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是求生或求死
姬肃卿突然挥掌自戕,裴牧云反应迅速!他指挥灵气汇聚到姬肃卿的胸前,相当于临时造出一个缓冲垫。
可变数比他反应更快。
姬肃卿似乎早料到裴牧云会出手相救,竟趁此空隙抢身欲跑!
这手段之拙劣,实在不是像儒门之主干出来的事,把裴牧云都看愣了一瞬。
解春风一挥手以灵风将姬肃卿拦下,压根没费心调□□力大小,姬肃卿被灵风一扫往后摔了个四仰八叉。
缺口外的秦无霜无声冷笑,她冷眼旁观,从开始就看出姬肃卿打的位置根本不是要害,但她确实没料到向来爱摆枭雄姿态有爱面子的姬肃卿竟会狗急跳墙到耍这等低级手段。
是绝望到了何等地步,才会以为在两个半步剑仙面前玩一出声东击西就能跑掉?即使对天疏阁的主张仍有疑虑,但对风云二人的实力,秦无霜是绝无半分小觑,就算他姬肃卿今日真能跑出缺口,哪怕上天入地,再抓回来也是分秒易事,只在那对师兄弟一念之间。
缺口内的姬肃卿却面不改色。
他坐回原地,仿佛方才那出拙劣的声东击西不曾发生。
他甚至大言不惭地侃侃而谈:“奇哉怪哉,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为何救我?不是要杀我为你们师父报仇么?恶有恶报,血债血偿,我若是二位,就物尽其用,逼我死在这补天柱。”
解春风被他激怒,正欲开口,却被裴牧云抢了先。
裴牧云平静反问:“为何要逼你?你若有心弥补你犯下的过错,自愿以身补天柱,那么法网见证,我们师兄弟绝不阻拦,天疏阁也不会隐瞒,定将你的牺牲传遍天下。”
说完,裴牧云还往后退了一步,像是给姬肃卿的牺牲之举让出地来。
解春风冷眼看姬肃卿僵了神色,也随师弟退了一步,他完全不信姬肃卿真会去补天柱,只端看姬肃卿如何圆场。
一时寂寂无声。
缺口外的秦无霜心底都涌出了浓重的尴尬,只觉丢脸。
姬肃卿却不尴尬。
他不过一瞬僵了脸色,很快就又神情自若,到了这地步,无论他是装的还是真的,都着实给人无懈可击的厚皮之感。
他又像是把方才发生的事全忘了,话锋一转,在无人询问的情况下,忽然侃侃而谈说起了天庭众神私放凶兽下凡的事:
“四大凶兽中,梼杌在洪荒时代就被女娲斩杀,早就只剩三头,天庭众神私放三头凶兽下凡,是要我们扰乱九州。”
“我、浑沌和饕餮三个里面,单看下凡后的行迹,我和饕餮都在阳奉阴违,但饕餮误食西方怪龙,染了西方怪龙的饿疾,越来越没吃相,惹恼了浑沌,许久以前被浑沌给吞了,如今只剩众神早就想灭口的我。”
“至于浑沌,众神最看重的就是浑沌。浑沌仇恨世间一切,还早就与玄真祖师和女娲都结了仇,他绝不会配合你们当众揭露天庭众神,他唯一想要的燃烧世间的战火,而众神要的正是战火。”
“大量百姓投奔天疏阁,天庭众神信徒零落,他们想通过发动战火收割信徒,为此不惜倚重浑沌这种想要毁灭世间所有一切的凶兽。所以众神特意为他偷梁换柱,给他安排了一个帝位,它就是众神选定的代理。”
裴牧云和解春风对了个视线。
彼此懂得。
由着姬肃卿继续说。
姬肃卿竟还批评地看了一眼他们:“你们两个诛魔不诛尽,让浑沌得了诛灭魔尊的大功德,这比众神那套神授、天命的陈词滥调更适合给浑沌洗地。天庭众神比千年僵尸更迂腐,定会试图以此让浑沌‘名正言顺’坐稳帝位。”
说到这,姬肃卿由衷冷笑,连讽带讥地继续:“你们要明白,儒门能轻易被那小畜生瓦解,皆因代代儒门十贤是我随意搜罗来的怪才,就算有世家出身,也是世家内斗中落败的弃子。他们各个都有自身不可察的缺憾,这一点缺憾就注定了他们无法在朝廷里官运亨通,只有仗着儒门的台阶才能往上爬。”
这话把缺口外两女修听得双双发愣。
“而天庭众神全都是争权夺利斗了数千年的厉宦,其迂腐贪婪远胜凡间朝廷千倍不止,若论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更是要以万倍起论。”
“这帮僵尸老祖宗或许弄不懂天疏阁,但弄权使坏的本事,你们天疏阁加起来也斗不过一个。”
“天庭众神看不起凡人灵兽,必然轻敌,但他们高高在云上,又将天疏阁视为心腹大患,只要有心窥探凡间,就一定对你们有了解。而你们,却对他们一无所知。”
“待会天庭众神下来,我猜,他们要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将我灭口。”姬肃卿终于亮明底牌,“大敌当前,不知底细,此大忌也。我可以帮你们揭露众神,先跟他们过过招,但你们要保住我的命,我不愿死在众神手里。此事一了,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连篇说了这么多话,说到底,就是不想死。秦无霜气堵不已。
姬肃卿催促:“二位意下如何?”
“不愿死在众神手里,这事好办,”解春风不为所动,“我现在杀了你,保证不让众神沾一手。”
姬肃卿不接话,只看裴牧云:“我保存的眠龙草皆已用尽,但东海鲛人常年种植此物,灵蛟生性冷血妄为,从来都是假意驯服,如今又有白龙在世,四海龙王难免不起坏心。若阁主肯答应我,事后不论二位谁来动手,吾都欣然赴死,死前,必将眠龙草深海植田所在之地与灭除之法告知阁主。”
裴牧云一双碧眼打量着姬肃卿,也不知在想什么。
秦无霜心底打鼓,难道他真要为眠龙草保姬肃卿的命?
解春风皱眉:“牧云,此、”
他话没说完,只听一声轰隆巨响!
不知头顶上的云外众神耍了什么神通,不周山天柱地动山摇,本就不稳定的山体震动起来哪能不生裂口,眼见着缺口山壁滑落零碎细石,直接在风云二人的怒火上浇了一把油。
若不是感应到众神仍未突破法网,只是在上空闹妖引发了山体震动,裴牧云已经飞了出去。
“我答应你。”
裴牧云运起修为在掌中一转,手里就多了一张灵契,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方才姬肃卿列出的条件:“只要你敢签。”
灵契多应用于修士之间的买卖中,强制力全看契书约定得如何,因此写契书时,都要请懂行者咬文嚼字,写得越准确精细越好,没有含糊漏洞,才敢以灵力签下名字。像裴牧云和解春风少年时签的那份就有极大隐患,但凡换个有坏心的人,后果不堪设想。
姬肃卿见那灵契上还真只写了他自愿揭发众神和裴牧云保他不死在众神之手,还道:“没其他要求?”
裴牧云懒得与他浪费时间,话回得冷硬:“我与师兄不是神罚,更非黑白二蛟,除了向你复仇,你与我们毫不相干。不签,你现在死,签,我解决了众神再轮到你死。”
姬肃卿眸色深沉,运修为于纸上,正要签字,忽然敏锐一抬头:“我不想再见那小畜生,让她滚得远远的。”
他停指于纸上,显然是要等裴牧云动作才签。
这要求倒不能算过分,毕竟姬肃卿不是自愿与白蛟发生关系。
裴牧云本就想让她们撤离,此时也没废话,传音给缺口外的姒晴,让她们撤去本地天疏阁。
姬肃卿到这时也不再拖延,见裴牧云传音,他立刻签了字。
签完字,姬肃卿就觉神魂忽地一冰,如被罩在冰网之下。不知是天疏阁主的保护术法还是追踪术法,但他此刻都没拒绝的余地,干脆沉默接受。
裴牧云道:“你就在此,等我通知。”
姬肃卿端回架子,合作地拱了拱手。
裴牧云看向师兄,示意一起出去解决众神,解春风却道:“等等,我有个主意。”
裴牧云偏头看他。
解春风解释:“既然他们看不起神兽灵兽,连龙族都觉得是只靠女娲大神撑腰,那何不配合他们,让他们以为我只是你的坐骑?要不,师兄化身为龙,你踩着师兄飞出去?”
“不要,”裴牧云皱眉,“不踩师兄。”
姬肃卿听不下去,低头把玩手中落石,一时嫌这两个孽障一言难尽,一时又恨为何九州偏偏出现了这两个孽障。
但那对师兄弟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私语片刻,小白龙美滋滋地缠在了师弟胳膊上,龙脑袋搁在师弟肩膀,既方便欣赏师弟,又方便听看八方,端地是乖巧可爱,仿佛一条没有杀伤力的灵宠蛇。
裴牧云没忍住摸了摸,只觉手感似白玉,冷润舒服。他定定神,再不迟疑,脚下踏云,眨眼就高过不周山天柱,悬停于半空。
万众期待,天疏阁主终于出现在无数法士百姓关注着的水镜天幕。
望着天疏阁主胳膊上那条可爱小白龙,天下修士集体一愣: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这是在玩什么?
第142章 白龙甩尾护身
眼见着春风剑侠化作小小一条白龙缠在阁主胳膊上出来了,天疏阁法士们都感到疑惑,寻思阁主师兄弟此举究竟有何深意?
奈何此刻无人能上去问,天柱不周山方圆百里都按照阁主授意清了场,只剩裴牧云解春风。
以及天上仍然没能穿过法网的天庭众神。
裴牧云和解春风刚在缺口内与姬肃卿周旋,没亲眼看到众神为了穿过法网是如何大招尽出,最后连牵连天柱震动也毫不顾忌。不过他们招数用尽也俱是无用,得不到法网认可,法网就是不允许他们通过。
但天疏阁众法士法员都通过水镜将众神的气急败坏看得清清楚楚,自然挂心阁主安危。
与此同时,九州各地三百三十二座天疏阁上空的天幕都投映出不周山上空实时景象。
上次儒门在不周山设计白龙,当时还只有九座的天疏阁就放出了天幕投映,几乎九州所有生灵都在天疏阁后来发出的昭榜中知道了来龙去脉,今日一看天上出现了天幕,大家伙都立马意识到必有大事将要发生,秉承着看热闹的天性,百姓修士妖精鬼怪都自发陆续往天幕下方聚集。
尤其是亲身经历过上次天幕投映的九大城百姓,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不少人都带上了瓜子零嘴和茶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在呼亲唤友的聚集过程中,大部分百姓都错过了前面众神不敌法网的好戏,也有的虽然抢先赶到了天幕之下,却没看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法网出现了,还有群修士在法网外的天上不停咋呼。
各地官员都接到了天疏阁有异动的消息,反应不一,有的立刻就派了衙役过去赶人,有的当作不知装聋作哑,还有的干脆爬在自家后院墙头隔空偷看。各地天疏阁也做出了相应应对,反正朝廷已派人对天疏阁动手,那么赶走几个衙役实在不算什么事。
聚拢来的围观百姓只看到法网外有群修士不断咋呼,修士精怪们毕竟身负修为,看得更为清楚,一看清法网外那群人物的袍服冠带,修为更高些的还看清楚了这群人物背后的天庭宫阙,各个心里都是咯噔一声!
