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电击 “我是全世界最聪明的宝宝。”……

    连星夜这边过了关, 倒是在他家里人那边又卡住了。

    外婆是反应最大的那个,听说连星夜要被送去电击,连燕仙子的解释都没听完就说不同意。

    她夺过了徐启芳的手机, 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她横飞的唾沫:“我就知道, 你们精神病院没有一个好的!就是要把人像疯子一样关着,然后跟杨永信似的把好好的人活生生电死!”

    她甚至嚷嚷着要连星夜出院,要徐启芳立刻去把他的外孙接回来自己养。燕仙子怎么解释她都听不进,电话也被她擅自挂断了。

    过了一会儿,徐启芳又重新打了过来。

    徐启芳反应没外婆那么激烈,刚才那一会儿时间也在网上查了资料, 知道MECT是精神科现代常见的一种科学物理疗法,但她也是第一次听说要用电电人的, 心中不免对未知事物感到恐惧。

    “要是把孩子给电傻了怎么办啊?”徐启芳的担心倒是跟连星夜如出一辙。

    燕仙子便耐心地给她讲了很多, 把自己跟连星夜说过的那一套又说了一遍, 反复强调了他们这个治疗方案很科学很安全, 结果当徐启芳听说要失忆的时候,又更加犹豫了, 她怕儿子把自己给忘了。

    而连文忠更离谱了,竟然对着他们的手机喊电一电好,说不定电了就不喜欢男的了。

    随后手机对面传来两代人的争吵,电话很快又被挂断了。

    思想工作不是一遍就能做通的, 燕仙子只好又找了连星夜, 让他帮忙劝一下家里。

    之前怕连星夜应激,治疗期间几乎没让他跟家里正面说过话, 这会儿他的状态好了一些,便在燕仙子的看护下,用楼照林的手机, 亲自给徐启芳打去了电话。

    徐启芳乍一接通,还以为是楼照林打来的,然而手机对面默了几秒,接着便传来了一声熟悉而微弱的“妈妈”。

    徐启芳几个月没听到连星夜的声音,猛一下没反应过来,下一秒,顿时泪流满面。

    连星夜默默等了一会儿,说:“妈妈,让我去做MECT吧。”

    徐启芳近乎抽噎地咆哮:“你要是被电傻了怎么办?你要是把妈妈忘了怎么办?”

    第一个问题连星夜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也担心,只是他想通了,他不想再让一些没有发生的事情占据他此时的大脑了,要是真傻了,他就让楼照林养他一辈子吧。

    至于第二个问题。

    连星夜清淡的嗓音不夹杂一丝情绪,也便显得冷漠而不近人情:“妈妈,你宁愿我去死,也不愿意我忘了你吗?”

    徐启芳的胸口顿时像灌满了冷水,嗓子被水淹住了,几乎无法喘气,她哑然很久,才用沙哑的嗓音小心翼翼地问:“做了这个之后,你就不会想去死了吗?”

    “对。”连星夜毫不犹豫地回答,语气坚定得就好像他做了这个之后马上就会好一样。他不需要跟他家里解释太多,他只需要说服他们。

    徐启芳又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传来一声漫长的叹息,像是终于放弃了一切挣扎:“好,妈妈同意你去做了,你外婆那边我去做思想工作。”

    “好,谢谢妈妈。”连星夜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公事公办,语气从接通电话开始就没有一丝起伏。

    徐启芳不舍得这么快挂电话,下次讲话又不知该是什么时候了,她又陷入了沉默。

    连星夜等不了那么久,便说:“如果没有别的事要说的话,那我挂了。”

    “等一下,”徐启芳连忙叫住他,手机里传来急促的呼吸声,随即徐启芳嗓子艰难而干涩地问道,“他……对你还好吗?”

    这个“他”不言而喻。

    连星夜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嗓音不自觉软了下来,露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微笑。

    “嗯,他对我很好,我们很相爱。”

    在提及自己爱人的时候,连星夜的嗓音是那么温柔,那么甜蜜,任谁听了,都知道他自从离了家后,过得有多好。

    徐启芳差点还想追问,难道他对你比家里人对你还好吗,但这是自取其辱,连星夜对两边的态度是那么明显,徐启芳彻底听不下去了,难堪而心痛地快速道别,挂了电话。

    可能有的人们天生就不适合当家人吧,就像大学里被迫同居四年的室友,根本没得选。一旦剪断了血缘纽带,他们也不过是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陌生人。

    然而血缘就是这样一种流氓又赖皮的东西,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你也永远无法否认,他们一辈子都是你的亲人。

    是亲人,但将不再是家人。

    ……

    去做MECT的日子定下来之后,连星夜才发现那天正好跟高考撞了。也就是说,连星夜被全麻推进去的时候,楼照林正坐在高考考场上奋战。

    连星夜第一反应就是想找燕仙子改日子,他怕楼照林会在考场惦记着自己,影响发挥。

    楼照林一边给连星夜剪脚趾甲,一边摇了摇头说:“不用改了,我觉得这天挺好的,等我从战场凯旋,你也将迎来新生,多好啊。”

    他剪完,抱着连星夜的脚背亲了一下,吓得连星夜差点儿一脚把他踹开。

    连星夜脚背一片麻痒,蜷着脚趾头,瞪了楼照林一眼:“你怎么什么都亲啊?多脏啊!”

    “不脏,不是刚洗过吗?”楼照林笑嘻嘻地坐到连星夜身旁,靠在他肩膀上,打开手机给他看他买的票,“我已经买好票了,返程的日子也给你,到时候你一定要来门口接我哦。”

    连星夜遗憾道:“那我可能记不住,到时候得先写下来。”

    “没关系,燕教授说了,在进去之前会让你把想记住的事情写下来的。”

    说到忘记,连星夜就想起一件事:“对了,我怕我做完MECT就忘了,想在这之前赶紧给杜易水送一个礼物。”

    “那你想好送什么了吗?”

    “嗯,没有太想好,但她之前不是想带吧唧进来吗?吧唧是铁,所以带不进来,我就想有没有跟她老公相关的能带进来的。”

    楼照林恍然大悟:“难怪你那天还要特意问一下她老公的名字,原来那会儿就有预谋了。”他陪连星夜一起想了一会儿,提议道:“要不然送棉花娃娃吧?”

    连星夜对二次元方面完全不了解:“棉花娃娃是什么?”

    “等一下,我找给你看,”楼照林立刻打开小红书随便搜了一个,拿给连星夜看,“你应该不太清楚,现在很流行棉花娃娃的,二次元人物也会被做成娃娃的样子,有的人当自己孩子养,不养真小孩儿,就养不会哭不会闹的棉花娃娃,还有的当自己的老公或者老婆,有的人还会自己去买或者自己画图纸,做私生,私生就是找厂子给自己定制,有的有原型有的没原型,没原型的就是自己的oc,oc就是原创角色,自己做人设,做世界观,就跟写小说似的。不过杜易水的老公是乙游男主吧,那就是有原型的,要尊重设定。”

    连星夜听得脑子有点晕,不过大致了解了:“那我们能给她定制一个吗?就是专门请人根据属性画图纸,找厂子给她私生一个。”既然是要送别人礼物,连星夜第一反应就是送独一无二的。

    然而楼照林遗憾道:“这可能有点来不及,一个厂子做一个娃娃通常要几个月的时间,因为期间要反复重新打样,实在太丑了,甚至还要修稿之类的,要来回跟画师和厂家沟通,还要来回邮寄,周期太长了,可能你出院了一个娃娃都没生下来。”

    楼照林停顿了一下,舔了一下说干了的嘴唇,道:“其实我的建议是,我们可以去找娃妈买开了团的。”

    连星夜一脸迷茫地望着楼照林,又有他听不懂的词了。

    楼照林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连星夜呆呆的样子好可爱,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脸,双手环抱在连星夜的肩膀上,和他脸贴着脸说话。

    “娃妈就是,有的人嫌私生太贵,约完稿后就会开团,跟喜欢这个稿件的同好们一起在厂子里批量定制,到了一定数量就有阶梯价,就能便宜一点,当然这也成了一个产业链,有人会专门开热门角色的棉花娃娃赚钱,我们可以搜一下没有瓜的娃妈和店铺,在闲鱼上收一个别人买了不草要出的……草就是喜欢的意思,种草了就是看上了,不草了,就是没兴趣了……或者在店铺里买一个现在就能发货的厂娃也行,也就是现成的。”

    连星夜深吸一口气,大概听明白了,揉捏着楼照林的耳朵玩,歪头问:“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你觉得哪一种比较好?”

    楼照林思考了一下,斟酌道:“大多数人会选择在娃妈手里买,因为娃妈是对角色有爱的,本身就是同担,角色属性的还原会比厂娃好一点。”

    连星夜听完后,立刻一锤定音:“那我们就去闲鱼上收一个娃妈生的吧。”

    “好呀,”有了连星夜的应允,楼照林当即抱着他,打开手机,但没点开闲鱼,反而先打开了小红书,给他一点一点解释清楚,“我们可以先在小红书上面搜一下热门的娃娃有哪些,然后搜一下娃妈有没有雷,她们对这方面很重视的,再就是最好找单推的娃妈出的娃娃,不然容易买完了之后又爆雷。”

    连星夜脑袋越来越晕了,觉得这规矩比他做的数学题还复杂,敬重地点头道:“好严谨。”

    楼照林笑着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双腿不自觉在被子里夹住了连星夜的腰,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像恶龙圈宝藏似的:“那我也出一半的钱吧,当时她给我们一人送了一个礼物,就当我俩一起还她的。”

    主意是楼照林出的,连星夜自然同意。

    最后,他们花了一个小时,在各种请求推荐娃娃的帖子里谨慎地考量了各方建议,最终确定了一个广受好评的20cm的娃,连星夜和楼照林以圈外人的眼光看了,也觉得这个娃和那个游戏角色长得莫名的神似,明明是两个不同次元,但就能让人一眼觉得这俩是一个人,真是神奇。

    娃妈是铁血单推,已经开了几次团,目前为止一点雷都没有,而且还是无盈利,两个人都放下了心,只是由于这个娃很受欢迎,网上求娃的特别多,闲鱼上都是h价,而娃妈特意强调了不要h收,不要助长黄牛粉牛的气焰。

    连星夜和楼照林也不是没钱买,但就是觉得这种嘴中说着喜欢,却拿自己喜欢的角色赚自己同担钱的行为很恶心。

    可惜娃妈的群很早就满了,不能进去找原价出的,最后,他们干脆发了一个帖子,大致说,他们在精神卫生中心认识了一位同龄病友,那个女孩很喜欢这个男主,并以他为精神支柱,但是女孩住院时,男主的吧唧被家人摔烂了,所以他们就想一起出钱给女孩原价收一个棉花娃娃送给她。

    帖子是用楼照林的号发的,他的号活人气息很强,一看就是私人生活号,没什么关注。他们本打算,实在收不到,就换一种娃,没想到帖子发出去一天之内直接爆火了。

    质疑声音自然是有的,说他们引流养号,还有的私信骂他们。

    连星夜现在受不了一点刺激,私信是楼照林在看,他心脏大,直接拉黑了所有骂人的,然后把剩下的人加了。

    有的是骗子,但也有真的好心人,双方加了好友后,都十分谨慎小心。楼照林经过了连星夜的同意,把他的病例厚厚厚码,拍了照,还发了病房一些象征明显的角落的实时动态,这才获得了对面的信任。对方也发了自己买娃订单和个人账号的录屏,那人是一个圈子大手,号子的粉丝有大几千,全是点赞几千的同人创作,一看就是一个铁血单推。她喜欢养多胞胎,一样的娃通常有好几只,正好能原价出他们一个。她还主动提出再卖他们一套衣服,免得孩子得光着身子送出去。

    连星夜和楼照林说了很久的感谢,在闲鱼上拍了订单,填了地址,当天就发货了。

    为了让杜易水早点拿到礼物,他们走的最快的顺丰,第二天就到了。

    寄到精卫的快递得现场拆,拆了过了安检才能拿进去,棉花娃娃不属于危险物品,可以带。

    对面显然是一个非常细心的女孩,给娃娃梳好了头发,穿好了衣服,还打好了腮红,用气柱纸包了厚厚一层,拿出来都不需要怎么rua,一看就很用心在养,给娃简单梳梳被压塌的头发就很完美了。

    让连星夜和楼照林意外的,是那个女孩还写了两封信,分别给连星夜和杜易水。给杜易水的那封连星夜没拆,打算和娃娃一起送出去。

    回去后,连星夜把给自己的那封拆了。

    【陌生人,你好呀,很开心能为你们献上我的微薄之力,你是一个很善良的宝宝,即使自己身处病痛,也会在看到他人陷入苦难时情不自禁地伸出援手,我没有经历过你们的那种痛,也就无法轻飘飘地说出“请你们坚强”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但是我喜欢的那个人,曾经跟我说过这样一段话,那些话曾经给了我力量,所以也想将那种力量传递给你——

    【人总是会对未来的自己抱有期待,又对过去的自己嗤之以鼻,于是,人们便很难承认曾经的自己也是自己,而未来的自己反而只是此刻的一个幻想。要完全理解自己接纳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人终其一生都在学着如何爱自己,人们总说一句话,你自己都不爱自己,还指望别人会爱你吗?那是因为,你的自尊心是不会允许你把一个自己都讨厌的人献给你爱的人的,即使那个人是你自己。不完美也没关系,不是只有完美才值得被爱,或许你不知道,你眼中的世界很美丽,而我们眼中看到的你,也同样美丽,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你也是其中之一哦。

    【以上,献给永远美丽的你,我们和你,都永远爱着你】

    连星夜靠在楼照林肩头,一字一字认认真真看了很久很久,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眼眶微微红了,他才把脸藏进楼照林的肩窝里蹭了蹭。

    楼照林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悄悄抬手揉了揉连星夜的头发,在他耳朵上亲了亲。

    最后,连星夜把这封来自陌生人的信交给了楼照林放置,他怕自己放忘了。

    他想,或许他过去的运气确实太差了,世界好像真的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糟糕。

    ……

    楼照林离开的前一天,陪连星夜一起来到了杜易水的病房门前。连星夜入院以来第一次主动敲响了他人的房门,感觉简直比以前考试的时候还要紧张。

    虽然他们只短暂交流过一次,但杜易水说她很开心,他也很开心,这是不是说明,他们已经成为朋友了?

    朋友。

    这两个字对连星夜来说十分陌生,却又让人心头莫名升起一股暖流,那是一种区别于亲情和爱情之外的独特情感。

    不需要身体的亲密无间,只需要在偶尔点头之交时,轻轻和对方的灵魂拥抱一下。

    连星夜背在背后的双手紧张得冒了汗,手指越收越紧,很怕自己会不小心把娃娃弄掉。

    接着,病房门被打开,杜易水惊喜的脸露出了出来:“你们是过来找我玩的吗?”

    楼照林轻轻把手搭在了连星夜的肩膀上,捏了捏他僵硬的肢体,笑着说:“杜易水,你看我们带谁来看你了?”

    连星夜连忙把藏在背后的娃娃拿了出来,结果居然是背对着人家的,他心头微微一尬,赶紧把娃娃翻了一个面,面朝杜易水。

    他不知道杜易水把娃娃当儿子还是当老公,怕说错话,就只愣愣举着,不吱声。

    杜易水眼珠猛地瞪大,嘴巴张口,双颊飞快爬上激动的薄红,下一秒便忍不住捂着嘴巴发出了压抑的尖叫:“啊啊啊!宝宝!是宝宝啊啊啊啊啊啊!”

    她兴奋得疯狂跺脚,挥舞双手,像一个扑棱蛾子一样团团转,像摸又不敢摸,惊喜不定地盯着连星夜问:“是我吗?是送给我的吗?”

    连星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啊,快接过去啊。”既然喊的宝宝,那她或许是把娃娃当成孩子的吧?

    杜易水尖叫着把娃娃抱进怀里,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她张着嘴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在娃娃脸上猛地亲了亲,又不住呢喃:“真的好久不见了,我好想你啊,宝宝,我好想你……”

    连星夜微微一愣,又觉得她或许是把娃娃当老公的。他望着杜易水幸福得涕泗横流的模样,内心也不禁替她开心。相爱之人终于又重逢了。

    “对了,”楼照林想起什么,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递出去,“这里还有一封信,是那个好心把娃娃出给我们的女生写给你的,我们没有拆,你拿去看吧。”

    “谢谢,谢谢你们,呜呜呜呜……”杜易水赶紧接过来,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一点形象也没有。

    楼照林想笑又不敢笑,牵起连星夜的手,跟杜易水道别道:“那我们先走啦,你跟你老公好好叙叙旧吧,我们就不打扰啦。”

    连星夜忽然扭头道:“差点忘了说,明天我要去做MECT。”他挠了挠头:“杜易水,要是我不小心把你忘了,你别生气啊。”

    杜易水愣了一下:“哦,那个我也做过,安心啦,忘了就重新认识一遍呗,不过通常都会想起来的。”她想到什么,突然噗嗤一笑:“话说,要是我们两个同时做了,然后两个失忆人士面面相觑,场面会不会很搞笑啊?”

    连星夜想象了一下他和杜易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互相问一遍“你是谁”的画面,还真忍不住笑了出来。

    “安心啦,没你想的那么可怕,”杜易水朝连星夜挤了挤眼睛,开玩笑似的,“而且做多了我还觉得挺上瘾的,甚至还想再做哈哈哈,反正等你做了之后就知道了。”

    她又吸了吸鼻子,又抹了一下眼睛,正经了一点说:“那就祝你顺利哦。”

    连星夜真情实意地说:“谢谢你。”

    楼照林忽然举手道:“我明天高考,能也要一个祝福吗?”

    “什么?!”杜易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从来没见过这么心大的人,“你们家不是离这儿挺远的吗?那你怎么还不回去?”

    楼照林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下午的飞机,晚上就能到了,不着急。”

    杜易水莫名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大佬从容不迫气场的冲击,沉默了好久,才哑然道:“那我祝你金榜题名,高中状元!这个祝福够大了吧?”

    楼照林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没问题,回头就拿个状元给你们看。”

    杜易水手指虚虚指着楼照林,用怀疑的眼神看向连星夜问:“他真的假的?”

    连星夜笑而不语。他之前也以为楼照林是在开玩笑,但时间久了,他发现楼照林是真的觉得自己是板上钉钉儿的状元。虽然不知道这股底气从何而来,但自信是好事,不能打击。

    杜易水顿时觉得这两个人深不可测,眼珠子都瞪圆了:“真的啊?我真的要信了啊?”

    “等着看吧。”楼照林笑嘻嘻地揽着连星夜的肩,朝杜易水潇洒地挥了挥手。

    ……

    做MECT的头一晚,连星夜洗了头,停了一些药,然后入院以来第一次一个人睡了一觉。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但意料之外的,他并没有失眠。

    第二天早上起来,连星夜被禁了食,测量了体温脉搏和血压,称了体重,燕仙子抽空过来看望了他一下,给他送了本子和笔,让他把重要的事情记下来。

    连星夜写下的第一句话,是“连星夜永远爱楼照林,连星夜永远不要忘记楼照林”,然后他就不知道该写什么了。他本来还犹豫要不要写一点数学公式,但转念一想,他现在记得的本来也不多,明年总是要重学一遍的,现在记不记也没什么关系。

    连星夜以为自己很怕忘记以前的事,但真当即将忘记的这一刻,他又觉得那些事没什么好记住的。

    连星夜一边绞尽脑汁地回忆,一边断断续续地写下了很多他和楼照林相处的经历,如果非要让他一定记住什么,他只是想记住和楼照林相关的一切。

    随后,连星夜又写下了杜易水的名字,以及他们相识的经历。他还把自己各个平台的账号和密码写了下来,还写了一些自己一直想看,但是没有机会看的电影和书。

    最后,他写下了楼照林返程的日子,叮嘱自己到时候一定要去门口接他回来。

    过了一会儿,护士走过来敲了门,然后把连星夜带出去了。

    到了地方之后,连星夜先拿号,叫到号了就自己走进去。

    踏进治疗室的一瞬间,扑面而来了一股凉飕飕的气息,连星夜在那一刻想起了停尸房。

    治疗室内有四个医生,一位主治,一位麻醉医生,两位助手,还有一个患者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做治疗,像一具尸体。

    连星夜有一点害怕。

    一位助手医生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情绪,走过来很温柔地安慰了他,问了他名字和年龄,然后让他躺在了一张空余的床车上,在他的额头和后脑上贴上了电极片,肢体扣上了固定带,头上被围了一个东西,然后立刻给他打了滞留针。

    耳边机器运作的嘟嘟声有规律地响着,那个躺在床上的患者的手脚突然开始触电般痉挛抽搐起来,连星夜下意识蜷起脚趾头,感觉自己已经开始疼了起来。

    连星夜目睹那个患者一共遭受了长达几十秒的电击,随后,手术医生淡定的嗓音说:“把人推出去,下一个。”

    连星夜的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里,他知道轮到自己了。

    随后,连星夜被推到了主机位,四位看不清脸的医生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耳边机器的嘟嘟声听得更清晰了,好像还会变调,莫名有一点好听,让连星夜有一种拿手机录下来的冲动。

    连星夜惶恐不安地咽着唾沫,麻醉医生又问了他一遍名字和体重,他话音刚落下,麻醉医生就趁他不注意,给他推了肌松药和麻醉药。

    推麻药的第一瞬间是疼的,他的右手臂立刻一片冰凉,有什么不属于他身体一部分的东西被强行挤压进了血管,让他有一种强烈的排斥感。

    连星夜能够清晰感受到药物在他体内迅速从局部游走到全身,就像有一股凉气在他身体里窜了一遍,口腔里一下子涌上一股麻味,肢体被抽走了力似的酸痛,发热,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一股橙子味儿。

    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数——

    一,二,三……

    伴随绵长的疼痛和不安的惶恐,连星夜两眼一闭,完全不受控制地睡了过去。

    在彻底晕过去的那一刻,他想象着自己像刚才那个人一样,在床上无助地抽搐。

    接下来的整个过程都是没有意识的,连星夜觉得自己只是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到苏醒室了。

    但他这个时候还不是清醒的,他好像听到了耳边有很多人在叽叽哇哇地说话,他左边是一个中年男人在哭着喊妈妈,右边是一个男孩一直喊医生好帅,想嫁给他,还有一个女孩在大喊谁和谁给她往死里do……虽然他一个都听不清。

    一个医生走过来,好像在问他问题。

    连星夜呆呆蠢蠢地说:“我是全世界最聪明的宝宝。”

    周围的医生都笑了,连星夜很迷茫,不知道这些人在笑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连星夜又睡过去了,医生悄悄把聪明宝宝推回了病房。

    第52章 忘却 楼照林:“我为什么会腿软啊?”……

    酸, 浑身的肌肉酸痛,就好像昨天晚上连夜爬了一座泰山一样,脑袋也晕得快炸了。

    连星夜虚脱地躺在病床上, 眯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刚才是去跑了一场马拉松吗?

    正愣着,屋外忽然进来了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护士把器械在床头柜上摆好,医生走过来,把床摇起来,然后把连星夜扶起来, 一边平常地说明道:“治疗后需要监测患者的呼吸,体温, 脉搏, 血压, 吞咽功能, 先给你量一下血压和脉搏,一会吃饭就不去食堂了, 想吃什么跟工作人员说,让他帮你打饭,然后会有护士来看着你吃饭,不过午饭只能吃面食类的半流体, 能选择的范围也不大, 确定没什么大碍了等晚饭了才能吃别的,但是这会儿你可以先喝一点酸奶。”

    医生快速给连星夜量完血压, 然后递了一盒酸奶给他,让他现场插上管子喝一口。

    连星夜正觉得恶心和口干,连忙一口气喝了好几口。

    医生点点头, 又快速扒开他的眼皮用灯照了一下他的眼睛,满意道:“意识恢复得不错。”

    他让护士把东西都收起来,询问道:“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肌肉好酸,头好晕,没力气了,嘴里很干,还有点恶心,”连星夜愣愣吸着酸奶,现在脑子还是懵的,问道,“医生,请问我刚才干什么了?”

    “你做了一次MECT,不记得也没事儿,看一下你治疗前写的本子,然后慢慢想一想,燕教授应该有让你把重要的事记下来,”医生拿过护士的记录本看了一眼,然后对连星夜说,“肌肉酸的话就去洗一个热水澡,会舒服一点,头疼的话,我会给你开一点百服灵,这个也能缓解一下肌肉酸痛。你恢复挺好的,没什么问题,不用担心,好好休息,下一次治疗在周三,一个星期要做三次,今天你先适应一下,本子还是继续写,之后可能会忘记更多事,但也别太害怕,疗程全部后半年之内差不多都能想起来的。”

    连星夜听得晕乎乎,还有点莫名其妙,下意识点头道:“好的,谢谢医生……”

    “安心休息吧,聪明宝宝。”医生把他的床摇了下去,然后带着一脸窃笑的护士,轻声离开了房间。

    聪明宝宝?这是在说他吗?

    连星夜挠了挠头,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一个记事本,他顺手拿了起来,翻开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字迹。

    第一句话就是——

    连星夜永远爱楼照林,连星夜永远不要忘记楼照林。

    连星夜微微一愣,然后下意识翘起了嘴角。

    “楼照林……”

    他在嘴里反复咀嚼这个名字:“楼照林楼照林楼照林……”

    连星夜叹息,他怎么可能忘记啊,这人早就和他的灵魂融为了一体,除非他魂飞烟灭,他这辈子都别想把这三个字从脑海中除去了。

    记事本后面写的,大都是他和楼照林从前的相处经历,他一个都没有忘记,就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或许他跟楼照林在一起这么久后,也沾上了他的运气,成为了唯一一个没有失忆的幸运儿呢?

    然而当他看到了杜易水的名字后,他就知道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这是谁?

    这是连星夜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

    第一个他不记得的人出现了,连星夜打起了一点精神,认真读了后面的文字,写的是他和杜易水相识的经历,但连星夜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看这些内容就像在看小说,就好像在看另一个人的故事,完全没有一点代入感。

    也是,他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写下这些字的都不知道。还有他早上是怎么进治疗室的,楼照林又是什么不在的,他全都一无所知。

    说起来,他做MECT这么大的事,楼照林居然没有陪着他吗?楼照林干嘛去了?

    等一下,今天是几号来着?

    连星夜连本子都没看完,就想立刻穿上拖鞋冲出去找人问问时间,他刚一开门,就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

    “哎哟!”那个女孩叫了一下,捂着胸口缓了缓,嗔怪道,“连星夜,你突然开门吓死我了!”

    她又不禁扬起笑脸:“不过真巧啊,我一听说你醒了就来找你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连星夜默了两秒,摸摸鼻子:“你是谁?”

    现场霎时一片诡异的寂静。

    杜易水的笑容肉眼可见地缓缓收起来,然后怒了:“靠,我就知道!”

    连星夜有些尴尬,突然想起本子上写下的那个名字,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是杜易水吗?”

    “好,不错,还知道把我记下来,也算不是完全没良心!”杜易水话锋一转,“那你知道楼照林是谁吗?”

    连星夜毫不犹豫:“我男朋友。”

    杜易水觉得自己就是在自取其辱:“好,挺好的,男朋友倒是没忘,连星夜,你等着吧,等我下次去做MECT,我也要来问你,你是谁!”

    连星夜心想精神病院里的人报复别人的手段可真特别,你把我忘了,我就也把你忘掉,冤冤相忘何时了。

    既然杜易水来找他了,连星夜干脆就带着她回了房间,问了她楼照林干嘛去了。

    杜易水往平地上扔了一道惊雷:“你没写在本子上吗?今天是高考的日子啊。”

    “什么?!”连星夜惊了,“我为什么要在今天去做MECT?这不是打扰他吗?”

