去妖族的路。
“若能换得大好儿郎不必身死于战场,父母不必倚门望归,我何辞一死。”
“大将军好胆色!”冥燚看着孤身赴会的齐姜,忍不住亲自为她斟上一大杯酒。
休战,属地划分,战俘交换。
一旦选择了和平,这些原本万分棘手的事情也不再那么步履维艰。
“王把和谈之事全权交给我了,”齐姜抬起眼,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她已经不再是少女了,可是当协议彻底拟定的一瞬间,她竟也有了几分如少年时一般的志得意满,“我们今夜就能签下这份协定。”
冥燚却摇了摇头。
齐姜见他神色有异,警惕地皱了皱眉,她并非真的什么都没有准备地孤身来此。若是现在冥燚想要对她不利,她也有五成的把握从这里杀出去。
“大将军误会了,我并非是想要反悔,只是如今您也看出了,我应该时日无多了。”
冥燚是真的老了。齐姜不禁感慨。
年轻时的冥燚,何其威风凛凛,他带着那只难缠的妖兽,一人一兽,就不知拦住了多少人族大军。
是真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结束战争,化剑为犁,是留名千古的丰功伟绩,我已经是半个死人了,不需要这些虚名。我把我的继承人介绍给你认识吧,和谈书上,我希望能留下他的名字。”
“阿珩,过来。”冥燚向着帐外唤了一声,一个清秀高挑的少年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不用介绍了。”齐姜笑道。
“大将军对他有印象吗?”
“小战神嘛,谁不知道。今年多大了?我眼见着你蹿到这么高的。”
“十七。”相比在战场上时,少年在营帐里显然有些羞赧。
冥燚不满地拍了拍他的背,生气地嘟囔着骂他精气神呢,战场上还好好的,现在怎么跟个大姑娘一样。
齐姜笑着替他解围:“我的儿子太庚和他一般大,还没他这样大大方方的呢。”
少年似乎感受到了压力,连忙站起来替齐姜倒酒,又举起了自己的杯子。
“我是后辈,我先敬大将军一杯吧。”
“妖王陛下一起吧,”齐姜也站了起来,笑道,“这一杯,敬和平。”
为示尊敬,少年自然喝了个干净,把杯底倒扣展示了一番。冥燚如今风烛残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比当年了,只是浅浅抿了一小口。
齐姜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酒量不错。正式签订盟约的时候,我可以叫我的小儿子和你一起喝,他或许还喝不过你。”
“大将军谬赞了。”
齐姜站起身,有人为她揭起营帐的帘子,外面猎猎的风把她的衣袍吹得纷飞。
“再见了,妖王陛下。”
冥燚没有站起来,他的身体已经撑不起他做这些场面的动作了。
他抬头示意了站在一旁的少年:“阿珩,送送大将军。”
“不必拘于虚礼,你们妖族不是最无拘无束的吗?”齐姜摆摆手。
齐姜生于边境,不懂这些人族的礼仪。也许是人老了,她又不禁想起初入朝歌的时候,因为自己丝毫不懂礼仪,他们都说她像个野人。
少年单膝跪地,向她行了一个妖族对长辈的礼。
“再见,大将军,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将迎来两族真正的和平。”
在齐姜离去的第二天,就传来了妖王冥燚身死的消息。
仿佛他强撑数日,只是为了见齐姜一面,为他的继任者铺好最后的路。
齐姜认得那个少年,他出身并不高。作为一只狐妖,他甚至没有尾巴,不知道是象征不祥的天生无尾,还是在后来不幸地经历了断尾。
他只有战功,和冥燚的认可。
妖族和人族一样有氏族林立,这个孩子的妖王之位,不会太稳当。
因此冥燚即便要苟延残喘等到齐姜来,也要为他留下镇得住族群的功绩。
妖王冥燚一生无妻无子,作为一辈子的老对手,齐姜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把一辈子都奉献给了妖族。
妖族流行天葬,姬樊亲自来了这里,与她商定在七日丧期过后,二人亲自去祭奠并签订盟约。
七日后,苍穹沉灰,天风凛冽。齐姜和姬樊并肩踏出人族地界,荒野无际,远处群山如墨,低云笼罩。
妖族的城楼上,高悬着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具尸体,遥遥看去,区别不大。
少年的身体已经完全不成人形了,身上深深浅浅的刀痕多达数十道,有些伤口甚至露出了白骨。
狐耳被生生剜去,面部干涸的血液已被寒风吹得发黑。他闭着眼睛,齐姜怀疑他的眼睛也被剜去了。
或许他还没有死,但是如今这副样子,倒是不如死了。
年轻的小战神没有死在人族手里,却倒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远处的天边,一只乌鸦掠过,发出尖锐的嘶鸣。大地沉寂,荒野的风带着无尽的冷意,似乎连它都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哀鸣。
姬樊眯起眼,眸中掠过一抹寒光,语气低沉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传令下去,全军布阵。”
他身后的副将闻言立即领命,声音如雷般传开:“列阵!以御风旗为首,阵法三重,严防周边埋伏!”
第103章 少年的残躯被她抱在怀里,仿佛是什么世间独……
箭在弦上, 已到了不得不发的程度。
姬樊看了齐姜一眼,目光中带着隐隐的复杂情绪。
战场的风卷起他的衣角,那种肃杀的冷意让人不禁颤栗。他握紧长剑的指节微微泛白, 显然内心的天平在犹豫的两端摇摆不定。
齐姜感受到他的注视, 转过头来。两相对视, 只觉得无比遗憾。
和平明明近在咫尺了。
最后, 齐姜点了一下头。
人族渴望和平,但是人族从不畏战。
“妖族背信弃义, 欲再起战事,”她闭上眼睛, 抬了抬手, “全军听令!”