天庭众神,遥远的传说中的神仙。
看出门道的修士精怪们也是反应不一:有的仔细辨认,想找出与自己同派系同信仰的祖宗前辈;有的沉默思索,想知道这些早被女娲大神带走的众神又回来干什么;有的唏嘘哀哉,因为这些所谓的天庭众神对他们来说竟十分陌生,仔细辨认竟认不出几个;还有少数纳头便拜,无论如何先搏个好态度。
有人开拜,自然就带动了百姓跟风。
华夏自古至今都崇尚为民牺牲的勇者,因此,这片土地上的大多数生灵对神仙整体还是有着天然的尊敬之心,无论信不信、信什么,路过寺庙道场,哪怕全然不知供的是何方神圣,随手拜拜求个保佑也不亏。
此时此刻,既然有修士先拜了,说明天上那群不管是啥总之比修士厉害,那就也拜一拜。
拜完了起来,继续嗑瓜子。
直到裴牧云臂缠白龙出现,吸引了所有看客的注意。
“天疏阁主这小郎君,”九州各地都有迟钝世事的爷爷婆婆们用不同方言同心感叹,“可真俊呐,娶妻了不曾?”
在现场维持秩序的法士赶忙制止他们的说媒之心:“娶了,娶了,那白龙就是。”
还有许多大量购买闻人笔墨的群众当场附和:“就是,憋瞎寻思,人阁主和白龙是一对!”
“呀,配了白龙仙女?”迟钝世事的爷爷婆婆们惊叹这天作之合,“好了不得呢!”
知情者不禁纳罕天疏阁这般不遮不掩的态度。
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这对修真顶峰人物搅到一起,明眼人那是早就看出来了,毕竟天底下有哪对师兄弟好到他们这份上?但天疏阁法士竟然在大庭广众就这么承认了,倒是耐人寻味。
可仔细一想,那对师兄弟本身也没避过嫌,除了少数迟钝世事的老人,九州大多数生灵可都在天疏阁公开的昭榜里瞧得明明白白,让人怀疑是不是天疏阁早就为此做了铺垫。
昭榜记录呈现的那些经典画面,什么冲冠一怒为师兄/师弟,什么一个变龙了一个变猫就叫醒……再不济,闻人大先生卖的那些画册故事也足够所有人明白什么叫天生一对情比金坚。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道学先生想管,管得着么?人两个可都是半步剑仙。
一想到那对师兄弟的修为等级,就没必要继续想了。此时此刻,对天下人来说,这对师兄弟爱不爱谁,着实不那么紧要。抬头看看,裴牧云的法网可是把天庭众神拦在了外面!这意味着什么?
地上的人看着天上,天上的也在往下看。
有人现身半空,天庭众神只见那人身负法网,功德深厚难以计量,不是屡屡破坏众神计策的天疏阁主又是哪个!不过是还未飞升成神的凡夫俗子,竟敢阻止他们重回九州!
越思越恼,越想越气,尤其是那些本就在天庭不受重视的灵兽神,无需玉皇大帝明言下命,在玉帝王母的沉默中,众神中凡是擅长隔空暗招的,都运起了神通!
一时间,裴牧云身周忽然电闪雷鸣、风沙卷舞。
但都无需他反应,缠在他臂上的小白龙得意咧嘴,尾巴摆摆,转眼间就是风平云静。
隔着法网,使坏小神收到原路返还的暗招,唉哟着倒了一片。
师兄好可爱。
裴牧云转头看看师兄,被小白龙的卖乖眨眼可爱得无法自处,忍不住暗暗伸手,用手指去勾师兄搭在他小臂上的尾巴。
被手指勾了尾巴,小白龙忽然软绵,脑袋在师弟肩上蹭来蹭去,呜呜地哼唧了两声。
裴牧云惊觉自己好像干了很了不得的事。他有些不好意思,收回手,想了想又觉不对。
师兄是他的,他为什么要不好意思?
裴牧云定了定神,凝视肩头撒娇的小白龙。
是他的师兄。
是他的解春风。
是他的白龙。
小白龙猝不及防被师弟勾了尾巴,刚从电流般的奇异感觉里清醒过来,还来不及害羞,就发现师弟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小白龙关切地歪了歪脑袋,像在问:怎么了?
裴牧云情不自禁露了个浅笑,伸手摸了摸小白龙的脑袋:“就是看看。”
顿了顿,补充:“师兄可爱。”
被心上人夸可爱,小白龙骄傲咧嘴,神气地甩甩尾巴,恨不得用灵云拼成[牧云夸我可爱]六个大字显摆在天空上。
暗招被白龙轻松防下,那一人一龙还视众神如无物,更是把天庭众神气了个倒仰,看上去位高权重的那些都拥在了玉帝王母座下,还祭出了遮音防护的法宝,似乎在商议什么。
裴牧云并不着急探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隔着法网,这才认真观察起这些所谓的天庭众神。
总体来说,这群天庭众神,与凡间帝王群臣打扮相似,看他们相处模式,也是以玉帝王母为尊,尊卑有序。
而且等级分明。
从衣着就能看出,天庭众神的袍服就和朝廷官员的朝服一样分成不同等级,各个等级有不同的颜色,前胸后背的绣缎也不同。
玉帝和王母仍坐在悬浮的出巡仪仗上,他们金衣华服如同凡间帝王皇后,自然是众神中地位最高的,但他们的模样与民间画像不同,本来玉帝和王母的民间传说就有诸多版本,也不知究竟是哪一位玉帝哪一位王母。
此刻凑在玉帝王母跟前的,想必是神位高的重臣,都穿着各色神兽补子的红色袍服,裴牧云扫视一圈就发现这些重臣全都是人,没有一个是非人族类,但同样没一个眼熟,民间传说中耳熟能详的上古众神、过海八仙一个都找不到。
其余众多小神袍服有青有绿,青色袍服上多绣着灵兽,等级应该相对高些,绿色袍服上绣的都是寻常禽鸟,大概是最低等级。
在众神边缘的角落后方,挤着一大群灵兽神兽化神,他们统一穿着鹌鹑补子的绿色袍服,看样子就等级不高。
站在最外围的有外表特征很明显的千里眼顺风耳,还有如同宫女一般侍立在旁的仙女,站在最前头如司仪般的一男一女,似乎是金童玉女?这些名头熟悉的神侍,长相虽与民间画像上全然不同,服饰打扮却有相似,大概也已经不知传了第多少代。
为验证观察,裴牧云这时才运起修为观望。
一眼看去,紫气最浓重的竟不是玉帝王母,而是在远离众神的某个回廊下?
裴牧云好奇看去,众神全都聚集在天门外,唯独一个红发如火的男子站得离众神远远的,他神魂似人非人、似兽非兽,裴牧云并不能准确区分。
他似乎不屑于众神为伍,不仅远离众神,还对他们毫不掩饰地目露讥诮。
他也不像其他众神那样穿着等级分明的袍服,而是穿着一身兽袍,像擅长骑射的少数民族汉子只穿了一边袍袖,露出古铜精壮的肩背,颇俱健美,颈间挂着一串骨链,上臂饰有玄色臂环,手腕上有一串用朱砂染透的雕鸮头骨。
观其长相,眉目睥睨嚣张,气质桀骜不驯,红发如火,神魂却蕴藏着深厚的仿佛传承自远古的滔滔水势,恰如决堤洪水席卷而来。
红发如火的男子很快就察觉到了裴牧云的观望,他远远扫来一眼,打量裴牧云片刻,又收回了视线,没有敌意威吓,仿佛是被迫参与此番降世之举。
这位前辈定然不是青史无名的人物。
裴牧云在心底判定。
他究竟是谁?
第143章 没有防备必要
正思索时,天庭众神却有了动作。
裴牧云抬眸望去,原本拥在玉帝王母座下秘密商议的红色袍服们纷纷行礼退开,应当是商议完毕,但遮音防护的法宝并没有撤下。
只见红色袍服们各归各位,依旧照官阶依序站立,一个个又都摆出威风凛凛的模样。有例在前,青色袍服与绿色袍服们也都忙站好,不一会,天庭众神就浩浩荡荡地摆回了被法网拦住之前的降世阵型。
金甲天兵也重新列队,一扫先前脸拍法网的狼狈,依旧是气宇宣扬,鼻孔朝天。
仙女们再次吹奏起仙乐,金童玉女从玉帝王母那里接了旨意,施施然飞到前方,面向众神,将旨意讲解给没参与商议的青袍绿袍。
众神打算干什么?
百姓看不出门道,修士们却是议论纷纷,大多都指向一个猜测:难道众神商议出了应对法网之法?
天疏阁法士们还不知解春风与裴牧云共担了法网,他们只知阁主在那日港口巨舰会议上将法网收回后就一直独自承担,此刻不免悬起了心,都担忧假如天庭众神真想出了办法对付法网,阁主会不会因此受伤?
担忧通过窃窃私语蔓延开来,众人捏着一把汗紧张等待,但天庭众神却是不慌不忙,似乎一定要将仪式重头来过,摆谱摆到了极致。
仙乐奏过一曲又续上新章,众神身上金光逐渐明亮,一直亮到闪瞎人眼的地步,飘渺仙乐才猛地一扬,又如先前一样突然变得气势汹汹。此时,玉帝王母也和先前流程一样再发命令,金甲天兵单膝跪地行礼领命,跟着领头的按序转身,整齐分为两列,终于又要来了!
众人不由精神一震,屏住呼吸,却在此时,那红发如火的男子忽然脚下踏浪而起,瞬息就飞到了法网跟前!