    杜易水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虽然我觉得你之前也这么急过一次,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你说服的,但你要不再看一眼本子吧?我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应该不会没记。”

    连星夜这才想起来自己本子还没看完,赶紧打开记事本往后翻,这才发现,自己果然写下了楼照林返程的日子,就在明天晚上。

    高考一共两天,明天下午结束,楼照林坐晚上七点的航班回来,九点才落地,再快也要十点多才能回来精卫。

    他们院睡得早,九点就得上床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溜出去接楼照林回来。算了,还是不要为难值班护士了,连星夜决定一会儿跟杜易水聊完了,就去找燕仙子通融一下。

    随后,杜易水又用自己的口吻把他俩相识的经历讲述了一遍,但忘了就是忘了,就算日后可能会想起来,此时的杜易水对连星夜来说也只是一个陌生人。不过他俩天生挺同频的,连星夜就当是重新交了一个朋友,聊了一会儿很快又熟络起来。连星夜还从杜易水口中得知,自己送了他一个棉花娃娃。

    连星夜满脸单纯:“棉花娃娃是什么?”

    杜易水:“……”

    连星夜抠了抠泛红的脸:“对不起,我觉得这个问题我可能问过楼照林的,但是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再给你科普一遍!”杜易水舔了一下干咳的嘴唇,说得嘴发烧,她这么喜欢说话的人,都从来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

    连星夜觉得挺对不起她的,就起来用一次性塑料杯给她倒了一杯水。

    杜易水一口闷了,总算活了过来,她在连星夜屋子里打量了一圈,随口问道:“我送你们的那两只兔子呢?”

    连星夜刚才听她讲了他俩认识的经历,知道杜易水之前送了他俩一人一只狗尾巴草兔子。

    好笑的是,在送兔子的当时,他们仨还一起探讨了情绪的诞生和疏通,但连星夜把这个也忘得一干二净了,然后在此时此刻,对这个话题再次产生了兴趣。

    杜易水只好又单独跟他探讨了一遍,连星夜于是再度被狠狠惊艳到,脑袋里的管道又被疏通了一遍。

    杜易水望着如同一片白纸一般反复震惊惊艳的连星夜,觉得自己现在不止嘴巴累,心也累。

    “扯远了,所以我的狗尾巴草呢?虽然我不觉得你现在还记得……”

    连星夜按照自己的行为模式想了想,直白地猜测道:“都放这么久了,肯定都蔫儿了,估计是扔了吧。”

    杜易水疲惫的心脏又微微一梗:“虽然极大可能是事实,但可真伤人心啊!”

    连星夜这就开始点礼物了:“那你下次送点别的不会枯萎的东西吧。”

    “你也挺不客气的,”杜易水嘴中说着抱怨的话,脸上却一直在笑,甚至已经开始讨论起了要送什么,“那等将来我出院了,我就给你们用钩针勾两个兔子吧,不对,都出院了,也不一定是兔子,你们喜欢什么动物,跟我说,我给你俩勾两个,不对,也不一定是动物,我干脆给你俩一人勾一个人吧,正好我在入院之前收藏了一个新的素体,特别萌,还没试,等我出院了就回去去学,给你俩一人做一个小人儿本体,下次有机会在外面遇到了,再送给你们。”

    “你就这么确定我们会再相遇吗?”

    “我觉得我们还挺有缘分的啊,怎么就不会相遇呢?”杜易水似乎总是很乐观,某些时候给连星夜的感觉,很像楼照林。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有相似之处,连星夜才会喜欢和杜易水做朋友的吧。这么看来他口味还挺统一的,喜欢的都是同一类的人。

    连星夜以前从不期许未来,他现在,他忽然对未来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期待了。

    于是,他在阳光的照耀下,露出了一抹很小的微笑:“好啊,那我也浅浅期待一下吧。”

    ……

    晚上,连星夜又是一个人睡的。他莫名有点振奋,辗转反侧半天睡不着,忍不住趁护士查完房,偷偷跑去敲杜易水的门。

    杜易水比他还振奋,一看连星夜来找她玩了,当即抓着连星夜的手,说要带他去坐飞机,他俩一起飞去普华市找楼照林。

    连星夜大晚上的脑子本来就糊糊,这会儿被杜易水激情澎湃地一演讲,当场就激动地答应下来。不过他俩都没有手机,得先去值班室把连星夜的手机偷回来。

    结果他们刚走到值班室的门口,就跟从里面走出来值班的护士撞了一个正着,还把人家吓得差点犯心脏病。

    杜易水当场假装自己在梦游,两条胳膊一举就开始扭头往回走。连星夜惊呆了,这人就这么抛下自己不管了?

    护士的瞌睡都吓醒了,又莫名带着一股见怪不怪的佛系气息,走过来,柔声问道:“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呀?”

    连星夜脸一下子红透了,人也清醒了,觉得自己给别人添麻烦了,羞愧地说:“对不起。”

    护士顿时心软了,语气更轻,跟在哄小孩儿似的:“你姐姐人都走啦,快回去睡觉,乖乖睡觉才是好宝宝,是不是?”

    她一边哄,一边紧紧坠在两人身后,盯着他们往回走。

    精卫的走廊特别长,沿路都是病房,回去的路上,护士顺便查了房,又抓住了好几个半夜不睡觉的,有的把被子都叠好了,说是天亮了要起床了,有的躲在床底下,说地震了要藏起来,还拉着他们的手要一起藏起来,还有的在唱歌。

    这会儿已经凌晨三点了,有三个人手牵着手在走廊上跳舞,护士刚把他们赶了进去,就又听到食堂那边传的动静。

    “每天晚上都有人跑到食堂来哭,”护士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对他俩说,“算了,我先把你们送回去吧。”

    连星夜从来不知道晚上的医院这么热闹,他只在入院的第一天失眠了,然后听了一晚上杜易水的哭声,之后药物起效,又有楼照林哄着,他已经很久没失眠了,这会儿有点不舍得回去。

    杜易水更是精神抖擞,当即就蹦蹦跳跳地往食堂跑。

    护士连忙去追,想起什么,就赶紧扭头看向连星夜,结果发现他乖乖巧巧地跟在身后,根本没打算跑掉。

    好嘛,中国人都喜欢看热闹。

    护士只好带着连星夜一起去食堂抓人,过去的时候,杜易水已经跟食堂那人汇合了,两个人正在叽哩哇啦地聊天。

    里面是个挺年轻的女孩,杜易水正姐妹好地拉着她的手问:“你为什么要哭?”

    患者委屈得不行:“我想看帅哥,但是他们把我手机收走了,我看不了帅哥……”

    杜易水抬手一指连星夜:“你看他帅吗?”

    患者呆呆地望着连星夜:“帅……”

    连星夜:“……”早知道他就不跟过来了。

    护士连忙走过来哄她:“帅哥看完了,现在可以乖乖回去睡觉了吗?”

    患者流着口水盯着连星夜的脸:“他能陪我睡觉吗?”

    杜易水立刻垮了个批脸:“不行,他有男朋友了。”居然拆她cp,她不跟她玩了!

    患者一愣,然后哇哇大哭:“帅哥都有男朋友了,为什么我还没有男朋友……”

    杜易水连忙激动地抱着她的手臂,跟传销似的开始给人洗脑:“你也可以有啊!要入坑咱们乙游吗?里面一共有六个帅哥供你选择,人皆一八零,你喜欢什么发色的?粉的还是白的?喜欢长毛还是短毛?年上还是年下?骚的还是冷的?现实里长得好看的男的不是基佬就是渣男,纸片人不香吗?”

    护士:“……”

    连星夜:“……”

    最后,那个女孩在杜易水的口若悬河下云相中了一个黑发红眼的血族第十三代血皇,据说和她有九生九世的姻缘轮回,距离他们上一次分别已经过去了一百年,血皇刚在人间苏醒,什么都不懂,差点被黑心娱乐公司骗去签卖身契,只要她好好接受治疗,争取早日出院,就能立刻在家门口捡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与他重逢。

    女孩听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现在就下个游戏冲进去救她老公。杜易水让护士给女孩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约好了出院后带她入坑,女孩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了。

    护士把连星夜和杜易水送回去后,又给他俩分别吃了一片阿普唑仑,让他们乖乖睡觉,不要再跑出来了。

    之后杜易水有没有再跑出来,连星夜也不知道了,他满脑子都是今天楼照林要回来了,睡得并不踏实,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还特别想跳起来跑两圈,心里总是燥得慌。

    第二天醒来,连星夜果然有了黑眼圈,他怕楼照林回来了要担心,白天午休的时候又强制睡了一会儿。

    今天天气不太好,一直阴沉沉的,但这丝毫不影响连星夜明媚的心情。

    连星夜试着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接着一天一天往前挪,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一周吃了什么药,做了哪些检查。但一个月前换了一次药他还记得。

    也就是说,他忘记的大多是最近发生的事,越接近做MECT的日子,忘掉得越干净,比如杜易水就是这周刚认识的,还不够印象深刻,但他就不会忘记楼照林,不会忘记他妈妈或者他的外婆。

    这种程度没想象中那么恐怖,连星夜稍微松了一口气,顿了顿,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么早松气,毕竟这才是第一次而已。

    一个疗程要做8~12次,他要做满12次,后面还有整整11次等着他。

    但至少,目前还算开了一个好头。

    ……

    连星夜不确定物理治疗效果是不是一直这么立竿见影,还是说,是他终于愿意主动迈出一步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自己很开心,超级开心,情绪像充满了气的气球一样高涨起来,他甚至觉得今天晚上也能不睡觉,即使他昨天根本没怎么休息。

    下午,连星夜又跑去找杜易水,拉着她讲了好多自己跟楼照林相爱的故事。

    杜易水第一次听连星夜说这么多话,不免有些惊奇:“你今天话好多啊,比我还多!”

    连星夜黑珍珠般的双眸在阴沉的天色里依然熠熠生辉:“因为马上就能见到楼照林了啊。”

    杜易水没有多想,只是感慨:“你们才分开了两天就这么想,还真是黏糊。”

    燕仙子答应了让连星夜最多在门口等到晚上十点,十点还没见到,就必须回房了。

    能在晚上出门就已经是网开一面了,连星夜没有讨价还价,吃完晚饭,就跑去门房里,拉着门卫说话。

    连星夜从来不会主动跟陌生人说话,今天却一直说个不停,不知道是不是治疗有效果,或是他真的太想念楼照林了,即使才两天没见,他就像分别了一个世纪似的刻骨铭心地想念。

    白天有太阳,天上还能撑一撑,结果等太阳一落山,就隐隐吹起了凉风。乌云挟持着黑夜一同到来,在暗沉的暮色中翻滚,像是要下雨。

    九点半,云里响起闷雷声,随后下起了朦胧小雨。十点,雨越下越大,稀疏的雨帘转变成了一块连绵的潮湿的幕布。

    护士打着伞,过来喊连星夜回去。

    连星夜哀求道:“再等一下吧,求求你了,再等五分钟就好。”

    “你回房里,等你男朋友回来了,自然会来找你,也是一样的啊。”

    “不,这不一样,我来找他,跟他来找我,是不一样的,”连星夜莫名执着,“我跟他说好了会来接他的,再等五分钟吧,就五分钟。”

    连星夜满脸的恳求和可怜,护士只好心软地答应了:“那就五分钟哦,五分钟一到,他要是还没来,我就直接带你回去了。”

    连星夜连连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雾气弥漫的远方,刚隔了几秒,就心焦气躁地频频扭头看墙上的钟表。

    五分钟眨眼就到了,护士即使再不忍心,也必须遵守规矩:“十点过五分了,你得回——”

    “楼照林!”连星夜突然呼喊着推开门,跑进了雨里。

    楼照林老远就听到了连星夜的声音,一抬头就看到衣着单薄的连星夜在雨里朝自己跑过来。

    他赶紧张开双臂,下一秒,怀里就猛地撞进了一个湿漉漉、冰凉凉的身体。

    “楼照林,我没有忘记你!”连星夜跳起来就往楼照林的嘴巴上亲,双臂激动地抱住了楼照林的脖子,两颗又大又圆的黑眼珠像被清水洗了一道般明亮,“楼照林,我好想你!”

    他俩两天没见,楼照林也要想死他了,这会儿摸着连星夜冰凉的后背和满头的雨水,心里的雀跃却一下子熄了火儿,只剩下了满满的心疼和着急,赶忙推着连星夜往里走:“你怎么不打伞就跑出来了?走,我们快回去洗澡!”

    护士看着他俩进了房才离开,连星夜一进去就被楼照林扒光了衣服,推进浴室,随即楼照林赶紧打开暖气和热水,水还没放出来,他的身后又贴上来了一个光溜溜的身体。

    连星夜亲吻楼照林的后脖颈,双手绕到他的胸前,解他的扣子:“楼照林,我爱你……”

    “我也爱你。”楼照林转过身来,与连星夜面对面相拥,一手扣住连星夜的后脑勺,和他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热水不知不觉已经放了出来,楼照林的衣服也被连星夜扒光了,楼照林对着连星夜的身体先猛冲了几下,感觉他渐渐热乎起来了,才把花洒放了回去,抱着连星夜一起站到水下,一边往他身上涂泡泡,一边吻着他的脸讲话。

    “家里那边天气挺好的,没想到这边下这么大的雨。”楼照林细密的吻也像雨点一样一颗颗落在连星夜脆弱的脖颈之间,“本来还想问你做了MECT后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但是现在……”

    楼照林微微收拢了掌心,感受到连星夜一下子绷紧的脊背,忍不住笑了笑:“但是现在,看你挺精神的,那我也放心了。”

    “你好好弄,别逗我……”连星夜不满地捶了楼照林一下,又不禁弯下腰,随即被楼照林强健有力的臂膀兜住,不至于滑到地上。

    他气喘吁吁地抓着楼照林的手臂,双腿止不住打颤,发出的嗓音喑哑难忍,还会不经意泄露出一丝低吟:“高考怎么样?”

    “绝对的状元,没跑的,”楼照林更加用力地将连星夜禁锢在怀,猛地收拢了五指,捏起连星夜的下巴,很深地吻住了他,直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才缓缓松开了手,拿过花洒帮连星夜冲了冲,吻着他的耳根,低沉地问道,“要是我真考上状元了,你要怎么奖励我?”

    连星夜浑身发软地挂在楼照林身上,享受着快乐的余韵,一边继续给楼照林助力,闻言慵懒地开口道:“那你就做到底。”

    楼照林一愣,身体愈发烧起来,整个人顿时不得了了。连星夜也愣了愣,随即低头望向掌心里明显的异样,眼睛缓缓睁大。

    连星夜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说:“你很有潜力。”

    楼照林小脸通红:“都怪你刺激我。”

    连星夜眨眨眼:“我这是在夸你。”

    “哦,”楼照林捏了捏连星夜的腰,那他也夸他,“说明你魅力大,把我魂儿都勾没了。”

    连星夜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忽然推了楼照林一下:“你靠墙上去。”

    “为什么啊?”墙上很冰,楼照林不太乐意靠上去。

    连星夜往下面扫了一眼:“我怕你腿软了倒在我身上,我会被你压瘪的。”

    “我为什么会腿软啊?”

    连星夜觉得他有时真的迟钝得可爱,他抬头瞄了楼照林一眼,随即蹲下来,舔了一下。

    楼照林顿时双腿一软,赶紧靠上了墙,拳头抵墙,狼狈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连星夜本来还挺害羞,就拿余光悄悄瞄他,见楼照林居然都不看自己,顿时恼了,用手推推楼照林的大腿说:“别捂眼睛,看看我。”

    楼照林浑身毛都炸了:“你别一边……那个什么一边说话!”

    连星夜心想这人没看过片儿吗,怎么能这么木呢,干脆抓起了楼照林的双手手腕,主动扣在了自己的后脑勺上。

    楼照林脚趾头快把塑料拖鞋抠烂了,心里疯狂刷屏: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

    出来后,两人互相帮彼此吹了头发,直到躺在了床上,楼照林还一个劲儿地拿眼睛瞄连星夜殷红润泽的嘴唇,越瞄越不得了。

    “你要是睡不着,我们就继续吧。”连星夜忽然翻身坐到楼照林的身上,明亮的双眼里没有一丝睡意。

    楼照林把他拉下来,抱进了怀里:“不行,你明天早上还要做第二次MECT呢。”

    连星夜心中有些遗憾,他是真的一点困意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完全能酣战到天明。

    楼照林抓过连星夜的手亲了一下,就这么捏在掌心把玩,不放了,小脸红红地问:“你怎么那么会啊?平时看的片儿很多吗?”

    “不多吧,主要是没什么时间,我的眼里只有学习,”连星夜说完,又立刻补充,“当然,现在多了一个你。”

    “我的心里也只有你,”楼照林也赶紧表了衷肠,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那你平时都看啥类型啊?”

    连星夜心想他们今晚果然不用睡了:“这个话题聊下去只会适得其反吧。”

    楼照林噘着嘴,闷闷道:“我就是好奇你都学了些啥。”

    连星夜直言:“性窒息。”

    楼照林瞬间没话说了。

    连星夜捏捏他的脸:“现在还好奇吗?”

    楼照林哭唧唧地望着连星夜,好像他欺负了他似的。

    连星夜知道他对之前自己要他掐自己脖子那事有点阴影,不免心生愧疚,软了嗓音,安抚他说:“现在不看了,别担心。”

    他凑上去在楼照林的嘴唇上木马亲了一口,搂着他的脖子说:“我不是有你了吗?”

    楼照林这才笑嘻嘻地回吻了他一下,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落地后好像一直忘了给家里报平安。”

    连星夜便松开他:“那你赶紧发啊。”

    楼照林这才伸长手臂,从床头柜上把手机摸过来,又把身子往被子里滑动了一段,让自己的头靠在连星夜肩膀上,这才把手机举到两个人的脸的上空,打开了家庭群聊,结果发现消息发不出去。

    楼照林这才想起来飞行模式还没关,他拉开手机上导航,把网开了,然后当着连星夜的面,给家里报了一下平安。

    唐兰茹这会儿还没睡,两个人就随便聊了一点高考的事,然后互相道了晚安。

    退出群聊后,楼照林这才看到手机里还有一堆未接电话,都是家政打来的。

    他俩离开普华市之后,楼照林还是找了人定时打扫家里,让家里有点人气,想着什么时候出院了,随时都可以搬回去住。

    家政突然给他打了这么多电话,也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楼照林微微坐直了一点。

    估计是因为几个小时打不通,家政干脆给他发了短信,楼照林快速看完后,脸色一变,忽的蹿了起来,赶紧给家政回了一个电话。

    “枕头呢?”

    “没扔对吧?”

    “你带回公司了?不用修了,拆开后帮我看一下里面,然后拍个照给我。”

    楼照林的模样实在不对劲,连星夜便也起身问道:“怎么了?谁的电话啊?”

    “家政的,之前也是家政打来的,”楼照林声音有些恍惚,怔怔地回头看向连星夜,呐呐道,“她打不通我的电话,就发了短信,说他们那边也下雨了,是太阳落山后突然下的,大概就在我走之后。”

    连星夜毫无所觉,只感慨:“看来是同一片云啊,这片云可真大。”

    楼照林望着连星夜无知的脸,嗓子不禁收紧了一点,干哑道:“然后,她本来打算在吃了晚饭之后就赶紧过去,把晒在外面的被褥枕头收回去的,但雨下得太突然了,她没来得及赶过去,晒在外面的东西全湿了。”

    他无助而伤心地望着连星夜,心中升起浓浓的愧疚:“连星夜,你的枕头也湿了。”

    “湿了就扔掉啊。”连星夜觉得楼照林的表现很奇怪,不过一个枕头,为什么要反复强调?

    楼照林一下子愣住了,眼里浮现出一点不可思议,随即意识到什么,又渐渐变得了然。

    连星夜忘记了,忘记了自己亲手藏在枕头里夜夜枕着安眠的东西。

    下一秒,手机对面传来的照片。

    楼照林赶紧点开,看到了一团被揉烂的黄色符纸,以及……一堆字迹被晕得完全看不清模样的彩色便利贴。

    他再次愣住了。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连星夜不仅在枕头里藏了外婆向寺庙求得的符纸,还藏了他曾对连星夜无法吐露的爱意和哀苦无望的挽留。

    连星夜望向楼照林的手机屏幕,指尖点了点这些皱巴巴的纸,怎么看都是一堆垃圾:“这些是什么?难道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楼照林注视着连星夜迷茫清凌的眼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里面疯狂而执拗的死意已经一点一点消弭了。

    他凑上去亲了一下连星夜的眼睛,轻轻摇摇头道:“不,那对曾经的你很重要,但对现在的你或许没有那么重要了。”

    连星夜的痛苦已经日夜浸透到枕头里,然后伴随被泡皱的符纸,连同他对连星夜向生而活的求而不得,一起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冲刷走了。

    他终究还是忘却了。

    第53章 梦醒 “我感觉我今天特别特别爱你。”

    楼照林给连星夜说了那张符纸和那堆便利贴的来历。连星夜依然会为外婆替他求的符而感动, 顿时有点心疼:“我把外婆送我的符给弄坏了。”

    楼照林却亲吻了一下连星夜的额头,温声道:“没关系,符纸本来就是挡灾的, 现在符纸坏了, 你的灾难也过去了,说明它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职责,没什么好可惜的。”

    其实在连星夜重度之后,他对当初那段关在家里不能上学的日子,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而在做完MECT之后, 留给他唯一印象的,只有很多很多的人, 然后就是很吵, 而那些人当时说了什么话, 做了什么事, 他又是什么反应和感受,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人是一个很贱的生物, 每当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瞎回忆,还特别喜欢想痛苦难堪的事,越是痛苦难堪, 就越喜欢想。明明知道这是在自虐, 却还是会忍不住反刍痛苦。

    把那些藏在记忆深处最难受的事情全都挖掘出来,反复咀嚼, 不断悔恨,一遍遍重温当时的负面情绪,一遍遍用已经经历过的痛重复攻击自己, 一遍遍加深当时的痛,然后一次比一次难以释怀。

    连星夜以前也是这种人,但当他的痛积攒到了一定程度,某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或者说,就像陷入了一种特殊的梦境,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完了一场别人的电影,即使主角就是他自己。

    后来连星夜查了一下,知道这种状态叫解离。这是大脑为了保护他,不让他沉浸在痛苦中导致精神崩溃,而将他的灵魂从身体中抽出来的一种自我防御机制。

    而现在,连星夜做了MECT之后,更是将那些早就被他丢在记忆匣子深处的痛苦忘得一干二净,他对此没有丝毫不舍。

    他甚至觉得,自己最好一辈子也不要再想起来了,他再也不想经历一遍那种痛了。

    连星夜唯一心痛的,只有连同那些痛苦一起被他抛弃的,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也不离不弃陪伴他的关于楼照林的记忆。

    楼照林抚摸着连星夜的头发,脸颊轻轻贴在他的头顶,轻叹一般说道:“我在你难受的时候陪伴你,不是为了让你留在痛苦的回忆里出不来,而是为了能带你早日走出来,然后和我一起创造更多幸福快乐的回忆。如果你必须要痛苦才能记住我,那我宁愿你忘记一切。我是一个很贪心的人,只想停留在你幸福快乐的记忆里,让你每次笑起来的时候,都能想起我,而每当你想起我时,都能笑起来。”

    “那你送我的便利贴怎么办?”连星夜还是有点遗憾,他不想忘记任何和楼照林相关的事,即使那会让他痛苦,“我已经不太记得上面写了什么话了,那个我是真喜欢。”

    楼照林忍不住笑起来,当初还扬言要把他的便利贴扔掉,结果没想到偷偷当宝贝藏起来了,当时那么口是心非的一个人,没想到如今变得这么直率坦诚。

    然而他一想到当初的连星夜是什么遭遇,又有点心疼,亲了亲连星夜的耳朵说:“没关系呀,我还记得,你喜欢的话,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写一张,好不好?”

    连星夜有点心动,但又怕楼照林会勉强:“你不是最讨厌语文了吗?这不就相当于每天都要写一个小作文,你不会觉得烦吗?而且那样你不会词穷吗?”

    楼照林翘着尾巴说:“我不喜欢语文,是因为现在的语文跟八股文似的,根本发挥不出我的水平,我给你写便利贴,那可是真情实感,怎么会烦呢?我想对你说的话,那可是说一辈子都说不完,更不会词穷的。”

    “那等我出了院之后再开始写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星夜也逐渐开始学着畅想未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住,你每天晚上写一张,放在我床头,等我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了就起来看,看完之后,一整天的心情肯定都会很好。”

    楼照林把连星夜抱在怀里揉来揉去,对着连星夜的耳朵说话,嗓音特别腻歪:“好啊,那我要每天在纸上写100遍我爱你。”

    连星夜也不禁翘起嘴角,脑袋枕在楼照林的肩窝里,双手环着他的后背说:“写起来太累了,直接亲口对我说吧。”

    “说什么?”

    “我爱你啊。”

    楼照林忽然笑了一下,然后在连星夜的嘴唇上亲了一口:“我也爱你。”

    连星夜愣了一下,下一秒又笑起来:“诶,你怎么这样啊。”

    “就算你不逗我,我也会说的啊,”连星夜翘起脑袋,在楼照林的下巴上啃了一口,笑得如同一场晴朗的天气,说,“楼照林,我爱你。”

    ……

    不知道是不是睡前讲了太多动听的话,连星夜一整晚都有些兴奋得睡不着。

    楼照林知道连星夜没怎么睡,因为怀里的人一直不住翻来覆去,一会儿摸摸他的脸,一会儿又凑过来亲一亲他。

    他好几次把连星夜按在怀里,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手掌拍打着连星夜的后背哄道:“乖宝宝,睡觉吧,好不好?”

    连星夜一下子不敢动了,羞愧地在楼照林脖子里拱了拱,用气音说:“对不起,我是不是吵到你了啊?”

    “没事,乖乖睡觉吧,明天还要做MECT不是吗?”楼照林困得眼皮都睁不开,语调含糊不清,在黑暗里本能地摸到连星夜的脸,闭着眼睛不知所谓地亲了亲,下一秒又贴着连星夜的脸,倒头就睡了过去。

    然而楼照林睡得并不安分,梦里都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打滚,只是他早已习惯了连星夜的体温,即使睡着了,也潜意识地用手臂环着连星夜身体的一部分不放手。

    随即,楼照林隐约觉得那个东西开始在他身上爬来爬去,他忽然找不到连星夜的体温了,双手下意识在被子里摸来摸去,然后就感觉身体十分古怪,梦里的他越来越热,好像被丢进了一口大锅里烹煮,体温一直在自己往上冲,他最后是被怪异的感觉硬生生憋醒的。当他满脸通红地睁开眼睛时,意识还不太清醒,两只眼皮都睡肿了,眯缝着朝前望去,下一秒,他就瞬间被吓醒了。

    楼照林连忙把连星夜拉起来,抓过一张卫生纸给他擦了一下,又赶紧下去给他倒了一杯水,心中又惊又懵,脑瓜子嗡嗡响:“连星夜,你大晚上不睡觉做什么呢?”

    连星夜漱了口,擦了嘴,仍一副振奋不已的样子,墨色的眸子亮如白昼,抓着楼照林不松手:“楼照林,别睡了,我们起来再做一次吧!”