秃鹫盘旋着经过城楼。少年大概还没有死, 故而秃鹫只是盘旋不去, 而并没有啄食尸首。
齐姜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握弓的手腕稳如磐石。她的目光落在那秃鹫赤红的眼珠上,她挽起弓, 长弓一拉如满月,弦声颤动间,箭矢化作一道凄厉的寒光,一箭射穿了秃鹫的头颅。
一箭既出,城楼上出现了无数妖族士兵。他们纷纷挽弓搭箭, 只待一声令下。
风中似乎响起了低低的号令声。
就在这时, 天地忽然静止,原本交织的杀气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压压下。狂风止息,黄沙落地,空气中似乎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
神女自天而降,挡在两军阵前。
没有人见过她, 但是当她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就是都能明白,她非人非妖,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两边的杀气被尽数压下。少年的残躯被她抱在怀里,仿佛是什么世间独一的珍宝。
少年的生机如同一吹即灭的残烛,神女将他抱得无比小心,就像托起一片即将消逝的晨露。
他的眼睛果然被剜去了,他不敢睁开眼让神女看见那两个狰狞的血洞,只是轻轻摇着头。
也或许他已经是用了全力的。
意思是他没事,不疼,还是他已经这样了,不用管他了,齐姜看不明白。
“我已经有了不让更多人死去的方法。”
神女的声音轻柔,却在荒野上清晰地传开。
“请诸君再忍耐两日,就算要开战,也请忍耐两日。”
“我凭什么信你。”姬樊看着她,平静地发问。
他的语气并没有任何敌意或是不信任,神女似乎也听出来了,这位人族的王只是单纯地向她寻求一个保证。
“和谈变成了交战,你应该也很困扰才对,休战两天,难道对人族不好吗?我只想要你们答应我不率先发兵,若是另一方率先开了战,那么你们要做什么,都请自便。”
齐姜转头看了一眼姬樊,点了点头,意思是她愿意答应,而最终做决定的人,是姬樊。
妖族的新王赫魁终于登上了城楼,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好啊。
齐姜只认冥燚留下的继承人,对于这样内乱上位之人自然全无好感。
他是只想要妖王之位,还是想要与人族再起战事,这些对于齐姜来说,都是未知数。
最终,姬樊也点了点头。
齐姜松了口气。
神女抱着怀里的少年,转身走向远方。金光如同一条河流,将二人的身影渐渐淹没。
身后,两军阵前的旌旗无声而动,原本凝聚的杀气在她离去后渐渐化作一片无声的寂静,但那股紧绷的气息依旧未散去,仿佛一根弦正被勉力压下,随时可能再度崩裂。
第二日,赫魁撕毁休战盟约,再起战事,阳奉阴违地深入人族腹地。
齐姜和姬樊在这时得知了魔道本相的事,姬樊执意杀了赫魁,吞下魔道本相以后灵台尽毁。
齐姜抱着他渐渐冷下来的身体,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她当了一辈子的大祭司,其实从不信神。
她跪伏在地,手指紧紧抓住姬樊冰冷的手,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若真的有神,为什么妖兽摧毁村子的时候没有出现,为什么在她即将被推进地宫殉葬的时候没有出现,为什么在绞肉机一般吞噬将士生命的战场上没有出现。
可是现在,她跪在地上,祈求神明救救她的丈夫。
她愿意献出她的一切,她愿意为神做任何事。
不管是谁,救救姬樊。
风声止息,时间好像停滞了一瞬。
而这时,神明真的回应了。
素衣如雪的神女容颜温柔而肃穆,可是若是仔细观之,却会发现比起昨日,她那双悲悯美丽的眼睛,也出现了一丝血丝。
但是这时的齐姜显然注意不到这一点。
神女垂眸,目光落向不远处的姬樊。那人灵台尽毁,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他为灭魔道救众生而死,不该战殁于此。”
“但是灵台被毁,如日之西沉,即使是我,也不能令死者复生。”
齐姜的神情因她的一言一语从被点燃希望到又归于失望。
她知道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或是继续祈求,或是感谢神女显灵。可是她嘴唇颤抖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办法。”
齐姜猛然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眼中迸发出一抹光亮,那是夹杂着惊喜和不敢置信的复杂情感,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神女喃喃地说着,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神色,好像在把什么重要的东西剥离出身体。
不知为什么,齐姜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她。
“神女殿下不要”
但是神女摇了摇头,并没有理会她的阻止。
她抬起手,身周流光溢彩的神光骤然汇聚,凝聚在她掌心,化作一颗璀璨的光团。光芒温暖却刺目,仿佛蕴藏着整个天地的力量,又仿佛轻轻一触便会碎裂。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面色一瞬间变得苍白,额角渗出冷汗。
神光从她的掌心一点点渗出,凝聚成光团的同时,她的手指却隐约颤动,仿佛承受着难以言说的剧痛。光团在她的手中微微跳动,如同有生命般轻轻挣扎,又似不舍与她分离。
那是她的神格。
剥离出来,然后又分为两半。
伴随着金色的光团融进身体,齐姜突然就明白了。
齐姜怔住了,瞪大双眼,语气几近哀求:“您不能这样这是您的神格!”
“你的丈夫是为众生而死的,母亲可以把她的神格给我,那我也能把我的神格给你的丈夫,这样就可以救活他了。”
“一个人永世地活着,很寂寞的,我试过了。所以我把另一半的神格给你,你们一起永世地活着,也监督对方,不要用这份力量做危害人间的事。”
齐姜的怀里,姬樊冰凉的身体好像正在逐渐回温,他的指尖轻轻动了动。
“我说要你们等待两日,是因为我真的已经找到了解决人妖冲突的方法。我的母亲把神力封印在我的体内,在我真正领悟了人间悲苦的时候才能解开。我现在已经领悟了神力。”
神女道,人妖相争,无止无休的血仇是一个原因,争夺水,争夺土地和密林,争夺生存的空间又是另一个原因。
她会创建另一处与人界相隔的空间,流放两族之中所有如赫魁一般的唾弃和平渴望战争之人。
如果她成功了,人间又能复归于和平。
所有人都期望的和平。
“但是在那之后,我要你们答应我,用你们所有剩余的寿元,来守住这和平的人间还有魔界。”神女身上的光华缓缓散去。
“我会的。”齐姜跪在她面前,庄重地起誓。
“我会永世守护您留下的一切,不惜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的一切。”
第104章 时隔五百年,瞭台上再起烽烟。 那现在……
身体似乎在重新被凝聚。
这样的状态很难感知到时间, 总之很久很久之后,齐姜睁开了眼睛。
她醒过来了,和她死前预计的一模一样。
司凌会在醒来之后找到她留下的卷轴, 然后想办法复活她。
但是司凌并不知道, 那并不是真正的复活, 重塑的身体非人非妖, 是三界之外的存在。
用这样的一副身体,她可以取代天道。
杀死她, 便能彻底杀死天道。
耳旁传来孩子的哭声,齐姜有些茫然, 孩子, 这里怎么会有孩子。
而且她好像很害怕。
周遭是一片混沌, 齐姜站起来, 向哭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说不上为什么, 一看到那个女孩的时候,齐姜就猜到了她是谁家的孩子。
女孩粉妆玉砌, 生得很可爱,扎着两个羊角辫,但是已经变得蓬乱了。
她显然也是刚醒,整个人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整个人害怕得发着抖。
生人入祭。
齐姜皱了皱眉, 她留下的卷轴中记载的明明有其他法子, 阿凌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一种。
那孩子哭得可怜,齐姜想要哄一哄这个孩子,但是这样的环境里,无论她说什么,这个孩子恐怕都会更害怕吧。
神族血裔祭剑复生死人, 好在还是有回旋余地的。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会有人来接她出来的。
齐姜伸手向虚空中一推,神奇的是,一道门几乎立刻就出现在她的面前,伴随着她的动作被打开了。
齐姜踏出剑中的空间,看见了早就守在一旁的司凌。
冰原里,朔风
夹杂着雪粒扑打在她的脸上,她看着脸冻得通红的女孩,想到她即将和自己面临的一切,顿时什么责怪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师尊,一切都准备好了。”
“好久不见了啊,小阿凌。现在过去多少年了?”
“快五百年了……师尊。”司凌抬头看着她,眼睛里浸满了激动的泪水。
“阿凌,我要做的事,有去无回,你真的准备。”
“我随师尊去,生死无悔。”
齐姜苦笑了一下,其中意味难寻,司凌有些不解地想要询问,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师尊,我们走吧。”
魔界的入侵来得猝不及防。
时隔五百年,瞭台上再起烽烟。
战争结束后,原本留下驻守的人手极少,战时需要十个修士驻守的瞭台,现在最多只有三五人。
刚好在人间行走的修士匆忙迎战,这些修士大多是还未领悟道心下山历练的弟子,被魔界打了个措手不及。
“敌袭!快!准备!”有人在高台上惊呼,然而话音未落,四周忽然一阵剧烈震动。
猛地,仙门原本依赖的瞭台,在那一刹那之间,仿佛被看不见的巨手一掌摧毁。只见数座古老的瞭望塔瞬间被炸裂,裂缝从塔基蔓延开来,火花和碎石在空中飞舞,闪电劈下,将周围的景象照得如同白昼。
猩红的符文逐渐浮现,仿佛被鲜血浸染而成,散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这些符文盘旋、交错,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阵法,将方圆数里笼罩其中。
魔阵如同活物般蠕动,隐隐有低沉的呜咽声从其中传出,仿佛整个大地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灾厄哀鸣。
“是连通两界的魔阵!”一名仙门弟子惊呼,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我师兄在五百年前的仙魔大战见过,这就是能连通两界的魔阵!”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整个山脉的地面为之一颤,尘土飞扬,许多弟子措手不及,纷纷被震飞倒地。
“不能再拖了!”一名仙门弟子吃力地砍死一只爬出魔阵的妖兽,“必须立刻将情况上报昆仑,请求支援!”