裴牧云一直关注着这位前辈,因此这位刚一动作裴牧云就锁定了他,但接下来的一幕还是出乎了裴牧云的意料。
红发如火的男子悬停于在法网之前。
面对星野流光的深青巨网,他既没有施展法术攻击法网,也没有理会身后众神的叫唤,只粗粗打量一眼,竟就毫不迟疑,直直御浪向前!
有些见证了金甲天兵排着队撞脸的法士甚至不忍地闭上了眼。
却见法网星光流溢,下一瞬,红发如火的男子已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了法网的另一边。
他竟如此简单地通过了法网!
九州各地皆有看客惊呼,领头的金甲天兵急急上前,似乎以为法网出现了变动,结果依旧被法网挡了回去,好不丢脸。
法士们惊奇过后发现阁主迟迟没有反应,忧心又起。
裴牧云是被法网共感传来了大量信息,忽然得知前辈身份,他不得不审慎对待。
【水神共工,治水有功而封神……】
共工传说的版本不少,各版本算得上一致记载的只有他红发人首蛇身的外形,结果目前看来也并无蛇身,只对一半。
而在不同版本传说中,共工的事迹差异可谓极大,连善恶立场都无法确定,有的说他是控制洪水害民的凶神,有的说他是帮助治水的善神。
共工撞不周山的动机更是众说纷纭,有的说他是争神权失败,企图撞断不周山来报复天下;有的说他是生性弩莽,和父亲火神祝融吵架就冲动去撞不周山;甚至还有说他就是嫌九州天地太平了非要撞歪……真要研究能列出数十条都不重样。
这个问题裴牧云也曾疑惑,还与师兄一起研究过,奈何传说太杂不足取信,没想到今日意外得到了解答。
共工的真相被法网见证,而法网,做出了认可共工并允许他重回九州的决定。
与师弟共担法网的小白龙也愣在师弟肩头,沉金龙瞳眨巴眨巴,用法网悄悄传音与师弟打八卦:这般赫赫有名的远古神,神话记载也难以属实。传说传说,什么故事传了数千年都得说走样。
裴牧云回复:师兄说得对。
师兄弟二人用法网私语,也没耽误待人礼数。
从天幕下百姓修士们的角度看,他们只见天疏阁主对着突然穿过法网的红发男子看得一愣,随后就反应过来,尊敬叫了声共工前辈,他臂上白龙也随着传音叫了声前辈。
红发如火的男子竟是水神共工?!
天下皆惊。
有的着急:“怎会是这凶神!他要是再撞一次天柱,星归道长和孔雀佛子不是白补了!”
有的不急:“反正天疏阁主在呢,他能让他师父白死?”
有的众人皆醉我独醒:“不知道多少个千百年前的事,你怎么知道当初天柱就一定是共工撞的?指不定是什么书生乱写甩锅的呢,若真是他撞的,天疏阁主的法网能放他过来?”
有的路遇不平就敲平:“怎么说话的?这位道长难道被谁家书生始乱终弃过?你又知道天柱就不是共工撞的了?”
各地看客如何乱起纷争,不周山半空中的三人全不知情。
共工本以为要遭那神秘法网一个下马威,不料神魂一冰一沉就通过了法网,虽有被窥探之感,却无任何惩戒疼痛,他神魂还清爽轻松了不少,仿佛数千年无趣天庭的乌烟瘴气都被一扫而空。
正在玩味,忽然被那两个小娃娃尊称了一声前辈。
共工不紧不慢,踏浪飞到他们面前,问:“天疏阁是你建的?”
裴牧云答是。
共工摊开掌心,掌中水汽惟妙惟肖地凝成一栋建筑,他推开屋顶,屋内竟还有水汽凝成的桌椅器具,甚至是正在活动的栩栩如生的小人,共工指指屋内,言简意赅:“什么地方?”
裴牧云一愣,共工掌心凝出的建筑,分明是云之南天疏阁的机术院。
裴牧云在电光火石间思忖了须臾。
眼前的共工,是天庭众神中唯一一个远古神。这证实了龙族记忆中师兄父母透露的信息——大多数远古众神都主动进入了仙人墓,即秦始皇陵,舍身将秦陵打造成未来可能到来的大浩劫中的百姓庇护所。
共工为什么没做出同样选择,这话不好问,毕竟进入仙人墓就是赴死牺牲。哪有腆着脸问别人怎么不去牺牲为民的?又不是姬肃卿。
遇事不决,实话实说。
裴牧云明问:“前辈为何有兴致前往此处?”
共工挑眉,一瞬放出上古神威,翘起大拇指往法网方向顶了顶:“它没告诉你?”
一人一龙霎那联手扛住上古神威,裴牧云平静解释:“法网可以知道。但既然法网认可您不会危害九州百姓,我就不会滥用法网。您要去的地方正在天疏阁内,于公于私我都得保证天疏阁人员安危,我需要您一个承诺。”
共工收起神威,看看他,看看他臂上白龙,又看了一眼不周山,睥睨道:“小娃娃有点意思。放心,我就是去瞧个新鲜,保证不干坏事。”
得了承诺,裴牧云也不含糊,随手化出指路灵蝶交给共工:“云之南天疏阁,机术院。前辈请。”
共工更不含糊,接过灵蝶踏浪便飞,顷刻就飞出了视线。
目送水神潇洒离去,小白龙传音师弟感慨:是个奇人。
裴牧云也觉如此,却被天庭众神弄出的新动静吸引了去。
刚才共工轻描淡写地通过了法网,强烈对比另天庭众神好不丢脸,奏起的仙乐也停了,亮起的金光也熄了,如今共工一走,这些众神仿佛无事发生似的又抖擞了起来,那架势是誓要摆谱到底,非要把仪式重头来过不可。
于是仙乐又奏起,金光又亮起,灵云飘渺,灵雾缭绕,威风架势摆出来,浩浩荡荡愈演愈烈。
同样的花样来了第三遍,弄得再天花乱坠,爱看热闹的百姓也看麻了。
而且大家刚见识了共工与天疏阁主的短谈,虽对共工还是不甚了解,但共工那爷们身板,那潇洒得劲的长相,那磊落利索的言行,对比天庭众神与凡间官员没啥区别的行事作风,区别就是过于强烈了。
裴牧云却看得仔细,通过法网对共工的了解,他可以肯定天庭众神不可能通过法网,所以众神闹这阵仗他想不明白,只能盯着。
说时迟那时快。
伴随仙乐,只见天幕忽地一倾,万千灵云滚滚流下,混在青天灵云之中的竟还有黑夜星辰,异象中,天庭众神被一阵灵风吹得衣袂飘飘、仙风道骨,在仙乐伴奏下,他们竟同时神魂离体,浩浩荡荡向法网飞去!
裴牧云心道一声不好。
在天庭众神与法网接触的那一刹那,法网就克制不住地涌动起了天雷。
蠢货!
法网共感将巨量信息传入二人意识,裴牧云咬牙忍下反胃之感,闭目一叹。
因共工重升的希望变成了彻底的失望。
好皮囊,僵尸内里藏,弄权结党阿神贵,自命不凡无脊梁,空负仙名,于九州无望。
神?
就这?
“变回来吧,师兄。”
裴牧云冷下眼眸。
“这些,没有防备的必要。”
第144章 神后代障眼法
方才,红色袍服们聚集在玉帝王母座下,商议的就是如何对付法网。
说是商议,实是推诿,互相指责没摸清法网虚实,害玉帝王母丢了面子。
还是最擅长体贴玉帝心思的淮河龙神站出来和稀泥,请各位同僚先想个法子下去再说。
这位淮河龙神是四渎龙神之一。但和四渎龙神其他三位一样,他既不是龙,平生也从未到过淮河,甚至压根就没到过凡间。
四渎龙神本是龙族神位,然而,龙族早就与天庭闹翻,龙族担任的所有神位都被天庭收回,重新分配给了人神。可在凡间辛苦治水护民的还是龙族,百姓自然不会去拜一个莫名其妙自称龙神的人,因此这四个神位早在众神没离开九州之前就已是香火凋零。
天庭离开九州之后,短短百年,四渎龙神就先后耗尽神力,走向天人五衰,神魂俱灭。不过那时已有新神裔出生,自然而然就顶上了位置。
类似的神位和类似的顶替还有许多。
比如在凡间多由灵兽、土地地神担任的山河神,但在天庭另有人顶着神位,例子有从没去过五岳的五岳帝君、从没到过四渎龙神。
比如没有上古众神的自然之力,却还是顶着自然职责造出的神位,例子有雷公电母,他们虽能用神力打雷下雨,却根本没到过凡间,压根不懂如何调节风力雨时。
再比如那些神将,远古时是名将获封,后来是天庭选择的亲信,但数千年朝代更替,名将辈出,总有新人胜旧人,遑论只是数千年前得了天庭青眼的兵将,香火凋零实属寻常。他们神魂俱灭后,自然也由新神裔顶上,这些神族后代既没当过兵,也没打过仗,却顶着天兵天将的神位。
可以说,这一班天庭众神里,最多的就是数千年间天庭土生土长的神族后代。
至于传说中本该超凡脱俗的神为何热衷于生后代,还精心安排这些后代顶替神位,这就不足为凡人道了,凡人是不配知道的。
这位淮河龙神之所以能站出来和这个稀泥,不在于他的神位,而在于他的出身,其母是上上一任百花仙子,死因不详,其父明面上不详,私下里都知道,就是最上面那位。
所以他发了话,红色袍服们也就借坡下驴,给面子集思广益起来。
经过一番商议,红袍们达成了一致。
他们认为,所谓天疏阁主不过区区凡胎,连半神都不是,不可能有触及神魂的力量,那么法网就只是看上去玄乎,实际上只是一层隔绝外物的术法屏障,不许外来修士进出而已。
这屏障强到能阻拦众神的原因也很简单,既然裴牧云仗着天疏阁蒙骗了大量无知百姓,那他肯定是集合了九州信众之力才造出这张弥天大网,绝不是裴牧云自己有多能耐。
如此一来,为什么唯独共工能通过法网,原因也就不言自明,肯定是天疏阁主特意放水,故意做个对比给众神难堪。
至于白龙,不过是龙族遗留在凡间的弃子,又能强到哪去?不足为虑。
分析到这里,结论已经清晰明了,既然法网就是术法屏障而已,那么只要神魂离体,就能顺利穿过。
唯一要顾虑的是神魂离体有种种风险,比如发挥不出本体实力、本体虚弱且还不能行动等等。
然而,天庭众神都是超凡脱俗的天神,实力远超凡间修士,神侍暂且不论,就算是最低阶的灵兽小神站出来,放眼九州也根本没有对手,神和人毕竟是天壤之别,何虑之有?