    楼照林心里惊疑不定,总觉得连星夜这种状态精神得不太正常,但无论他怎么哄,连星夜都死活不愿意睡觉,还把自己也弄得越来越精神了,他只好凌晨四点起来陪着连星夜折腾,想着要是能把连星夜弄累了,就能乖乖睡觉了。

    然后楼照林就知道,自己想多了,他累得汗都出了几遍,连星夜却还像刚开始那样精神焕发,还要拉着他再来。

    楼照林来不了了,都想喊他祖宗了,连星夜只好缩进楼照林的怀里,继续自己兴奋地打着滚,又忍不住对着楼照林絮絮叨叨地说话,像是处在一种异常的高昂期,内心充斥着莫名的喜悦之情,语气飞快,脑筋也转得飞快,话题天马行空,一会儿讲他们以前经历过的事儿,一会儿又讲昨天跟杜易水重新相识的搞笑场面,说着还会自己笑起来。

    楼照林面上笑着,心里却越加担忧,他也干脆不睡了,硬生生陪着连星夜耗到了早上起床的时间,然后赶紧给燕仙子发了消息说了这事儿。

    燕仙子起床后看到了消息,第一时间就赶来了医院:“星夜有双相了征兆了,我赶紧给他改一些药,幸好现在还是初期,发现得早,及时纠正过来,不会有事的。”

    “杜易水也是双相吧?”楼照林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杜易水时,她那副发狂而不可控的模样,有点担心连星夜也会变成那样。

    “对,双相分Ⅰ型、Ⅱ型、还有混合型。Ⅰ型表现为重躁狂和重抑郁,Ⅱ型为非典型双相,表现为轻躁狂和重抑郁,听你的形容,星夜的表现比较轻,社会功能没有明显的损伤,应该倾向于Ⅱ型,我会先给他开一些温和一点的药观察一下,MECT还是继续做,对治疗也有帮助。”

    随后,燕仙子又亲自去病房看望了连星夜,确定了他真的有双向的倾向,随后就赶紧给他去改药了。

    早上,连星夜做了检查,在本子上记下了最近发生的事,然后被楼照林亲自送到了MECT室门前。这一回,楼照林目送了连星夜走进了治疗室。

    依然还是熟悉的流程,但对连星夜这位失忆人士来说,却像第一次一样新鲜。

    连星夜还处于高昂状态,没再像第一次那么紧张,即使人被绑在了床车上,眼珠也仍然不住地跟着医生的举动左右转。

    他觉得机器的嘟嘟声很好听,很想用手机录下来。

    做MECT的仍然是上次那波医生。治疗椅上有一个患者正在做,医生就走过来跟连星夜说话:“聪明宝宝又来啦。”

    连星夜疑惑地望着眼前的陌生人,这人表现得好像跟他很熟似的,但他根本没见过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喊我?”

    “你上次的MECT就是我给你做的,你不记得了吧,”医生唉声叹气,“唉,做MECT的医生就是苦啊,每次都要被人忘记,每次都当成第一次见面,看来你上回全麻醒后,在苏醒室内嚷嚷着说自己是全世界最聪明的宝宝的事情也不记得了。”

    连星夜震惊得瞪圆眼珠,不敢想象自己居然说过这么羞耻的话。

    主机上的患者被推出去了,连星夜随即被推了上去。

    “你可以现在赶紧暗示一下自己,一会儿全麻醒了要说什么。”一个医生笑道,气氛很轻松的样子。

    连星夜好奇道:“暗示有用吗?”

    医生微微一笑:“没用,但是能让你现在有个心理安慰。”

    “……”

    连星夜正无语,麻醉医师就走了过来,说道:“放心吧,等你做完就又忘了。”

    说完,也不等连星夜吱个声,就把麻醉剂给他打了进去。

    连星夜一边在心里骂他不守武德搞突袭,一边两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楼照林正在苏醒室陪他,看到连星夜眼睛睁开了,连忙小跑上去问:“连星夜,你醒了吗?”

    “你好帅。”连星夜瞪着又圆又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楼照林的脸。

    周围的医生都笑起来。

    饶是楼照林厚脸皮,都不禁有点脸红,但他的心里又止不住一阵甜蜜。

    连星夜还翘着脑袋,不住朝楼照林喊:

    “当我男朋友!”

    “我要你当我男朋友!”

    楼照林只能当着一群医生的面,小脸通红地哄着他,嗓音又温柔又腻歪:“好啦好啦,我早就是你男朋友了啊。”

    连星夜根本听不清楼照林在说什么,但他看着楼照林的脸就欢喜,听到楼照林在跟他说话,心里就更加开心,忍不住像小孩子一样笑起来,一边还望着他喊“男朋友”。

    楼照林快被甜晕了。

    这回连星夜醒的时间比较长,医生就让楼照林把他推回病房。

    之后连星夜又睡了过去,等全麻的药效完全过后,连星夜果然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去MECT室的。

    楼照林本来已经不害羞了,但医生进来给连星夜做检查时,一直拿戏谑眼神看他,搞得楼照林又不好意思了。

    连星夜看看挤眉弄眼的医生,又看看楼照林泛着薄红的脸,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等医生走后,连星夜立刻问:“刚才我是不是做了什么?”

    “你刚才睁开眼睛一看到我,就夸我帅,还一直要我当你男朋友。”楼照林捧着脸凑到连星夜的面前,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连星夜,原来我的脸在你心里评价这么高啊。”

    “……幸好我夸的是你,不是什么别的乱七八糟的人。”

    楼照林愣了愣,心头顿时升起了莫名的危机感:“以后你每次做完MECT,我都要去陪着你,让你第一眼看到的人永远是我,永远夸不了别人!”

    ……

    第二次做MECT,连星夜忘掉的东西更多了。他忘了自己亲自到门口去接楼照林回来的事,忘了楼照林已经高考完了,也忘了自己已经失忆过一次的事。

    楼照林却一点也不在意,一边将连星夜搂在怀里,举着牛奶盒给他喂牛奶喝,一边从他们住院开始,慢慢给他讲。

    他也不知道连星夜忘了多少,只能自己想到什么就讲什么。然而记忆通常不是连贯性的,而是碎片式的,所以楼照林讲出来的事往往很跳跃,经常讲着一个事,又突然想起另一个关联的事。

    连星夜遗忘的记忆也是碎片式的,他觉得有的听着很耳熟,但又却在某个关键点上突然断了片,即使楼照林跟他讲了,他也没有丝毫印象。中断的记忆就像被用橡皮擦擦掉了似的,断得没有一丝预兆。

    这本应该是让人很没有安全感的事,但连星夜听着楼照林讲述着他曾经经历过却没有印象的事,突然觉得,就算他忘掉了过去的一切,只要他还记得楼照林就好。楼照林会替他记住他们经历的一切的。

    连星夜一边听着楼照林的讲述,一边再次翻开了他的记事本,开头的第一句话依然写着——

    连星夜永远爱楼照林,连星夜永远不要忘记楼照林。

    几乎是一瞬间,连星夜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楼照林一愣,也凑上去看,然后忍不住也一起笑起来。

    他立刻拱着连星夜的脖子,像撒娇似的蹭了蹭,然后黏糊糊地说:“连星夜,你好爱我啊,告诉失忆的自己第一件事情就是不要忘记我。”

    “但我现在突然觉得,好像没有必要特意把这件事写下来,”连星夜也回蹭了一下楼照林的脸,他们就像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小动物一样,彼此蹭来蹭去,像是要把自己的味道粘在对方的身上,又好像要把自己最喜欢的味道沾满自己的全身,“因为我根本不可能忘记你啊。”

    楼照林翘起来的嘴角完全放不下去,整个人看起来傻乎乎的,抱着连星夜说:“还是写下来比较保险,写下来我安心一点。”

    他顿了顿,嗓音低了一点,有点难过,又带着显而易见的执着,闷闷道:“连星夜,我没告诉你,其实我特别担心等我回来以后,你要是真的像电视剧那样不认识我了,我该怎么办,我都打算,要是你表露出一点忘记我的样子,我就立刻掏出手机,把当初你的录音放出来,在你耳边一直放一直放,直到你承认爱我为止。”

    连星夜一开始听着,还觉得他有点可怜,听到后面,又忍不住疑问道:“什么录音?”

    “你不记得了吗?”楼照林愣了一下,然后激动地摸出手机说,“那我现在就放出来给你听一听!”

    连星夜一看他这个兴奋的样子,就知道那东西对自己来说不是什么好东西,立刻撇过头说:“不用了,我不太想听了。”

    “真的不用听一下吗?”楼照林笑嘻嘻地凑到连星夜的脸旁,用嘴唇蹭着他的耳朵边,用一种引诱般的嗓音低沉地问,“你一点也不好奇自己说了什么吗?”

    连星夜的耳廓一下子红了,他抬手搓了麻痒的一下耳朵,又看了一眼用戏谑的眼光望着自己的楼照林,即使知道前面有陷阱等着他,还是忍不住往下跳:“好吧,那还是听一下吧。”

    楼照林立刻笑眯眯地打开录音机,点了播放,下一秒,连星夜又甜又软的清亮嗓音在空气里不断回荡:

    “连星夜会永远爱楼照林,连星夜永远不会忘记楼照林……”

    连星夜脸上的热气一下子炸开了,赶紧扑上去把楼照林的手机按掉了:“好了好了,不用听了,我已经知道了。”

    他的心里发狂: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录的?他怎么跟喝醉了一样,发出这么羞耻的声音啊啊啊,难道平时楼照林听他说话就是这种样子吗?

    楼照林笑着抱住他的腰,顺势把他按在了怀里,亲亲他的脸:“你知道吗?当时我录完了之后,你也是这个反应。”

    连星夜捂着脸,露出了两个通红的耳朵尖:“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录下来的啊?我当时喝酒了吗?”

    楼照林忍不住笑了一下:“怎么可能啊,你当时还在住院呢,不过我说出来的话,你要更羞耻了,你还想听吗?”

    连星夜在脸里左右鼓了鼓气,咬牙道:“听啊,反正都是我自己的事,做都做了,有什么不敢听的?”

    楼照林便凑到连星夜耳旁,悄悄说:“就是你当时在厕所……”

    连星夜听完了,整个人顿时生无可恋地躺倒在床。

    楼照林贱兮兮地贴上去问:“怎么样?要发表一下感想吗?”

    “我居然还有这么羞耻的黑历史。”

    楼照林被连星夜发出的嗓音吓了一跳:“你怎么这么说话啊?”

    连星夜刚才发出了一种像中年男人一样低沉浑浊的嗓音,特别吓人。

    连星夜指着楼照林的手机问:“你平时在现实生活中听我说话,都是这种声音吗?”

    楼照林一脸懵逼道:“这种声音怎么了?很好听啊。”

    连星夜小脸一撇,把嗓音压得更低,像拖拉机轰隆隆似的:“我以后就这么说话了,你别管我。”

    楼照林快要被他笑死了,抱着连星夜的腰,不就往他的胸口上蹭:“不是,你别害羞啊,跟自己喜欢的人说话本来就是这种声音,多正常,唐女士每次听到我跟你说话的声音,就说我恶心,其实她跟我爸说话也一样啊,我俩根本就是五十里笑百里!”

    连星夜闷闷地说:“都怪你,我以前说话不这样的。”

    楼照林就亲他:“怪你太爱我。”

    连星夜亲了回去:“怪你太帅了。”

    “怪你太有魅力。”

    “怪你甜言蜜语太多。”

    “怪我太爱你。”

    “我更爱你。”

    “胡说,明明我更爱你。”

    “我爱到把命都交给你了。”

    “那我还爱了你两辈子呢。”

    两个人像小学生一样斗起嘴来,连星夜笑倒在床上,推了一下在自己脸上亲来亲去的楼照林的脸,说:“真烦。”

    楼照林趁机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在床上翻找了一下,发现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地上去了,就捡了起来,笑着又塞回连星夜的手里:“你本子还没看完呢,要不继续往后面翻一翻?我也挺好奇你都写了些什么。”

    连星夜在楼照林的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重新把本子翻开。

    开头一句话就恨不得看了半小时,他们也是真有够能闹腾的……

    “哇,全是我们之间的事。”楼照林开心地抱紧连星夜,“连星夜,你好爱我。”

    “对啊,我好爱你,”连星夜光明正大地承认了,顿了顿,又说,“毕竟除了我们之间的事,其他的记不记得住也没什么关系。”

    连星夜用文字记下来的,都是一些过去已经有一段时间的印象深刻的事,即使做了MECT,他也还记得,只是有一些细节想不起来了,只能对着本子问楼照林。

    他发现,越是一些细微的,片段式的小事,他反而越不记得。而越是接近最近两个月发生的,他的记忆就越模糊,楼照林刚才跟他讲的入院以来的事情,他有很多都觉得很陌生。

    连星夜有点后悔:“早知道我就应该多写一些细节了。”

    楼照林安慰他:“细节这种东西,也不是说想就能想起来的,没有特定的事情承载,或者不在特定的时刻触发,靠硬想,应该不太容易写下来吧。”

    连星夜想了想,道:“说得也是。”

    楼照林笑着亲了他一下,从后往前地环抱着连星夜,捏捏他的手指说:“没关系,你忘了的就问我,我的记性好,所有跟你有关的,我都不会忘记。”

    连星夜立刻安心了一点,视线瞥到本子上一个陌生的名字,微微一愣,指着那个名字问:“等一下,这个人是谁。”

    楼照林低头一看,果然是杜易水。本子上写的经历比较简略,楼照林就从他们入院当天开始,把之后跟杜易水的每一次碰面都讲给连星夜听了。

    在讲到他俩一起给杜易水送了一个娃娃时,连星夜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棉花娃娃是什么?”

    楼照林便耐心地为他又讲解了一遍娃圈的相关知识。

    连星夜有点愧疚:“对不起,我之前是不是问过你了?”

    楼照林又亲了亲他,嗓音很温柔:“没关系呀,我喜欢跟你说话,喜欢你专注听我说话的样子,不管说什么都好,是不是重复的也无所谓。”

    连星夜便也放松地笑起来。

    当本子上出现连星夜的账号密码时,楼照林赶紧蒙住自己的眼睛,让连星夜快点翻过去。

    下一面,就写了楼照林回程的日子。

    连星夜愣了一下,然后问:“今天是几号了?我昨天接你回来的?”

    “是啊,昨天下雨了,你一直等到晚上10点多,特意从门口把我接回来的。”

    连星夜缓缓张大嘴巴:“那你岂不是已经高考完了?”

    “对啊,而且还考得特别好,你放心吧,状元肯定是我的,”楼照林顿了顿,想起昨晚那些旖旎的风光,不禁小脸一红,有点扭捏地说,“这么说来,你岂不是把昨天对我做的事也忘了?”

    连星夜盯着一脸娇羞小媳妇样儿的楼照林,头皮麻了麻,咽了咽口水:“……我昨天把你怎么了?”

    他该不会……把楼照林上了吧?不能够吧?!他不太能接受楼照林在下面啊!

    楼照林看着一副被雷劈了模样的连星夜,汗毛都炸了,手舞足蹈道:“不是,你别想歪了啊,不是那样的,是你用嘴给我那什么了!”

    连星夜连忙长松一口气,冷汗都快流出来了,他抹了一把额头说:“吓死我了,不就是口了吗?有什么不能说的,还以为我逆了呢。”

    楼照林都快从床上蹦起来了:“你也吓死我了!而且你昨晚都答应我了,要是等到那一刻你又突然反悔,我真的会哭的!”

    连星夜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外面到处欠桃花债的渣男,虽然欠的都是同一个人:“我又答应什么了?”

    楼照林又害羞起来:“就是给我考上状元的奖励啊。”

    连星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淡淡道:“哦,我猜是做全套。”

    楼照林惊讶:“你怎么知道?你没忘吗?”

    “忘了啊,但我自己的想法,我当然知道。”连星夜心想,而且你表现的那么明显,除了这种事儿,也没别的了吧。

    本子后面写的,就是他前天做完第一次MECT后出来的事儿了,当他看到自己居然大晚上不睡觉,想跟杜易水一起“逃狱”,然后坐飞机去找楼照林时,他都觉得自己的脑子当时是不是进了水。

    他又不免对杜易水产生好奇,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居然这么能闹腾。

    再后面的事情,就是楼照林回来之后的事儿了,也跟楼照林刚才说的都对上了。

    连星夜看到了本子最后的话,是提醒自己昨天要做第二次MECT,他微微叹息:“我果然不是第一次忘记了。”

    “对,第二次了。”

    连星夜自己都觉得有点头疼了:“那我以后岂不是每做一次,就要失一次忆,然后把我们今天的事情重复一遍?”

    楼照林却笑得无畏:“没关系啊,重复11次也没关系,让我说100遍也没关系,我很喜欢讲述跟你相关的事情,讲一辈子都讲不腻,就算把整个高中时期都忘了也没关系,我记得你所有的事,因为我一直都在默默看着你,我会告诉你所有值得开心的事,那些不开心的,就让它们丢掉也没关系。”

    连星夜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好像看过类似的电影,女主角的记忆永远只能停留在同一天,男主却对她一见钟情,于是每一天对女主来说都是初恋。

    两人相爱后,女主却不想将男主永远困在同一天,主动提出分手,放男主去追求他的航海之梦,然而男主却在远航的那一刻,终究不舍得抛下女主,毅然调头返航。

    当男主再次回来找女主时,女主依然不记得男主是谁,但在他们分别的日子,女主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同一个男人,又画下了他的画像。即使女主不认识这个男人,男主依然在不知不觉间走进了她的记忆深处。

    从此以后,女主每天早上醒来,都会花半天时间看过去的录像带,认识自己新的老朋友们,然后用剩下半天的时间对男主一见钟情,与他相爱,继续向前生活。

    在大结局,男主并没有放弃自己的自由之梦,也没有抛下女主,而是选择带着永远被困在同一天的女主,一起奔赴自由。他们甚至还有了一个女儿。

    连星夜忽然便不再害怕了,他如此坚信了楼照林对自己的爱,他相信,就算永远被困在同一天的是他,楼照林也会像那个男主一样带着他,一起远航。

    “你用手机帮我录个像吧,我们把之前发生的事再讲一遍,等后天做完第三次,直接给我看录像就行了。”

    “是像电影那样吗?”楼照林显然也看过那个电影,立刻答应下来,“好啊。”

    楼照林从床上找到手机,刚按下录像按钮,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你别动,我去开门吧。”连星夜主动下了床。

    楼照林便举着手机,看着连星夜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杜易水灿烂的笑脸露了出来,抬手就在连星夜的肩膀上擂了一下:“嗨,连星夜,猜猜我是谁?”

    连星夜虽然不认识面前的女孩,但脑子里一下子就蹦出来一个名字:“杜易水。”

    杜易水哐哐捶连星夜的肩膀:“看了本子的吧?哈哈,就知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基佬又把我给忘了!”

    连星夜:“……”

    楼照林在镜头后面朝杜易水挥手:“我们正打算把最近发生的事说一说,然后录下来,以后直接放给他看,你也要来吗?”

    “来啊,这么好玩的事怎么都没有我?”杜易水毫不客气地走进来,心潮澎湃地坐在椅子上问,“现在说到哪儿来了?”

    连星夜道:“还没开始呢,我们打算直接从住院开始一件件地说。”

    杜易水突然想起来:“话说回来,入院第一天,我们在门口就见过的。”

    楼照林顿了顿,摸摸鼻子:“没想到你会主动提。”

    “哈哈,毕竟我当时的样子很疯癫吧,”杜易水倒是一副释怀的模样,“主要是你俩的长相也太显眼了,没办法不注意啊!现实中能看到帅哥的时候太少了,能看一眼是一眼,就算我被保安按在椅子上,也不妨碍我欣赏帅哥啊!还是两个呢!”

    连星夜也终于用上了精神病医院招牌的打招呼方式:“冒昧问一下,你是什么病啊?”

    杜易水:“双相啊。”

    楼照林忽然对连星夜说:“你也差点双相了,燕教授正在给你调药。”

    连星夜和杜易水同时:“什么?!”

    杜易水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靠,难怪你昨天那么兴奋,我就说你怪怪的。”

    她不禁有些懊恼:“要是我早点意识到就好了,对不起啊,连星夜。”

    楼照林安慰她:“没事,就算你没说,燕教授来问诊的时候也会发现的。”

    杜易水毕竟只是连星夜的朋友,不像楼照林,能将所有的注意力每时每刻都挂在连星夜的身上,没必要对她太苛刻。

    楼照林视线看向杜易水怀里的娃娃,换了一个话题:“你把你老公也带来了啊。”

    杜易水笑着把娃娃举起来说:“对啊,有八卦一起听。”

    连星夜好奇地看过去:“这就是棉花娃娃吗?好漂亮啊。”

    杜易水吐槽:“你果然又忘了,你昨天才问过我的。”

    连星夜不好意思道:“对,我刚才又问了一遍楼照林。”

    杜易水:“笑死了,你干脆把棉花娃娃也写在本子上好了,不对,楼照林现在就对着镜头解释一遍吧,我已经不想再跟一个圈外人士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什么是娃圈了,太复杂了,我光是入圈搞懂所有的规则就花了整整一个星期,这样我们大半天的时间都要耗在棉花娃娃上了。”

    连星夜真心感谢道:“杜易水,昨天真是辛苦你了。”

    杜易水无所谓地摆摆手:“好说,我本身也喜欢说话,不过既然你男人回来了,之后就用不着我了,我倒是一身轻松了。”

    三个人七嘴八舌地录了一下午,又一起去吃了一顿晚饭。

    杜易水跟他们相处的时间少,大多数都是她跟连星夜在听楼照林一个人讲他俩的爱情故事。

    楼照林看着听得都快流口水的杜易水,一言道破了真谛:“我感觉你就是来蹭故事听的。”

    “是啊,”杜易水光明正大地承认了,双手捧心道,“你们可真甜,磕死我啦!这是我不用花钱就能听的吗?”

    连星夜突然说:“你怎么没花钱,你花钱住院了。”

    杜易水:“……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她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回头能不能把有我的那一部分单独剪给我啊,再过一段时间我可能也要去做了。”

    “啊,”连星夜愣了一下,说,“那我们到时候来陪你。”

    “不用啦,我感觉等你做完,也就差不多能出院了,到时候就见不了面了,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能走就早点走,”杜易水举起棉花娃娃亲了一口,笑容开朗,“我有宝宝陪我就好啦。”

    连星夜看着杜易水乐观的笑脸,突然觉得十分不舍,又不理解为什么她的家人会把这么可爱的女孩独自一人抛弃在精神病院。

    但他想起了自己的家里人,又觉得,杜易水一个人或许会更好。

    不,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他和楼照林这两个朋友,即使他们不久后出院,杜易水也还有她的老公,还有她坚不可摧的精神,都将陪伴着她。

    杜易水没有超级英雄来救她,但她自己就是她的超级英雄。

    楼照林说:“你把你账号给我吧,我一会儿就把视频剪出来,回头加你好友,然后发给你。”

    “好啊。”杜易水报了一串数字,楼照林当场就发出了好友申请,验证那里填的杜易水的名字。

    楼照林开玩笑道:“希望到时候你不会把我当成骗子,把我拒了。”

    杜易水:“你都写我名字了,我还能怎么办啊,除非我把我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连星夜忽然说:“杜易水,等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要一眼就认出我们来啊。”

    “放心吧,我每失一次忆,就把你们的录像拿出来往脑子里刻一遍,行吧?”

    楼照林说:“对了,还有你答应要送我们的小人,也别忘了。”

    杜易水抱着脑袋,点头如捣蒜:“行行行,我都写下来,真是我欠你们的。”

    ……

    连星夜之后又做了连着做了九次MECT,每次做完出来,都跟第一次做似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的,又进去干了什么。

    楼照林就按照他们之前的约定,一次又一次地把录像拿出来给连星夜看。

    连星夜每个星期都要震惊三遍楼照林已经高考完了,看三遍棉花娃娃的解释,重新认识杜易水三遍。

    杜易水一点都不客气地调侃他:“幸好你朋友少,否则真不够你认识的。”

    “……你说话真恶毒。”连星夜却丝毫没有生气,这种跟朋友打闹的感觉很新奇,而且杜易水是那么可爱,听说他们已经反复认识了10次,但每次开口第一句话就能立刻成为好朋友。

    杜易水说他们或许是上辈子失散多年的亲姐弟。但连星夜觉得,就算不是亲的也无所谓,血缘有时候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坚不可摧,但又最凉薄的东西了。那么他宁愿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然后自由选择和任何自己喜欢的人成为家人。

    第九次的时候,连星夜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住院以来几个月的所有事情。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住院,不知道自己曾经重度得躺在床上不能动,不知道自己曾经和楼照林在一个新家里度过了短暂但幸福的时光。

    他唯一有印象的,是自己好像从车上跳了下去,但他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跳下去,他记得自己当时好像想死,可他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死,之后的记忆完全断了片,然后就莫名其妙出现在了精神病院。

    连星夜还发现自己的身上有很多伤,他的大脑现在很迟钝,一开始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伤是怎么造成的,但紧接着,他的脑海就自动触发了一些握着刀的片段记忆,然而他对记忆中那个疯癫可怖的少年没有丝毫的代入感,甚至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自己。

    他就像在看一场由别人主演的电影,那是别人的人生,而不是他的,可他的伤口确实是自己造成的,车也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连星夜甚至感觉很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怎么会有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

    楼照林告诉他,因为他当时很痛苦,想解脱,虽然用了最极端的方式。

    可连星夜现在一点也不痛苦了,那些痛苦的情绪连同他的记忆一起被像切除一颗肿瘤一样切掉了,无论好的坏的,重要的不重要的,想要忘却的和不想忘却的,全都一刀切掉了。

    连星夜整个人就像大梦一场了一样,如今陡然清醒了,在回顾过往,只觉得像一片梦境一样虚幻。

    他每天唯一的兴趣,就是观看楼照林留下的录像,看镜头里那个只隔了一天就完全不记得了的自己。

    杜易水说得对,做MECT真的会上瘾。尽管连星夜本人完全不记得杜易水曾经说过这种话,还是杜易水跑到他面前来炫耀,他才知道的。

    连星夜虽然不记得治疗的具体过程,但每次都会全麻然后一瞬间睡过去的感觉,却依稀停留在他的身体里,他开始享受那种放空一切,美美睡一觉,醒来后脑袋一片空白的感觉了。

    他以前冗杂的思绪太多了,那些像寄生虫一样深耕在他大脑里的毒瘤,一直在吸走他的生命力,现在它们全都被铲除了。

    连星夜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感受过放空大脑是什么感觉。他曾经尝试冥想,但冥想的前提就是什么都不要想,然而他根本做不到。即使是在发呆的时候,连星夜也仍然在思考问题,他甚至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人能做到不思考。他只要在呼吸,就停止不下来思考。

    但当他的记忆丧失的那一刻,他就算想想点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能想的了。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他的脑袋就像一个十几年没洗过澡的人,终于痛痛快快地把全身上下的污渍都洗刷了一遍。

    连星夜现在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小动物,什么都想不起来,但也再也不会痛了。他的大脑被重启了,只能由楼照林一点一点用爱帮他重新填满空白。

    楼照林录下的录像越来越长,他从最开始讲完了住院几个月的事情,又开始顺着讲住院前一个月的事,前两个月的事,讲到他们的新家,讲到他是如何从他的父母手里将他夺走,讲到他和燕仙子的第一次相遇。

    燕仙子又来看望连星夜了。现在已经初入夏季,燕仙子瘦小但温暖的掌心依然如春风拂面,轻柔地落在连星夜的头上,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柔声呼唤他:“小乖乖,还记得我吗?”

    连星夜顿了顿,点了点头,又迷茫地摇了摇头。他觉得这个陌生奶奶身上温暖的气息很熟悉,让他想起了春天,可他又确实不认识她的脸。

    楼照林感觉有点伤心,他连最喜欢的燕奶奶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未来都会想起来的。”燕仙子安慰了楼照林,也同时是对连星夜说的。

    随着MECT的次数增加,连星夜的躯体化也越来越严重了,他又开始手抖了,吃饭也需要楼照林喂,他估计他现在连一支笔都拿不起来,但他突然不想在意这些事了。

    那个温柔的奶奶说过了,他以后会好起来的,所以他为什么要担心一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这天,连星夜在外面散步的时候,突然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感慨道:“今天的天好蓝啊。”

    楼照林突然震惊地扭头看向他。

    连星夜有些迷茫:“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楼照林舔了一下嘴唇,嗓音有点哑:“不,你没说错什么,只是你以前从来不会注意到这些。”

    “是吗?那我以前也太无趣了。”

    抑郁症患者眼中的世界是灰色的,他们看不到天空的蓝,看不到云朵的白,看不到花朵的鲜艳,也闻不到花朵的芬芳,感知不到阳光的温暖,更无法感知亲情、友情、和爱情。他们体会不到所谓的快乐,更不可能感受世界的美好。

    现在,连星夜却说天好蓝。

    楼照林忍不住眼眶发热,他赶紧跟连星夜一起抬起头,望向天空,又不小心被太阳刺伤了眼睛,掉下了几颗眼泪。

    他连忙低下头,捂住眼睛,趁机悄悄哭了两下。

    “你怎么这么傻啊,不能用眼睛直接看太阳的,”连星夜连忙心疼地捧起楼照林的脸,翘着脑袋去看他的眼睛,在他的眼皮上面亲了亲,轻声问,“痛不痛啊?还看得见吗?看不见的话,就牵着我走吧。”

    “连星夜,你再多跟我说说吧,”楼照林在一片扭曲的视野里,着急地抓住连星夜的手臂,红着眼睛说,“不管是天空的颜色,还是云的颜色,不管是花的香气,还是食物的味道,无论是什么,都跟我说说吧。”

    “好啊,”连星夜一边牵着楼照林的手,给他引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话,“今天的天很蓝,云很白,脚边的花很香,里面有蜜蜂在采蜜,我小时候也很喜欢捡串串花吃,你知道串串花吗,就是那种红艳艳的,像鞭炮一样的,我不知道它的学名叫什么,但它特别好吃,把它的花柱拔出来,直接对嘴吸,像吸吸管一样,里面的花蜜特别甜,但也有的没有味道,那可能被蚂蚁吃光了,有时候我刚抽出来,就看到里面有蚂蚁在跑,差点就放到嘴里了,特别吓人。”

    楼照林当即道:“你想吃吗?想吃的话,等我回去给你种一整个花园。”

    “你是霸道总裁吗?也不用这么夸张吧,”连星夜说着,忽然踮起脚尖,凑到楼照林耳边,跟他说悄悄话似的,小声说,“偶尔在公园里看到了,悄悄拔两根尝尝就好了。”

    楼照林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嗓音沙哑:“嗯,还有吗?”