他们没有时间再犹豫了,以他们的实力,若再等不到援助,他们只会和这里的百姓一起死于入侵的魔族铁蹄下。
“但是瞭台被毁时我们的传信符已经”
“那就御剑过去,这里有谁御剑学得好的?”一位年长的弟子强压下心头的恐惧,迅速下令。
几位弟子互相对视,尽管面露不安,但还是有人站了出来。
“前辈,我今年考核时御剑拿的是一甲。”
站出来的少年看起来矮矮瘦瘦,最多不过十五岁,他一路疾驰,终于抵达昆仑。
昆仑巍峨的山势依旧,但那股充盈天地的灵气,却莫名显得稀薄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说不清的阴冷。
昆仑的主殿围了许多人,他们几乎把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你从何处来的?”
“袁州,”矮矮瘦瘦的少年答道,“这位前辈,现在为什么堵在这里啊,袁州被魔族入侵了,我是来求援的。”
向他搭话的修士叹了口气:“谁又不是来求援的呢。”
“那现在”
“帝君失踪了。”
“帝君与天地同寿,怎么会”矮瘦的少年正欲发问,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大殿中央被炸开一个小坑,显出一条密道来。
人潮不由得后退散开,矮瘦的少年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不禁高兴地喊道:“师尊!”
楚悬看见这倒霉孩子也来了这里,顿时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
他身边的修士连忙把他一拉:“傻孩子,现在是认熟人的时候吗,没看见楚仙君正忙吗?”
“我们要下去看看吗,仙君?”玄星观的观主看着显出的密道,有些犹豫。
当务之急应该是解决魔族入侵,可是帝君失踪之事,也不得不处理。仙尊死后,帝君由人界诸事的管束者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众仙之首。帝君若是自然鹤归还好,若是为魔族所害,那么说明魔族已经渗透到了昆仑里。
并没有太多时间留给大家犹豫,天岚宗宗主宋折枝决定率先带一部分人前往前线各州援助。
“诸位听好,”匆匆商议完战术,一位长老站了出来,“魔阵一时间除之不尽,大家想办法优先修复瞭台,保护各州百姓。和上次仙魔大战一样,最忌讳的就是百姓流窜,其中若是混入魔修,其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务必切记:修复瞭台,其次是毁坏魔阵,最次才是对付那些尸傀。”
楚悬则和几个长老一道下了密道,小心翼翼地深入到昆仑主殿的地基之下。
这条暗道似乎早已荒废,四周长满青苔,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腐朽的气息。
暗道尽头,是一座陈旧的石门,门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楚悬本就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符文高手,这样的东西自然拦不住他——或者说,这道门就是等着他去打开的。楚悬隐隐有这样的感觉。
因为他能看出来,若不能读懂符文,那便还有一种方法。
——以剑气荡开。
他小心翼翼地触碰符文,灵力流转,石门缓缓开启。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阶梯,阶梯两侧立满了残旧的石灯,有些已完全熄灭,只剩灯盏中陈年的灰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冷而腐朽的气息,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仿佛有无数亡灵在低语。
楚悬走在最前方,他手中的灵光法珠微微闪烁,为众人照亮前路。跟随在后的弟子们屏息凝神,没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阶梯尽头,是一间宽阔的石室。石室中央摆放着一张简朴的石床,石床上覆盖着已经暗黄的丝绸。
丝绸中央,有一具白骨静静地躺着。
那是一具纤尘不染的白骨,骨架修长而端正,似乎仍然保持着它生前的尊贵与威严。
头颅微微倾斜,仿佛在长久的沉眠中陷入了某种深思。胸骨间残存着一些破碎的衣饰,那是昆仑帝君特有的赤金法袍,上面绣着代表帝君身份的祥云纹路。然而,金线已经变得暗淡无光,几乎无法辨认出原本的辉煌。
楚悬心中一震,那件法袍的主人除了帝君,又还能是谁!
身后的弟子们见状也纷纷挤到前方,当他们看清石床上的景象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仿佛被雷击般定在原地。
“这不可能”楚悬喃喃道。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仔细端详,最终确认眼前的白骨确实已死去多年。而在石床旁,一块泛黄的玉简静静地躺着。
楚悬拾起玉简,灵力灌入,眼前浮现出一段文字。
“吾乃帝君姬樊,此身已到归去之时,无需为我叹惋。此时正临仙魔大战,为护仙门,托残灵显于世间,吾灵力渐弱,少则数月,多则一年,终有一日将彻底散去。”
楚悬手中的玉简“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他后退一步,神情震惊且复杂。
少则数月,多则一年?那现在的帝君是谁?
主殿内,人声鼎沸,惊愕与愤怒在众人之间蔓延。
然而,再无帝君的庇护,也无所谓的“高高在上”的决策者,
此刻他们已别无选择,只能自行组织反击。
就在昆仑众人慌忙组织防御之时,魔界的真正杀招也随之而来。
与澹台曜不同,司凌的手段更加令人胆寒,首先穿过魔阵的并非魔族人,而是她操纵的尸傀大军。
这些尸傀是由被俘的修士、凡人甚至不服从她的魔族人炼制而成,面容狰狞,双眼泛着诡异的青光。
它们没有痛觉、没有恐惧,完全听命于司凌的号令,像潮水般从魔阵中涌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尸傀大军不仅数量庞大,而且其中有不少尸傀生前是强大的修士,残存的灵力使得它们拥有极强的战斗力。
更可怕的是,司凌利用魔阵,源源不断地将尸体转化为新的尸傀,几乎没有断绝的可能。
第105章 还有我爱她。 这把剑,请你转交给小白……
谢珩拄着拐杖回到医馆的时候, 吴大夫正在收拾细软。
“公子你这是什么打扮,你的眼睛我今早给你检查时也没”
“啊,”谢珩笑了笑, 摘下了蒙眼的黑布, “我想着要早点还清欠您的钱, 便出门替人算卦了。小白她还没回来吗?”
“没呢, 不过应该也快了,没准又去给你买珍馐斋的莲子粥了, 不过你这是你没瞎装瞎?”
谢珩确实是迫不得已才装得瞎,他相貌年轻俊秀, 属实和那些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算命老头差别极大, 摆摊第一日的时候, 几乎没有人光顾他的生意。
怎么没人搭理啊。谢珩想。自己就算不是专攻于卦象, 好歹也是跟着齐姜学了些东西的。
无人问津的话, 就算他算得再准,也无用武之地啊。
“我”谢珩也是第一次骗人,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有些没道德,正想着要如何和吴大夫解释。
“小伙子,你实在是太有出息了!”大夫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 焉能拘于小节?不管是骗人也好装瞎也好, 能让自己媳妇过上好日子,那就是好活计啊!”
我没有骗人我算的卦都是准的,而且楚悬在外面给人算这一卦都收十两银子呢,我才收二十文。谢珩在心里默默地说。
但是大夫既然夸他了,谢珩倒也不好反驳什么。他拿出自己这一天赚的那几十文钱交给大夫:“这样的话, 是不是就只差一百文了?”