而且再一想,正好让天疏阁主知道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的本体留在天门之外,有法网屏障隔着,等于把这天疏阁主故意刁难他们的法网当作白给的本体保护,岂不乐哉?
红袍们越想越美,说得其乐融融,看不出片刻前剑拔弩张的模样,大伙儿一致同意,躬身将结论禀报给了玉帝王母。
玉帝听完禀报,神颜大悦,点名表扬了淮河龙神主张有功,一迭声下命准备再次降世。
于是仙乐又再奏起、架子又再端起,天庭众神浩浩荡荡地神魂离体,准备将法网轻松穿过。
然后事情并没有按众神料想的那样发展。
众神的神魂一接触法网,立刻遭到了法网的审视。
法网遵照裴牧云的意志只约束天疏阁阁员法士,不约束普通百姓,但对神可是有要求的。
法网对神的要求,其实就是裴牧云对远古众神和英雄先烈的尊敬和认同,只有那些真正为百姓谋过福祉、推动过时代进步、甚至为民牺牲的英雄,才能得到红色信仰者裴牧云的尊敬和认可。这要求哪里是这帮神族后代能达到的?
法网几乎是刚一触及天庭众神的神魂,就像按下警报一般瞬间释放出紫光四射的天雷!
天雷紫电狠狠打入众神神魂,哀嚎四起。
天庭众神的离体神魂在霎那间瑟瑟发抖,在他们悠闲漫长到几乎有些无聊的神生中,这是他们第一次感受到还有在他们之上的力量。
他们的神魂被无法抗拒的力量看透。
可怕的是,他们竟然无法反抗,无处可藏。
数千年记忆全都如走马灯般经过,连自身早已遗忘的细枝末节都被翻检出来,每到法网认定错处,走马灯暂停,法网批出一些竖行评语,不仅写明他们当时所思所想,连前因后果也都写得明明白白,一切私密都曝露无疑,若不是他们已经被天雷打得哀嚎不止,恐怕也要惊叫出声。
这感觉就像是被随意切开的灵果,整个内芯都曝露了,甚至果核还被掏了出来,扔在太阳下审视翻检,一个蛀洞都不放过。
天庭众神被天雷打得惨叫哀嚎,都以为自己遭受了许久折磨,实质上不过短短片刻,梳理完他们数千年的神生,竖行金字最终停止变化,星光凝成金字,总结出单字批语。
而在天幕下的百姓修士看来,天庭众神的离体神魂只是撞向法网,法网就打起了天雷,众神身上开始挂满竖行金字,这场面,大家伙儿可太熟了!天下还有谁还没看过天疏阁主用问心剑阵审判儒门高修?
可问题也来了,这次可不是道貌岸然的儒门高修,这些可是神仙呐!天疏阁主的法网连神仙都能审?难道,还真能审出金字大罪来?
一时间九州各地议论纷纷,民风含蓄些的只是与附近熟人窃窃私语,民风彪悍些的已经开始不限定对手的全场大辩论,全看谁喊得响。
然而金字出的比辩论还快。
权、色、谋、私、杀、党、贪,七个金字,明晃晃挂在玉皇大帝周身,王母娘娘不愧是天庭女主,七个金字与玉帝一模一样。
其余众神的判字也在毫厘间先后凝成。
红袍、青袍和天将,几乎每人都有五六个金字,除了标配的权、色、谋、私,还有党、懦、贪、诽等等。
大多数绿袍有一到三个金字,神侍和天兵们也不能免俗。
没有金字的,只有少数几个绿袍和神侍,拢共加起来,两只手就能数完。
也就是说,浩浩荡荡降世的天庭众神,粗算四百余众,无罪者竟不到十个,而且,罪最重的竟然是玉帝和王母!
举世哗然。
实时目睹法网判字的百姓震惊过后越想越气。
本来大家伙儿难免对仙气飘飘的天庭众神抱有幻想,到此刻,所有幻想都倾覆成了厌恶,越是厉君乱世,百姓越恨贪官,更不要说这些神仙不仅又贪又坏,居然还沾着色字!贫民百姓哪知道这些神族乐于制造后代,看着金光闪闪的色字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百姓纷纷回想起金字撞向儒门高层时,儒门高层皆是痛呼失声、吐血跪地的美好回忆,也不知谁先起的头,九州各地的天幕之下,几乎都响起了万众一心地齐喊:“撞!撞!撞!撞!撞!撞!撞!”
众神的离体神魂表现甚至不如那日的儒门高层。他们大多数仍在哀嚎,率先从天雷痛楚中缓和过来的,也因为惊觉境界跌落而慌乱不已。待注意到周身金字,已经来不及反应。
金字毫不留情撞入神魂,玉帝王母都没忍住发出凄厉惨叫,其余众神也先后痛嚎,那几个没有金字的反而尴尬起来,他们没遭天雷痛击,已经手足无措地站了好一会儿,这下身边同僚都在惨叫,更是格格不入,只能深深低头,怕被记住,成为眼中钉。
亲眼见证金字惩戒,九州各地都响起欢呼。
裴牧云与解春风却一直保持了沉默。
半是无言,半是恶心。
片刻后,红色袍服们率先缓和了过来,他们互相交换着阴骘眼神,其中一个忽然破口大骂,像是承受了莫大委屈一般怒吼:“玩弄这些颠倒黑白的障眼法,真是欺人太甚!”
放了话,他就腾云而起,看上去是要朝裴牧云冲来理论。
却听一个温文尔雅地男音制止:“罢了。”
百姓纳罕这里头竟还有讲理之神,大家伸头细看,出声制止的竟是玉帝。
只见玉帝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只是后生幼稚玩闹,区区障眼法,不足为惧。小道友不惜造假,也要给吾等一个下马威,想必是畏惧吾等问责问罪,想着先倒打一耙,倒也不过是为求自保的小心思,众卿家气过就罢,不要与后生小辈斤斤计较。”
红色袍服们热泪盈眶,向玉帝拜道:“陛下宽宏大量,仁德厚恩,臣等不及陛下万一!”
青色袍服们此时也缓过来一些,跟在红色袍服们后面拖着声喊:“陛下仁德厚恩,臣等不及陛下万一!”
第145章 双标有何不妥
玉帝含蓄受了这番称颂,矜贵地抬手轻轻一压,示意他们不要继续再夸下去。
天庭众神又熟练地齐颂玉帝谦厚温德,把全天下的百姓都看傻了。
这是在说什么鬼话?
在所有人中,是法士们率先反应过来,但其他看客也随后领悟到了事实——这些天庭众神原来根本不了解法网,不了解天疏阁是如何赢得百姓信任,更不了解天疏阁主。
而且看样子,他们还完全不知道水镜和天幕的存在。
天庭众神根本不知道他们正被九州各地百姓实时观看,想必以为审判他们的只是法网,除裴牧云和白龙外无人知晓,所以在裴牧云面前演这一出,以为就能遮掩过去。
无论信不信神,此时此刻,许多百姓除了惊愕,更多的感到的是不可接受。
毕竟在普通百姓心中,神仙总是与神通广大、无所不知等词汇联系在一起。神话传说中,神仙总是关键时刻显灵,惩奸除恶、匡扶正义、诛杀妖魔邪道、拯救天灾水火,百姓在神仙故事中深深寄托着对公平正义的追求,以及对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幻想。
然而,今时今日,天庭众神重新降临凡间,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就彻底暴露出了这些所谓众神的装腔作势与无知自大,在他们身上甚至有着与凡间朝廷一模一样的严重官僚习气。
受百姓顶礼膜拜的众神,真实面目怎会是这般丑陋?
沉默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嗤笑,有人毫不留情品评:“跳梁小丑,扮丑俳优,演的好大一出谐戏!还是天疏阁说得对,求神仙、拜皇帝,全都不如靠自己!”
在九州各地,相似的零星百姓发言最终爆发成一片赞同的声浪。
混杂在百姓之间的各派修士你看我我看你,有心为自派神佛争辩两句,但最终在声浪面前未发一言。
玉帝却不知天下人的反应,他满足于重臣识趣,轻弹一指,似是什么隐秘暗号,从奏乐阵营中敲响一声深波锣,锣声幽远,震荡天地。
裴牧云正与解春风低声私语,这一声锣把话音全盖了去,解春风凑近低头也听不清,裴牧云一时忘了能用法网传话,引颈附在师兄耳边重复了一遍,他说完,解春风想了想,同样低头附在师弟耳边回复。
还没从法网惩戒中恢复过来的顺风耳和千里眼本是坐在云头调息,听了这锣音慌忙站起,顾不上神魂痛楚,提气长喝:“金童玉女!”
金童玉女也还没从法网惩戒中恢复,云头都控不稳,早已跌到了下方,听此一喝赶忙驾云飞起,联袂飞到了众神当前,同时施展起了术法。
二人周身飘荡起仙云吉光,还有金蝶灵花翩翩飞舞,光看画面,当真是美不胜收。
裴牧云本要开口与玉帝对峙,众神这又突然搞起了阵仗,他与师兄交换一眼,皱眉看他们又想干什么。
这对金童玉女的皮囊非常漂亮。大抵是因为金童玉女总是年画添头,不是画在王母座下,就是画在观音座下,虽然古往今来都没什么人当真把金童玉女作为信奉,但年节里,百姓拜王母拜观音时捎带着也能分些香火。神力虽低,却不至于像部分小神那样连神名都被百姓遗忘。
只是百姓们经过刚才那一遭,对众神都难免起了膈应之心。刚才还有闲人趁乱品评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比神仙还好看,此刻却没人愿意欣赏这对自带飞蝶的金童玉女,都嫌弃众神又闹什么妖?
金童玉女面朝着裴牧云解春风,傲然开口:“玄真小修,二位有幸面圣,由我等为汝引荐,且听好了!”
说着,他们驾云往后一退,同时高高一扬手,面向众神时已是笑容满面,玉女从最边缘的绿袍灵兽小神开始介绍,吹捧道:“此乃二十八星宿,掌管天下东、南、西、北四宫,所谓‘天之四灵,以正四方’,正是有这二十八位星宿大能镇守四方,九州才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天下人都给气笑了,这话说的,好厚的脸皮!