    “还有啊——”连星夜拉了一个长音,脚跟一转,忽然面朝楼照林,在他嘴巴上飞快亲了一下,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笑容像夏花一样绽放,“楼照林,我感觉我今天特别特别爱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楼照林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里,呜呜哭了起来。

    连星夜笑着弯腰抱着他的后背,揉着他的头发,在他头顶亲了一下,说:“楼照林,一直以来都谢谢你,辛苦你啦。”

    ……

    也是第九次的时候,楼照林的高考成绩出来了。

    第54章 新生 太阳终于将星辰拥入了怀抱。……

    楼照林真考上状元了。

    他家里特别高兴, 一堆人又给他转了一堆钱,但他本人的情绪其实还好,甚至有点难过, 因为他觉得这个状元应该是属于连星夜的, 他把连星夜的状元抢走了。

    连星夜刚做完第九次MECT出来,花了一下午看完了楼照林的所有录像,又翻开记事本看了一遍。

    因为能直接用录像口述,他现在已经不怎么用本子记事了,只在本子上写一些不方便说出口的东西,比如他眼前的这个——

    【记得给状元郎奖励】

    至于是什么奖励, 他自己又没写。

    也就这一句能看的,其他内容就完全见不得人了, 比如他第一次做完MECT, 兴奋成了双相, 洗澡时给楼照林口了, 之后大晚上睡不着,又把楼照林口醒了。

    后面写的也基本都是他跟楼照林在床上的新花样, 连星夜真是服了自己了。

    不过转念一想,要是这种亲密的事他都忘干净了,只有楼照林一个人记得,之后每次亲近的时候都跟第一次一样, 也挺对不起人家的。

    既然给状元的奖励写在了本子里, 看来也不是什么能见得了人的东西。

    连星夜隐约有了猜测。

    医院的医生们也听说楼照林考上了他们省里的状元,最近每天进出查房的医生都会献上祝贺, 连星夜自己在医院里碰到医生,也会被对方送上恭喜。他俩在医生眼中就是一体的,跟谁道喜都一样。燕仙子还特意买了一个小蛋糕, 给他俩分着吃了。

    连星夜也真情实感地替楼照林高兴。他现在已经不会对楼照林感到嫉妒了,所有极端的负面情绪,都被当做肿瘤切掉了。

    楼照林悄悄凑到连星夜耳边说:“其实我在申请在家自学的时候,顺便让我妈给我转了一个班。”

    “嗯?”连星夜疑惑道,“为什么啊?”

    如果楼照林屁股后面真的有尾巴,他这时候估计早就翘起来了:“我不是早就知道我肯定能考上状元了吗?像他们这种毕业班的班主任,每年都有评级的,尤其是我们学校那么严苛的规章制度,对每个班级的本科升学率啊,考上重点大学的人数啊,都评比得特别细,我这可是省状元,要是出在咱们以前那个班里,班主任明年说不定就能评省里的优秀教师了。”

    楼照林说着,撇了撇嘴:“他以前对你那么坏,还想打你,我怎么可能让他利用我当优秀教师啊,这成绩又不是他的功劳,明明是我靠我的实力……”

    说到这里,楼照林不知怎么,语气稍微弱了一点,莫名有点心虚,他轻咳一声,望着连星夜狡黠地一笑:“总之,我直接转到咱们学校吊车尾的班级里了,那个班的班主任是个刚大学毕业的新手,人挺好的,就是不太会奉承,之前有一次我逃课出去打球偷溜回来,被她撞见了,她还帮我跟班主任打了一个掩护,我这也算是送给她的一个小小的回礼了。至于咱们班主任,苦教三年归来,结果为别的老师做了嫁衣,光是想一想他无能狂怒的脸,我就觉得搞笑哈哈哈。”

    连星夜噗嗤一笑:“听起来好没有道德啊。”

    楼照林噘嘴道:“谁让他欺负你。”

    没错,他就是这么小心眼儿。谁敢欺负连星夜,绝对别想好过。

    连星夜笑意浅淡了一点,顿了顿,平静地说:“其实,我已经想不起来他对我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了,现在想起他,我甚至连他的脸都感觉没什么印象。”

    但他知道,自己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老师了。他从小遇到的老师都是最严苛的那一种,初中三年,甚至连班主任的笑脸都没怎么看过。

    老师在他心里就跟爸爸一样,都是权威的象征,是恐惧的具象化。

    楼照林觉得连星夜有些不开心了,赶紧在连星夜的脸上亲了一口,笑着说:“忘了多好啊,他长得又丑又吓人,张开一张血盆大口能吃掉一个高中生,看了会做噩梦的,最好一辈子也别想他了,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嗯,我们不说他了,”连星夜顿了顿,想到一件事,“对了,你转了班之后,岂不是没有跟原来的同学一起拍毕业照啊?”

    楼照林又把嘴巴噘起来了,郁闷地趴在连星夜身上说:“我不喜欢原来班上的同学,他们都对你不好。”

    连星夜觉得他有点幼稚,又觉得他幼稚得可爱,忍不住揉了一下他的头发:“你跟他们同学了三年,就不想留下一点纪念吗?”

    楼照林翻了一个身,仰面躺在了连星夜的肚皮上,仰视连星夜精致的下巴,就算从这么魔鬼的角度看连星夜都这么可爱:“我在那个学校上了三年学,唯一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你,既然毕业照是为了留下纪念,那当然是要跟自己想留下记忆的人一起拍,我唯一只想留下和你相关的记忆,然而毕业照里没有你,那也就没有拍的必要了。”

    “你说得对,没有留下自己想留下的人的回忆,毕业照又有什么用呢。”

    连星夜恍惚地想,他自己也从来不拍毕业照,因为他厌恶自己经过的所有地方,讨厌他遇到过的所有的人。他致力于抹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所有痕迹,即使是一张照片,也不要给任何人留下。而他自己也不需要任何纪念,他并不想记住任何人。

    不过这仅仅是遇到楼照林之前,现在,他也有这辈子绝对不能忘记的人了。

    楼照林却想到,上辈子连星夜也没有来拍毕业照,当时他以为那将是他跟连星夜的第一张合照,还特意做了一个造型,想偷偷站到连星夜身旁。

    结果等全班站好了队,却唯独不见连星夜的人影。而全班60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连星夜不在。或许有人发现了,只是他们不在意而已。

    当时楼照林本来想指出来的,但就在他举手的那一刻,他却看到五楼消防通道里冒出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一瞬间,楼照林就明白了,连星夜对这个班级没有丝毫的留恋,包括身处这个班级的他。

    上辈子连星夜没有拍毕业照,这辈子楼照林就陪他一起不拍了。没有他俩合影的毕业照,算什么毕业照。早知道他上辈子也不拍了,就应该偷偷跟连星夜一起藏起来,说不定还能跟他蹭几句话说。

    连星夜打量楼照林变化莫测的表情,却误会了什么,思忖了一下,说:“你要是有点舍不得,回头我跟你一起回去一趟,我们单独拍吧。”

    “真的吗?”楼照林一下子没忍住欢喜的面色,顿了顿,又连忙收住了,“你不是很讨厌我们学校吗?再回去会不会不舒服?”他不想勉强连星夜。

    连星夜却轻轻摇了摇头,捏着楼照林的耳朵说:“我并不讨厌学校的环境,相反,我很喜欢在学校学习的过程,很喜欢那种专心只做一件事情的感觉,我只是讨厌学校里面的人,讨厌那种过于压抑和焦虑的氛围,但如果有你陪着我,那些讨厌的人,还有压抑焦躁的气氛都是不存在的,就只剩下学校本身的美好了。”

    连星夜说着,垂头在楼照林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笑着道:“而且,那些痛苦的记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能记下的,好像只有每天你追在我屁股后面,非要跟我一起上学放学的画面。学校在我印象里一直是灰色的,但是当你的身影在我脑海中出现的那一刻,它就变成彩色的了。所以,如果一定要跟那里道个别,我希望有你在我身边。”

    楼照林被他说得一阵心动,见连星夜只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就要跑,又忍不住伸长手臂,扣下他的脑袋,和他交换了一个更绵长的吻。直到连星夜的脖子快撑不住了,楼照林才爬起来,抱着连星夜倒在了床上,用手给他捏脖子,亲着他的耳朵说:“好啊,那我们回去再当最后一次高中同桌。“

    楼照林嗓音一变,委屈巴巴地蹭了蹭连星夜的脸颊,撒娇似的:“希望这次,你不要再不理我了,同桌。”

    连星夜被他捏得有点痒,缩着肩膀咯咯笑起来,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你放心,这回我保证对你一见钟情,同桌。”

    ……

    最后3次MECT也在随后一周内做完了。

    连星夜的双相倾向被及时止住了,药物又调回了抗抑郁的药。

    至此,一个疗程总共12次MECT已经全部做完。

    连星夜的记忆出现了大片空白,他近乎失去了整个高中全部的记忆,班上的同学除了楼照林,其他的一个都想不起来,老师们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了,更别说脸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三年高中是怎么过的,好像只是做了一场大梦,醒来他就已经成年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家里诀别的,但如果问他想不想回家,他又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想”。只有待在楼照林身边,他才能拥抱属于他的自由,他相信,楼照林会带着他远航,奔赴只属于他俩的小小宇宙。

    然而最让连星夜伤心的是,他在高三才认识了楼照林,又与楼照林相爱在他病得最严重的时候。现在,现代医学切掉了让他痛苦的记忆肿瘤,却也同时删除了他与楼照林相爱的过程。

    他只记得自己爱他,却忘了自己是怎么爱上他的。

    楼照林将迷茫的连星夜紧紧抱在怀中,像抱着一个迷失在雾里的小孩,亲吻他无助的双眼:“没事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一一讲给你听,整个高中时期没有比我更熟悉你的人了。”

    他说着,话题又忍不住歪了歪:“不过前两年没什么好回忆的,因为那里面的记忆没有我,如果你好奇,我可以直接从高三跟你相识开始讲起,准确来说,是从我开始追你讲起,然后一路带着你南征北战,过三关斩六将,直到私奔为止,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故事,等我以后一点一点讲给你听。”

    失忆这么沉重的话题,也能被楼照林说得这么充满童趣。即使是痛苦的回忆,也像是充满了魔幻和冒险的色彩,好像他们遭受的不是一场苦难,而只是一场浩荡而惊险的历险记。

    连星夜本来还有点害怕,将来恢复记忆了怎么办,会不会再次受伤,但他此时被楼照林温暖的怀抱包裹着,只觉得全天下没有比这里更令人安心的地方了。

    接受过去的自己也是自己,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而曾经的他囹于过去,被过往的伤害和痛囚在原地,伤害现在的自己,又抛弃了未来的自己。

    此刻,当他冲破桎梏,终于可以客观地俯瞰过往的一切时,那些曾经几乎将他压倒的困境,那些他死都不愿意接受的事实,那些只触犯了一点,就仿佛天塌下来般的小小的错误,都显得那么渺小而微不足道。

    连星夜缓缓握起楼照林的手,和他十指相扣,然后举到双方眼前,灼亮的双眼像是在看什么造物者的神迹:“楼照林,你看,爱是这么强大,即使遗忘了所有,也仍然记得相爱的感觉。”

    他想,是时候跟过去的他道别,跟现在的他拥抱,然后迎接未来的他了。

    ……

    连星夜正式出院那天,整个科室的医生护士几乎都来欢送他了。他在精神卫生中心住了将近半年,跟科室里的医生护士们都认识了一遍。这边的人文关怀很重要,据说他们会给每个出院的病人都送上礼物,连星夜自然也收到了,是来自全体科室医生和护士共同绘制的一幅画。

    上面画了一只涅槃重生的凤凰正在冲破燃烧的火焰,向着广阔的天空张开翅膀鸣叫的那一瞬间。凤凰是由手账笔绘成的,涂完色后,还捡了真实的羽毛,染了色,然后黏在了上面,看起来特别立体。好像下一秒就要冲破纸面,真的飞上天空了。

    据说凤凰是由燕仙子起草,然后依次传给下面的医生,让他们填色。也就是说,在最后一个人粘上最后一根羽毛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只凤凰重生之后会是什么模样。

    而凤凰的最后一根羽毛,是楼照林亲手粘上去的。据说杜易水也参与了,但当她看到凤凰的完成品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画的是哪一笔。

    “古代有画龙点睛,咱们也来一个画凤点睛,”一群医生拥着连星夜,笑着往他手里塞了一只黑色的手账笔,把他轻轻推到桌前说,“来吧,聪明宝宝,凤凰涅槃冲向天空的最后一步,由凤凰本人亲自完成。”

    连星夜微微窘迫,自从他在第一次全麻之后胡言乱语,医生护士们就再也不叫他的名字了,反而叫他聪明宝宝,他到现在也没有习惯这个羞耻的称呼。

    眼前的凤凰是这样栩栩如生,蓬勃的生机力扑面而来,连星夜用黑色的手账笔在凤凰的脸上涂了一颗小小的眼珠,还用白色丙烯笔点了一个小小的高光。

    现场所有的医生护士们一起欢呼起来,七嘴八舌地送上祝贺:

    “恭喜你出院,出去后不要太想我。”

    “药不能停啊药不能停!”

    “再也别让我在医院里看到你了!”

    杜易水激动地拉着连星夜的手,冲到正在做早操的病患面前,大喊道:“病友们,让我们都暂时放一放手中的活儿,现在,让我们一起恭喜这位病友,在今天出院了!”

    患者们也不管认不认识,纷纷兴奋地拍起手,蹦蹦跳跳。

    现场一片欢欣雀跃。

    楼照林举着手机,在周围疯狂走位,他要把连星夜获得新生的这一刻记录下来。

    连星夜被簇拥在人群的中央,听到耳边仿佛传来了嘹亮的鸟鸣。他环顾四周,却没看到一根羽毛,而当他低头的那一刻,却看到一只凤凰竟从他的胸口浴血而出,名叫着冲破了窗户,飞向了自由而宽广的天空。

    杜易水太开心了,一手抱着棉花娃娃,一手不停抹眼泪,呜呜地说:“连星夜,恭喜你出院,希望你在外面好好吃药,千万不要擅自停药,好好听燕奶奶的话,争取早日恢复正常,跟楼照林一起去上大学。”

    然后她又泪眼朦胧的看向楼照林,跟交代后事似的,苦口婆心道:“楼照林,你们回去之后,可一定要监督连星夜好好吃药,好好睡觉,每天好好吃饭,多做运动,你们好不容易才迎来了自由,可一定要趁机多看看外面啊,希望我下次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还好好的,比现在更好,希望你们以后能够更幸福,一天比一天幸福。”

    连星夜忍不住噗嗤一笑:“杜易水,你现在好像一个婚礼司仪啊。”

    杜易水用力抹了一把眼泪,真情实感替连星夜感到高兴,又丝毫掩饰不住自己眼中的羡慕:“迎接新生,怎么不算是和未来完成一场盛大的婚礼呢?”

    连星夜正了正神色,直视杜易水的双眼认真说:“杜易水,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最强大的人,我很怯懦,所以我靠自己根本走不出来,只能借助楼照林的手,但你不一样,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你就一直是一个孤独的战士,可你又是全世界最富裕的人,你拥有着别人没有的强大内核,你的心就是一整个军队,你是自己的超级英雄,永远都征战在拯救自己的前线上,你是一个让人惊艳的人。

    “其实我之前一直都在挣扎,纠结,各种胆怯,退缩,直到我认识了你,我是因为从你的身上获得了激励,才能最终鼓起勇气去做治疗的,是你让我踏出了这最后一步,我很感谢你,也深深祝福你。希望我们再也不要在这里相见,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我们都已经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去往了更遥远的外面,都已经奔赴了属于自己的自由。”

    杜易水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汹涌地奔了出来,她哇哇大哭道:“谢谢你的祝福,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我,我好开心,我一定会奋战到底的。”

    楼照林笑着从镜头后面伸出一只手,给她递了一张卫生纸过去。

    杜易水接过来擤了擤鼻涕,找楼照林又要了一张,擦掉了眼泪,泪眼婆娑地朝他俩张开手臂,抽泣地问:“最后都要分开了,可以抱一下吗?”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连星夜笑道,随后和楼照林一起打开双臂,朝她扑了上去,“来吧,抱吧。”

    三个人激动地撞在一起,差点儿撞得人仰马翻,杜易水的眼泪全蹭在了连星夜和楼照林的身上,另外两个人也不嫌弃。

    杜易水呜呜地哭道:“谢谢你们。”

    连星夜拍了拍杜易水的后背,发自内心地说:“也谢谢你,杜易水,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希望以后也一直都是。”

    杜易水松开了怀抱,还不忘记指了指楼照林的镜头,抽抽噎噎地说:“记得回头把视频发我一份,再过不久我就要失忆了……”

    楼照林潇洒地抬了抬手机:“行,我会记住的。”

    连星夜眼眶也有点红了,他用手指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再见,杜易水。”

    “再见,病友,”杜易水破涕为笑,扬起的面庞如同沙场上毫无惧色的将军,正身披铠甲,手持利剑,征战在荆棘密布的生命之途上,“下次就不是病友了。”

    ……

    徐启芳来医院办理了出院手续,她一直在哭,还想让连星夜回去。可放飞了自由的小鸟,怎么可能还会想回到痛苦的囚笼。

    不过在回到普华市后,连星夜还是先回去看望了一下外婆和奶奶。

    两个老人都是一看到他,就抱着他哭,精神病院在老人的印象里,就是关神经病的地方。她们不懂什么叫抑郁症,只知道她们的孙子被关进去了,在外人眼里就是疯了。

    她们至今都想不通,她们的孙子小时候明明那么乖,那么聪明又健康,没有任何人不喜欢他,长大了怎么会变成神经病呢?

    她们接受不了一个好生生的孩子突然就变得不正常了,太可怕了。

    然而一个人哪会突然坏掉呢,只有累计了太多看不见的伤痛,终于在某一刻撑不住彻底垮掉了罢了。

    很多大人嘴中的乖小孩,都因为小时候太过压抑自己的情绪,在成长的过程中得不到释放,终究会爆发出问题。

    中国家长好像最喜欢用“乖”这个字来夸一个孩子,好像“乖”,这就是对一个孩子最至高无上的褒奖。

    孩子从小被禁锢在“乖”字里,大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都没有自己的思想——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呢,不都得听大人的话——然而等孩子长大了,读了书,学会自己思考问题了,大人又开始说你叛逆了,你不懂事了。

    这就像一个弹簧,被压到极致,要么触底反弹,要么就此垮掉,再也弹不起来。

    ……

    燕仙子给连星夜开了半年的药,拉着他耳提面命,千万不能停药,等半年后,情况要是有所好转,就逐渐给他减药。

    抑郁症的治疗包括急性期、巩固期、和维持期,全病程的治疗完成,并且可以维持一段稳定的时期,就可以试着减药了。

    抑郁症药物是一点点减少的,每次只能减少前次服用剂量的1/4~1/2,每减少一次剂量,至少需要维持2~3个月,观察情况,然后再考虑是否继续减少,就这么一次一次减少,直到停药为止。

    也就是说,连星夜用尽全力恢复,最快也至少需要一年才能彻底停药。

    一年,这个时长相比连星夜遭受病痛的时长,已经称得上了微乎其微了。

    在半年前,如果有人告诉他,你只需要一年就能彻底好了,他绝对不会相信。

    然而希望就是如此触手可及。

    曾经的他被病魔一叶障目,禁锢在一个情绪里,就彻底走不出来,完全看不到现实生活,只能在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里痛苦地沉沦。殊不知很多路,走不通,只需要绕过去就好。

    世界上不存在此时此刻非做不可的事,一件事若是当时做不好,那就先放下,等你什么时候觉得能完成了,再做回来也不迟。

    多么简单的道理,连星夜从前为什么想不通呢?

    “因为你生病了啊。”楼照林觉得连星夜又陷入自我抨击里了,不禁无奈地将连星夜抱在怀中,揉搓了一下他的脸。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反省自己,好像不能允许自己犯一点错似的,可天底下哪有完美无缺的人呢?

    楼照林双手缓缓遮住了连星夜的眼睛,额头轻轻抵上自己的手背,徐徐说道:“你被病魔遮住了双眼,眼前只看得到黑暗,便以为这个世界就是黑的,这不是你的错,别人告诉你世界是美好的,可你没有用自己的眼睛见过,没有用自己的心感受过,又凭什么认可别人呢,美好的是别人的世界,又不是你的。所以这个时候,你才需要借着我的眼睛去看世界,借着我的心去感受世界,看看世界在别人眼中的样子。于是,你需要借助外力,借助我的手,帮你把遮住你视野的叶片掀开,让你看看我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看看你在我眼中又是什么样的。”

    楼照林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挪开手,打开了连星夜被遮住的双眼。

    于是,连星夜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张全世界最温柔、最美丽的笑脸。

    他也情不自禁扬起微笑。

    原来睁开双眼是这么幸福的事,原来楼照林眼中的自己,也可以笑得这么美丽。

    楼照林缓缓吻上连星夜的双唇,抱着他倒在床上,捧着他的脸,在他脸上细腻轻柔地亲吻:“连星夜,我没有办法强行拯救你,我没办法把你强制拖去医院,关在病房里,逼着你每天吃药,也不是说这样做,你就能好了。如果你自己不愿意走出来,谁也拉不动你。而当你开始向往我眼中的世界,愿意主动踏出一步时,剩下的便放心交给我吧,我会牵着你走出来。”

    连星夜在楼照林动人的话语里按下楼照林的脖子,给了他一个绵长的深吻,手缓缓伸进了楼照林的睡衣里,抚摸他的后背。

    楼照林头皮麻了一下,手摸上了连星夜的肩膀,嗓音喑哑地问:“要做什么?”

    连星夜歪了一下头,轻轻一笑道:“状元的奖励。”

    ……

    太阳终于将星辰拥入了怀抱,与他深深嵌合在一起。

    连星夜仿佛觉得自己被整个吞下了,楼照林的身躯是那样宽广,像一块永无止境的温床,他是遭受宇宙风暴的星子,必须用尽全力依靠在楼照林身上,才能勉强平息自己被躁乱的星尘拍打的灵魂。

    他几乎在破碎在那翻涌的星系里,整个宇宙斗转星移,翻天覆地。无数破碎的星辰铺展开来,像是绵延成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银河,星球在打碎的虚空里涌动。连星夜能清晰看到那颗星星上每个凹凸不平的坑洞和每道起伏不定的褶皱,如浪般裹挟着耀眼的光芒,冲撞着摇摇欲坠的黑洞。

    灼烫人的热气和散落的流星直奔连星夜而来,耳畔是天穹崩塌的撕裂声,伴随晃眼的强光一波一波地席卷着脆弱的星子。打散的星屑像河一样流淌下来,在炽热火柱不断的冲撞下,开出了一朵又一朵横贯星火流星的蘑菇云,近乎吞没了天地的一切。

    楼照林终于如愿以偿地把连星夜身上所有的伤口都亲吻了一遍。

    直到被太阳尽数吞没殆尽这一刻,连星夜才恍然惊觉,原来太阳也是一颗星星啊,原来从来都没有什么触不可及。

    当那惊天动地的爆炸湮没的一瞬间,连星夜却陡然感觉一滴不同于汗水的潮湿掉在了他的脸上。

    连星夜微微一愣,抬起眼,却望见了楼照林泪水涟涟的面庞。

    “太不容易了,真的……太不容易了。”

    楼照林用力将连星夜抱在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像一个终于找到回家路的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一句“不容易”,道尽了多少抑郁症患者一生的渡过之路。

    连星夜揉着楼照林的头发,将他湿漉漉的脸庞捧起来,吻上他的嘴唇,任由楼照林咸湿的泪水滴落在自己汗湿的脸上,随即摸到楼照林的手,与他紧紧地扣在一起,十指严丝合缝。

    “我们已经顺利迈出了第一步,往后的99步,每一步,无数步,我们一起走吧。”

    第55章 终末 请换他来对楼照林一见钟情吧。……

    早上, 连星夜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楼照林正一只手撑着脑袋,侧枕在枕头上, 脸朝他的方向, 望着他傻笑。

    连星夜慢慢眨了眨眼睛,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嘴角已经先一步翘起来:“你在笑什么啊,跟傻子一样。”

    开口之后,连星夜立刻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昨天晚上是喝了一吨沙子吗?怎么会这么哑?

    楼照林像小鸭子一样噘起嘴巴,凑上去在连星夜的嘴唇上贴了一下:“我开心啊, 太开心了,一看到你就开心。”

    他说着, 又掀开被子, 咋咋呼呼地跳起来说:“你等一下, 我先给你倒杯水喝。”

    连星夜本来还笑着, 抬头就看到楼照林光着的两个屁股蛋儿,顿时脸上一红, 赶紧爬起来喊:“等等,先把裤子穿上啊!”

    楼照林双腿坦荡荡:“你放心,外面的人看不到的。”

    他们卧室里就有饮水机,楼照林用两人的茶杯一边接水, 一边说道。

    连星夜嗓子里像是含了一个哑炮:“但是我能看到啊!”

    楼照林扭头害羞地看了连星夜一眼:“你昨晚不是都看过了吗?”

    连星夜:“……”

    你要是真害羞, 就把裤子穿上啊。

    楼照林端着水,笑嘻嘻地走回来, 大马金刀地坐在床边,伸手把连星夜扶起来,给他喝水:“来, 嗓子哑了吧,喝点水润润。”

    连星夜靠在床背上,眼睛尽量不去看楼照林那里。他一口气把一杯水喝完了,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楼照林也把自己那杯水喝完了,然后蹲在衣柜前,把他俩的干净衣服翻出来,递给连星夜一套,自己也总算找裤子穿上了。

    随后,楼照林给连星夜又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俯身在连星夜的嘴唇上亲了一下,柔声说:“我刚才下单了一些菜,专车马上就送过来了,我得下去签收一下,一会儿厨子过来给我们做早餐,等他走了我再上来喊你,你再躺一会儿吧。”

    “嗯。”连星夜舒服地软倒在床里,床单昨天结束后就换了新的,在他们回来之前就在外面晒过,这会儿干爽又舒适。

    楼照林又亲了亲连星夜的额头,这才笑着走出房间,轻轻拢上了房门。

    连星夜今早是自然醒的。昨天为了控制连星夜九点按时睡觉,楼照林从吃完晚饭就开始跟他闹腾了,这会儿也才七点,作息跟之前在精卫也差不多了。

    连星夜已经大半年没碰过手机了,重新拿起手机,突然又觉得没什么能干的。

    他把手机里没用的APP都卸载了,尤其是微博,抖音,小红书这种最容易造成纷争和心理压力的软件,社交软件里所有的群都退掉了,所有的好友也都删掉了,只留下了自己家里人,还有楼照林跟燕仙子。

    对了,说好了要加杜易水好友的,差点忘了。连星夜连忙爬下床,在回来的行李箱里翻出来了他的记事本。

    这个本子几乎成了他半个日记本,每天发生点什么小事,就往里面记上一笔,有时或许只是一句“今天有只小鸟把一根羽毛落在了我的窗沿上”,再或者是“今天楼照林的吻是草莓味的”,仅仅是这样,每当他翻开这些遗忘的过去时,他就会觉得原来昨天是那么美好,前天也是那么美好,他过往的每一天都那么美好。

    本子里记了杜易水的社交账号,连星夜找到后,用手机对着账号搜了出来,然后向杜易水发出了好友申请。

    等下次好友申请通过的时候,估计就是杜易水出院的时候了。

    做完这个后,连星夜就打开音乐软件,随手点了今日推荐开始播放,随后就把手机放下了,准备再躺一会儿,听几首歌,就下去找楼照林。

    然而他的脸在枕头上侧过来时,却瞥见枕头角好像压着什么东西。连星夜便伸手摸了一下,摸出了一张便利贴。

    他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封情书?