小白其实没指望他能赚什么钱,一直没能还清债务,只是因为他们现在不想太引人注目,小白只敢打几只山鸡,野鸽,卖给散户收点小钱。
师月白每次卖完猎物回来的时候,都会抱怨说她就算一只老虎也猎得来,现在只能慢吞吞地打些不够她平时塞牙缝的小玩意。
谢珩刚要哄她,师月白大概是又考虑到了谢珩的感受,赶忙补充道:“不过这样很轻松,你在医馆里多住些日子也好,我在看房子呢,城里好的房子好像得要好多钱,我们在买下之前可以先去租着住些日子。”
“不用在城里,”谢珩摇了摇头,真心实意地劝道,“在山洞里也很好,在乡间也很好,只要和你在一起,我都觉得好。”
师月白还是坚持要住在城里,说他身体这么差,去医馆也方便啊。
“小伙子,我就不收你的钱了。说实话,如今我得了风声,说是魔人要打来了,我打算带着我的媳妇闺女跑去皇城根下,官老爷们现在都往那里跑,皇城的人有钱,会请仙门的人保护他们的。等我媳妇把闺女从学堂接回来,我们就出发”
“不行。”谢珩突然正色说。
“你这人有病吧,”吴大夫骂骂咧咧,“我好心给你划了账还把风声告诉你,我去不去皇城关你啥事啊?”
“灾民流动,途中极易遭遇魔族入侵,也极易混入魔修。你认为皇城安全,但是去皇城的途中呢?你要赌妍妍和尊夫人的命吗?”
妍妍是吴大夫女儿的名字,吴大夫见他说话一套一套的,一时竟然无法反驳。
“那你说怎么办吧。”
“待在州府之内才是最安全的。抱歉我刚刚有些激动了,您最好尽快把妍妍接回来,明日学堂也不要去了,就待在家中。”
“学堂我是自然不会让她去了,可我听说五百年前的仙魔大战,有魔族会通过一个什么东西出现在街上”
“是魔阵。”谢珩解释道。
“那要怎么办呢?”
“尽量待在家中。等仙门的人,相信仙门。他们有瞭台可以第一时间发现魔阵出现的地方。”
吴大夫显然并不想把自己一家的命交到别人手里:“就等着他们派人来救啊?”
“那你去跟魔族拼命。”
吴大夫不明白这位一直性子好到没边怎么骂他都不生气的谢公子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这么爱挤兑人,但是想到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便也不与他计较了。反正他是个耙耳朵,每日被夫人骂也是骂,耳朵早就听出茧子了。
“那我去接一下妍妍她们吧,”吴大夫嘟嘟囔囔,“见不到他们的人,总是不太放心。我往城西去,你要不要一起啊,小白姑娘无论是打猎还是去珍馐斋买莲子粥,都是一个方向,可以同路。”
谢珩原本并不是喜欢结伴的人,但是看到吴大夫被自己骂了但是依然好脾气的样子,总是有些不忍拒绝的。
二人在路上碰见了吴夫人,但是她身边却没有妍妍的身影。
吴夫人说,妍妍知道了我们要搬家之后特别难过,今天下了学堂要好朋友家里去和好朋友道个别,她就没拦着。
“什么?”吴大夫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这丫头!什么时候了,还去告别?你也真是的,你就这么放着她去了?”
“你数落我很高兴?昨天她哭了一夜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睡得比猪还死!”
吴大夫难得硬气一回,又被夫人百倍的狂风骤雨打击得偃旗息鼓,虽然相当不适应这样的场合,谢珩也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即便遇上了魔族,小白也是该有自保之力的,便跟着吴大夫和吴夫人去找妍妍了。
谢珩一行赶到东街尽头时,远处已经可以隐约看见妍妍小小的身影。
她站在屋子前面,正在和好朋友挥手告别。
然而,谢珩目光微凝,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一股隐隐的异样气息。
街道中央,地面上浮现出一圈圈诡异的黑红色纹路,纹路以极快的速度旋转扩张,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魔阵。
妍妍似乎被脚下突然出现的异象吓呆了,双眼睁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黑红的光芒从魔阵中升腾而起,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手正向她逼近。
谢珩御风而起,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捡的树枝一挥,剑气化作一道璀璨的弧光,狠狠劈向魔阵中心,试图延缓其运转。
“妍妍,你不要动啊!”吴大夫大喊。他不知道自己捡来的这个病秧子到底有什么本事,但是绝望之际,好像也只有相信他这一条路。
话音未落,谢珩已经来到妍妍身边,一把将她抱起,迅速向后退去。几乎同时,魔阵的中心突然喷涌出一股黑色的火焰,炙热的气息迎面扑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谢珩身形一闪,稳稳落在安全的地带。
他定定地望着那逐渐成型的魔阵,眼神冷冽。他隐约感觉到,这座魔阵的设计与此前见过的魔阵不同,阵纹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力量更加混乱而危险。
怀里的妍妍害怕得浑身发着抖,如今她和她的爹爹娘亲已经隔了一个巨大的魔阵,连他们喊自己名字的声音都淹没在魔阵启动的巨响中。
谢珩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脑海中飞速回忆起曾经修习过的所有阵法理论。
魔阵的出现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某处沉寂的屏障。
阵法既为通道,便有开门、休门、生门、死门、惊门、伤门、杜门、景门。此之八门,为阵法之基。即便是魔阵,也不例外。
谢珩蓦然睁开眼睛,目光中带着一丝明悟。魔界试图通过魔阵连通人魔两界,但阵法的运转也并非不
可逆转。如果能够操控阵法,将所有的传送点集中到一个“死门”之中
“别怕。”他对妍妍说。
脑海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澄明的道心正在他的灵台重塑。这种感觉很奇妙,距离谢珩第一次领悟道心,实在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以至于他比旁人慢了几步才发现自己的灵台正在生出道心。
从未有人能在道心破碎入魔之后再重新领悟道心。
但是也从未有人如谢珩般成为剑道魁首。
从未有人,便做第一人。
谢珩挥出一掌,灵力如洪流般涌出。他凝神贯注,心无旁骛,将自身的灵力与魔阵相融,试图逆转其运行的方向。
黑红的光芒与他周身的灵力交织碰撞,迸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悸的波动。魔阵发出刺耳的嗡鸣声,似乎在抗拒他的力量。
但谢珩毫不退让,咬紧牙关,继续将符文嵌入魔阵的核心。
“去!”他低喝一声,手中飞剑一挥,将最后一道符文刻入阵心。
魔阵的黑红光芒骤然一滞,随后疯狂旋转起来,阵纹逐渐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个漆黑的漩涡。
死门已换。
天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剑鸣声,一道道光影从四面八方疾驰而来,片刻后,数十名修士御剑而至,落在了空地的边缘。
地面上,原本黑红色的魔阵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土地。阵纹似乎在消散时刻下了深深的烙印,留下难以抹去的痕迹。而那片空地的中心,却隐隐透出一股诡异的空旷感,仿佛整个空间曾被撕裂,又强行拼接起来。
“魔阵不见了?”赶来的修士难以置信地惊叹。
转而,他又注意到了一旁的谢珩,神色更加惊异。
“谢您是谢仙君吗?”
他如今是谁已经是最无关紧要的问题了,谢珩略过了这个问题:“我改易了魔阵的死门,让魔阵通向巫山,巫山本就是人界与魔界交汇之地,不会危及人间。方便的话请你们派人通知下去,让所有修士都赶去巫山应敌。”
“我是秦泽,我,我这两天太忙了忘记刮胡子了,您不记得我了吗?”秦泽说完才发现自己是王泽李泽还是秦泽好像确实也不重要,“抱歉抱歉,不该和您说这些的,我这就去通知。”
“秦公子请留步!”
秦泽听到谢珩喊他,满心欢喜地嘱咐同行的修士先去传信,小跑着回到谢珩身边:“谢仙君,您还有什么事吗?”