退一万步,就算这二十八星宿真有那么大能耐,那明樑帝治下的九州怎么是这个鸟样?国泰民安四个字居然也说得出口?要不是有天疏阁四处救火,这天下早民不聊生了。
部分妖修的反应却是不同,不光是人,妖类精怪和灵兽也都有祖先崇拜,拥有一个成神的前辈对有些妖修来说意义重大,因此这时哪顾得上嫌弃介绍吹捧夸张,都瞪圆了眼睛希望能看到同族前辈,哪怕是同类不同族的前辈也好过没有。
金童介绍:“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斗木獬、牛金牛、女土蝠、虚日鼠、危月燕、室火猪、壁水獝、奎木狼。”
玉女继续:“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觜火猴、参水猿、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
众人跟随介绍打量过去,二十八星宿大体上算是名副其实,一族占一个坑,明明都可以完全化形,但不知为何各个都是兽首人身。有的神色傲慢,有的沉默低眉,还有的只是麻木。
里面唯一一个族类对不上名号的是亢金龙,他分明是一头灵蛟,大概是龙族退出天庭后提拔了灵蛟顶替?或许是因此,亢金龙的神色极不自在,他低垂着头,极力避免与解春风这条真龙对上视线。
不少人都观察出来,这二十八星宿的神魂站得疏疏落落,互不搭理,连亢金龙和角木蛟这两条灵蛟都站得离彼此远远的,同为灵兽妖类成神,看样子在天庭地位也不高,这不该团结起来?但似乎彼此关系并不怎么样。
唯独站得近的是娄金狗和星日马,他们两个站在最边缘的地方自成一派,裴牧云记得他们,没被法网判金字的那几个小神中就有他俩。
因为维持着兽首,很容易就看出娄金狗的原身是拉萨狮子犬,这种犬本是藏区寺庙的喇嘛僧人爱养,像狮子一般长毛飘逸,因此得名。光看兽首,娄金狗拥有泛金的白色长毛,毛太长了,以至于头顶扎了个揪揪才不遮眼。
而星日马则是雪白宝马,若身无杂色,应当是匹难得的照夜玉狮子。说起来也不知为何这些星宿要维持这种兽首人身的面貌,马头大,看上去就很吃力,星日马倒也不死要面子,大喇喇拿两手捧着头,跟扎着揪揪的娄金狗靠在一起,画风与其他星宿确实格格不入。
大量百姓修士已就“为什么是这二十八种封神却没有xxx”吵了起来,其中爱猫人士的声量最大,猫可是能抓老鼠,这不比蚯蚓老鼠可爱,怎么连个老鼠都能在天庭当官,却没有猫?天疏阁主都能变好看的大白猫!天庭凭什么看不起猫,连个猫神官都没有,真是天理难容!
这话说得爱钓鱼的人就不乐意听了,蚯蚓怎么就不可爱了,蚯蚓会松土,还能拿来钓鱼,猫能钓鱼吗?猫只会偷鱼吃!天疏阁主会变猫又如何,天疏阁主会钓鱼吗?
妖修大多数没参与这场混战,他们有的因为在二十八星宿中找到了同类前辈的暗自狂喜,有的却因为相同或恰恰相反的原因五味杂陈。
各天疏阁早就联系起来做了分工。领到任务的法士有的正忙着记录众神信息,天庭众神愿意自我介绍省了他们许多事。
接下来,金童玉女介绍起了神侍,这些神侍普遍都还没从法网惩戒中缓过来,原本就神力低微,此时一个个精神萎顿,更显得形容憔悴。
金童玉女并没有对这些神侍浮夸夸赞,而是直接相声贯口报菜名似的报了起来。
这些神侍包括:紫霞仙女、碧霞仙女等六十四个不同名号的仙女;星缎织女、月华织女等十八个不同名号的织女;以及奋威神兵、建威神兵等两百个不同名号的金甲天兵。
百姓们瞧得是明明白白,怪不得金童玉女不费心思夸呢,这一连串就是在天上伺候众神干活的劳力,说白了,就是宫女、纺织女工和当兵的。
有人疑惑传说里不是七仙女么,怎么成了六十四个?立马有人回嘴你是不是傻,这数数好几百个神仙,七个仙女连端茶倒水都不够。
报完神侍,金童玉女开始介绍和二十八星宿一样穿绿色袍服的两组人神——六丁六甲、五方谒谛。
从神名就能看出,六丁六甲是道家小神,五方谒谛是佛家小神。金童玉女唱歌似的夸他们是道家佛家的楷模、是道修佛修的表率,一连串浮夸套词整得里头四五个小神自己都听不下去,却没站出来制止,只是背了手一闭眼当听不见。
百姓们对这两组小神没多大反应,无他,不熟尔。
听都没听过,能有啥看法。
道修佛修倒是知道这两组神位,但眼瞧着与典籍中的描述压根没一个对得上号,不知是从哪来的接替者,更可笑的是,六丁六甲中的六丁本都是阴神玉女,后来顶替却都是男人。越寻思越觉得这帮人究竟是不是修佛修道的都说不准,各个都是五味杂陈。
这心气都不顺,有些地区因为佛道两家新仇旧怨还吵了起来。
这厢金童玉女夸完了套词,照例要开始报菜名,一直沉默听着的裴牧云忽然提问:“请问二位,这介绍是按什么顺序?”
他实在难以认同这些是神,一时也没其他适合称呼,只得将称呼略过不提。
遭他打断,金童玉女面色不愉,金童张口斥道:“凡修好不知礼,尊卑有序,自该按神阶高低一一介绍,方不乱章程。”
裴牧云不计较他态度,只追问:“你们既以神阶高低来论,那为何二十八星宿与六丁六甲五方谒谛同为绿袍,二十八星宿却在神侍之下?”
金童玉女愣了愣,似乎感到这问问得莫名其妙,玉女皱眉道:“天生万物,人为灵长。灵兽妖修虽开灵智,毕竟人畜有别。有何不妥?”
这一句话,引得九州各地妖兽精怪全体哗然。
方才因为在二十八星宿中找到同族前辈而暗喜的那部分妖修,这一刻也被浇醒了幻梦——如果已经飞升成神的前辈都还要忍受受人神的冷眼鄙夷,那成神何用?
那些已经加入天疏阁的妖修精怪,在这一刻都愈发坚定了信念,他们中的许多后来者都是被天疏阁主在巨舰会议上公平对待所有法员的承诺吸引而来,加入天疏阁后,同道们用实际言行证明了天疏阁主的承诺绝非空谈,而是实事求是践行的信仰。
这一刻,九州各地众多非人族类都将迟疑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了天疏阁。
在金童玉女不耐烦的疑惑眼神中,那天疏阁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一声叹息。
金童玉女心有不满,却还谨记着玉帝御旨,尽职地报完了六丁六甲和五方谒谛的神名。
道修佛修听完,姓名法号与典籍记载中全不一样,只有神位如一,更证实了是后来顶替,顿时都兴致缺缺。
金童玉女接着天花乱坠地夸奖介绍了一连串青色袍服:四值功曹、五斗星君、四方神、十二元辰和九曜。
百姓们听他们夸得离谱,甚至不再听他们报菜名,就拿四值功曹讨论起来,这四个号称是值年、值月、值日和值时的神,按金童玉女的说法,没了他们四个,时日月年都会停滞不动,天下大乱。
这问题就来了,如果时日年月真归他们四个管,那他们不在这数千年俺们是咋过来的?还有号称掌管十二个时辰的十二元辰,金童玉女说是没他们就没十二个时辰,那这数千年也没见时辰丢了啊,净说些大瞎话唬谁呢?
议论正酣,终于有百姓耳熟能详的神位登场了。
金童玉女紧接着夸奖介绍的是一组自然神:雷公、电母、风婆、雨师。
这四个虽然也穿青色袍服,样式却比先前那些光鲜不少,细节配饰更是精细华美,地位显然不能一概而论。
到这个时候,不光修士,百姓们也都看明白了这班神仙并非原配,已经顶着神名不知换了多少代,但这四个还是令大众惊奇,因为他们看上去都相当年轻,甚至不到鼎盛之年,竟是四个稚气未脱的少男少女。
被金童玉女夸赞调节九州风雨、有恩万民,四个少男少女皆扬眉傲立,不仅面无愧色,反而有股子遮掩不住的得意洋洋,他们互相使着眼色,把玩手里司掌风雨雷电的神兵利器,满脸都写着跃跃欲试。
百姓刚才还在讨论这帮神仙名不副实,顶着神名不干实事,但此时见了这四个嘴上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小姐,霎那间十分害怕他们真要干活。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只见雷公两手楔锥相击,电母祭起两面雷镜,风婆打开飓风袋,雨师高举暴雨盆,四个少男少女毫无轻重,仿佛要试试这些神器究竟有多大能耐,招呼都不打就倾尽全力施法,一霎时整个九州风雨大作电闪雷鸣,不止百姓惊慌失措,连天庭众神都被风雨雷电打了个措手不及!
却也是说时迟那时快,天疏阁主与春风剑侠同时动手,只见法网青晖一耀而过,云气白龙一游九州,遍及九州的风雨雷电霎那平息,眨眼间已恢复了风平云静,又是白日昭昭。
百姓们都被忽来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吓得够呛,回过神来,发现天也晴了,衣服也干了,瞥见云龙青晖一闪而过,知道必定是阁主剑侠出了手,刚安下心来,忽闻天幕中天疏阁主冷声怒喝:“肆意搅乱风雨,不顾下界安危。行事荒唐无度,给我向九州跪下!”
四个少男少女哪受得了被一个凡修如此斥责,气得面红耳赤,各个都开口反唇相讥,却不料法网四道天雷生生将他们打下云头,在空中吓得吱哇乱叫,落地时却没受重伤,只是身不由己地跪在了天柱山下,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天庭众神全都惊变了神色,这四个可不是一般人物,都是玉帝王母的亲生骨肉,天庭虽没有公主皇子的名头,但这四个实质上就是受尽娇宠的小主子,区区一点小事,天疏阁主竟然这么不给面子地大做文章,此事岂能善了?!
春风剑侠的脸色却比他们还沉,直面众神问责:“风雨雷电,重责之重,是谁将神器交给这四个轻佻纨绔?你们白食香火,胆敢视万千生灵安危如无物?”