    【首先,每天都要好好吃药哦。最重要的事情放在第一句写,之前答应了每天都给你写一张便利贴,动笔前,我思考了很久,该怎么把那么多甜言蜜语都写在这张小小的纸片上,结果一小时后回过神,我还是一字未动,原来这一小时我光想你去了。我在想你漂亮的眼睛,想你可爱的鼻子,想你一见到我,就情不自禁翘起来的嘴角。你可能不知道,你在我眼中是什么样。你可以把耳朵凑过来,我悄悄告诉你——我眼中的你,都是被我用爱滋润过的模样。】

    看到这里,连星夜的脸顿时蹭地红了,他连忙用手搓了一下脸,却根本压不住嘴角的笑意,他深呼吸缓了缓,继续往下看。

    【连星夜,虽然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但我真的很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要给你写100个我爱你!爱你每天睡醒时翘起的头发,爱你睡着时微微嘟起的嘴唇,爱你清浅而让人安心的呼吸,爱你不息的生命,但我很自私,我最爱你爱我的样子。吻你吻你再吻你!吻你一百遍!亲亲亲亲死你!死了也要亲你!变成星星了也要亲你!】

    最后一句话看完,连星夜的脸已经快笑僵了。他反复品味了一下,又忍不住回到第一句话,从头到尾又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看了一遍。之后,他来来回回反复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每次都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遍,看完就下去找楼照林,然后又忍不住重看了一遍。

    难为楼照林把他那狂放不羁的大字挤在这么小的一张纸上。

    连星夜并不记得楼照林什么时候答应他要给他写便利贴,记事本上只记了,楼照林之前送给他的一堆便利贴被雨水泡烂了。

    连星夜猜测,估计就是那时候答应以后每天都给他补一张,但他自己却没把这事儿记下来。

    他本人当然最了解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自己是故意的,为了给此时的他一个惊喜。

    连星夜确实十分惊喜,早上一醒,就能收到男朋友写给自己的情书,任谁都会开心死吧?他甜得就像吃了一整罐的蜂蜜,嘴里都快齁死了,嘴角却死活压不下去。

    连星夜在心里悄悄说,这是最后一次,然后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遍便利贴,狠狠心把它夹进了本子里,接着立刻在手机上下单了一个相册夹,打算以后把楼照林写给他的每一张便利贴全都夹进去。

    把这一切做完,连星夜这才放下手机,趿着拖鞋,哒哒哒地跑了下去。

    他迅速在客厅里捕获到楼照林的身影,迫不及待地跳到楼照林背上,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楼照林!”

    楼照林连忙扶住后背的人,笑着转过身来揽住了连星夜的腰,让他站稳:“是不是看到我写的便利贴了?怎么样?还喜欢吗?”

    连星夜用力在楼照林脸上吧唧了一口,眼里洋溢着甜蜜的光彩:“喜欢,特别喜欢,特别开心!”

    “你这样让我今晚压力很大啊,”楼照林故作苦恼道,“要是我明天送你的没有今天的好怎么办?”

    连星夜一听,还当真帮他想了想,认真出了一个主意:“要是你词穷了,你就用‘我爱你’把剩下的空填满就好了,我不嫌弃。”

    “你难道不应该说,不管我写什么,你都喜欢吗?”

    连星夜一本正经道:“那可不行,你可是状元,要对得起你的高考分数,难得你语文没有掉链子,以后也请继续保持吧。”

    “……看来我以后得多看点书了,多学习一下名家们都是怎么写情书的。”

    厨子刚才就做完饭走了,楼照林正准备上去喊连星夜,他就下来了,正好现在一起去吃早餐。

    连星夜去厨房端盘子,出来时,发现楼照林把他的药也准备好了 ,和温水一起放在他的位置上。

    这些药都是需要饭后吃的,连星夜放下盘子,坐下后,拿起药看了一眼,发现自己今早要吃的剂量已经被楼照林掰好了,被封在铝箔片里。

    以前连星夜吃药都直接对嘴剥,先是被铝箔片划破了嘴唇,后来改成用手撕,结果又被划伤了手指。

    杜易水一开始还以为连星夜嘴巴上的伤口是楼照林造成的,得知真相后,就戏称他是豌豆王子。而楼照林自那之后,就每天把连星夜要吃的药默默剥好了再给他。

    连星夜并不记得这个小插曲,但他依然会为楼照林这种细节的关怀而感到心暖。

    楼照林问道:“对了,你有看今年的语文作文题目吗?”

    连星夜:“怎么了?是什么?”

    楼照林一愣,这才意识到,连星夜已经不记得当初他们之间分享的秘密了。

    连星夜观察楼照林的表情,试探地问道:“又有什么我忘记的事情吗?”

    “嗯……”楼照林调整了一下表情,“就是之前,我跟你猜过高考语文作文的题,然后果然被我猜中了。”

    “真的假的?”连星夜惊叹,“这可比你拿省状元让人惊讶多了。”

    楼照林顿时忍不住笑了:“当时你也说了类似的话,你说,信我能猜到高考语文作文的题目,还不如信我能拿省状元。”

    连星夜好奇道:“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猜到的啊?”

    “这就是我的另一个秘密了,”楼照林朝连星夜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当时跟你说好了,等什么时候燕教授说你可以停药了,我什么时候再告诉你。”

    连星夜嘴巴往下一撇:“好吧,居然还卖关子。”

    楼照林噗嗤笑了一下,觉得连星夜简直是太可爱了:“这句话你当时也说过了。”

    连星夜哑然:“不是吧?”

    “连表情都和当时一样。”

    “o.o”

    ……

    现在已经到了七月,高中生也放假了,校门口冷冷清清,只有一条硕大的横幅上面写着【热烈祝贺普华市楼照林同学金榜题名高中省状元】。

    连星夜让楼照林站到横幅下,想拿手机给他拍照。

    他知道楼照林在自己的手机上专门给他建了一个相册,里面存放着三年以来他偷拍自己的照片。

    楼照林曾经给连星夜看过,但连星夜忘记了,楼照林就给他又看了一遍。

    于是,连星夜便也起了一个在自己手机上给楼照林也专门建一个相册的念头。

    从今往后,他要自己创造属于自己永不忘怀的记忆,他希望这些回忆里,全都有楼照林的身影。

    楼照林站在写着庆祝自己荣获省状元的横幅下,让上辈子的省状元亲自给他拍照,总让他感觉十分心虚,摆起姿势来不免无比僵硬,仿佛在跳古怪的机械舞蹈。

    连星夜无奈道:“拜托,楼照林,你是省状元,不是来偷东西的,怎么畏畏缩缩的,抬头挺胸,看镜头……你倒是笑一下啊。”

    楼照林干巴巴地掀起嘴角,嘴有点歪。

    连星夜叹了一口气,放下手机,走过去在楼照林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楼照林一秒仰起嘴角,笑得一脸荡漾。

    连星夜飞快举起手机,把楼照林和横幅一起拍了下来。

    楼照林凑上去一看,登时不乐意了: “靠,我笑得好像一个憨锤!”

    楼照林瞪大眼睛望向连星夜,满脸的不可思议:“我平时在你眼里,就是这种傻逼的样子吗?”他可是一直以为自己在连星夜心里是气宇轩昂,玉树临风的形象呢!

    连星夜却把照片看了又看,一副喜欢的不行的样子:“可是真的很可爱啊,好像一只大狗狗,看着就很想摸。”

    楼照林心里的那点不乐意立刻烟消云散,当即在连星夜的面前蹲下来,把头拱进连星夜的手里,嘴里汪汪叫了两声。

    “楼照林,你干嘛啊……!”连星夜的脸腾地红了,赶紧看了一眼周围,把楼照林拽起来,“这是在外面,别闹。”

    楼照林站起来,笑嘻嘻地抱住他,庞大的体格冒着热气:“连星夜,你是不是很喜欢把我狗塑啊?”

    这人身量高大,还重得很,连星夜感觉自己像扛了一座山,又像扛了一床棉被。

    他反手揉了一下楼照林的头:“因为小狗很忠诚,还很可爱啊,毛也很好摸,你也很真诚,也很可爱,头发摸起来也很柔软。”

    如果楼照林真的是小狗,他的尾巴现在肯定摇成了螺旋桨,他黏糊糊地贴上连星夜的脸,咬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那等今天晚上回去后,我给你当小狗,好不好?”

    连星夜小脸顿时一片通红,嘟囔道:“我没这么变态的爱好。”

    楼照林脸也有点红,舔了下嘴唇,用更小的声音悄悄问:“那你能给我当小猫吗?”

    “……”

    “……”

    “那,我们轮流吧,”连星夜浑身都烧着了,根本不敢看楼照林的眼睛,轻咳道,“就是说,也不是不能玩一下。”

    ……

    “保安叔叔,我们是今年的毕业生,再过两个月就要去上大学了,能不能最后让我们进去看一眼啊,求您了。”楼照林站在门房外喊道,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保安却在这一个月见多了他这种学生,铁面无私道:“不行,你们那么多毕业生,要是全都趁放假跑到学校来玩,那学校这门还关不关了?快回去,别想着偷溜进去,我会盯着你们的。”

    连星夜想了想,忽然指了一下头顶的横幅说:“保安叔叔,他是横幅上的那个,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

    保安一下子来了兴趣,眼睛亮闪闪地打量了楼照林一圈,惊叹道:“哎呦,你就是状元郎啊!”

    楼照林连忙点头道:“对啊,校卡和身份证都没带,但我手机里有电子身份证,您要看一下名字吗?保证不是同名同姓啊,就是我本人,要实在不行,我就回去拿校卡。”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机支付宝,想把电子身份证找出来。

    “不用了不用了,我看你也挺面熟,小伙子长得这么帅,我都见了你三年了,哪儿会记不住,只是没想到不仅长得帅,连脑袋瓜也这么聪明啊!这叫什么?这叫品貌非凡,惊才绝艳!英雄出少年!”保安的态度一下子调转了180度,恨不得把楼照林捧到天上。

    楼照林一看他这个态度,眼珠一转,突然扬起嘴角:“保安叔叔,如果您愿意让我们进去,我就把我笔记本送您,怎么样?”

    连星夜悄悄看向他,眼中有些迷茫。

    保安一下子激动了,那可是省状元的笔记本,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居然就这么送给他了,这岂不是天上掉馅饼?他脸上的笑差点压不下去,咳嗽了两声:“那就最多给你们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要是没出来,我就进去喊人了啊。”

    楼照林扬起了灿烂的笑容:“谢谢叔叔,等明天我一定亲自把笔记本给您送过来,保证不会失约的。”

    保安乐呵呵道:“哎呦,小状元客气了,去吧去吧,快点出来啊。”

    等他俩走进去后,连星夜终于忍不住抓着楼照林小声问:“你哪来的笔记本啊?”

    楼照林明明告诉他,住院的那段时间,他都是用平板在刷题,根本连支笔都没有,又哪来笔记本这种东西?

    楼照林理所当然道:“你不是有吗?”

    连星夜瞪大眼:“你要把我的给他?”

    “你随便找个错题本给他就行了,笔记本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自己还要用呢,”楼照林说着,摸了摸鼻子,“主要是,我连错题本都没有,我以前都是直接抄吴向晓的,收上去随便交个差应付一下,我高中三年一次都没翻开过,吴向晓的也不靠谱啊,还是拿你的像样一点。”

    “吴向晓是谁?”连星夜摇了摇头,“不,这不重要。”他眼神复杂地看向楼照林:“你这样会不会有点缺德啊?”

    楼照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揽着连星夜的肩膀大咧咧地往前走:“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状元就是你的状元,你的错题本就是我的错题,都一样,没差别啦。”

    他觉得自己说的就是事实,要不是他抢走了连星夜的状元,横幅上挂着的就应该是连星夜的名字才对。

    连星夜的良心有点不安,但让他们现在转回去承认错误,他也不乐意。他只好决定等他回去后,尽量找个质量好一点的本子送出去,他不能丢了楼照林的脸。

    不过,他自认为自己的东西还是很拿得出手的。要是他没生病,就算考不上状元,考个省里的前二十应该没问题。

    ……

    再次踏入这片曾经让自己痛苦了三年的土地,连星夜的心里却没有丝毫波澜。

    眼前的高楼看起来熟悉又陌生,没有了让人恐惧的人群和让人不安的铃声,只剩下死寂的空旷,和大片记忆的留白。

    连星夜从来不会高歌苦难,更厌恶那些所谓要感谢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的话。明明可以不受到伤害地健康成长,为什么受了伤后反而要感谢施暴者?能爬起来是他自己有本事,他真正应该感谢的是他自己。

    他并不否认他厌恶着那三年,即使他已忘却大多回忆,但并不代表着,那些伤害就连同他的记忆一起泯灭了。

    他现在对高中的唯一印象,就是昼夜亮在头顶永远关不掉的白炽灯,是耳边像蚂蚁在爬一样的笔和纸摩擦的沙沙声,是走廊和桌子间道老师沉重而令人恐惧的脚步声。

    这些细小的记忆碎片像幻灯片一样从他脑子里闪过,每一次闪烁,都会让他的心脏像被针扎一样,产生细密的疼痛。

    他想,高中带给他的是一辈子的阴影,就算他失忆了,也抹不掉那蚀骨噬心的恐惧在他心头蒙上的阴霾。这抹黑漆漆的颜色会一直伴随他到死,即使上天给他重生一次的机会,他都不会愿意回去再过一天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好在眼前的校园是这么空旷,一切让他厌恶憎恨的元素都暂时不在,从客观的角度来欣赏这个学校,风景还是很优美的。

    楼照林带着连星夜去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地方。

    比如,传说每天晚上都会有小情侣幽会的小树林。似乎每个学校都会有这么一个小树林,于是,他们就在这个小树林里顺便亲了个嘴,也算是体验了一把早恋的感觉。

    再比如,楼照林最喜欢的篮球场某一块特定的土地。楼照林说那块土地踩起来特别舒服,总能让他跳得很高,说着,楼照林就做了一个经典的空气投篮的动作,然后被连星夜抓拍了下来。

    照片里,楼照林的下衣摆飘了起来,露出了一点精瘦的腹肌,少年的腰肢柔韧又有劲儿,没有人比连星夜更清楚,这块劲瘦的肌肉充盈着多么蓬勃强劲的力量。

    又比如,他们手牵着手,在操场跑道上压马路。

    楼照林说,他之前没开窍的那两年做了很多傻事,其中有一次是高二运动会,他为了吸引连星夜的注意,曾经特意参加了没有一个人愿意报名的五千米长跑,还幻想过连星夜会在终点等着他……虽然他也知道这个不太可能,但至少能为他加加油吧。

    结果就是,当楼照林以第一名的速度冲破终点线的那一瞬间,他立刻在全班同学的欢呼声里期待地抬头望向观众席,却看到连星夜一个人躲在角落的阴影里,低头默背着手里的单词本。

    他最英俊帅气的一面,他心爱的小少年根本没看到。

    那一刻,楼照林的心都碎了。

    不过那两年他心碎的次数太多了,要不是特意提起,他都把那一次小小的运动会给忘了。而且他那时候还傻,不知道那种变着花样孔雀开屏的情感叫做喜欢。

    连星夜想了想,主动提道:“要不你现在在我面前再冲刺一次终点吧。”

    楼照林笑着问:“你这是要满足我年少时的心愿吗?”

    “是啊,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曾经在我的青春里与你擦肩而过那么多次,”连星夜的表情有些懊恼,在楼照林遗憾的同时,他也错过了楼照林,“我会忍不住想,但凡我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你一眼,不是那种用余光轻轻瞥一眼,或者是像在看竞争对手一样的充满审视和敌意的眼光,而是作为一个和我同样处在青春期的少年,一个和我近在咫尺的同班同学,一个触手可及的似乎有点喜欢我的英俊男生,以这样的眼光,认认真真看你一眼,我会不会早一点喜欢上你呢?一切会不会就不会发展成之后那样呢?”

    楼照林生怕连星夜又掉进思维漩涡里,赶紧打破他的幻想:“这就是一个悖论,你是因为现在已经喜欢上了我,你以此时看待恋人的目光,再回头去看我,便觉得怎么看这都是你的爱人,可当时的你看我,怎么看都是一个脸上挂着分数的竞争对手,一个根本看不出美丑的同班同学,一个毕业了就再也想不起来的陌生人。所以你没必要有任何遗憾,相爱的瞬间都是命中注定的,你今生就是得在那一刻爱上那个特定的人,不是在那一刻,即使是同一个人,也不会爱上他,同样是那一刻,但是是不同的人,也不会爱上他。所以我们相爱的那一刻,就是此生最幸运的时刻。”

    “好吧,你现在比我还能言善道了,不过,我很喜欢你这个命中注定的论调。”连星夜被说服了,他甩了甩脑袋,决定不去想那些注定会让人难受的事了,转而抱着手臂朝楼照林歪了歪头道,“所以你还跑吗?”

    楼照林马上勾起嘴角说:“跑啊,就当是梦回高二,虽然不能改变现实,但我们一起做一个美梦,怎么不跑呢?”

    这一回,连星夜就站在终点线后,一边挥手,一边跳起来朝楼照林大喊加油。

    “高二火箭班楼照林,加油啊!”连星夜喊着,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楼照林望着前方站在太阳底下,背光朝他不断挥手呼喊的连星夜,不由自主地绽开笑颜,抬脚朝连星夜飞奔而去。

    迎光而来的少年漆黑的发上全是亮晶晶的汗,伴随着奔跑的幅度洒落在空中,整个校园都好像被少年的笑容点亮了,他的发梢是风,他的嘴角是太阳,他挥动的四肢是指向自由的群星。

    连星夜心动不已,举起手机情不自禁地对着他按下快门,随即高举双臂,痛痛快快地迎上了他的英俊少年。

    下一秒,连星夜曾经错过的整个青春带着夏日的滚烫撞进了他的身体里。

    两个人激动地在终点线拥吻,耳畔仿佛响起了观众席热烈的尖叫和高呼声。

    连星夜一边深深吻着楼照林,一边勾着嘴角,摸着他的脸:“圆梦了吗?你当时想要的就是这个吗?”

    “圆梦了,圆得有点过头了,”楼照林的心甜得快化了,整个人像做梦一样晕乎,恨不得要醉倒在连星夜专注望着自己的漂亮眼眸里,“我当时最多想抱你一下,可没想过要当着全校人的面跟你接吻。”

    连星夜笑着搂紧了楼照林的脖子,按住他的后脑勺,把自己更深地送进了楼照林的怀抱里,吐露的话语全都含糊在了辗转交缠的唇齿之间:“那趁现在在做梦,我们再多亲一会儿,让这个梦再做得久一点。”

    ……

    短短一小时,转瞬即逝。

    他们与高中道别的最后一站,来到了高一的教学楼。

    教室门窗都被锁了,楼照林就把窗子悄悄撬开了,自己先踩着窗沿跳了进去,随即转身朝连星夜张开双手。

    连星夜便笑着把手放上去,让楼照林把自己拉了进去。

    高一的教室别说连星夜,连楼照林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但他仍然记得,他在这间教室里看到连星夜的第一眼,有多么惊艳和美丽,从此让他魂牵梦绕,从此让他夜不能寐,从此就让他惦记了整整两辈子。

    楼照林笑着问:“你还记得自己之前坐在哪里吗?”

    连星夜当然是不记得的,但他在这个陌生的教室里环顾一圈,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一个窗边的座位上。他在楼照林惊讶的注视下缓缓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扭头朝楼照林微微一笑:“这里吧。”

    楼照林便也走过去坐在了他身边,好奇地问道:“你有印象吗?”

    “其实不太清楚,”连星夜笑得释然,“但我觉得我会选择这里。”

    楼照林眨了眨眼睛,觉得连星夜的笑容无论看多少次都那么让他心动:“其实你一直都没有变,不是吗?不管你有没有失忆,不管是过去的你,还是现在的你,你总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连星夜顿了一下,缓缓看向窗外,轻轻的嗓音漂浮在夏风里,如同一首来自远方的歌谣:“是啊,我一直是我,不管是过去被病痛折磨的我,还是现在有你爱着的我,或者是未来不知道在哪里等待着的我,都是我。”

    楼照林静静注视着连星夜在微风中浮动的额发,忍不住拿出手机,对准了连星夜的面庞,轻轻喊道:“连星夜。”

    “嗯?”连星夜回头的一瞬间,被楼照林定格在了手机里。

    照片里的少年穿着白衬衣,露出来的手臂伤痕累累,手背微微托着下巴,朝楼照林瞥过来的那一眼,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绵延的爱意,身边是被风吹动的窗帘,少年的发梢也同样被吹拂起来,带着雀跃的光尘洒落在他乌黑的眸子里,像宇宙深处倾泻下来的一条璀璨而神秘的银河。

    这一次,连星夜的视线终于对准了楼照林的摄像头,落在了镜头之外,楼照林本人身上。

    连星夜凑过去看,忍不住感慨:“拍得好好啊,感觉比我拍的你要好看多了。”

    楼照林看看手机屏幕里的惊艳而美丽的少年,又看看近在咫尺的连星夜,两个连星夜都让他心脏怦怦跳,最终,他还是将目光落在了连星夜本人眼中,望着他澄亮柔软的眸子,里面满满的都是他自己的倒影。

    他骄傲地翘起嘴角,炫耀着自己苦练三年的成果:“那当然,毕竟练了三年呢。”

    连星夜推了推楼照林的肩膀,让楼照林让一让:“你拍完了,现在轮到我了吧。”

    楼照林便起身让连星夜出去了,眼珠却不自觉跟着连星夜不停打转。

    连星夜望着手机里眼珠跟随镜头骨碌碌转动的楼照林,觉得他好像网上流行的小狗斜眼偷瞄主人表情包,不禁噗嗤一笑:“你不要老偷瞄我啊,自然一点啊,我在拍你呢。”

    楼照林一脸委屈道:“不行啊,你老在我身边晃,我的眼睛就长你身上了,根本控制不住看你。”

    连星夜点着下巴,沉吟了半晌,忽然想到什么,嘴角翘了一下,缓缓开口道:“现在我们回到了高一时期,现在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楼照林同学走进了新教室。”

    楼照林一愣,当即做了一个假装把书包放下来的动作,然后从空气书包里掏出一个空气抹布,开始一系列抹桌子的假动作。

    连星夜被他逗得噗嗤一笑,轻咳两声,稳了稳声线:“嗯,不错,咱们的楼照林同学已经选好了心仪的座位,都开始抹桌子了。”

    楼照林在自己桌子上空抹了抹,然后把手掌伸到隔壁桌子上,又抹了抹。

    连星夜一愣,说:“哦,看来我们的楼照林同学非常善良,不仅要抹自己的桌子,还把同桌的桌子也一起抹干净了。”

    楼照林手肘支着脑袋,面朝窗外,一脸忧郁地唉声叹气道:“唉,不知道我的同桌会是什么样,我希望他是一个大美人,有着大大的黑眼睛和长长的黑睫毛,皮肤白白的,说话直直的,气质冷冷的,但笑起来又世界第一甜,短发,双眼皮,身高得一七八,对,得是一个男孩子才行。”

    连星夜差点笑出声,他连忙用手捂住嘴,清了清嗓子,继续旁白道:“楼照林同学抹完自己跟同桌的桌子,已经开始许愿要同桌了。”只是这到底是在许愿同桌,还是在许愿老婆啊?

    楼照林频频抬头看钟表,装模作样地皱着眉头,唱歌似的一唱三叹:“哎呀,我的同桌怎么还没来啊,我的花都等得谢了又开,开了又谢了……”

    连星夜捂着嘴,笑了好半天,这才直起身子,揉了一把脸,调整好表情,朝楼照林缓缓走了过去。

    楼照林紧张地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准备一会儿一见面就立刻表白。他正想着,一双指节分明的手撑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楼照林顺着那双纤细白皙的手臂缓缓向上望去,对上了一个少年清凌漂亮的眼睛。

    少年的嗓音也如他的外貌一般,清澈明朗,十分动听:“同学,你好,我对你一见钟情了,请问能坐你旁边吗?”

    楼照林哑然张口,呐呐道:“……你抢我台词。”

    连星夜弯腰趴在楼照林桌前,一只手支着下巴,歪头问道:“我叫连星夜,你叫什么名字?”

    楼照林一瞬不瞬地盯着连星夜近在咫尺的漂亮眼睛,不禁吞咽了一下,突然真的有一种回到初见时的紧张感:“我叫楼照林。”

    连星夜脑袋凑得更近:“你不想让我做你同桌吗?”

    楼照林连忙摆手:“没有啊,怎么会!”

    他的心脏都恨不得从胸口蹦出来,直接钻进连星夜的胸膛里,和自己的心脏一起在连星夜的身体里筑个爱巢。

    连星夜目露疑惑:“那你为什么还不让我进去?”

    楼照林赶紧站起来,四肢僵硬地站到走廊里,殷勤地把自己的椅子推了进去,做了一个局促的手势:“请进。”

    连星夜差点都要破功了,他赶紧在楼照林看不见的角落整理了一下表情,在里面缓缓坐了下来,朝他眨了眨眼睛:“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桌了。”

    楼照林连忙点点头,却连一个正眼都不敢看连星夜,好像光是看心上人一眼,就能害羞得原地爆炸一样。

    连星夜觉得楼照林这个扭扭捏捏的模样很新奇,便趴在桌子上,头枕着手臂,侧头看楼照林的脸,真情实意地夸赞道:“同桌,你好帅啊。”

    楼照林只感觉自己脸上被连星夜盯着的那一片皮肤都快烧起来了,他挠挠脸,又抓抓大腿,一副爪子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的拘谨模样:“谢谢,你也长得很好看,是全世界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连星夜从来没有见过楼照林这么清纯的模样,又稀奇又好笑,忍不住想逗逗他:“那你要当我的男朋友吗?”

    楼照林头上都开始激动得冒烟,恨不得给自己打个救护车:“好啊。”

    连星夜把脸埋在手臂里偷笑,终于还是忍不住破功了。他怎么都没想到,楼照林最招架不住的居然是校园初恋play。

    他悄悄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了楼照林放在桌上的手,从下往上地拿眼睛瞄自己心爱的小少年,灿若星子的眸子里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和欢喜,笑着问道:“可你为什么还不亲我呢,同桌?”

    楼照林脑袋登时轰隆一声,他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手撑着课桌,红着脸朝自己喜欢的人缓缓弯腰靠近,青涩而欢欣地垂下头,然后在笑容狡黠的少年唇上,轻轻落下了一个虔诚而小心翼翼的吻,纂刻下了青春终末旅途的最后一枚道别的印记。

    连星夜闭着眼睛,感受着唇瓣上独属于楼照林的安稳而宁静的吻,如同校服被夏风吹起的一角,化作岁月的钥匙,终将把过往的一切难堪与错过锁进记忆的黑匣子里。

    他想,如果他们真的有下辈子,请换他来对楼照林一见钟情吧。

    第56章 舞会 “我的青春恋歌如此悲伤……”……

    这天, 楼照林突然说要带连星夜去外面吃饭。

    这是一个奇怪的餐厅,里面的每个人都穿着奇怪的装饰,有的人戴着假发, 有的人戴着帽子, 还有的人戴着面具。

    连星夜和楼照林进去后,也被一个工作人员带到了一个小房间,房间里装满了像摄影棚一样奇形怪状的道具,外面那些人身上戴着的东西,估计就是从这里拿走的。

    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可以先在这里挑选自己喜欢的道具进行变装, 然后再出去点餐。

    连星夜一下子对这个特殊的餐厅产生了浓浓的好奇。他本来想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小动物,但当他看到一个只有上半张脸的张牙舞爪的怪物面具后, 顿时愣住了, 随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它。

    在他心中, 他一直是一个戴着人类面具的小怪物。

    楼照林本来拿起了一个爆炸头, 看到连星夜拿了怪物面具,马上把假发放下来, 也想跟他一样戴面具,却被连星夜制止了。

    “你戴这个吧。”

    楼照林低头一看,连星夜的手里居然拿着一顶小王冠和一件威风凛凛的披风,胳膊里还夹着一柄长剑, 他顿时咧嘴一笑:“你要把我打扮成一个小王子吗?”