“我”他回头了,谢珩倒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张口了,“小白还没有一把趁手的剑,能不能借你的剑一用”
“会还的!”谢珩连忙补充,“日后你可以去以清山武库里多挑几把你喜欢的抱歉,这回太狼狈了,她真的还没有防身的武器”
“小师仙君也没事吗?”秦泽一个大男人,居然当众抹起了眼泪,“呜呜呜,那真是太好了”
谢珩看着他喜极而泣的样子,不敢和他说小白其实算不上没事,只是接过剑,与他道谢之后匆匆道了别。
他现在想起来,真的有些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那么介意秦泽想要向小白拜师,明明那是小白成长起来了,自己也可以独当一面的象征啊。
不过秦泽天赋那样高又那样踏实苦学,应该早已经找到心仪的师门了吧。
谢珩拿着那把秦泽给的剑,走向了吴大夫三人。吴夫人现在还沉浸在女儿失而复得死里逃生的震惊中,谢珩把剑交给了吴大夫,让他转交给小白。
“多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这把剑,请你转交给小白。”
吴大夫看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但是看谢珩急切的神情,他也知道现在不是道谢的时候。
“请您帮我转告小白,这把剑是留给她防身的。我现在要去巫山,我保证自己一定会平安回来,请她在这里好好等我。但是如果她执意来巫山找我,我也尊重她的想法。”
“还有你爱她。”吴大夫非常诚恳地补充道。
“是的,爱就要大胆地说出来。”吴夫人抱着妍妍,妍妍也不懂装懂地点点头。
“嗯。”谢珩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眉宇间带着温柔的笑,仿佛又变回了吴氏医馆中的那个温柔怯懦,除了脸长得好看几乎一无是处的病人,“还有我爱她。”
第106章 这是我师尊给我的,你的剑才差呢! 那……
“小白姑娘, 您也要走吗?”吴氏医馆内,吴夫人正在试图挽留师月白。
“嗯,”师月白点点头, 掏出几块碎银, “多谢您和吴大夫这些日子的照顾。”
吴夫人自然不会再要她的钱, 两人推拒一番之后, 还是师月白落了败,收回了那几块碎银。
“那这碗荷叶羹给您, 我记得妍妍也是喜欢吃的,不过可能有些凉了, 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魔阵, 不小心耽搁了一会儿。”
吴夫人笑了笑, 轻轻拍了拍妍妍的脑袋:“妍妍, 快谢谢姐姐!”
妍妍一个六岁的小朋友, 师月白一只化形不久的白狮精,两人这些日子相处得很好, 妍妍一听说师月白也要走,在一旁早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哪里还有功夫管什么荷叶羹。
“不要不要荷叶羹,也不要你走!呜呜呜不要你走”
师月白笑了笑,悄悄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妍妍很快就不哭了。
吴夫人好奇地询问她说了什么, 妍妍率先抢答说是秘密。
拿起谢珩留给她的剑,师月白轻轻抽了一小段剑刃出鞘,剑身漂亮光洁,即使是不懂剑的她,也爱不释手。
魔族入侵之后, 医馆里来了很多伤者,吴大夫早年曾经跟着一位游历的药王谷弟子学医,这种关头,吴氏医馆的正门被堵得水泄不通。
正门走不了,也来不及和吴大夫道别了,师月白朝吴夫人和妍妍挥了挥手,就离开了这个承载了她和谢珩许多记忆的小医馆。
这一次,谢珩终于给了她和他站在一起同生共死的选择。
师月白并不认识去巫山的路,从吴夫人那里问来大致的方向之后,便一边问路一边赶路。途中有不少往昆仑那边赶的修士,师月白不是嫌他们御剑太慢就是嫌他们完全不等她,直到一个白衣女修主动找她搭话,问她要不要结伴一起去巫山。
那女修面相温柔可亲,师月白见她动作利落,又是认识路的模样,便也就答应了。
“你修为深厚,是谁家的弟子?”
师月白不喜她这样问东问西,开始有些后悔与她同行。
“不是谁家的,就自己练练。”
“噢。”女修并不追问,“散修啊。”
“差不多吧。”师月白答道。
白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她不想和自己聊天,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又看了看师月白的剑。
“你的剑有些差劲。”
师月白这下可就生气了:“你懂什么,这是我师尊给我的,你的剑才差呢!”
白衣女子并不生气,和煦地笑了笑:“我送你一把好剑吧。接下来又是一场苦战,你需要一把好剑。”
我才不要你的什么劳什子好剑,我就要师尊给我的剑。师月白心道。
“不必了,”师月白道,“剑再好,持剑的人不行也是徒劳。”
白衣女修依旧不生气,好脾气地笑了笑,应和了些什么。
两人继续前行,师月白也是第一次御剑,第一次飞到这么高地方,她略微有些恐高,不怎么敢往下面看。
途中渐渐有寒风扑面而来,气温也越来越低。片刻后,白衣女修带她落了下去,四周已是一片雪白,寒风卷起细雪,天地间仿佛唯余她们二人。
师月白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警惕地握着剑:“这里是巫山吗?其他人呢,我师尊呢?”
白衣女子转过身来,神色平静地看着她:“这里不是巫山,这里是极川。”
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怒意和警惕,抬起手轻轻挥袖,一片雪地忽然裂开,一柄长剑从雪地中缓缓升起:“我带你来,是想让你看看这把剑。”
剑身隐隐透着淡蓝的光芒,寒气逼人。整柄剑纤细优美,却又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锋锐之意。
饶是师月白不懂剑,也不得不承认:这把剑确实好看得紧。
但是她只是皱着眉,警惕地看着白衣女子:“我已经说了,我不需要。巫山战况紧张,你还要带我来这里,意欲何为?”
“试试吧,”白衣女子温柔地笑了笑,“我一直拔不出这柄剑,就当是帮我一个小忙。我马上就带你到巫山去。”
她的声音带着极强的蛊惑,师月白仿佛被迷了心神,瞳孔渐渐涣散,走到那剑旁站定。
师月白紧紧握住剑柄,寒意从掌心直窜上手臂,剑身在她手中微微颤动,仿佛有一股力量在犹豫着是否顺从。师月白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再次用力拔剑。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划破寂静的雪原。
有那么一瞬间,不知为什么,心脏好像有些微微抽痛,师月白清醒过来,把剑往女子那边一送。
“给你。现在可以带我去巫山了吗?”
白衣女子后退了半步,摇了摇头。她的嘴唇微微翕张地说了什么,师月白偏着头,微微一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白衣女子脸上依旧是温柔和煦的笑,朔风吹彻寒冷的冰原,把这样的笑衬托得愈发诡异。
“拿着它,杀了我。”
“你有病吧?”师月白不由得愣了一瞬,随即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脑袋撞坏了啊?”
“可惜了,”白衣女子自己的剑也出了鞘,师月白看见那道清晰的剑铭,剑铭为照夜,“今日你若不杀了我,便永远都不能离开这里,去找你要找的人。”
“你这人是真的有病吧!”师月白怒气上涌,抬手一剑指向她,忍不住破口大骂,奈何她刚刚化为人形不久,再加上相处时间最多的那个人类完全不会骂人,导致她在这方面的语言方面实在匮乏得可怜。
“随你如何说,”齐姜抬起那举世无双的照夜剑,等待着师月白出剑,“今日你若不杀我,我敢保证,你走不出这片雪原。”
师月白一时间被她这番诡异的话弄得气急反笑,她双手握剑,骤然提气挥向白衣女子,剑光如虹,凌厉而果决。
“那便杀了你。”
师月白的剑毫无章法,全凭着她多年在狮群里拼杀捕猎中锤炼出的本能反应,与任何一家剑法都毫无关联,因此每一招都出乎意料。
那疯女人身法诡谲,步步后退,看似落于下风,却好像随时都在等待翻盘的机会。
“你的路数太简单了!”师月白冷笑一声,脚下轻点,借力腾空而起,剑锋一转,如惊鸿般直刺对方胸口。
疯女人急退,但仍旧慢了半拍,衣袖被剑锋划破,露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她的动作微微一滞,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慌,反而露出几分欣赏的神色。
“不错,确实有些本事。”她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
“少废话!”师月白怒喝,剑势更猛,每一剑都仿佛带着雷霆之威,逼得对方连连退后。
对方的身法快得离谱,但是一避再避,终有战意枯竭露出破绽之时。
师月白瞬间抓住了对方的破绽,一剑将那疯女人打翻在地。
“我说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师月白喘着气,剑尖指着倒地的白衣女子,气得直皱眉,“虽然你是个神经病,但是我师尊说了,不能随便杀人,我今天就先放过你,你以后别再随便发疯了,有病就去治。”
师月白泄愤一般地把那柄女人给她的剑丢还给她,抱起谢珩留给她的剑就要扬长而去。
鬼使神差地,她犹豫之下还是回了头,想看一眼那女人的伤势。都是她自找的,这个疯子。师月白在心里道。
然而目光落下之处,竟然空无一人。
原先倒在地上的疯女人,凭空消失了。
“什么?”师月白愣住了,警惕地握紧了剑,四下张望,寒风卷着雪尘吹过,她耳边似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却又捕捉不到具体的方向。
突然,她心头一紧,生出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于是师月白下意识地回了头。
只见那疯女人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泛着寒光的长弓,箭对着自己,弓弦张如满月。
然后,箭离弦。
第107章 初遇 伤成这样了,还能再站起来吗?……
好多血啊。
我是不是要死了。师月白想。
好红, 好多血。
也好疼。
那些猎物被自己咬死的时候,也这么疼吗?