第146章 封神不算委屈
有些急脾气的百姓早不耐烦听金童玉女报菜名,甚至在心里暗暗埋怨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怎么听得下去这帮所谓神仙胡咧咧,但眼见他俩当真出手整治,还是一点圆滑余地都不留地直言质问众神,又忍不住在心里为这对风云师兄弟捏了把汗。
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就和朝廷里的官儿一样,那些大官大将行事再离谱,也不是平头百姓能去指摘的,就算自己不要命,一家老小都不要命了不成?何况,越是爬得高的越会整治百姓,他们手里有的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招儿。
数千年朝代更替,就算不识字的华夏百姓也听过说书,再厉害稀奇的权力争斗真讲究起来就没有不是前人玩剩下的,亲眼看到现在,大部分看客都将天庭众神的尿性看了个明明白白。
这班天庭众神的行事作风,和明樑帝治下的凡间朝廷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如出一辙。
天疏阁主整治闹事神族纨绔,天庭众神脸色难看得就像眼见亲爹亲娘受辱,竟是一点公义道理都不讲,那不必想也知道这四个纨绔身份肯定了不得,再被春风剑侠喝问,众神一个个面色阴沉得好似厉鬼,恐怕此事是不能善了。
这一刻九州同心,担忧风云遭神记恨。
然而,事情发展出乎众生意料。
玉帝忽地一声长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极速动手,一道紫气打下不周山,四声惨叫霎时响彻云霄!
裴牧云眉头紧皱。
不周山下,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少男少女横陈在地凄厉哀嚎,身下遍染鲜血,身前都有一条血淋淋的椎骨。
玉帝竟将他们四个的仙骨抽出,贬为了凡人。
解春风面对这般过分的堵嘴举动,双目更寒。
天庭众神一怔,立马闻弦歌而知雅意,仿佛隐忍了极大委屈,齐声悲喊:“陛下!”
玉帝又是一声长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吾教子无方,如今抽了他们仙骨,不知可否平息小道友震怒?若已心满意足,就请小道友莫要再咄咄相逼。金童玉女,接着介绍吧。”
九州百姓瞠目结舌,这玉帝,出这种狠招息事宁人,还又绵里藏针搅浑水,结果就为了让金童玉女接着报菜名?虎毒且不食子,对子女都这么狠,对别人岂不是更狠。这阴间玩意儿真是玉帝?阎王娘娘比他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裴牧云没让玉帝如愿,一道灵气直接封了金童玉女之口,显然是动了真怒,对玉帝毫不留情冷声道:“你似乎有颠倒黑白、自说自话的癖好。天庭纨绔擅操神器危害九州一案,天疏阁自会秉公审理,你动用的私刑是轻是重,天疏阁会给他们一个交待。众目睽睽,不容你搬弄是非。
“我倒是要请你莫要再强攀道友。我玄真派以剑道匡扶苍生正义,你一无正气,二无正心,三无入门之资,四无炼剑之诚,五无剑护万民之义,六无不求名利之志,七你急功好色贪权柄,八你心狠手辣罪债难偿,九你无药可救,十你不是东西。道不同,不相为谋!”
玉帝再装不下,阴骘沉脸,众神惊叫“大胆!”“放肆!”
听师弟怼玉帝,畅快得解春风春风满面。他叫了声好,面对怒不可遏的众神,笑得锋芒毕露,特意帮师弟补充:“还有,别惦记你们那破介绍了,没兴趣。你们这些神,我们不认,谁爱认谁认。想要拖延时辰,换个有趣招式。”
最后一句戳破众神心思,红色袍服们顾不上谴责天疏阁主对玉帝大不敬,心底一慌,连忙互使眼色。
千里眼和顺风耳到此时终于恢复了大半,千里眼尚不能催动千里眼,但顺风耳的顺风耳已经能够捕捉到隐隐约约的风闻,他模模糊糊感觉到不对劲,怎么九州各地都有百姓在谈论天疏阁主骂得大快人心?
顺风耳心里咯噔了一下,可他还没恢复完全,无法听个仔细清楚,无论再怎么看不周山附近都确实没有百姓逗留,他怎么都想不通究竟纰漏在何处。
这时,众神中竟传出一声嗤笑。
看客循声望去,发现是个还没介绍的青色袍服,他眼望着法网,撑着铁拐阴阳怪气道:“真龙发话了,不认假龙神,唉哟,丢脸,真丢脸。”
四渎龙神闻言大怒,淮河龙神一马当先,指着发话者不屑道:“我等四人天潢贵胄,你们十三个假冒八仙,也配用反贼之言拿捏我们?”
这可把百姓听傻了,捋了捋才弄明白,大概是这四个号称龙神的和那十三个顶替八仙的不对付,借着春风剑侠的话头拌嘴。嗐。
一时有喜爱八仙传说的大骂十三个冒牌货。而黄河、长江、淮河、济水四渎沿岸百姓细细历数天疏阁救济赈灾的事迹,越寻思越觉着众神真不要脸,啥都没干也敢管自己叫龙神,贴什么金呢。
还是有人把解春风的话听进了心,怀疑这会儿突然吵起来是不是也是在演戏拖延时辰?
问题是,天庭众神拖延时辰是想干什么?春风剑侠和天疏阁主似乎运筹帷幄,怎么不说给大家伙儿听听。
“二位说得在理。”
天幕中忽然传来一句人话,惊得百姓纷纷抬头张望,发现说这话的竟是玉帝身边的王母。
玉帝那般小人,难道他媳妇王母竟是个做人的?
王母温柔端方,颔首对玉帝呈道:“陛下,如此人才,不可埋没。听二位小友对众神诸多酸醋,想来是太过歆慕才出言不逊,是你我考虑不周了,很该给他们封神才是。”
“王母言之有理,”玉帝做慷慨大慰貌,“是吾考虑不周,幸有吾妻贤良周全,不知依你看,封个什么合适?”
王母做思索状,片刻才道:“听闻二位小友在凡间也做了些贡献,只是毕竟年少修浅,切不可一步登天,乱了尊老的礼数,反是害了他们。裴小友既是道修,不如在六丁六甲里多添一丁,解小友既是白龙,那就顶了二十八灵兽里的亢金龙,如此已是高封,无论如何都不算委屈了。”
众红袍齐齐下拜,高唱:“陛下娘娘仁德无量,仙寿恒昌!”
九州各地百姓都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对神夫妻真是神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阴险伪君子!
天疏阁为九州做了多少实事,被这俩阴人一句“做了些贡献”就妄图抹淡打消,更何况,大家伙儿都听了金童玉女报菜名,谁还不懂六丁六甲和二十八灵兽就是天庭最小的官?
就这破天庭的破官也敢封给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什么不委屈,百姓都替他们委屈。
再一细想,六丁六甲里的六丁本该都是女神,添一个还特意在六丁里添,而亢金龙本就是灵蛟顶的龙神位,人都没点头暗钉子就已经摁上了,这王母娘娘可真是阴险得了不得。
百姓尚且如此,法士们当然更为气炸,原九大天疏阁的总领法士都在法网里再三请求裴牧云降召,恨不得立刻冲到现场跟这些所谓众神比划比划。
离贰法士气得那叫一个火冒三丈七窍生烟,指着水镜里的玉帝王母随口就骂出了一篇对仗工整的檄文,把闻人去病担心得够呛,却又不敢上去拦,只能坐地上观望他哥激情输出,暗暗心里夸他哥好文采。
但那水镜中,红色袍服们配合玉帝王母演得全情投入,风云二人却冷眼旁观,连句话都不接,搞得不周山上空一时十分尴尬。
众多青袍绿袍都将嫉妒摆在了脸上,似乎真把这两个破神位当作了什么大奖赏,眼界堪比坐井之蛙,倒令百姓唏嘘起来。
冷眼旁观的除了风云二人,还有六丁六甲,他们本就是不属于任何圈子也说不上话的小神,多一个少一个都不由他们做主,多一个又如何?
二十八星宿的反应却微妙,大部分止不住冷笑,这些星宿甚至盼着风云二人赶紧磕头答应,等他们进了天门就知道这些天神磋磨异己的好手段。唯独亢金龙当众丢了官职,面涨通红,又恼又气。
尴尬得过分,玉帝只得拉下脸催促:“二位小友莫不是狂喜太过?何不领旨谢恩?”
早就有百姓注意到裴牧云似乎在侧耳听着什么,闻言只用两个字断然回拒:“不必。”
众神完全没料到他面对封神大赏竟也这么不给面子,震惊得面面相觑。
千里眼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他说什么?”
顺风耳心烦意乱,为听清九州百姓究竟在说些什么,他强令自己关闭顺风耳休息一会,只用自己的耳朵,这时听搭档问,还以为他真没听清,随口回道:“他说不必。”
千里眼瞪他一眼:“我听见了!”
“那你还问!”
顺风耳一怒之下,再开顺风耳,一听之下雪白了面色——九州各地百姓确实都在议论天庭权势小人们威逼天疏阁主!
他强催法力,在九州万民的碎语中寻找线索,眼睛终于落到了飘在不周山附近的诸多画卷上——这就是能传音传神的水镜卷轴?
完了。
失职害玉帝颜面扫地,这可是大罪中的大罪。
想起上任顺风耳的惨死之状,顺风耳霎那间已是心如死灰。
见他有异,千里眼皱眉问:“你怎么回事?”
顺风耳不敢独自去向玉帝禀报,拉人下水道:“我尚未恢复全力,隐约听了一些妄议尊上之言,九州各大城池都有异动,你看看怎么回事?”
千里眼闻言一惊,立刻开了千里眼往九州各大城池一望,发现天幕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是中了计了,收眼恨声道:“好好好,你这老狗,死也要拖个垫背的。”
顺风耳只当没听见,对他道:“知情不报是死罪,还不随我向玉帝禀报?”
二人正要驾云向玉帝王母靠近,却听下方的不周山山顶传来一声呼喝:“臣,闻人珏,奉主上帝命,特来参见众神!”
来了。
终于来了。
裴牧云和解春风对视一眼。
不周山的山脚下,还孤站着一个法士,他用了隐身术法,还戴着以往裴牧云戴的那种遮了半脸的面具。
裴牧云低头看他一眼,微微点头。
被阁主看到,戴面具的法士似乎年纪不大,忍不住开心地蹦了蹦,对阁主剑侠招了招手。
解春风在法网里对师弟哎哟一声:“看这孩子招手,想到阿藕,不免唏嘘。”
裴牧云似乎看到了什么,回道:“师兄不必伤怀,阿藕或有别样际遇。”
第147章 裴牧云的质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见明樑帝也派了官员来搅事,百姓们不由又为风云的安危捏了把汗。
明眼人看出来那对师兄弟似乎正用某种避人耳目的奇特法子商议,必定是有了应对之计,因此倒不担心,只仔细打量着不周山上那个自称闻人珏的年轻官员,看这小子究竟想干什么。
可闻人珏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来干什么。
他七月初十深夜奉明樑帝密令出京,立刻星夜兼程不敢怠慢,明樑帝对他的全部交待就是一卷密轴,让他到了不周山才可打开,然后严格尊照密轴内的指示行事,否则就要他一家老小的项上人头。
得了这样的密令,闻人珏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离家前悄悄写好了后事安排,就藏在妻子的妆台镜后,生怕自己一去不回妻子海棠没有倚仗。
谁料他走了四五日,天疏阁竟派了个戴面具的法士来跟着他,那法士自称来的目的一是替位故交给他送封信,二是劝他及时抽身。
闻人珏其实猜疑明樑帝派了黄门令一路暗中监视他,因此见了这戴面具的法士,他本是打算不予理睬,且不说他一家老小的命都在明樑帝手里捏着,怎么可能叛投天疏阁,就说这面具就可疑,天疏阁法士不是都不戴面具了吗?眼前男子是不是真的天疏阁法士还不一定。
但那法士自证身份后,对方手中那封故交之信,闻人珏就不忍心不接了。
他那不懂事的三弟,早早加入天疏阁就再没回过家。除三弟之外他不认识任何天疏阁乱党,那么,给他写信的所谓故交,不是他三弟还能是谁?