    连星夜让楼照林在椅子上坐下, 亲自把小王冠的发夹卡在了楼照林的头发上,顺嘴在他发顶亲了一口:“是王子, 也是英雄。”

    楼照林站在了镜子前,连星夜又亲手把红艳艳的披风披在了楼照林的背后,随即转到他的面前, 把抽绳在他的脖子前打了一个蝴蝶结,最后把手边的长剑拿了起来,笑着双手递给楼照林:“给,请这位王子殿下拿好你的剑。”

    楼照林只好把剑接过来,挎在了腰间,随后,他看了看镜子里被连星夜打扮得英姿飒爽的自己,又看了一眼站在自己旁边十分敷衍草率的小怪物,顿时噘嘴道:“可是童话里的王子,好像通常都会去斩杀怪物。”

    连星夜却歪着脑袋说:“可是在我的童话世界里,王子殿下就是会去保护怪物的。”

    他上下打量了楼照林一眼,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你真帅,我好喜欢。”

    楼照林的腰杆儿一下子挺直了,下巴也翘了起来,当真是一个意气风发、气宇轩昂的王子殿下。

    连星夜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这个人真是一点儿都不经夸。

    楼照林刚帅气了几秒,又跑来黏糊糊地抱连星夜,什么气质什么潇洒全都散了一个一干二净,化身了一块小年糕:“不对,王子殿下也是去抓怪物的,但他不会杀掉怪物,而是会把小怪物掳回家,给自己暖床,他要把小怪物喂得白白胖胖,给他吃全世界最好吃的食物,给他睡全世界最柔软的大床,把他哄得高高兴兴的,给小怪物洗一个香喷喷的热水澡,抱到自己的大床上当抱枕,最后把小怪物吃干抹净!”

    连星夜像哄小孩似的摸摸楼照林头顶的小王冠道:“好了好了,小怪物说他愿意被你吃掉,我们现在准备出去了哦?”

    楼照林笑着牵起小怪物的手,举在空中晃了晃:“走吧。”

    他们掀开帘子走了出去,选了一个座位坐下,然后点了餐。

    连星夜发现桌子上有一个牌子,一面写着“请勿打扰”,另一面是“欢迎来交朋友”。

    楼照林便问:“你想跟别人聊一下吗?”

    连星夜愣了一下,猜测道:“这就是这个餐厅的特别之处吗?”

    楼照林一脸神秘道:“所以要试一下吗?说不定会有惊喜哦。”

    连星夜下意识看了看周围的人,没发现这些人跟他们有什么不同。

    他想了想,估计这就是楼照林带他来这里的目的,就点了头:“那就试一下吧。”

    楼照林便伸手,把牌子上交朋友的那一面朝向了外面。

    几乎没等几分钟,就有一个头戴爆炸头假发、脸上戴着黑墨镜的女孩,端着自己的盘子走了过来,礼貌问道:“请问我可以坐在你们的对面吗?”

    楼照林笑着说:“当然可以,欢迎。”

    连星夜一直往女孩的头上看,终于还是忍不住笑,指了一下身旁的楼照林说:“你知道吗,你的爆炸头刚才差点就属于他了,但是我没让他戴。”

    女孩看了一眼楼照林,也笑了:“哇,我们这么有缘吗?幸好你没让他戴,现在这样多帅啊。”

    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

    连星夜和楼照林的饭也上来了,他们边吃边聊。

    “其实我还没搞懂这个餐厅的特别之处,”店里的面具都只有上半张脸,估计是为了方便吃饭。连星夜戴着不太习惯,一直像推眼镜一样推推面具,朝楼照林抬抬下巴说,“是他今天突然说要带我出来吃饭,然后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还问我想不想跟别人说话。”

    “原来是这样,”女孩忽而压低嗓音,像说悄悄话似的,“那我悄悄告诉你,因为来这个餐厅吃饭的大家,都是同一类人哦。”

    “同一类人?”连星夜愣了一下,看了看女孩,随即又看了一圈四周的人们,忽然猜到什么,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说,大家都和我一样,都有……”

    “是啊,这家餐厅就是专门为抑郁症患者准备的,”女孩大大方方地承认道,“当然,也欢迎对抑郁症患者友好的人们。这里在我们内部还挺有名的,基本都口口相传,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没想到你男朋友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正吃着饭的楼照林顿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了女孩一眼。

    女孩摊手,无奈说:“你们之间的气氛太甜蜜了,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好吧。”

    连星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女孩一边吃一边聊:“店长也是一位抑郁症患者哦,不过她已经有十年没有复发了,特别棒,这个店也开了十年,从她正式停药起开始开的,她是我们所有人的偶像,因为抑郁症患者普遍会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可没有人会想完全与世隔绝的,大家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想交朋友的,但是网上鱼龙混杂,骗子太多了,店长就想着,要是专门有一个安宁的小世界,能把大家聚在一起,互相分享一下自己的抗抑过程就好了,这就是她开这家店最开始的目的。”

    连星夜不禁感慨道:“现在已经坚持十年了啊,也太棒了吧。”

    “对吧?”女孩开心道,“你还没跟她见过面吧?见到她之后,你会更喜欢她的,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最强大的人,是我们所有人的动力源泉。”

    连星夜一下子想到了杜易水:“其实我刚出院,不久之前,我也在精神卫生中心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她也是一个内核特别强的人,我相信她一定能走出来的。”

    女孩说:“那等她也出院了,你就可以带她一起来这里了。”

    “希望以后有这个机会吧。”连星夜顿了一下,又想到,杜易水不是普华市的人。或许以后有机会,可以邀请她到家里来玩。

    女孩吃了几口饭,又问道:“你有听说过房间里的大象吗?”

    连星夜马上接口道:“回避他,不代表他不存在。”

    这是一个经典的谚语,讲的是房间里的人们对一头处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大象视而不见的故事。用来比喻“合谋的集体沉默”。

    “没错,”女孩笑起来,“其实很多人不愿意承认自己生病了,就是因为有病耻感,不愿意接受这是个病,但其实病耻感是全社会的合谋,正是因为这个社会对抑郁症的偏见和误解,才让真正的抑郁症患者不敢说出自己的病,正是因为抑郁症的妖魔化娱乐化,才让真正的患者觉得自己见不得人,觉得说出去了就会被嘲笑,这是一个社会问题,我们每个人能做的,也只有在有能力的情况下,为我们的同胞献出一点微薄之力。”

    连星夜顿了顿,恍惚间,回想起了一点不太美好的回忆:“我之前腿不太舒服,我的妈妈就只关心我的腿,但其实我的心里更不舒服,我的妈妈却不会关心我的内心,反而指责我事多。我就在想,当一个疾病发生在身体上的时候,它是看得见的,所以它才能被人接受,但当一个疾病发生在脑袋里,发生在心里,别人看不见它,就会觉得是你自己没有控制好你的精神世界,没有控制好你的内心,全都是你自己的问题。”

    女孩叹道:“这就是大众常见的偏见了,人们以为抑郁的反义词就是快乐,以为抑郁就是不开心,但其实不是的,抑郁的对立面是活力,抑郁症患者发病的每分每秒都在消耗自己的生命力,不开心只是众多对外表现的一种,是最容易发现的一种,所以大家只看得到他不开心。实际上,患者根本体会不到任何情绪,开心只是其中的一种,还有对色彩温度的感知,对情感的感知,爱与感受爱的能力,他都没有了。”

    连星夜用筷子屁股戳着下巴,思忖道:“我其实一直在思考,店长为什么会让我们戴上面具,或者打扮成另一个样子。”

    女孩问:“那你有想出原因来吗?”

    连星夜一边思考,一边尝试着分析道:“我一开始听你说,这是一个专门为抑郁症患者开的餐厅,就以为店长是为了保护患者的隐私,比如有的人不想被别人看到脸,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生病了之类的,但听你说到病耻感,又觉得店长不会让我们这样藏藏掖掖,因为只会让人更加怯懦,更加习惯于躲藏。然后我又想到,我戴上的怪物面具,就觉得,店长或许是为了让我们展露原本的样子,我是一个怪物,我在人类的社会中无法生存,但现在这里都是我的同类,我再也不用伪装人类了,可以尽情展露我怪物的青面獠牙了,也不用担心会受到歧视,因为我们都是怪物。可当你讲述了店长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后,我意识到,我又想错了。”

    女孩期待地望着连星夜:“那你现在想出结果来了吗?”

    “嗯,我觉得我大概想明白了,”连星夜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对着面前看呆了的女孩羞涩地笑了一下,“我们无论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样子,都是我们的伪装,这里就像一场盛大但虚幻的舞会,到了零点,到了外面,一切都将回到现实世界。怪物的皮从来不是别人给我披上的,而是我自己。我把自己定义为一个怪物,那我就是一个怪物,我把自己定为一个人,那我就是一个人。我对自己的认知是我自己赋予的,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给自己下定义。于是,当我们摘下面具,脱下身上的伪装时,我们再看看彼此的脸,却发现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是人,从来都不是什么怪物。原来在披上伪装之前,我们跟外面的那些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你真聪明,”女孩羞愧道,“这个道理还是店长告诉我后,我才恍然大悟的。”

    连星夜笑道:“可能因为,我平时就老是喜欢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女孩感觉有些热,也摘下假发和墨镜,眼睛里崩射着兴奋的光芒,快要把连星夜的脸洞穿了:“但是该不该说,你刚才摘下面具的那一瞬间,真是把我美呆了!虽然我看你的下巴,就已经知道你估计长得很好看了,但看到整张脸的那一刻,还是被惊艳到了!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网上特别流行的一种对比视频,就是有效摘面具和无效摘面具,前者是美男后者是丑男。要是把你刚才摘面具的那一瞬间做成动图发到网上,都能秒杀娱乐圈的一堆丑男了。”

    连星夜登时被夸得一顿脸红,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女孩夸完连星夜,还不忘给楼照林也端端水:“当然啦,你男朋友也巨帅,是跟你不一样的帅,你俩都巨好看,特别般配!”

    楼照林倒是接受得挺自然:“谢谢谢谢,谬赞谬赞,你也很可爱啊。”

    饭吃得差不多了,女孩擦了擦嘴,随口问道:“你们现在还是学生吧。”

    楼照林给连星夜倒了一杯水:“是啊,我刚刚考完。”

    “我跟他一个班的,不过我今年没考,打算过两年再复读,”连星夜顿了一下,突然咳嗽了一下,谦虚道,“他是今年的省状元。”

    楼照林差点把水洒出来。

    女孩快从椅子上跳起来了:“天呐,这也太厉害了!我第一次跟活的状元说话!”

    “不是,就,还成。”楼照林高大的身子缩成了一团,一听到“状元”两个字就心虚。

    就在这时,周围静静安静了下来,大家的视线都朝一个方向看过去。

    他们也顺着看去,原来是有一个披着长发的男孩正猴着背,抱着一个吉他,偷偷摸摸地往舞台上走。

    餐厅前方有一个开放式舞台,任何想要上去表演节目的人,都可以随便上,有钢琴和电吉他,还有话筒,唱歌弹琴都可以。

    现在这个男孩抱着自己的吉他上去了,看样子是准备表演节目。

    现场立刻响起友好的掌声,那个男孩却更紧张了。

    男孩插电的手都抖了一下,插了两次才插上吉他的屁股。

    工作人员连忙上前,帮他把话筒调整了一下高度,对着他的嘴。

    男孩小声道了谢,嗓音一直在抖,手也在抖,他尝试把手放到吉他上,却发现自己的手指都蜷在了一起,一根弦都弹不动。

    他用力甩了甩手指,疯狂吞咽口水,试着对话筒发出了声音:“大家好,一首《青春》送给大家,这是我最喜欢的歌,也希望你们可以喜欢。”

    台下掌声雷动,还有人在吹口哨,大喊“喜欢”。

    男孩不停在大腿上擦右手掌心的汗,深吸一口气,终于拨动了第一根琴弦。

    前奏弹得断断续续,错了好多音,男孩的脸越来越红,却仍然没有逃下去。

    他舔了一下嘴唇,对着话筒颤抖地唱出了第一句:“青枝绿叶般的青春总有一天会逝去,就像花开花败……”①

    男孩的声音在疯狂发抖,从吉他里倾泻出的音符也在抖,可他依然还在唱着,依然还在弹着。

    然而台下却没有一个人笑他,大家一直在鼓掌,一直在欢呼,一直在喊加油。

    楼照林忽然站了起来,朝连星夜弯腰伸出一只手:“这位全天下最美丽的小先生,请问我是否有幸可以邀请您与我共舞一曲呢?”

    女孩赶紧捂住嘴,憋住惊呼,眼里激动得不行。

    连星夜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把手放在了楼照林的手上,把桌上的面具拿起来,又戴回了脸上:“这是我的荣幸,英俊的王子殿下。”

    楼照林笑着把连星夜牵到了桌边,轻轻揽住他的腰。小王子牵着小怪物的手,伴随着男孩的歌声,缓慢晃动着身躯,安静地跳起双人舞来。

    其他人看到了,都纷纷站起来邀请面前或熟悉或陌生的人们。

    餐厅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小型舞会,人们牵着陌生人的手,穿着奇装异服,脸上是羞怯但又美好的笑,在男孩的音乐声里,共赴一场短暂而梦幻的零点舞会。

    没有人再看向台上的男孩,但每个人又沉浸在男孩生涩的歌声里。男孩渐渐放松了下来,嗓音和吉他声越来越平稳。

    “虽然已经原谅弃我而去的你,但抛弃我离开的是岁月啊。”①

    “心无安放之处,茫然空虚的内心,是去往儿时的乐土寻求答案了吗。”①

    楼照林双手绕到连星夜身后交握,将连星夜整个人亲昵地环在身前。

    连星夜将额头轻轻抵在楼照林的肩头,闭着眼睛,感受着楼照林包裹着自己的令人安稳的气息,和他一起在萦绕着淡淡愁思的音乐声里晃动着身体。

    “月夜里,窗前流淌的,我的青春恋歌是如此悲伤。”①

    流淌的月色里,每个人的青春恋歌,都如此悲伤……

    第57章 渡过 【我是我自己永远的绝配。】……

    吃完饭后, 连星夜和楼照林跟那个女孩交换了联系方式。那个女孩还说,等下次有机会再来一起恰饭,她带新朋友给他们认识。

    他们把身上的装饰还了回去, 连星夜本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 没想到工作人员又引着他们来到了一个新的房间。

    进门的第一眼,就能看到中间是一棵特别大的树,树上挂满了彩色的丝带,丝带上坠着各式可爱的小卡片。房间的周围是画满涂鸦的墙,墙上贴满了便利贴。卡片和便利贴上都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

    连星夜惊叹地走进去,从距离门口最近的那面墙开始, 一一看过去。

    【爱是全然的允许,爱是一颗饱满莹润的种子, 爱是一只被厚重的蚕丝包裹的蚕宝宝, 终有一天会从我的心头破茧而出, 开出花朵, 飞出蝴蝶,飞向自由】

    【我们的人生之路才刚刚开始, 大胆地走下去吧!我不信命啊,我不信啊,有命才能赢啊!不要让黑狗得逞!万一未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呢?万一呢!】

    【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就在这个人世间走走吧, 反正活都活了, 不如就继续活下去试试看呗,试一下又不亏, 就当白捡了100块钱,你难道还要给老天还回去吗?要么让老天自己来收,要么就自己拿着花呗, 不花白不花】

    【不管多少岁,从现在开始学会爱自己都不晚,人当然需要被爱啊,但被自己爱不也是一种被爱吗?男人有屁用,终究还是得靠自己,水仙才是王道!我是我自己永远的绝配!】

    【什么时候你才能懂,无论你是以什么样的形态展现给这个世界的,你都是全世界最美丽的生命啊】

    【你值得更美好的生活!不要再熬夜了!不要再掉眼泪了!快去看病啊,快去好好吃药,今天有没有乖乖吃药呀?嗯?是不是又擅自断药了?不吃药怎么能好起来呢?现在就快点回家给我吃药!】

    【试着每天都更加喜欢自己一点点吧,我将用我的余生去学习这个课题】

    【加油,我们都在你的身边,我们从来不孤单】

    【抱抱你们每个人,也抱抱我自己,你真的特别勇敢,特别棒】

    【我见过世界上太多美好的事物,但最让我惊艳的,是你的生命】

    【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千万不要放弃啊!莽起来就是一个干字!干他丫的!反正不过一死!谁的生命走到尽头不是死?结局人人都一样啊!但我的过程怎么样,我自己说了算!】

    【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渡过之路各有不同,但终究都会殊途同归】

    ……

    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条荆棘密布的道路,每一条路上都行走着一个不知疲惫却又伤痕累累的人,每个人的身上都背负着一个渺小而破烂的世界。人们的脚底被划破了,手掌被刺穿了,骨头也折断了,但他们仍在往前走着。他们犹豫,踌躇,徘徊,质疑,在原地打转,甚至被击退,但他们终究还是向前方抬起脚,踉踉跄跄地走着。

    而在遥远的终点,一群灵魂闪耀的人们正在朝他们欢呼和招手。

    这是多么美丽的一群人,他们浑身都在闪闪发光,他们像太阳一样明亮温暖,简直是世界上最惊艳的存在。但没有人看到,他们的脚下同样鲜血淋漓。

    尽管他们走的路不一样,但他们都走过同样艰苦的路。他们也曾经在路上跌倒,也曾经想过退缩,或者干脆跟他的小世界一起爆炸掉算了,全都毁灭掉吧。但最终他们还是爬起来了,他们没有爆炸,他们只是多撑了一会儿,又多走了几步,然后莫名其妙就到了终点。

    现在,他们正在苦难的尽头,朝着那些如曾经的他们一般,被怪物撕咬,被黑暗啃食,被痛苦侵略的人们,嘶声力竭地加油。

    看啊,他们已经走出来了,所以你们也一定会走出来的!他们马上就要奔赴属于自己的未来之路了,而你们的未来,也在你们的前方等待着你们。就差最后一步了,我看你们谁敢放弃啊?

    谁放弃谁就是胆小鬼!就算是爬,也要给我爬过来啊!

    然而就算到达了终点,他们的未来之路上也依然布满荆棘,只有真正从抑郁症中超脱出来的人,才能体会到,原来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康复,所谓的痊愈。

    但那又怎样?他们已经战胜过一次,再战胜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用余生所有的力气将它们一次又一次狠狠击败,又有何不可?

    什么才叫真正地走出来?当你再也不会畏惧病魔,再也不会害怕爱与被爱,再也不会惧怕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把这当成一次生命的洗礼,当成一次对这个世界拳打脚踢的机会,一次酣畅淋漓的自我超度。

    当你真情实意地赞叹,原来我的生命是这么强大,这么美丽时,你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最坚不可摧的人,世界上再没有任何磨难能将你击垮,再也别想有任何人试图将你打倒。

    一个人的能量是渺小的,但当这么多人的能量聚集在一起,给人扑面而来的冲击感是无法估量的。那真的是一种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般的震撼。

    连星夜后背都麻了,缓缓抬起手,捂住了不知从何时开始流满了泪水的脸。

    楼照林将连星夜轻轻揽在怀里,用卫生纸温柔地擦去他的眼泪,在他的头发上亲吻了一下,笑着说:“我猜,每一个第一次进来的人都会像你一样哭唧唧。”

    “没办法,这也太好哭了。”连星夜破涕为笑,“真是的,最讨厌煽情了,谁知道这个店长会这样,但又确实招架不住。”他突然有点好奇,这个传说中的店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楼照林牵着连星夜的手,缓缓走到前面的桌子旁边:“这里有卡片和便利贴,你是要贴在墙上还是挂在树上?”

    连星夜吸了吸鼻子,还不忘在桌子上挑挑拣拣:“挂树上吧,挂树上好看。”

    楼照林觉得他好可爱,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脸,说:“那我要和你的挂在一起。”

    连星夜翘着嘴角嘟囔:“真黏人,连一张小卡片都不愿意跟我分开。”

    楼照林大夏天的还贴着连星夜的胳膊,恨不得变成一根雪糕化在连星夜身上,语气夸张道:“哎呀,我这么黏人,也就只有你受得了我了,所以你可千万不能抛弃我,否则我就没人要了。”

    连星夜翘起的嘴角完全压不下去:“那你最好能缠我一辈子。”

    楼照林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他一口,笑眯眯地说:“那你走着瞧吧。”

    连星夜精挑细选了一张符合自己审美的小卡片,卡片上的图案很简单,一群小鸟在蓝蓝的天空上向着太阳自由翱翔,但他就是特别喜欢。

    他拿起一支笔,却半天没落下一个字,就问楼照林:“你想好写什么了吗?”

    楼照林同样没动笔,苦恼道:“我本来打算文笔飞扬一下,但我看到其他人写的那么真情实感,又觉得自己太矫揉造作了。”

    “那确实,”连星夜表示认同,想了想,给他出了一个主意,“那你就写你想对我说的话就好了。”

    楼照林用脸蹭蹭他的脸,对着他的耳朵悄悄说:“但是我想对你说的话,好像都不太见得了人,怎么办啊?”

    连星夜脸上有点红,想起每天早上收到的便利贴了,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别闹,好好写,正经的。”

    楼照林笑着抱着连星夜的腰,那么高大的人,得蹲个马步,撅着屁股,才能把下巴搁在连星夜的肩窝,和他轻轻咬耳朵:“那你要写想对我说的话吗?”

    连星夜下意识侧了一下头,脸蛋便滑到了楼照林的嘴唇上,像是自己主动送上去给人亲似的:“那也不一定哦,我还有很多话想对其他人说。”

    “不带这样的,这不公平,”楼照林当即就用脑袋在连星夜的锁骨上打起滚来,“我要写送给你的话,你也得说点好话给我听。”

    连星夜脖子被楼照林的头发蹭得好痒,一边抱着他的脑袋揉,一边咯咯笑道:“好啦好啦,等你写完了再说吧。”

    他顿了一下,又小声说:“等我们回去了,你想听我说什么,我直接当着你面说给你听,不比写下来好吗?”

    楼照林一愣,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他跟连星夜闹了一会儿,这才拿起笔,开始认真思考了。

    他挑选的卡片,是一艘在汪洋大海上航行的轮船,船上有两个芝麻小人儿,楼照林一眼就觉得那是他和连星夜。

    楼照林望着连星夜认真思索的侧脸,在卡片上悄悄写道——

    【人生的容错率超乎我们的想象。生命最令人惊叹的一点就在于,尽管你曾经被无数次击倒在地,当你直立而起的那一刻,你依然有拥抱爱与苦难的勇气。如果累了,就靠在我身上吧,我将永远捧着爱,陪你一起踏遍黄沙海洋】

    “哇,果然文采飞扬。”连星夜不知什么时候凑过脑袋来偷瞄。

    楼照林平时说再多情话都不害羞,这会儿正儿八经地写心里话,倒是脸红起来了。

    他捏着卡片,扭捏地说:“你就说我写得好不好吧,看了是不是特别有动力,特别正能量,获得了满满激励和力量?”

    “嗯,对,是,”连星夜抱着楼照林的脑袋揉了揉,笑道,“你的能量无限大,正好分出去一点,造化人世间。”

    楼照林翘着脑袋去瞄连星夜的卡片:“那你写的什么?我也要看。”

    “先挂上去再看吧,”连星夜躲过了楼照林伸过来的爪子,把楼照林往树前推,“其实就是一段歌词,但是我很喜欢,觉得里面的能量和你很像,都劲劲儿的,想着或许大家也会喜欢,所以想分享给大家看看。”

    楼照林主动请缨:“我个头高,我来挂,给你挂得高高的。”

    连星夜觉得好笑:“这又不是许愿树,你挂那么高,别人怎么看啊。”

    楼照林一愣,挠头道:“说得也是。”

    最后,连星夜把两个卡片用一根红色的绳子一起穿了起来。这根红绳子还是楼照林特意挑的,他说看起来比较喜庆,像在结婚。连星夜虽然嘴里吐槽“两个卡片还结婚呢”,手上却仍然穿好了这根楼照林钦点的红绳子,然后把他俩的卡片一起挂在了一个显眼的位置。

    楼照林这才有机会上前去看连星夜写了什么。

    【昂然踏着前路去,追赶理想旅途上,前行步步怀自信,风吹雨打不退让,无论我去到哪方,心里梦想不变样,是新生,是觉醒,梦想永远在世上。途人路上回望我,只因我的怪模样,常为以往梦想发狂,怀着爱与恕的心,我永不怕夜航,尽管一切是狂想,依然心中那正确方向】①

    “这是林子祥的歌吧。”楼照林感慨,“歌词写得真好啊,果然是你喜欢的类型。”

    “对啊,林子祥都快80岁了,还在舞台上唱歌呢,他老婆叶倩文也60多岁了还在唱歌,好励志,他们还一起在台上情歌对唱,互飙高音,还亲嘴呢,特别甜。”

    “好羡慕啊,等我们七老八十了,我也还想跟你亲嘴……”楼照林一边说着,一边噘着嘴巴凑到连星夜跟前,现在就要跟他亲嘴。

    连星夜笑着推开他的脸:“别闹,小心有人进来了……”

    正说着,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大姐姐。那姐姐一看他俩的姿势,当即红着脸,捂嘴惊呼:“哎呦,你俩……”

    两人嗖地分开了,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连星夜脚趾头抓紧地面,满面赤红地望着面前的树,心想这棵树可真树啊。

    第58章 援手 “要来当自杀干预热线接线员吗?……

    那个姐姐看到楼照林的脸, 当即“欸”了一声,眼睛都亮起来:“你就是咱们省传说中的高考状元?”

    楼照林下意识摸了一下脸:“……”

    怎么回事?他不光名字暴露了,难道脸也暴露了?

    姐姐笑着走进来:“你们应该已经听他们说过我了吧, 我是这家店的店长哦。”

    连星夜和楼照林一愣, 这才反应过来,估计刚才跟他们一起吃饭的那个女孩,已经跟店长说过他们的事了。

    楼照林连忙打了一个招呼:“你好,我叫楼照林,他叫连星夜。”

    “你们也好啊,我叫常笑, 他们一般都喊我笑笑姐。”常笑人如其名,生来就长着一双弯弯的笑眼, 脸上的酒窝一直挂着, 说话的时候都会闪烁不停, 好像永远都在笑似的。

    这是一张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脸, 连星夜也不自觉微笑了一下,朝她点头示意。

    常笑瞄了一眼他们身旁的树:“你们已经写好了吗?”

    “嗯, 刚写好。”连星夜一想到一分钟前他们差点亲上的嘴,就觉得十分窘迫。

    常笑眨了眨眼睛,邀请道:“那你们想跟我一起再去喝一杯下午茶吗?我正好做了小点心哦。”

    连星夜和楼照林对视了一眼,互相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好奇, 笑着说了“好”。

    常笑带他们去了三楼,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这三层都是常笑自己的家, 他把最上面一层留给了自己居住,下面两层都改装成了餐厅,连房租都不需要给, 每天想什么时候开门就什么时候开门。

    连星夜听着特别羡慕:“这种生活也太美好了吧?”

    “是啊,特别自由,而且每天都能认识很多新朋友,比如今天的你们。”

    常笑的书房里有一面墙的超大书柜,楼照林有些好奇,便抬手指了一下:“请问我可以去看一眼吗?”