非常难得的,一只从出生开始就打猎为生的狮子对被自己咬死的鹿, 羚羊和山鸡, 产生了一点微博的愧疚之心。
不过我不吃他们, 我就饿死了啊。就算我放过了他们, 他们也会被狼和老虎吃掉的。师月白安慰自己。
她的灵魂好像飞了起来,浮至高空, 低头可以看见自己在雪原中的肉身,血在身下蔓延, 染红了冰白的雪地。
好像还挺凄美漂亮的。她无端想到。
对那个白衣女人的恨意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那个女人真是个疯子, 小人, 坏蛋中的坏蛋。
早知道就杀了她了。
女人放下弓, 缓缓走到她的尸首旁跪了下来, 喃喃地说着什么您回来吧,我答应您的事情, 都已经快要做完了。
真是个疯婆子,自己,万兽之王,狮群中的王,王中的王, 居然就这么被一个疯婆子暗算死掉了。
父母和狮群的仇还没有报。
答应过谢珩的, 要打猎赚很多钱,要给他盖带院子的房子,要带他天天去下馆子,要给他买很多很多衣服,让他一天换一件穿。
好像都实现不了了。
那怎么行呢?狮王都是一诺千金的
再醒来的时候, 她成了小狮子幼崽的模样,被一个女人温柔地抱在怀里。
“母亲。”师月白下意识地叫她。
女人生着人身蛇尾,明明应该让人感到诡异恐惧的,师月白却莫名地觉得很美,也很亲切。
这是谁的记忆?
这是我的记忆吗?
“你可以叫我母亲,”女人温柔地笑了笑,“我是你的母亲。”
“我太寂寞了,你是我亲自创造的第一个生灵。让我想想,你叫小白,好不好?”
女人抱着她,与她一起俯瞰地底的那些生灵。
两足直立行走的动物每天劳劳碌碌地,不知道在忙什么。
时而想要改易河道,时而想要把大山移位。更多的时候,他们在狩猎别的动物,在培育作物。
“你看,这些这么厉害的小生灵,从野兽中进化出灵智。自己学会了使用工具,照顾老者和幼儿,让族群得以延续。”女人感叹道。
师月白打了个哈欠,女人轻轻地顺着她头上的毛,一下一下地梳着。
“小白觉得没意思吗?”
师月白低头望去,看见那些人类杀猪宰羊,唱着奇怪的歌,跳着奇怪的舞蹈。
“他们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大概是祭祀。”女人道。
“他们在感谢母亲创造了他们?他们唤您女娲这个伏羲又是谁?”师月白对伏羲这个人物的出现表现出相当的不悦,她皱着眉,“他凭什么啊。”
“这些小人为什么会觉得是我创造了他们呢,明明一切都是他们自己努力的成果。至于伏羲,”女娲宽容地笑笑,并不如师月白一样怪罪,“渴望繁衍是一个文明正常的特征,虽然是有些鄙俗。小白不要生气。”
师月白嘟嘟囔囔地这很难不生气吧,只有您才不生气。
女娲摸着她的脑袋,温声哄着她。
好像又过去了许多个百年。
作为神裔,百年的时间的跨度对于她来说太短了。师月白困倦地醒来,伸了一个懒腰。
女娲的眉宇间满是忧思,似乎没有察觉到怀里的师月白醒了过来。
“母亲?”师月白试探着叫了一声,“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太聪明,又太勤劳,太坚定了,他们有太多美好的品质他们拥有天道才能拥有的智慧,那他们将不再信仰天道。”
“天道竟然要他们都去死吗?”
师月白探出她的怀里,往凡间望去。
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复,地不周载。
她感到无端地害怕,伸手抓住了母亲的衣摆。
女娲抱紧了她,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叫她别怕。
“小白”女娲眷恋地抱起小狮子,将她的额头贴近自己的脸,轻轻地亲了一下,“抱歉,我得走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生灵尽数亡于天裂。”
“就算有违天道我也想救下他们。”
母亲!
师月白想要求她不要走,但是无端的疲惫却从她的四肢蔓延至全身。
眼皮沉重得几乎马上就要合上,师月白却仍强撑着不愿睡去。
女子停下了动作,低头看着怀中的小狮子,眸中是无尽的柔情与不舍。
她缓缓将师月白抱到面前,手指轻轻地拂过她的额头,像是在铭刻什么。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留下你独自一人的。”
母亲,不要走
金色的神光包裹住了小狮子,慢慢地融进了她的身体。
“我赐你长生长乐的祝福。”
这是女娲赐给她的神格。
女娲缓缓抬起手,虚空一握,周围的光线仿佛被牵引而来,凝聚成一道流光,注入师月白的身体中。那股力量浩瀚如海,仿佛可以撼动山河、改易天地。
“我赐你永世不灭的神力。”
这是女娲赐给她的神力。
“不过你现在还没有灵智和情感我不敢贸然把这份力量给你。它会一直封存,直到你领会到情感的那一天。”
“母亲!”师月白费力地嘶吼出声,“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对不起,”女娲神色悲悯,似乎对她也有不舍,“真的对不起。”
“是我把你创造出来,又留下你孤身一人。”
师月白彻底地昏睡了过去。
“真的希望有一天,有人能够代替我陪着你。”
“让你不要再孤身一人了。”
师月白睡了很久很久。
时间的跨度对于神裔而言本就极为短暂,何况师月白不愿亲眼看着母亲去死,只好终日在昏睡中度过。
等她醒来的时候,天空的一角已经被五色石填上。
她看着天边五彩斑斓的彩霞,下意识地化作人形,朝那个方向走去。
她想看看母亲最后待过的地方,和最后保护过的生灵。
人族和妖族似乎在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打仗,她遥遥地看着,并不敢离得太近。
不过一着不甚,不知道那一边的人还是往她的方向射了一箭。
师月白没能躲开。
她不会死,但是不代表她不会痛。
她在荒原里躺了好几天,才有力气拔去了胸口的箭。
如果是一个凡人在这里,怕是早就死了。
师月白想不明白,母亲那么珍视的,这些生灵的生命,他们为什么要随意践踏呢?
那场惊世的天裂之灾也才过了寥寥几百年,他们都忘记了吗?