本着长兄之心,闻人珏犹豫半晌,还是接过了信。
撕开一看,愣在当场。
给他写信的故交,并不是三弟闻人琅。
而是他的妻子海棠?
海棠在信中坦白了天疏阁法士身份,她解释说因时局改变,天疏阁担忧她安危,提前安排她撤回天疏阁,当闻人珏受到这封信的时候,她的术法替身已重病在床,等他赶回京城才会安排术法替身不治而亡,天疏阁这样安排,是让闻人珏免遭明樑帝猜忌。
信的最后,海棠写道:
【夫妻同路一场,君求贤妻,不曾真正识我,我为革命,不曾真正识君。是我欺瞒在先,错多在我,海棠于心有愧,不敢厚颜祈蒙见恕。此一别重归陌路,山高水远,只求后会无期。但若他日不幸战场重逢,我天疏阁法士与朝廷鹰犬势不两立,谁都不必手下留情。】
一封信把闻人珏看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连连头昏眼花,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那戴面具的法士扶了他一把,险些要一屁股坐下泥地。
海棠竟是天疏阁的人?海棠跑了?
回过神,闻人珏第一反应是不信。
这封信定是天疏阁造的假。
在他惊疑不定时,那戴面具的法士竟还万分同情地对他劝说:“嫂夫人休、咳,辞别了你,是你们志趣不同,大哥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千万别想不开。大哥是个聪明人,朝廷乌烟瘴气早已是无药可救,明樑帝更是残暴无度的浑沌凶兽,你此去不周山生死难料,不如就此加入天疏阁?”
闻人珏本就在怀疑天疏阁伪造信件骗他叛投,听法士这一席话,只觉对方是高高在上指指点点,哪有半点好心,分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戴面具的法士声音听来也只是个小年轻,更让他想到把家里担子都扔给自己的一去不回的三弟,这下是越想越气,一时血涌上头,暴跳如雷,忍不住对法士破口大骂。
他先骂天疏阁伪造信件不讲武德,诬陷他爱妻名誉,再骂戴面具法士中了天疏阁的毒,只知空谈不担重责,一家老小的命都系在他一人肩头,法士竟异想天开法士劝他叛投,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骂到最后已扯得老远,连法士戴着的面具都被他骂了一句藏头露尾必是鼠辈。
闻人珏这些天顶着重压日夜赶路,遇到此等意外事端,既急又怒,宣泄般好一篇痛骂,以为能把人骂走,不料这戴面具的法士竟都忍了下来。
不止如此,这法士除了时不时就劝他叛投,其他时间不管闻人珏如何叫骂嘲讽,法士竟都一律低头听着,不回嘴也不生气。
这法士跟三弟差不多年纪,闻人珏不免又想到不懂事的三弟,他三弟自小心高气傲,是个总与师长争执到暴跳顶嘴的坏脾气,与眼前沉稳的法士那是根本没得比,作为长兄也只得暗自恼酸。
如此这般,这法士竟跟着闻人珏一路跟到了不周山脚。
其实还没到附近时,他们就远远瞧见了众神降世,法士又劝了一回,这回闻人珏的怒斥法士竟没忍,而是反驳了回来,两人话赶话大吵一架,把闻人珏气得再不愿开口,无言走到山脚,闻人珏生怕耽误了明樑帝安排,再顾不得什么法士,慌忙打开密轴看指示。
密轴内的指示倒很简单,明樑帝要闻人珏带着密轴去到不周山山顶,取出密轴内的玉璧、玉圭、缯帛文书等珍贵祭品,依礼一一摆齐后大拜众神,高呼参见。
闻人珏着急起来,不周山高耸入云,使用修为慢慢飞上去倒还好,可天庭众神在上,也不知动用修为会不会被众神视为偷懒不敬?但若不用修为飞上去,靠两条腿得攀登到什么时候?他心急火燎,一边思索,一边已经开始迈腿向上攀登。
没攀登几步,身后忽有劲风袭来,击中他膝盖后方,闻人珏全无防备,登时双膝一软,向后一倒,却没有落山,而是倒在了一方棋盘上。
这棋盘端雅大方、木色泽润,显然不是凡品,有法力托着棋盘悬在半空,闻人珏循力看去,发现是那戴面具的法士,不禁皱眉。
不等闻人珏作何反应,那法士对他摆摆手,像是催促他走似的,闻人珏只感到身下棋盘嗖地一窜,忽地极速向上飞,他还来不及惊叫,棋盘就已经飞到了距离山顶只六七丈的山径上空。
那棋盘也没个缓冲,自顾自地忽一倾斜,跟倒炉灰似的把闻人珏倒在了山径上,再一眨眼就已飞走没影了。
闻人珏被这段极速飞行折腾得面色发白,又被抛下棋盘,隐隐有些想吐,却硬是咬牙忍下,定了定神,快步攀到山顶。
上到山顶,闻人珏发现天疏阁主和天庭众神对峙正酣,双方都无暇在意自己这只蝼蚁,他才心底微松,稍理了理衣冠,按密轴指示摆开祭品,又对准了天庭众神跪好,这才俯身大大一拜,叩首高呼:“臣,闻人珏,奉主上帝命,特来参见众神!”
头磕下去时,闻人珏心底已经做好了祭命于此的准备。
然而接下来事况的极速发展,完全出乎了闻人珏的预料。
他话音刚落,摆在他面前的祭品就金光大作,飞向半空中的玉皇大帝。
下一瞬,玉皇大帝袖一翻就将其他祭品收起,手中只接住那卷缯帛文书,按常理来不及读完地扫过一眼就喜笑颜开,声如洪钟地大赞了一个好字,下命令道:“听旨!”
此时,闻人珏注意到红色袍服的天神们不知何时已经分文武两列站好,仿佛排练过一般,玉帝听旨命令一出,他们就熟练地在云头上齐齐下拜,跪云听宣。
再下一瞬,部分青色袍服绿色袍服还没整齐入列,玉皇大帝就声如洪钟地一口气说道:“君臣同心祷告太平,虔心接驾,诛魔有功。今日缯帛慧笔,功报群神,言之谦谦,意之诚诚,真龙天子,山川日月同证!玉帝金口,赐明樑帝脱胎换骨,封禅不周山,天命以为王!”
玉帝语罢,一指指向京城。
闻人珏目瞪口呆,亲眼见证京城升起万千紫气,即使他远在不周山顶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冲破京霄的紫气化为紫龙,直冲九霄,腾空睥睨九州,怒目下望,龙吼震惊四野,紫龙在京城上空飞腾周游后,复又直飞上空,于天地间留下最后一声厉吼,爆散为袅袅紫雨,洒遍京畿。
这是、是封禅?!
闻人珏想明白到玉帝此举,却没有轻松半分,反而在想明白的一瞬间下意识猛地看向半空中的天疏阁主,结果见那天疏阁主还是传说中那副冷冰冰的神色,甚至其身边春风剑侠也还挂着传说中那副如沐春风的笑。他们两个亲眼见证神授君权这天大的大事,怎么竟连一丝震动都没有?
裴牧云和解春风没有震惊,自然是因为早有预料。
兵者,讲究师出有名。
就算当真师出无名,大多情况也要扯出来一个名,要用礼义的大旗遮住忸怩的野心。
所以有的人造反,打出的旗号却不叫造反,叫清君侧,这份“忠心”天底下有没有人信,不重要,重点是好听。
自从浑沌亲口说是众神私放他下凡,裴牧云和解春风就意识到其身份必有变数,因为如果众神真的要通过明樑帝挑起战争,作为众神的凡间行权代表,他就不能是浑沌凶兽,至少不能再是浑沌凶兽。
裴牧云和解春风就这个问题做出了许多思考讨论,他们认为,众神补足明樑帝凶兽身份劣势的方法,大体上无非两种,一种是想办法改变明樑帝的凶兽身份,另一种是派神或选择凡间皇族后裔替代明樑帝,在此基础上,他们做出了种种设想,并一一制订了应对策略。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天庭众神没有选择他们设想的任何一种方法,而是选择了最直白的毫无掩饰的权力滥用,亲自下凡找借口为明樑帝封禅。
可这里头最愚蠢的并不在于天庭众神摆明了把天下百姓都当作无需费心蒙骗的愚民,而是他们甚至无法意识到明樑帝的身份改变并不能对天疏阁的斗争目标起任何影响。
是极致的愚蠢还是极度的自大?解春风认为,应该是两者皆有。
玉帝王母和红袍天神们满脸写着洋洋得意,从此刻起,尘埃落定。封禅妙举抹去凶兽存在,玉帝亲自认可明樑帝的皇位,神权为皇权加持,即是至高无上不可侵犯。不止海角城案的烂摊子再也别想追根究底,明樑帝的过往身份也再不可说。
而明樑帝是众神认定的真龙天子,就是九州百姓不可忤逆的天父。天疏阁面对神立大统,还能找出什么借口?只能暴露他们意图夺取皇位江山的狼子野心!天疏阁既然是人人可诛的逆贼,大礼大理就都被明樑帝牢牢抓在了手里。
玉帝发觉风云二人并没有露出他臆想中的惊惧之色,颇觉不悦,狠狠地瞪了一眼不知为何无礼上前的千里眼顺风耳,慢悠悠开口道:“如今乾坤已定……”
裴牧云并没有注意玉帝,他一边屏蔽不断从京城传来的浑沌凶兽在脱胎换骨过程中爆发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对众神的痛骂,一边通过法网听几位擅长风水堪舆之术的法士为他解释京城紫气是从何而来:
数千年来,帝王贵族都极为看重身后事,帝王墓往往选在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以确保他们的子孙后代以及他们自己的转世投胎都能拥有无上的地位和无尽财富。
这并非无稽之谈,事实上,千古来的帝王权贵之墓,除了建为神仙墓的秦始皇陵,全都通过巧妙的风水堪舆之术不断吸收着所在风水宝地的灵气,将这些灵气和他们本人的功德紫气锁在墓中,供他们自己和后代子孙转世投胎时抢占先机。
而就在刚才,玉帝亲自将九州各地帝王权贵之墓的墓中紫气偷走,一股脑全都灌给了明樑帝浑沌凶兽,这才有了京城上空那条紫龙。
一位法士忍不住啧啧出声:还玉皇大帝,数尽千古,最贪最歹的盗墓贼都没他下手狠呐,该给他封个发丘大帝。
裴牧云平静回道:权贵数千年来造墓偷天地灵气,他又从权贵墓里偷来给明樑帝,倒方便咱们毕其功于一役。
众法士和解春风都听得一乐,解春风道:牧云说得对。
玉帝演得兴起,却见解春风和裴牧云相视一笑,显然把他精心慢语的低调嘲讽之言都当作了耳旁风,登时神色一厉,提高声量问:“吾所言,天疏阁主意下如何?”