    常笑答应得很随性:“当然,这里都可以随便参观。”

    楼照林扫了一眼,发现大多数都是心理相关的书籍,正好连星夜也走了过来,他就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连星夜,笑道:“咱们家的书柜也迟早会变成这样,这应该就是你的梦中情柜吧。”

    连星夜看得简直挪不开眼:“里面好多都是我想看,但是还没看的。”

    他回头看向常笑,眼睛里迸射着崇拜的光芒:“笑笑姐,你该不会全都看完了吧?”

    常笑淡定地喝咖啡:“大差不差吧。”

    连星夜立刻:“哇。”

    楼照林却觉得眼前这密密麻麻的书柜让他十分头晕,他这人天生就不喜欢动脑子,估计一辈子都不能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就喜欢思考问题:“是不是像你们这样的人,都对心理学方面的东西很感兴趣啊?”

    连星夜瞄了他一眼:“你这是刻板印象。”

    楼照林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你看我现在遇到了四个,一个你,一个杜易水,一个刚才那个女孩,再一个店长,你我就不说了,以前我追你的时候被训得狗血淋头,你看看杜易水,你俩第一次正式对话,就讨论起了情绪的诞生和疏通。”

    楼照林说着,仿佛又回到了某种苦恼的漩涡里,皱着脸说:“我就没见过谁第一次见面就探讨哲学的,当时差点傻掉了,我一听杜易水开口,就知道她肯定是你的菜,然后你俩果然成了朋友,再就刚才,你跟那个女孩才聊了几句,就说起房间里的大象了,我默默在旁边吃饭,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现在在干什么’,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然后就是现在,我望着这满柜子的心理学书籍,头都晕了。”

    楼照林撞了一下连星夜的肩膀,拿小眼神瞄他:“你说,我这算是刻板印象吗?”

    连星夜不禁噗嗤一笑,忍不住捏了捏楼照林皱巴巴的小脸:“毕竟我们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啊,就想从书里找找答案。”

    常笑也听笑了,肩膀一直在颤,她赶紧把杯子放下,免得把咖啡洒出来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圈外人士吐槽我们,原来我们在你们心里都是这种形象啊。”

    “是啊,人均哲学家,有句话叫做不疯魔不成活,很多人以为你们是疯子,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确实挺‘疯魔’的,当然,这不是贬义啊,‘疯魔’两个字,打两个引号,”楼照林抬起手,在空气里画了两下,随后指了一下连星夜,唉声叹气道,“搞得我现在为了跟他说得上两句话,也被迫开始动脑子了,天知道我从小到大,就没想过这么多事儿。”

    常笑笑得快直不起腰,她揪起一片卫生纸,擦了擦眼睛,想到什么,又道:“不过,你这种刻板印象还挺真的,我平时都没注意,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这才意识到,我之前去过的那么多朋友的家里,大家的书柜好像都长这个样儿。除了一些爱好个性鲜明的书籍,其他像这种心理方面工具类的书,好像都差不多,平时聊的话题,也似乎都是这种神神叨叨的。比起普通人聊的追剧和八卦,我们聊每个人的内心世界比较多。毕竟这也算是一种话疗,对彼此的治愈有好处。”

    楼照林惊呆了,他想象了一下一群连星夜围着他左一句“耗竭漏斗理论”,右一句“旁观者效应”,默默吞咽了一下口水,还好世界上只有一个连星夜。

    连星夜双手夹着楼照林的脸,把他的头转向自己:“你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啊?”

    楼照林嘴巴被迫嘟了起来,像一个小鸭子一样,嘴里含糊地说:“我能问一下,你最喜欢的书是什么吗?”

    连星夜毫不犹豫:“《活着》。”

    “为什么啊?”

    连星夜思忖了一下:“因为我特别喜欢里面每一个人死掉的那段描写,看得特别爽。”

    “……”

    “真的特别爽,”连星夜他自己说得还不够清楚,又强调了一下,“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那种,天灵盖都要爽飞了,开篇一大家子,完结全没了,还不是一起死的,是一个个死的,每次死的时候我都超级激动。可能是因为我自己死不了吧,只能看别人死了,再代入一下自己,当场爽上西天。”

    “……”

    楼照林默默咽了一口口水,搓了搓手臂,瑟瑟发抖地问道:“那你岂不是也很喜欢《兄弟》里宋凡平被活生生打死的那段?”

    连星夜讶异:“你怎么知道我曾经把那段特意打印了出来,放在床头,每天晚上都要品鉴一下再睡觉?”

    “……”

    活阎王竟然就在我身边。

    楼照林沉默了好久,忽然幽幽道:“如果现在是末世,你肯定会成为那种科学怪人,每天只知道埋头做实验,还在自己身上试,让丧尸啃自己。”

    连星夜说:“那你肯定是一个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一个恨不得用自己的爱感化全世界丧尸的救世主。”

    “我才没有你说的那么圣父,丧尸该杀还是要杀,”楼照林觉得连星夜对自己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刻板印象,“而且我也不是谁都救的好吧,那些穷凶极恶之徒,让他们死了正好。”

    连星夜想了想,忽然笑着问:“如果我成为了丧尸,你还会爱我吗?”

    “当然啊,”楼照林想都不想一下,“我会想办法把你变回一个人类的。”

    “要是我不想变回人类呢?”

    “那我就跟你一起变成丧尸。”

    连星夜苦恼道:“可你也变成丧尸了,谁来保护我呢?”

    楼照林哑声了一秒,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嗓音:“那我就成为第一个跟丧尸结婚的人类!”

    连星夜噗嗤一笑:“你别太恋爱脑,我都变成丧尸了,还想着要结婚。”

    楼照林捏着拳头,在空气里挥舞,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似的,梗着脖子说:“谁说丧尸就不能有自我意识?你那么喜欢想问题,说不定变成的丧尸也跟别人不一样,整天都在想我是谁,我正在干什么,然后就能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产生自我意识的丧尸,带着其他愚蠢的丧尸一起寻找自我,教他们怎么像一个人一样生活,你们会建立一个丧尸国度,你就是丧尸国度里的王。到那时,我就作为人类的领袖,主动向你提出联姻,我们将成为有史以来第一对跨物种的结合,也是和平世界的第一缕曙光。”

    “你这是要亲自献身给丧尸,换取全人类的和平吗?”连星夜抿着唇笑,“果然是一个超级大英雄啊。”

    楼照林皱着眉,对他的用词十分不满,捏着他的脸说:“这怎么能叫献身呢?我明明是自愿被你吃干抹净的!”

    常笑终于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你们平时聊天都这么有趣吗?哈哈哈哈!”

    连星夜和楼照林:“……”

    糟糕,他俩聊得上头,忘了店长还在。

    “哈哈哈没事没事,你们不用尴尬,但我不在就好,听你们聊天挺好玩的,年轻的小情侣就是甜啊,”常笑感慨万千,顿了一下,声音飘飘的,“让我仿佛回到了我还不是一个毒妇的时候。”

    “……”

    楼照林为了缓解尴尬,眼睛下意识在面前的书柜上瞄,忽然扫到其中一本专门讲抑郁症的书,愣了一下,指着它惊喜道:“这本书我们家也有!”

    常笑忽然捂着眼睛道:“等一下,你们先别说书名,让我来猜一下。”下一秒,她便紧接着说:“是张进的《渡过》吧?”

    连星夜惊讶:“对,你怎么知道的?”

    “跟你们讲个笑话。”常笑起身走了过来,手臂一伸,干脆把那本书拿了出来。那本书的书皮已经很旧了,一看就翻过了不少次。

    “听说这本书,全中国的抑郁症患者人手一本,还有没有鼓起勇气去医院做检查的,没有确诊的疑似抑郁症患者,买的第一本和抑郁症相关的书就是这个,这本书几乎可以算是中国抑郁症患者的《圣经》了。”

    常笑手上拿的是第一版《渡过》,当时书封上还写着抑郁症治愈笔记,是张进本人作为抑郁症患者,以第一人称的口吻记载的治疗过程,里面阐述了很多大众对抑郁症的误区,包括张进自己在患抑郁症之前,都从未想过自己也可能中招,而当他正式开始了解抑郁症时,才恍然自己以前对抑郁症有多深的误会。

    连星夜感慨:“很多事情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真的不会想到去了解。”

    常笑真情实感地说:“所以真的很感谢抑郁症患者们能站出来,解答和纠正大众心里的误会,帮助更多的同胞们渡过难关,也给了更多病人和病人家属们坚持下去的勇气。”

    “我也给你讲个笑话吧,”连星夜忽然用轻松的语气说,“我看这本书的时候,正在做MECT,头一天刚看完一章,第二天做了MECT之后,立马忘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又从头开始看,一个章节看了一个月才看完。”

    常笑哈哈笑起来:“你真可爱。”

    楼照林好奇道:“你不用上班的话,岂不是有很多空余时间?”

    “那也不是,我很忙的,”常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还同时做了很多副业呢,比如写书,做手工,做社会义工,在养老院或者孤儿院当志愿者。有时突然来了兴致,还会组一个旅游团,跟朋友们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去别的城市做义卖,摆地摊;去寺庙里帮僧人们抄经文,给他们拍为vlog,宣传寺庙文化;在草原上开音乐会,给动物们做音乐疗养;去海边捡垃圾,当环保大使。”

    常笑说着,又朝他俩狡黠一笑:“所以你们什么时候想来吃饭了,最好提前看看我的朋友圈,否则到了店门口,才发现我又挂了一个牌子,而我本人不知道又跑到哪个天涯海角去了。”

    连星夜张大嘴巴,真情实意地赞叹:“听起来好幸福。”

    常笑笑了笑,忽然想到什么,用奇妙的眼神打量了他俩一眼,说:“对了,我其中有一个副业挺有意思的,虽然我目前跟你们交流不多,但通过这短短的聊天过程来看,我觉得你们还挺适合的,你们想来试一下吗?”

    连星夜好奇道:“什么?”

    常笑缓缓说出了一个他俩以前从来没有了解过的神奇职业:“自杀干预热线接线员。”

    连星夜和楼照林一起:“哇。”

    楼照林似乎对救人这件事特别感兴趣,连忙追问:“你是怎么想到做这个的?是因为你以前被这个热线救过吗?”

    “恭喜你……猜错了!哈哈哈,”常笑咧嘴一笑,“我不仅没被它救过,还差点因为这个热线死掉。”

    连星夜和楼照林:“???!”

    然后他俩就听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当时我一手拿刀抵着脖子,一手举着电话。我满怀最后一丝希望打通后,电话那头却是一个很不耐烦的女人的声音,她问我现在在干什么,我说我现在在自杀,她问我为什么要自杀,我说因为想死,她又问我为什么想死,我说没有为什么,就是想死,可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穷追不舍,非要让我说出一个原因来,我当时焦虑症都犯了,都想直接了解了,就说因为我得了抑郁症。

    “她好像终于找到了通关诀窍,开始不停反问我,我觉得自己的抑郁程度怎么样,如果让我给此时的自己打一个分,我给自己的伤心程度打几分,焦虑程度打几分,绝望程度打几分,我就问满分是多少,她说10分,我就说我全是满分。但她说,你不是还没死吗?绝望程度怎么就满分了呢?我说,我现在手里就拿着一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你信不信呢?她说,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估计是觉得说错话了,她又说,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很不正常,你为什么不去看医生呢?听完这句,我立刻把电话挂了,然后把刀往脖子上一抹。”

    连星夜和楼照林一起抖了一下,都觉得自己的脖子上凉了一下。

    然而常笑本人居然笑了起来,她耸了一下肩膀,叹气道:“理所当然没死成,我被救回来了,但从此以后,我的脖子上就留下了一个刀印,你们要看看吗?”

    常笑说着,还把下巴抬起来,指着自己的脖子给他俩看。

    楼照林都快听哭了,他一下子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连星夜身上的伤时的感受,抓着连星夜的手臂连连摆手:“不用了,我就不看了。”

    连星夜却当真凑上去,果然看到常笑的脖子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惊叹道:“居然真的有啊。”

    楼照林:“……”

    连星夜还在火上浇油:“我以前也想过拿刀划脖子,但我还要上学,不能留下痕迹,就没下去手。”

    楼照林真的要哭了:“……”

    常笑指着楼照林的脸,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正常人每次见到我们这些患者的伤口时,都一副要哭的样子,但其实对我们来说,也没那么见不得人。”

    常笑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说:“你可以觉得我们是习惯了,也可以觉得是看开了,也可以觉得是累了,懒得在意了,总之,我们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不会当着你们的面莫名其妙就去跳楼,或者拿刀砍自己之类的,在情绪平稳的情况下,我们也能像正常人一样交流的。”

    她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顿了顿,又轻叹道:“不过我现在再回看这些伤口,却不会把它们当成自残的标记,只会觉得,我像是在哪里摔了一跤,膝盖上结了疤,痂壳又掉落,最后留下了一片永久的乌黑,或者是倒开水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的手烫伤了,在手背上留下了一块一辈子的烫痕。我身上的刀伤,或者其他的什么伤,其实也像摔伤,烫伤一样,都只是因为一时失足,而不小心留下的很平常的伤疤。

    “我想,应该没有人从小到大都没有摔过跤吧,每个人的身上应该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伤痕在。既然摔伤烫伤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那我们这些伤自然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都是受过伤的证明罢了,但既然结了痂,而我本人也还好好的,那又为何不能当成痊愈的证明呢。”

    连星夜望着常笑明媚清透的眼睛和释怀的笑容,忽然就明白,这个餐厅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忠实粉丝了,常笑真的是一个充满了能量的人,但又不同于楼照林这种天生被爱滋养长大的人,常笑的身上有一种浴血重生般的震撼感,任何一个曾经经历过类似苦难的人见了常笑,都很难不被她吸引。

    常笑语气一变:“不过说实在的,我也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我现在回想起那通电话,都很想骂人,妈的,老娘当时正不正常需要你告诉我吗?我是病了,又不是傻了,我自己什么状态我自己不知道吗?我要是看医生有用的话,我吃多了打你电话啊?非得多说一句,显摆着你了是不是?还他妈的威胁你,你算个逼啊,配让我威胁吗?当时我就想,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当救世主了,就她那种狗屎贱逼,接了她的电话没死都算我命大,要我去,我也能当,还能比她救回来更多人。”

    楼照林赶紧捂住了连星夜的耳朵,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连星夜笑着把楼照林的手挥开,然后又顿住了,他总觉得,自己在记忆深处,似乎曾经见过自杀干预热线。

    他开玩笑似的说:“幸好我没有打过这个电话,我觉得以我当时的运气,估计会跟你的遭遇差不多。”

    楼照林听了常笑的故事,再代入一下连星夜,只觉得心有余悸,吐出一口气,捏捏连星夜的手说:“那你确实幸好没打,你就应该打给我,我比自杀干预热线好用多了。”

    连星夜笑了笑,又看向常笑说:“不过我才知道,原来这个项目是公益性质的。”

    常笑撇撇嘴,吐槽道:“唉,但其实花钱的也一样,良莠不齐,遇到的是神是鬼全看运气,所以才说,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啊。”

    连星夜眨眨眼睛:“看来你在这方面吃过很多苦头。”

    常笑一脸无奈地摊手:“那是,我基本把抑郁症患者所有的弯路全都走了一遍,算你们的老前辈了。”

    连星夜有点担心:“那像我们这样,一点经验都没有的,也可以去当接线员吗?”

    “没关系,我们永远都缺人手,欢迎一切热心大众伸出援手,而且现在比以前越来越规范了,要先做培训,要上课听讲座,学很多心理治疗方面的知识,通过了团长的接线模拟考核,才能正式上岗,不过就算没有通过考核,我想那些知识这对你们两个来说本身也有帮助。”

    常笑说着,站了起来,并不高大的身影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却好像披着金光从天而降的天神。

    连星夜仿佛看到她的脚下绵延出了一条荆棘丛生的向生之路,路上,无数在死亡边界线上挣扎的人们,正从黑暗中向他们伸出求救的手。

    而眼前,常笑朝他们伸出一只手,认真地邀请道:

    “怎么样,要跟我一起感受一下,从死神手里抢救生命,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吗?”

    连星夜也曾无数次向外求助过,然而他的运气不太好,除了楼照林,没有一个人拉住他过。但他又如此幸运,幸好他还有一个楼照林。

    可世界上还有比他更不幸的人,他们是真的孤立无援。

    而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向那些与曾经的他一样,徘徊在死亡边缘迟迟不敢迈出最后一步的人们,伸出手,将他们坚定而果断地拽回来。

    他将手缓缓放在了常笑的手上,握住了常笑的手,又像是握住了曾经的自己。

    “好啊。”

    第59章 希望 多么希望你能好好活下来。

    接线室位于当地的一栋写字楼里, 地域很偏,楼也很老旧,只有一层, 一层有四个房间, 每个房间里有十几工位,加起来一共有五十多个工位。

    自杀干预热线,又叫“希望24热线”,接线员们4班倒,全年24小时无休。连星夜的身体不能熬夜,和楼照林都是白天的班, 他们将在这里进行为期一周的接线员工作体验。

    企图自杀的人们被分为四个等级,分别是轻度、中度、重度和急迫。接线员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 迅速判断出对方处于哪一种等级, 并进行干预。

    打来的电话, 有8%正在自杀, 有20%都有过自杀想法。青少年几乎占据一半。

    连星夜没有想到,自己第一通热线就接到了一个危机电话。

    开头的音色和语气最为重要, 连星夜拿出了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轻声问:

    “喂,您好,这里是希望24热线, 抱歉我来晚了, 您久等了吧?可以跟我说说,您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热线志愿者的人数真的很少, 他们整个团队一共有50多个人,但热线的覆盖范围是全国的,外地电话要占一半以上, 甚至还有很多海外电话。电话最多的时候,一天就有上万通电话打进来,但一通电话起步就要聊半小时,大多数要一个多小时。

    全天算下来,居然最多也只能接1000多通电话。

    也就是说,还有更多的人鼓起最后一丝希望拨打了这通电话,却连电话都没接通就被挡在了希望的门口之外。

    原来连求救都要排队。

    但其实,如果一直坚持打下去,是真的可以接通的,然而勇气对他们来说是一瞬间的事,那一瞬间的希望破灭了,就很难再燃起新的希望了。

    所以,连星夜说一句“抱歉,久等了”,对对面的每一个人来说,真的是久等了。

    连星夜不知道他们排了多久的队,等了几个小时,才终于轮到了自己。但这种等待希望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感觉,连星夜也曾经受过十几年啊。若说等待,在接通电话的这一刻,连星夜便能与他们感同身受。

    对面一下子传来哭声,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

    连星夜仔细聆听电话里的声音,有轻微的风声,水流声,偶尔有车声,但没有明显的人群声。连星夜迅速判断出,女孩可能正站在一座没什么人的桥上。

    他一下子绷紧了神经,但声音依然温和而充满了关心:“我听到你那边似乎有风声,担心你会有点冷,我们要不要去街边找一个长椅坐下来,晒晒太阳?”

    “不用了,就在这里说吧。”

    连星夜轻轻吸了一口气,柔声问:“你现在手里有卫生纸吗?要先擦擦眼泪吗?”

    他不知道女孩离江面有多近,但他现在要转移对方的注意力,让对方的视线尽量不要落在脚底。

    对面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响起了纸面摩擦的声音,这说明女孩愿意听从劝告,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

    连星夜稍微松了一口气,但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他的嗓音平静稳定。不管他的内心世界如何,他都不能让自己的一丝情绪泄露给对面的人。

    “你听起来似乎很伤心,可以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女孩又哭了起来,她的嗓音断断续续,声音轻轻的,似乎很害怕和陌生人说话,平常也不怎么说话,怯懦和惶恐显而易见,但又实在找不到人说话了。

    无论是谁,不管认不认识,求求了,听听她的声音吧,听听她的诉说和故事。

    “我不知道我能说什么,也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我做什么都是失败的,但我小时候明明很聪明的,我从小一直是第一,初中还考过年级第一,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说我要上清华北大。但其实我很自卑,因为我从小就长得特别丑,从出生起就又黑又胖。我家里告诉我,我还是一个小婴儿的时候,见到我的人就都说我是一个煤炭球,说我是非洲人的孩子。

    “小学的时候,我就有了非洲人的外号,而且我还特别胖,可我从来不吃零食,吃的饭也不多,我是天生就这么胖的,可他们还是叫我饭桶。我还记得,我们班上最漂亮的一个女生曾经在奔跑的时候不小心撞在了我的肚子上,我没有摔倒,但是那个女孩被我弹飞了,然后她就指着我的肚子,用单纯的声音喊我的名字,问我,你的肚子怎么这么大呀?我知道她没有恶意,但我望着她精致白皙的脸,脸一下子红透了,从此以后我的头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我一直低着头走路,觉得自己的脸丑得惊天动地,觉得自己见不得人,别人跟我打招呼,我也不敢说话,于是,我的性格变得越来越阴沉,也不想出门,但听说我小时候也曾经活泼过。因为我走路不看路,所以总是撞到墙和杆子上,我还在发育期,理所当然地驼背了,家里为了纠正我的背,还给我买了几百块钱的背背佳。那个东西当时在电视上铺天盖地地打广告,但是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现在我已经大学毕业好多年了,我的背还是驼的,好像自从小学之后,就再也没有直起来过了。

    “但当时至少我还有成绩,我的成绩一直非常好,永远在全年级前面几名,可我当时对人群惧怕到了极致,只要坐在教室里,就浑身发抖,一想到周围密密麻麻的人要全天十几个小时包围着我,我就喘不过气,我不敢抬头的心态越来越严重,甚至在老师上课的时候都不敢抬头,这导致我根本没有办法认真听课,满脑子只有焦虑和恐惧,根本没办法思考问题,成绩自然一落千丈。我连我最后能骄傲的倚仗也失去了。

    “我最害怕每天做早操的时候,因为那时我的身体要暴露在全校的人群当中,还必须舒展四肢,做出很多丑陋的动作,尤其是跳跃运动,我觉得我全身的肉都在弹动,那种感觉非常恶心,我甚至想吐。

    “我最厌恶夏天,夏天必须裸露出我又黑又糙的皮肤,我天生是蛇皮,十几岁时皮肤就糙得像五六十的老太太,我觉得我的肉很恶心,所以我一年四季都穿长袖,在四十度的大夏天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家里人都骂我有病,但他们不知道,我同时还遮住了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刀痕。

    “后来我考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学校,但没关系,我终于离开厌恶的高中,或许可以给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所以我在暑假三个月开始疯狂减肥,瘦了30斤,虽然依然不算很苗条,但我渐渐有了一点自信,我开始学着打扮,开始穿裙子,可我的爸爸却指着我的腰,说我是水桶,还逼着我出去买裤子,说我必须穿那种绷得特别紧的裤子,才能把我腿上的肥肉全都压瘪,显得细一点。”

    “大学里我认识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师,他教了我很多人生的道理,给了我自信,我对他产生了懵懂的情愫,但是他骗着我报了他很多课,我花了好几万,把我当时所有的奖学金,攒的生活费,全都花光了,我被他哄了四年,他还骗了另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私信我,说他们在一起了,骂我是小三,我当时才明白过来,我只是缺少父爱,渴望被男人肯定,无论是作为一个女儿,还是作为一个异性。”

    “后来我工作了,在网上和一个男的认识了三年,还和他见了面,只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夸我很漂亮的男人。可我明明已经有了经验教训,为什么会又一次上当受骗呢?我真的有这么愚蠢吗?他说,他有办法让我变得更漂亮,所以我跟着他去做了几万块钱的医美,吃了很多中药,可我不仅疯狂爆痘,还在短短一个月内长胖了几十斤,以前所有漂亮的裙子全穿不上了,我工作多年所有的积蓄,也全没了。”

    女孩说到这里,终于受不了地痛哭起来。

    连星夜眼睛也红了,他全程一直安静地聆听着,只在女孩停下来时,适时说:

    “嗯,我在。”

    “然后呢?”

    “继续说吧,我会陪你。”

    倾诉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因为这相当于将自己已经受过一次的伤,再次血淋淋地剖开,给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对自己造成二次伤害的人看。而倾听别人,则是残忍地将手放进了别人的伤口里。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人会真的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倘若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哪来那么多感同身受。

    有些人喜欢看别人受苦,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过得还没有那么差,只是为了在比自己更凄惨的人们身上寻求自我安慰罢了。

    所以,如果不是真的信任,请一定要将自己的任何伤口都藏好。

    所以,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谁又会愿意将伤害自己的刀刃主动递给别人。

    女孩哭着问:“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变得这么蠢,我小时候明明很聪明,不是吗?”

    连星夜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整理了一下语气,轻声问道:“我可以问问,你现在穿着什么吗?”

    “我穿着我柜子里最漂亮的裙子,是一条洛丽塔,里面还有裙撑,可我妈妈和奶奶都说我幼稚,我爸爸说我像出去卖的,我同事说这条裙子穿在我身上,真是浪费了。”

    “有人说过,你的裙子很漂亮吗?”

    “没有。”

    连星夜便轻轻笑道:“宝贝,你的裙子真漂亮。”

    女孩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连星夜说:“它是我见过全世界最美丽的裙子。”

    女孩疯狂抽泣,声音颤抖:“可你根本没见过它,也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

    “我不需要知道它是什么样子,就知道它一定很漂亮,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它此刻穿在你的身上呀。”

    女孩更加崩溃地大哭起来,声音凄厉而绝望,仿佛有一片漆黑的海洋正淹没到了她的胸口,让她窒息和颤抖。

    “我不知道我这个丑八怪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喜欢我!”

    连星夜故作苦恼道:“那怎么办呢?我还挺喜欢你的。”

    “你骗我。”

    “我没骗你,”连星夜微微叹息,“我以为我们聊了这么久,已经是朋友了。”

    女孩一下子沉默了。

    连星夜觉得有希望,轻声问道:“你不想跟我做朋友吗?”

    “……没有。”

    “那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

    女孩捂紧嘴巴,泪流满面:“……嗯。”

    “宝贝,你真的很坚强,你在大学也想要努力改变自己,并且成功了,不是吗?你真的特别棒,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你没错,也别怕,你只是累了,累了就休息吧,这么久以来都辛苦了,尽情地哭一场吧,然后去洗把脸,吃点自己喜欢的食物,看一些让人心情愉快的综艺和影视剧,最后好好洗一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我相信你以后还能成功很多很多次,我相信你。”

    女孩一直在呜呜地哭着。

    连星夜很怕她失足掉下去,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那作为朋友,把手给我,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对面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紧接着凌乱的脚步声,女孩终于离开了危险地域。

    连星夜心中的石头终于彻底落下,他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轻松地道:“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的嗓音轻快而温柔,如同在赞叹一首生命的歌谣:“你的生命很美,它值得盛开在更加温暖明亮的未来。”

    “谢谢你,谢谢……”

    接下来一周,连星夜又陆续接到了许许多多无助而绝望的电话。

    “昨天吃了一瓶安眠药,现在躺在医院里洗胃。”

    “我家住在34楼,阳台没有封,我随时可以跳下去。”

    “我想直接冲到马路里被车撞死。”

    “我妈让我去死,我就来死了。”

    “我赌博欠了50万,不想活了,活不下去了,一走了之算了。”

    “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我感觉自己就是社会的提线木偶,每天都在重复相同的毫无意义的事情,根本没有自我。”

    “我就是别人的累赘,什么都做不好,谁都看不上我,干什么都不行,长得又丑,又没才华,我就是个废物,烂命一条,死了都污染空气。”

    “我好像永远都在犯错,如果面前只给我两个选项,我选的那一个绝对是错的,幸运女神从来不会眷顾我。”

    “为了让大家喜欢我,我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我把我的个人价值和存在的意义全都寄托在他人的喜爱上,现在我犯错了,外面铺天盖地都在骂我,没有人会原谅我,我的天都塌下来了,整个人生完全崩塌了,完全活不下去了。”

    “每天都睡不着,每天晚上脑海中就一直重演当年高考的场景,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是我当时再高那么一分,就一分,就能进心仪的学校了,一切是不是就能不一样了。我想这事已经想魔怔了,高考就是我一生的囚笼,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刻骨铭心的焦虑和恐惧,它把我一生都困在过去了。”

    “凭什么有的人天生就那么有钱?凭什么有的人天生就那么聪明?像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生来就只能给别人当牛马吗?我们就只能一辈子被别人踩在脚下吗?一辈子只能被别人瞧不起吗?”