才过去了这么久,他们就要自相残杀了吗。
又过去了好几天,师月白才重新爬了起来,继续往西边走去。
这里似乎是妖族的地界。
师月白想到之前乱中中的那一箭,还有些后怕,便和那些普通妖族人一样,露出了白狮耳朵和白狮尾巴。
穿过一片密林时,她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吵闹声,还有拳脚相接的沉闷响声。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循声而去。
几个妖族少年正在打架。
准确地说,是一个清瘦的少年正在和三个比他高壮得多的少年打架。
少年长着一对白色的狐耳,在阳光下微微颤动,他的模样生得极为漂亮,眉眼间透着一股凌厉的倔强。
三人都比他高大许多,他们显然并不打算手下留情。一个狼族挥拳击向少年的脸,少年偏头躲过,但还没站稳,就被另一个人从后踢中膝弯。他猝不及防跪倒在地,刚想起身,又被重重一脚踢中肚子。
“咳!”少年猛地弓起身体,一口血喷在地上,紧接着又呕出了好几口。
他在这之前显然也受了内伤,否则脸色不会白得这样厉害。
另外三人显然认为他已经爬不起来了,轻率地蹲了下来,揪住了少年的衣领。
可是伤成这样的少年竟然还有力气,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凶狠的光,奋起给了狼族男人一拳。
师月白愣了愣。
伤成这样了,还能再站起来吗?
这就是母亲夸赞过的,勇敢的,坚强的,拥有一切美好品质的生灵吗?
“够了,这没爹没娘的小杂种真是不知死活。”其中一人恼羞成怒,眼神里透着狠意。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再留手,同时扑向少年。他被一脚踢中腿弯,身体重重砸在地上,却依然不肯倒下。
但是很快,四人的位置很快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没有人看清师月白是怎么出手的,但是在她出手之后,倒在地上的很快就变成了那三个欺负人的少年。
师月白本不欲多管闲事的,可是那三人实在骂得太过分了。
女娲说,她可以是自己的母亲。母亲一词在师月白心中,是神圣的,绝不可冒犯的。
师月白全然无法忍受有人侮辱别人的母亲。
第108章 公狐狸不能生小狐狸吗?^……
“姐姐, 谢谢你救了我。”
少年有些羞怯,乖巧得完全不似刚刚打架时候的狠厉。
师月白看着他略显狼狈的模样,随意摆摆手:“没事, 不过下次别那么拼命了, 打不过就先跑, 还是命最重要。”
不知是因为刚打完架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少年呼吸得很急,双颊也红扑扑的。
“我没什么能报答姐姐的。如果姐姐不嫌弃的话, 姐姐可以让我请你吃果子吗?”
师月白没有尝过人间的食物,稍稍犹豫了一下。她也并不是为了报答才出手救他的。
“我摘的果子很甜”少年以为她嫌弃, 连忙解释了一下,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拿来报答人的果子很拿不出手, 声音越来越低。
“可以呀, 我试试看。”师月白看着他耷拉下去的耳朵, 不忍心拒绝。
少年的果子藏在他的洞穴深处,用一层厚厚的枯叶欲盖弥彰地盖着, 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他的宝贝。
他挑出一个最大最圆的果子,献宝似的交到师月白手上。
师月白啃了一口,挺酸的,也有些涩,汁水倒是挺多的, 总之算不上什么很好的味道。
“很好吃。”她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希望自己的表情没有被酸得太狰狞。
不过她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少年低着头红着脸,根本不敢抬头看她,只是随手捡起一个果子,随意地擦了擦, 自己也啃了一口。
似乎是平时很少与人说话,少年的声音有些低,像是很不好意思:“我从小
爹娘就死了,又天生没尾巴,他们都说我就都欺负我。”
他的声音在中间低了下去,师月白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但是左右不是什么好话,她自然也不能戳人伤疤地去询问。
师月白咬着果子停了下来,眯着眼看他,忽然抬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戳了一下:“今天是不是你第一次打架?”
少年点点头,不知道她是如何猜到的,又疑惑又崇拜地看着她。
果真是这样。
“以后他们欺负你,你就都揍回去。就是因为欺负你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他们才这样肆无忌惮的。揍得过也好,揍不过也好,让他们付出代价,不管轻重,他们就都不会再这样轻视你了。”
少年捂着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都揍回去吗?”
“对啊,你今天不就干得挺漂亮,你要是从前都像今天一样揍他们,让他们付出点代价,即使打不赢,也会好上许多,”师月白道,“他们喊你一次没父母,你就揍回去一次。他们说你没尾巴,你就让他们没牙齿。”
“不过要是打不赢,可要记得跑,我不会每天都路过的。”
少年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眼神亮亮地看着师月白,忽然说道:“姐姐,你真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我们做夫妻吧,以后我给你生小狐狸。”
师月白显然被他这句话惊到了:“你是公狐狸还是母狐狸?”
少年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我是公狐狸啊。”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师月白的神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姐姐,公狐狸不能生小狐狸吗?”
师月白见他单纯如白纸的样子,忍不住一哂。
“那你打算怎么给我生小狐狸?”
少年听了师月白的问话,愣了一下,脸颊迅速染上一层绯红。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她,又迅速低下头,嘴唇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不知是该怪洞穴太过逼仄,还是该怪师月白的听力太好,少年如鼓点般急响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中,让她即便想要忽略,也很难做到。
师月白后悔多问那一句,正想说点什么把这只单纯的小狐狸糊弄过去,却被他突然凑近的动作吓了一跳。
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就感觉脸颊上一阵温热,少年的嘴唇轻轻地凑了上来,蹭了蹭她的脸颊,一触即分。
少年的脸颊红得厉害,亲完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师月白在原地愣了好久,才明白少年的意思,他大概以为这样就能怀孕了。
少年鼓起勇气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肚子平坦而安静。
“这样不能怀孕吗?”尽管他很想掩盖自己的失落,但是垂下来的耳朵还是把他的难过显示得清清楚楚。
师月白有些见不得他这副模样,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耳朵,想要叫他别难过了。
“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想要生小狐狸呢?”
少年垂着脑袋,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师月白并不急着要他的回答,只是百无聊赖地玩弄着他毛茸茸的耳朵。
其实她自己也有兽耳,但是好像少年的狐狸耳朵就格外软些。
“因为”
师月白见他想好了,手便从他的狐狸耳朵上拿了下来。
少年被她这么一折腾,又愣了一愣,似乎不习惯耳朵上没了她手的温度。
“因为什么?”
“因为这样就有家了。”
“家?”
“家就是爹爹,娘亲,还有小狐狸。我做小狐狸的时候,没有爹爹和娘亲。生了小狐狸,我就可以有家了。”
“过来。”师月白轻轻叹了口气。
少年很听话地凑了过来。师月白伸出手,手指轻轻蹭过了他的眼角,抹去了那一点连少年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湿润。
“对不起姐姐,我本来没有想哭的。”
“道歉做什么,哭就哭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说哭哭啼啼的,很惹人讨厌。”
师月白把人拉进了自己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我不觉得讨厌。哭吧。”
即便得了师月白的纵容,少年也并不敢放肆地哭出声音,他在师月白怀里安静地流着眼泪,然后似乎实在是忍不住了,就时不时传来一声极力忍耐之后的啜泣。
他好像很怕师月白讨厌他。
师月白也不好逼他哭出声音来,只是安静地拍着他的背,时不时捋一捋少年的鬓发。
直到少年哭累了,又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同她道歉,说哭湿了她的衣裳。
师月白自然不会在意这个,她温声安抚着少年,等待他的情绪恢复过来。
“你只知旁人有家,却不知也许他们的家也是一地鸡毛。家是神圣的,温暖的。一家三口也未必是家,随时回得去的才是家。”
“若我不是良人,日后留你一人照顾孩子,你只会活得更加艰难。”
少年的鼻子哭得红红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却不禁出声反驳:“你是的。”
他似乎不明白假设句的使用方法,只是用信任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师月白并没有给他解释清楚假设句使用方法的自信,只是轻轻抚了抚他柔软的耳朵。
“别这么信任我,我们才见第一面。”
“姐姐是好人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师月白一时失了语:“我是说假如假如你遇到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坏人。他救你只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然后扒掉你的狐狸毛做狐皮大衣穿。”
少年显然被吓到了,他的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然后又往师月白怀里靠了靠。
师月白整个人都有些僵住了,她不明白不久之前还坚强地能够一打三的小狐狸,怎么现在被自己一劝,反倒变成得这副模样。
第109章 真是天生的小sao狐狸。 不要了……
师月白在少年的山洞里度过了几天, 帮他打跑了一回上次落败之后前来挑衅的狼族少年。
她带着少年走进他平常的白日不敢踏足的山野,找了一根笔直的木棍带回了洞穴。
她将木棍的一头削得尖尖的,使之成了一个枪状的武器, 把它送给了少年。
“会用吗?”
或许是本能作祟, 少年一见这根一头被削尖的木棍, 眼睛就放了光。
他接过木棍, 爱不释手地点点头。
“我要走了。”师月白道,她还要接着往西边走, 去看看母亲最后待过的地方。
少年没想到令他爱不释手的木棍竟然是临别的赠礼,眼睛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他下意识地想要把木棍还给师月白, 可是转而想到即便没收到这件礼物, 对方也不会留下, 又讷讷地缩回了手。
怎么这么可怜, 师月白想。难怪给人欺负惨了。
他这副可怜又可爱的样子, 看了便叫人想欺负。
“不是讨厌你只是我真的有别的理由,需要去别处看看。”
少年并没有被这三两句话哄好, 他似乎意识到即使再不愿意,自己也并没有立场挽留师月白,耳朵垂落了下来。
“别难过了,”师月白两指轻轻夹住他的耳朵,试图让那对耷拉的狐狸耳朵重新立起来, “我想想给你三个愿望, 好不好?无论你许愿什么,我都去替你做到。”
“愿望?”少年愣了愣,“什么都可以吗?”
“对呀,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师月白道。
“我的第一个愿望,我想要姐姐天天开心。”少年犹豫了不多一会儿, 开口这样说道。
他的脸有些红,眼神微微躲闪,落在师月白鼻尖,面颊,但是最后还是又望进了她的眼睛里。
“想要姐姐无论在哪里,都是幸福的。”
师月白怔了一怔。
若是旁人,她定是会怀疑对方是故意讨自己欢心的。
可是少年抬起眼皮,用那双因为湿润而显得亮晶晶的眼睛看着
她时,师月白竟看不出哪怕一丝一毫不真诚的迹象。
想要她幸福,这算什么愿望,又要怎么样才能实现呢?
师月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也不愿就这样糊弄过去,便说自己已经记下了,问他第二个愿望。
“第二个愿望”少年嘟囔着,重复了一遍。
“什么都可以吗,姐姐。”
师月白点了点头:“什么都可以。想要吃不完的果子,想要欺负你的人永远消失,这样的愿望,全都是可以的。”
“我自己会去摘果子的,”少年认真地思索着,脑海中似乎完全没有空口说这样话的师月白是在吹嘘的可能性,“我也会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再被他们欺负的。”
师月白并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想要一条尾巴也可以吗姐姐?”
师月白笑了笑:“当然。”
“可是你已修人形,这尾巴有与没有,真的重要吗,要不要再想想别的。”
少年似乎又犹豫了,他张了张唇,这犹豫似乎是欲言又止,而非真的在思索下一个愿望。
聪明如师月白,很快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我可以给你尾巴的,不是我办不到,不用不好意思问。想要尾巴吗,那我就给你尾巴好了,反正你还剩一个愿望。”
而且规则的制定和解释权全在坏心眼的师月白一人身上,就算她后来说这个太简单就算是她附赠的,然后再给他两个愿望,也都是她一句话的事罢了。
“谢谢姐姐,我就要尾巴。”少年点点头。
师月白摊开手掌,如同变戏法一般的,一条蓬松的白狐尾巴出现在了她的手上。少年明明也没有眨眼,可是也没能看出这尾巴从何而来。
见他还有迟疑,师月白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放心,没有拽别人的尾巴,是我自己变出来的,是单独变给你的。”
少年毕竟还小,欣喜的心情几乎是藏不住的,他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那条尾巴,狐狸毛蓬松柔软,他忍不住摸了一下又一下。
“要再看一会儿吗,还是我现在给你装上?装上之后你也可以把尾巴甩到前面来摸的。”
少年似乎对于尾巴还能甩到前面来摸这样的事情感到很新奇,师月白就把自己细长的狮子尾巴甩到了身前。
“好厉害!”
师月白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厉害的,但是看着少年又崇拜又欣喜的眼神,还是不禁有些得意。
“姐姐现在帮我装上吧,谢谢姐姐。”
天生无尾却能获赐一条尾巴,大概从未有妖族人想过这样的奇遇。
或许是不知道装上尾巴的流程是怎样的,少年说着,就开始脱去自己的衣衫,师月白还没来得说其实不脱也可以,他就已经如剥去壳的荔枝一般,露出了雪白赤裸的身体。
刚刚打完架的少年身上本来不该这么白皙无痕的,但是师月白刚遇到他扶他起来时起了怜悯之心,用法力帮他把身上的伤尽数治好了。
“只是装上尾巴而已,不用脱衣服也唔!”
少年突然凑了过来,在师月白唇上亲了一下。
说是亲大概也不甚合适,少年大概并不理解亲吻的含义,这只小狐狸单纯得过分,师月白不信他真的知道在浑身赤裸的情况亲一个异性意味着什么。
尽管知道他或许并无那个意思,但是师月白浑身上下,还是就那么地僵住了。
“你做什么?”
少年愣了愣,害怕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又开始连声道歉。
“对不起姐姐,我我记得你说这样不会怀孕的。我”
“是不会怀孕,”师月白道,“可是你亲我做什么?”
少年似乎自己也很难说清这样举动的动机所在,他原本雪白的耳朵内侧红得厉害。
“我就是想亲姐姐,想和姐姐更亲近。”
安静的洞穴里,两个人的心跳和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师月白托着少年,把他抱了起来。少年的骨架还没有完全长开,轻得过分,师月白单手就把他抱了起来,另一只手则拿起了那条雪白蓬松的尾巴。
少年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这样的姿势是悬空的,他虽信任师月白不会突然把他丢下去,但身体还是下意识地收拢了修长的双腿,绞紧了师月白的身体。
他现在比师月白高出一点,只要微微侧过头,就能将师月白的唇珠含进嘴里。
“谁教你伸舌头的,嗯?”身为神裔,师月白生来博洽多闻,知晓许多事,但是知道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博识如她,却反而在单纯的小狐狸勉强毫无还手之力。
“真是天生的小sao狐狸。”
少年虽笨,但是也似乎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亲昵的意味,无师自通地理解了在这种情况下这样的话似乎算不上贬义,不仅不羞怯退缩,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亲了起来。
蓬松的白狐尾巴根部被师月白加上了一点东西,抵在了少年腿间。
一开始少年的身体很是生涩,而后师月白温柔地亲着他的眼睫,唇角,和眼角因疼痛而产生的生理性的眼泪,少年的身体很快就开始情动,浑身都开始泛上了情欲的粉红。
尾巴的狐狸毛本该是柔软的,可是当尾巴根部摩擦过敏感的那处的时候,却也刺激得少年发出难忍的呜咽。
少年眼神涣散,睫毛哭得湿漉漉的,两只手臂虚虚地环绕着始作俑者的脖颈,无意识地往这个正在欺负他的人怀里钻。
像是在撒娇。
雪白的狐耳恹恹地蜷在发间,少年靠在师月白的颈窝,呜呜地哭着求饶。
“不要了不要尾巴了。”
“乖,马上就到了,是不是?”师月白见把人欺负狠了,温声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