    “我太累了,但我又根本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累,每天总有做不完的事,但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感觉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实现不了自己的理想,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被看到了,他们都笑我做梦。也不是没努力过,也不是没有呕心沥血过,但天赋是最残忍的东西,没有就是没有,越是被打压得爬不起来,越是能直面自己有多么无能和垃圾,每多长一岁都让我更加焦虑,看着那些比我年轻那么多岁的小孩子已经纷纷出了头,连嫉妒都嫉妒不来,想着我一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一辈子都登不了顶,一辈子只能活在痴心妄想中。”

    “如果我生来就是一个穷光蛋,如果我生来就是一个劳苦的命,如果我生来就没有漂亮的外貌和聪明的大脑,老天爷为什么要让我生下来?如果一场戏剧里,一定有主角和丑角,我注定就是那个丑角,一生只能衬托别人,从来都找不到自己的舞台。”

    人从来不是一颗孤立的星子,散布在浩渺宇宙中的,密密麻麻的星子们,各有各的烦恼,却在某一道星轨上,挪移相交,随即奇妙地重合。

    当连星夜跳出自己的小宇宙,放眼众多星球,才讶然惊觉,原来不同的人生,也有着相同的苦痛。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理解你。原来我们真的从来不孤单。

    这些痛苦连星夜也曾经走过一遍,如今有的他走出来了,有的可能还要用尽漫长的一生去寻求答案,但没关系,他已经有充沛的勇气去面对余生的任何难题。

    现在,他只是想倾听这些孤独的人们,然后拥抱他们,最后把自己的勇气,也传递给他们每一个人。

    如果说,打来电话的人正处于一个黑暗的房间里,找不到墙上的灯源开关,也摸不到桌上的打火机,他们走投无路,寻找不到自己的光源,便需要另一只手,为他们按下开关,为他们点亮光源。

    既然对方能打来电话,就说明心中还藏着一丝希望,这就是他们对外散发出的一抹微弱的求生信号。

    危机干预接线员,就是要牢牢地抓紧这一抹微弱的求救信号,把它放大,在求救者的心中燃起一簇火焰。这是在黑暗里和死神做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打来电话的人里,年纪最小的只有7岁,年纪最大的却有80多岁了。

    “我的兄弟姐妹都死了,儿女也全死了,朋友也一个不剩了,老伴上周刚走,只剩下我活着,但我的养老金全上个月全被骗去买了药,现在我什么也没了,本来也没几天能活了,不如现在早点走,说不定还能在路上追上我老伴。”

    老人说着,哽咽起来。

    “就是不知道等我走了,我的咪咪该怎么办啊,我家咪咪,今年已经18岁了,她跟我一样,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她的腿是被车子压断的,车子在我家门口压了她,压完就跑了,我给她安了一个小轮子,她心疼我腿瘸,每次我坐凳子之前,都会跑到凳子后面给我推凳子,用尾巴护着我的背,可她那么小一只,我只怕把她压坏喽……”

    他们有的人歇斯底里地吼叫,有的人只默默低泣,也不说话,有的人的声音绝望而麻木,有的人则暴躁疯狂,甚至会对着手机辱骂。

    连星夜难以想象,一个七岁,还只是在上小学一年级的小朋友,是怎么会想到在网上搜“自杀”这个词语。也难以想象,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连眼睛都不好,是怎样磕磕绊绊地在网上搜了如何自杀,又怎么艰难地辨认出了他们标语上面的“希望”二字,打来的唯一诉求,只是想找个人,帮他照顾一下他同样年迈的小猫。

    危机干预热线并不广为人知,尤其是对小孩和老人来说。能获得这个号码,并坎坷地打过来,就意味着,他们一定在网上搜索过“自杀”这个关键词。

    连星夜接过的最悲痛的电话,只有短短两秒。

    而这两秒内,对面充斥着大人的谩骂和孩子的哭声,随即是大人的尖叫,和手机里最后那一刹那灌进来的风声。

    那一刻,连星夜浑身的血都在倒流,他不敢想象对面发生了什么。

    两秒后,他手脚冰凉,开始疯狂给对面回拨,但是一直忙音。

    连星夜记下了这通电话,把这件事上报给了团长,随后一直浑身冒冷汗,还干呕。

    那短短两秒,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团长觉得连星夜估计是反移情了,立刻叫来了督导。楼照林也一起来了,把连星夜带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楼照林一直紧紧地拥抱着默默流泪的连星夜,不断亲吻他自责的双眼和冰凉潮湿的额头。

    连星夜回抱着楼照林,从他身上拼命地汲取着源源不断的温暖,耳畔是督导临走前对他说的话:

    “你是凡人,不是神,背负不起他人生命的重量,所以请宽容自己的无能为力。”

    过去的连星夜从不知道,原来试图拽回一个人,有这么难,而他也是曾经被楼照林死死拽住的一员。

    只有真的尝试承担生命的重量后,才能如此刻骨铭心地认知到,生命是多么脆弱而珍贵。

    只有真的在死亡的边缘走一回,才理解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是多少孤苦而无望的人们用生命都求不来的珍宝——

    多么希望你能好好活下来。

    第60章 共生 连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再过不久, 楼照林就要开学了。

    楼照林最后去了清华的计算机系。他以前本来是想读金融的,觉得那样就能开公司了,自己当老板, 很帅气, 但那样他很有可能和连星夜分居两地,不说连星夜能不能离开他,反正他觉得自己现在根本离不了连星夜。

    连星夜是生病了,才暂时离不开他的。但楼照林知道,连星夜一直很独立自主,要是病好了, 连星夜就不需要整日整夜地依靠他了。

    楼照林想起了自己曾经在精神卫生中心与唐兰茹的争论,他不得不承认, 唐兰茹说得对, 他这种行为是病态的, 是不对的。

    他想要任由连星夜堕落, 寄生在自己的身体里,一辈子都无法逃脱。他想象了一下连星夜离了他, 就活不下去的样子,在心痛的同时,却又品尝到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连星夜总说他博爱,说他善良, 但连星夜怎么知道, 他全部的私心,全部的执念, 全都在连星夜身上了。

    如果说,连星夜只是在生病期间将自己的身体短暂寄居在他的身体里,而他的魂儿早在上辈子就寄居在连星夜的灵魂里了。

    到底是谁离不开谁。

    楼照林很羡慕唐兰茹的工作, 唐兰茹是一个自由职业者,在国外学的设计,回国后就自己开了一个私人工作室,设计概念独特而小众,在圈子里很有名气,专门接一些有钱人或者明星的个人单子,有时也会有大型的品牌公司找她合作。

    唐兰茹说她刚毕业的时候,其实也进过很有名的公司工作过几个月,但她受不了被别人管,还要被她愚蠢的上司指手画脚,把她的作品改得乱七八糟,最后唐兰茹一气之下,干脆直接裸辞回国了。

    从此以后,唐兰茹想接谁的单子就接谁的单子,累了就不接了,出去玩,玩够了就回来画画设计,还能一边玩一边画,生活不知道有多滋润,成天在外面跑来跑去,谁也管不住她。

    而楼照林的爸爸楼轻鸿,则是一个专业的公司代理人,通俗点来说,就是专门帮有钱但是不会开公司的人开公司。

    楼轻鸿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什么公司都会开,在业内很有名,工资也开得特别高。

    但再怎么光鲜亮丽,也是帮别人打工的,是一个有钱的社畜。要不是楼轻鸿常年坚持锻炼,每工作一段时间也会和唐兰茹一起休息一下,估计早就秃顶了。

    楼照林见过楼轻鸿接收烂摊子时,每日熬夜的沧桑模样,更加坚定,自己绝对不要开公司,他想跟唐兰茹一样,漂亮一辈子。

    连星夜似乎很喜欢他的脸,楼照林决心要好好守护自己的颜值,勾引连星夜一辈子,让连星夜的目光一辈子只能落在自己身上,看不到其他任何男人,就算七老八十了,他也要做七老八十里最帅的老头。

    于是,楼照林决定也学着唐兰茹,也去当一个自由职业者。他没什么特殊的爱好,学什么都一样,之所以学计算机,一个是这玩意儿赚钱容易,随便写个程序、设计两个软件就能拿出去卖不少钱。另一个就是,玩电脑的比较自由,有电脑就能工作,不会受限于地域。

    楼照林也要开一个工作室,随便招几个跟他一样不想被公司管的人,也不用来上班打卡,有单子就接着一起做,只要能在规定时间内做出来,管你在哪里做的,在床上躺着做出来的都行。

    楼照林想得特别美,这样即使连星夜将来因为工作要跑在全国各地到处跑,他也能拎着一个电脑,跟着连星夜一起跑,看来连星夜真的这辈子都别想甩开他了。

    不过在去首都上学之前,楼照林终于想起要跟自己的老朋友好好道个别了。

    ……

    “你这个没良心的,终于想起老子了!”

    吴向晓见到楼照林的第一面就张牙舞爪地扑上去给了楼照林一记锁喉。

    “你还记得老子的脸吗?尼玛,一个招呼都不打,突然就不来上学了!给你发消息问你怎么了,就一直回复‘有事,再说’,妈的,再说再说,你知道现在距离你第一个‘再说’的过去多久了吗?高三都上完了,暑假都快结束了,咱们都快各奔东西了,你终于记起给老子道个别了是吧?”

    楼照林难得心虚滑跪:“我的错我的错,这不是来请你吃饭赔罪了吗?”

    “到底是来赔罪的还是来秀的啊,我可没忘记,这顿饭是你老早就答应我的!”

    吴向晓的眼珠在连星夜和楼照林亲昵的氛围之间打了一个转儿,用胳膊肘笑眯眯地捅楼照林的肚子:“消失的这段时间,果然是去追老婆了吧?”

    楼照林轻咳一声,把连星夜牵过来,指着吴向晓说:“来,连星夜,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吴向晓,我从小的狗头邻居,也是你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学。”

    “哈哈哈,连星夜,好久不见,”吴向晓连忙笑着跟连星夜打招呼,顿了顿,嘴里又小声犯嘀咕,“这介绍听着怎么这么奇怪呢?同班同学也需要特意拿出来说明吗?”

    连星夜笑了笑:“不好意思,吴向晓,我前段时间出了一点事,记忆方面受到了一些影响,可能记不太清你了。”

    吴向晓惊呆了:“卧槽,你们这半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居然还会失忆,这么狗血!”

    “别震惊了,先坐下吃饭,”楼照林招呼大家坐下,咬牙对吴向晓说,“今天允许你宰我一顿,让你出个气。”

    “嘿嘿,这可是你说的,”吴向晓搓手,眼里都在冒绿光,奸笑道,“这个餐厅我老早就想来了,但是吃一顿心都要滴血,既然你话都放出来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楼照林倒吸一口气,捂着心口:“也别太过分啊,这些钱我还要留着去首都跟连星夜过二人世界呢。”

    吴向晓翻了一个白眼:“就装吧你,我还不知道你家,肯定给你转了一堆钱,奖励你考了状元吧?”

    楼照林果然绷不住了,哈哈大笑道:“被你看穿了,放开肚皮吃吧你,吃不死你。”

    饭菜很快上来了,楼照林立刻帮连星夜把菜品一一处理好,给他细致地分盘盛装,看得吴向晓眼角一直在抽。

    楼照林痛痛快快地秀了一顿,然后才回到自己的盘子,边吃边问:“吴向晓,你考得怎么样啊?”

    吴向晓忽然觉得面前心心念念的美食也没有那么美味了:“不咋地,我成绩本来也不怎么样,勉强上个211吧。”

    楼照林无语:“211已经很好了,你这话要被别人听了,会挨打的。”

    “跟你比起来,那可不就是勉强。”

    “你有病啊,跟我比,比得过吗你?”

    “尼玛,”吴向晓心头一梗,忽然委屈地看向连星夜,“连星夜,你管管他,你看看他那副嘴脸。”

    楼照林往他碗里丢了一个壳:“滚,别对着我老婆撒娇。”

    吴向晓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学楼照林说话:“咦惹,别对着我老婆撒娇~”

    楼照林笑骂:“吴向晓,你有病啊!”

    连星夜红着脸埋头吃饭,肩膀却在轻微地耸动,像是憋不住笑。

    吴向晓咯咯笑了一会儿,又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又说:“对了,你刚才说你们要一起去首都?连星夜应该没参加高考吧?”

    连星夜连忙擦了一下嘴,抬起头:“对,我打算明年再去复读,今年先陪楼照林去上大学。”

    吴向晓抑扬顿挫道:“哎呦,上大学还有家属陪~是谁在羡慕啊,我~不~说~”

    楼照林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他敲敲面前的盘子,脸上的笑都扭曲了:“吴向晓,你够了啊,我发现你今天特别神经。”

    吴向晓阴阳怪气:“还不是因为你冷落了我大半年,我可不得一口气疯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下次还敢。”

    “……日。”

    三个人打打闹闹地吃完饭,吴向晓狠宰了楼照林一顿,还有一堆没吃完的,全都被吴向晓欢天喜地地拎走了,看来这人对这家餐厅是真的爱。

    临走时,吴向晓特意跟连星夜多说了两句话:“今年是你有事耽误了,才给了楼照林这狗东西上位的机会,我等着看明年……哦不,后年的你勇夺桂冠。”

    楼照林心里登时一咯噔,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吴向晓,你别给他压力。”

    说完,他连忙慌张地打量连星夜的表情。他现在跟连星夜说话特别谨慎,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话,就把连星夜刺激到了。

    “没关系,这算不上什么压力,而且我也是这么想的。”连星夜觉得楼照林紧张兮兮的样子有些好笑,面上却比楼照林想象中要释怀很多。

    但楼照林却没这么轻易放心。

    前段时间他做了心理培训,知道心理阴影对一个人的伤害有多深,他很怕连星夜会对学习出现ptsd。

    然而,连星夜还没表现出什么特别,楼照林倒是先ptsd了。

    他们跟吴向晓道完别后,没两天就搬去首都了。

    楼照林已经提前在网上租好了学校附近的一栋房子,和房东签了电子合同,到了地方后,联系中介,拿了钥匙,当天就能直接入住了。

    不过房子里除了最基本的床和桌椅,其他什么都没有,锅碗瓢盆,床单被套,还有他们额外需要的小柜子,沙发椅子什么的,全都得自己买。

    他们把行李放下后,当天就拎着钥匙去了一趟家具城。

    结果,在踏入家具城的那一刻,连星夜就感觉楼照林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连星夜的记忆在逐渐找回了,他知道楼照林在恐惧什么,那不光是楼照林的梦魇,也是他的。

    可他自己忘却了那段痛,却把楼照林一个人永远地丢在那场无止息的大雪中了。

    这不公平。

    连星夜握住了楼照林汗湿的手,触感冰得就像寒冬腊月。他愣了一下,曾经,拥有这么冰凉的手的人明明是他,楼照林什么时候这么怕冷过?

    楼照林把他体内的寒冬夺走了,把自己的春暖花开给了他。

    他们两人的角色忽然调换了。

    连星夜心揪了一下,更加亲密地与楼照林十指相扣,小声说:“如果你实在不想进去,我就一个人进去买吧,你应该相信我的眼光吧?”

    楼照林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摇了摇头,尽量露出一抹无所畏惧的笑:“不用了,我不可能一辈子看见桌子柜子就躲起来啊。”

    连星夜用手背擦了擦楼照林额头上的冷汗,心疼地说:“要是你实在不舒服,就跟我说,我们就出去。”

    楼照林却只望着连星夜笑,捏捏他的手掌心说:“要是我实在不舒服,你就亲亲我,或者抱抱我,好不好?”

    连星夜当即亲了一下楼照林的嘴唇,又用力抱紧了楼照林。

    周围路过的人们都惊诧地望向他们,他们谁都没有在意,只是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然后楼照林便轻轻推开了连星夜的肩膀,再次与他双手交握,笑着说:“好了,该去布置我们的新家了。”

    连星夜听到“新家”这个词,不禁咧开笑容,晃了晃他们握住的手:“嗯,对,我们的新家。”

    阴影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当连星夜试探地提出,在逛家具城之前,要不要先去买点零食,边看边吃时,楼照林的身体明显更加僵硬了。

    楼照林像是再次掉入一场名为幸福,但实则写作永别的梦境中。当他一个人被快乐冲昏头脑时,他的爱人已经悄然为他们的未来画上了终止符。

    连星夜再次将楼照林抱进怀里,不停抚摸着他硬邦邦的后背,在他耳畔轻叹道:“我知道我抹不掉你的心理阴影,但人每时每秒都在创造新的记忆,而这记忆在下一秒又会变成回忆,我只想用新的,更加幸福美好的回忆,去覆盖那些悲伤的回忆,过去了的东西,就让它们永久埋在大雪里吧,我们永远也回不去那场大雪,已经经历过的事情也永远改变不了,但我们可以一起创造未来。”

    连星夜将楼照林缓缓松开,重新牵好他的手,一边笑着,一边慢慢地往前走,好像在走向他们的未来。

    “就像现在这样,一起想办法为我们的新家进行装点,是不是在一起创造未来?”

    楼照林眼眶缓缓湿了,对当时的他来说仿佛做梦一般的场景,此刻终于真真正正地实现在他眼前。

    而这一回终于不是做梦了,也终于不是他一个人孤独而愚蠢的狂欢了。

    连星夜给楼照林拿了一个小推车,让他推着,自己则亲密地搂着楼照林的手臂。

    连星夜走了一会儿,忽然说:“楼照林,你看我们这样一起挽着手臂,推着小车子逛商场的样子,像不像一对新婚夫妻?”

    楼照林突然绷不住了,捂着眼睛,呜呜地哭了起来。

    连星夜心疼坏了,赶紧把他手里的小推车放到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卫生纸,挪开楼照林的手,给他擦脸上的眼泪。

    “别哭啦,新婚第一天,应该开开心心的,对不对?”连星夜说得跟真的似的。

    “我没忍住,”楼照林抽泣着,顿了顿,忽然说,“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连星夜笑着在楼照林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连星夜把小推车拉过来,问:“你推还是我推?”

    “我推,”楼照林连忙抓住小推车的手柄,又抓起连星夜的手,按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说,“你要搂着我,我喜欢你搂着我。”

    连星夜觉得他好可爱,忍不住又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楼照林终于破涕为笑,也在连星夜的脸上亲了一下。

    楼照林嗓子还有点哽咽,跟撒娇似的,一字一顿地说:“只要我不开心了,你亲亲我就好,再不开心的事,只要你亲一下我,我马上就能好了。”

    连星夜便马上又在楼照林的另一边脸颊上亲了一下,问:“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楼照林抹了一下眼睛,呜咽道:“感觉好幸福。”

    连星夜摸摸楼照林湿润的脸,眼睛也有点红了:“以后会一直幸福下去的。”

    他们推着小推车去了零食区,连星夜凭着记忆,拿起了一包零食:“我记得,你好像喜欢吃这个。”

    “对,把这个拿着吧,”楼照林很开心连星夜还记得,把这包零食放进了小车子,想到什么,顿了顿,抿了一下嘴唇,忽然低声问道,“后来……你是不是一包都没吃?”

    他们都知道,楼照林嘴中的“后来”发生了什么。

    连星夜停顿了一下,居然现场就想拆开包装吃给楼照林看:“没关系,我现在就吃。”

    “等一下,还没结账呢。”楼照林连忙把他的手按下,不禁被他慌忙的样子逗笑了。

    连星夜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做了傻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楼照林摸了摸连星夜的头,笑着说:“没关系,你再多选几包吧,这次都由你来选,不用管喜不喜欢,看着顺眼的就拿,过会儿我们一起吃。”

    说是随便拿,但楼照林发现,连星夜拿的大多数居然都是他喜欢的。

    “你居然都记得……”楼照林忍不住又想哭了,他用力擦着眼睛,哽咽道,“你真的想起来了。”

    “憋住憋住,再这么下去,我们今天要逛不完了,”连星夜连忙捧起楼照林的脸,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亲,想到他们家光秃秃的床,不禁笑了一下,“到时候,我们可能就只能出去开酒店了。”

    说完,他又翘着嘴角,挠了挠楼照林的手心,低声说:“其实去酒店开房也不错,我们还没有去过酒店呢。”

    楼照林也不知想到什么,脸上一下子泛起了可疑的红晕,他努力收住了眼泪,在连星夜的掌心里挠了回去,和连星夜一起去结了账。

    出了收银台后,连星夜立刻拆开了一包零食,第一块塞进了楼照林的嘴里。

    楼照林咔擦咔擦地咀嚼起来,连忙舔了一下嘴唇说:“我以前吃过的,知道是什么味道,你快尝尝吧。”

    连星夜张着嘴巴:“啊——”

    楼照林感觉用湿纸巾擦了一下手指,拿起一片放进连星夜的嘴里,见连星夜吧唧吧唧地嚼起来,期待地问道:“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好吃,”连星夜舔了舔嘴唇,眼睛微微弯起来,“你喂的,还要更好吃。”

    楼照林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给连星夜又喂了一口,然后把零食还给他,把手指擦干净后,转而牵起他的手,一边往家具城的方向走,一边聊天道:“那我们以后经常买来吃吧,你应该还没有试过一边吃零食,一边坐在客厅的地面上追剧的感觉吧?”

    连星夜摇晃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看来我们还得买一个地毯,专门铺在客厅里。”

    楼照林:“既然地毯都有了,岂不是还要一些抱枕和坐垫。”

    “那再来两个懒人沙发吧。”

    “一个就够了吧,”楼照林捏捏连星夜的手指尖,“你可以坐在我的怀里。”

    连星夜笑起来:“那也得再买一个,专门放在阳台里,我可不想搬来搬去。”

    “都听你的,”楼照林立刻说,顿了顿,又想起来,“对了,我把我们家那个地毯邮寄过来了,可以放在我们房间,不过还得两天才能到。”

    连星夜问:“那空气净化器呢?”

    楼照林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捏了捏连星夜的脸蛋:“你怎么老惦记着那个空气净化器啊,就这么喜欢吗?”

    “我还喜欢扫的机器人,你屋子里的东西我都挺喜欢的,”连星夜顿了顿,忽然微微抬起下巴道,“你说过的,你的就是我的,你的东西我全都要。”

    都递到嘴边来了,楼照林顺口在连星夜高抬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笑着说:“放心吧,全都寄过来啦,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连星夜捏着楼照林的下巴:“你呢?”

    楼照林凑上去,用鼻尖蹭了一下连星夜的脸,心里甜得发腻:“我也是你的。”

    ……

    到了家具城后,他们一起躺在舒适柔软的床垫上打滚,抱着抱枕打闹,交叠在懒人沙发里互相挠痒痒。

    他们一起给他们的床挑选了一床彩色的床单,床单上是一个巨大的彩虹,一只七彩的阳光小马从彩虹上飞跃过去。

    图案有些幼稚,但他们都很喜欢。

    成年人,幼稚一点怎么了?

    他们还一起挑选了放在客厅的地毯,销售员推荐他们,选深色的比较好,耐脏。

    连星夜却疑惑道:“不管什么颜色都一样会脏,深色的只是脏得看不出来而已,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销售员一下子梗住了。

    楼照林抿唇笑了一下,问连星夜:“那你喜欢哪个?我们直接拿吧。”

    连星夜想了想:“我喜欢白色的,像躺在云朵上。”

    销售员:从来没有人买白色的地毯!还是铺在客厅的!听着真要命!

    楼照林却果断道:“那就买白色的。”

    销售员立刻扬起笑容:你们开心就好。

    楼照林又说:“那你再挑一个吧,这样脏了还能轮换。”

    销售员:懂了,原来有钱任性!

    销售员马上积极推荐起来,她已经知道那个高个的男孩都听这个容貌精致的男孩的话了,此时向连星夜推荐的全是浅色的。

    最后,连星夜又挑了一个嫩绿色的,他说像躺在青青草原上喂羊驼。

    楼照林好奇道:“为什么是羊驼,不是喜羊羊?”

    “因为我喜欢你卧室里的羊驼地毯,首先想到的就是羊驼了。”

    “那你想养一只羊驼吗?”

    “羊驼居然可以养吗?”

    “可以啊,只要有钱就行。”

    连星夜还真心动了一下,想到了网上的传言,又打了退堂鼓:“算了吧,我听说羊驼会对人吐口水,会把我们的地毯吐脏的。”

    楼照林没想到重点又回到地毯了,也不知道戳中了他什么笑点,一笑就停不下来。

    他们聊着没有营养又日常的话,却觉得每分每秒都那么有趣,只是和彼此牵着手,逛逛商场,说说话,就幸福得快要落泪。

    他们在这一片家具场买了一堆东西,惊动了当天的销售经理,经理亲自给他们场里的货车打电话,让人帮忙给送过去。

    等待的时间里,他们又躺回了床上。

    连星夜转过头,抚摸楼照林的脸,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轻声说:“楼照林,我不想只跟你过5分钟的一辈子,我想跟你过50年、60年、100年的一辈子。”

    楼照林愣了一下,随即连忙用手掌捂住眼睛,另一只手扣紧了连星夜的五指,把他们交握的手放到自己胸前,将连星夜的掌心用力按在了自己怦怦跳动的胸口。

    “嗯……”

    连星夜按住楼照林的心口,垂眸吻在了楼照林的嘴唇上,将他破碎的心一点一点拼凑起来,就像楼照林曾经将破碎的他,一点一点拼起来一样。

    从家具城出去后,连星夜却不打算马上回家,而是带着楼照林七拐八拐,到了一个街边小公园里。

    当楼照林看到眼前出现的大头贴机时,他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拍张照再回去吧。”连星夜坚定地望着楼照林说。

    楼照林呼吸有些凌乱,滚了滚喉结,仍然用力点下了头:“……嗯。”

    “给你,你的小狗耳朵,”连星夜像当初那样,亲手帮楼照林戴上了一对毛茸茸的狗耳朵,然后把自己的脑袋伸过去。

    楼照林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拿起了一对猫耳朵,轻颤地戴在了连星夜的头上。

    拍第一张照片时,连星夜毫不犹豫地亲在了楼照林的脸上。

    第二张的时候,连星夜赶紧对着楼照林指了指自己的脸,扯他的袖子,楼照林舔了一下嘴唇,亲在了连星夜的脸上。

    第三张,连星夜双臂用力揽上楼照林的脖子,深深地吻在了楼照林的唇上。

    第四张,楼照林哽咽地将连星夜抱紧,按住他的后脑勺,和他交换了一个带着泪水咸湿味道的湿漉漉的吻。

    连星夜再次踏入漫天冬雪里,亲手挖出了那个被大雪淹没的小少年,把他带回温暖的家里,一点一点拍掉他身上的雪,亲亲他冻僵的脸颊和嘴唇,然后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到温暖的阳光下,轻轻抱着他,陪他一起晒太阳,一起缓缓融化掉身上的雪,慢慢地照亮心头的阴霾。

    看啊,楼照林,这是你为我带来的温暖和阳光,这是你为我建造的小小新家。

    从这里踏出去之后,他们再也不会迎来永别的冬雪,只会迎来盛夏的暖日。

    从这里踏出去之后,就让所有的阴影和苦痛,都深埋在那场永远都回不去的孤独而寒冷的大雪中吧。

    没有谁被独自抛弃在人间,没有谁和谁永别。

    “楼照林,你再也不会失去我了,我向你保证。”

    连星夜红着眼睛,捧起楼照林的双手,在他交叠的指尖上,轻轻落下一吻,仿佛向拯救自己的天神献上了自己虔诚的灵魂。

    终有一天,盛满幸福和快乐的阳光终将把最后一片雪花也炙烤融化。

    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命运共同体,是浩渺宇宙里彻底融为一体的一对伴星。

    你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我的未来就是你的未来。如果一定要将他们分开,那就请切开他们的灵魂吧。人们会惊愕地发现,他们竟然早已灵魂与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原来从来都不是谁寄生谁,他们是彼此的共生关系。他们互相依赖,彼此有利。倘若有人将他们强行分开,或者一方消弥,另一方也只会毫不犹豫地追随而去。

    至此,连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