裴牧云抬眼看他,忽然乘云向前一步,扫视众神,冷声道:“你说的废话,我一个字都没听。”
“你?!”玉帝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你什么意思!”
解春风笑得如沐春风,体贴为他解释:“我师弟的意思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还是这样一副死德性,真是给我们省了许多事。”
玉帝暴怒,唾沫斥责:“岂有此理!”
九州嘲笑声骂声此起彼伏,百姓们操着各地方言问候天帝全家,如此下去实难挽回颜面,千里眼顺风耳再不敢迟疑,急忙扑到玉帝座下,扯着玉帝衣摆连连磕头低喊“求陛下听卑职一言”,他们头都磕在玉帝金座上,故意撤了护体仙气,没两下就渗出血丝,满额青紫。玉帝看都不看,阴骘着脸将他俩一脚踢飞。
裴牧云平视众神,严肃道:“岂有此理这个词,通常用来指责某个人或某件事物极其荒谬。诸位,你们降世以来的一切言行,在我看来,确实是岂有此理。”
“你们视天疏阁为敌,却对天疏阁一无所知。”裴牧云说到这都觉得匪夷所思,“是什么让你们以为,只要给浑沌凶兽封禅脱胎换骨,天疏阁就不敢打他了?”
众神堆中立刻传来“大胆狂徒”“狂妄小修”等等喝骂,玉帝也是怒容满面正要开口,却被爬回他座下的千里眼顺风耳打断,他们还是连连磕头求玉帝听他们禀告要事,玉帝狠狠几脚都踹不开,伸手一把抓住千里眼的脖子收紧,吓得顺风耳面色煞白。
“狂妄的不是我,而是你们。”
裴牧云回视那位喝骂的红袍天神,向众神提出质问:
“诸位自称天庭众神,居于九霄仙界,手握通天之能,甚至能盗取千古权贵墓中紫气,为凶兽脱胎换骨。你们事实上拥有超越皇权的巨大权力。我想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回答:
“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的权力是从何而来?你们凭什么行使这份权力?*
“你们是以何种准绳行使你们手中的权力?*
“你们向谁负责?*
“你们受谁监督?*
“我不会再容忍诸位夸夸其谈。废话连篇。”
裴牧云持剑在手,声如冰刃。
“天庭众神,回答我的问题,或者,面对我的剑。”
第148章 在场诸位不配
裴牧云提出五问,问得不周山鸦雀无声。
众神哑口无言,却不像是有所悔悟。他们有的一脸茫然,看上去似乎压根没听懂。有的满面震惊,看不出听没听懂,但显然对眼前正发生的神权竟遭到凡人质问的事实感到非常的诧异。更多的是恼羞成怒,却没有像先前那样高声叫骂,似乎怕裴牧云当真动手。
九州各地却对裴牧云的责神五问爆发出了激烈的反应,有高声叫好的,有慷慨赋诗的,有到处借纸笔匆忙记录的,有听不懂虚心问人的,有低头深思的,有与人激烈辩论的,还有人心潮澎湃立刻冲向了当地天疏阁。
反观不周山安静得针落可闻,只能听到从千里眼喉咙里传出的无法吸气的绝望声响。
玉帝阴骘地瞪着裴牧云,仿佛真忘了千里眼的脖子还被他狠狠握在手里,顺风耳甚至不敢为千里眼磕头求情,他吓傻了似的趴跪在玉帝座下,僵着一动都不敢动。
天庭众神们当了一辈子神官,自然都清楚玉帝摆脸色的意思是让他们赶紧跳出去做出头鸟,而且看玉帝的神色已是对他们迟迟没动作十分不满,却还是一个个都把头垂得低低的。
原因很简单,这五问他们答不出来。既然跳出去强答是丢玉帝的脸,要被秋后算账,不跳出去也是丢玉帝的脸,也要被秋后算账,那不如大家都别做这个出头鸟,大家一起不出挑地丢脸,虽然不一定能搏个法不责众,至少不会被玉帝记恨。
被玉帝记恨可不是好玩的,上一任千里眼顺风耳被活活剐成肉泥的惨叫至今萦绕在众神脑海,那两位也不过是看了些、听了些大伙都心知肚明的秘辛,只是他俩管不住嘴说了出去,做实了丑闻,还被有心人报到了王母那里,很快就被扣上大罪,受极刑惨死。
这帮缩头神仙迟迟不答话,不禁有百姓疑惑怎连玉帝老儿也不出声,先前那小嘴叭叭地可会阴阳怪气了,扒瞎扯蛋张口就来,这时候怎么忽然哑巴了?
有人猜:这玉帝,该不会是不敢跟天疏阁主动手?
立马有人反驳:在下承认天疏阁主这五问直教人醍醐灌顶,可一码归一码,天疏阁主再厉害也只是个修,玉帝再昏聩也是个神,修真等级明摆着差了整整两阶,高阶打低阶还不容易?
就在这越来越显出众神式微的尴尬沉默中,忽闻一声娇笑。
九州百姓循声一看,原来是那位和她汉子一样阴险的王母。
“玄真小友这五问问得好生奇怪,”王母笑得端庄,“陛下不屑与晚辈胡闹,就由本宫来勉力一答。”
裴牧云忽然有一丝丝后悔。
后悔刚才没有对名为作答实是废话的行为提前做出警告。
事实证明他后悔得很对。
王母答道:“民奉其神,当爱之如父母,敬如日月,畏如雷霆。神爱万民,视如己出,教化以礼,驯化以道,就是万民的天父天母。所以猜忌众神握权,就是小友小肚鸡肠想左了。
“自古以来都并非是众神要权,而是百姓虔诚祈祷众神庇佑,众神本着爱民如子的慈心,回应百姓祈求,才会动用神力为百姓排忧解难、施恩赐福。
“因此,玄真小友这一番构陷毫无道理,需知众神显灵的唯一准绳,就只是本着一颗拳拳的爱民之心。”
此时某地有老人家喝干了一壶茶,听得直皱眉,指挥孙子:去,起壶水。
孙子好容易等到这些缩头神仙出声,不愿意去:唉,等等么,俺再瞅会儿。
老人家踹一脚小崽子:一帮瓜皮,有啥好瞅,你赶紧些,说不准还能赶上天疏阁主揙他们。快去。
孙子瘪着嘴,只能抱上茶壶看着天往家走。
天幕上王母仍在“回答”:“天下父母为子女计,唯恐不能殚精竭虑爱护周全,偶施雷霆手段,那必是子女叛逆再先,不听话自然得忍痛管教,这也是为了子女的未来前程着想。神对万民亦是如此。众神各显神通,都只为回馈众生香火,成全百姓的幸福安康。”
王母越说越是眉飞色舞,此时已是满面骄色,似乎对自己的言论深信不疑。
“若没有众神,谁来保佑老者延年益寿、孩童康健无忧、男子升官发财、女子高嫁生子?古话说得好,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做父母的没有不对的,子女再不知感恩,也不该做出质问父母的无礼荒唐事。”
说到这里,王母极为戏剧地一停顿,看看裴牧云又看看解春风,摆出怜悯神色,才娇声续道:“是以说,玄真小友这五问,问出来都已是不孝至极。或许,二位玄真小友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还硬生生克死了你们师父,是个天煞孤星命格,才不能体谅我们这些天父天母、啊——!”
活该!
各地百姓被王母的阴险再次激怒,只觉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一对狗男女,纷纷操起本地方言激烈问候它们全家,就见法网降下一道粗壮的紫色天雷劈得它鬼吼鬼叫,天疏阁主还封了它的口舌。
舒服了。
九州男女老少此刻万众一心,异口同声的痛快骂了声活该。
天幕中的天疏阁主依旧是那副冰山神色,警告众神:“下一个。再自作聪明,以答题之名借机废话,休怪我下手无情。”
玉帝勃然大怒,王母虽人老珠黄,但王母被凡人教训下的可是他的脸面!他正欲发作,顺风耳却再也不堪九州百姓的辱骂,咬牙撕下自己一只顺风耳,顾不上霎时血淋淋的半边脸,僭越将它按上玉帝耳朵。玉帝反手是一巴掌,动了手才忽然一愣,随后瞪大两眼,自己抓过顺风耳听了起来。
顺风耳是顶级神器,是能风闻九州的活宝物,修为越高听得范围越广,玉帝这一听,就听到了九州各地对他的亲切问候。
从南到北由东到西,天下百姓无不操着方言对天庭众神进行着花样百出的激情问候,其中玉帝和王母显然是遭到百姓痛恨的重点关照对象,而比百姓的直白问候更刺激的是各地书生精确文雅的嘲讽,听到的一切让玉帝面色纸白、心跳如鼓。
玉帝只觉天旋地转,发昏地想:不、不对,百姓不该是这样,他们该爱我怕我,怎么会……?
众神拿不定主意,王母被雷劈这么大的事他们总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果这都无神出头,岂不等于天庭众神的脸面都被一个凡人踩在了脚下?他们拼命去看玉帝眼色,只见玉帝本要质问裴牧云却被顺风耳的异常举动拦住,想必是出了意外,可玉帝不表态,他们到底该怎么办?
群龙无首,众神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淮河龙神踩着云头越众而出,他指着裴牧云喝道:“区区凡人竟敢教训王母娘娘?她再不济也是玉帝之妻,你好大的狗胆!”
这一喝把众神听得直皱眉头,都腹诽这小子失心疯了不成?要拿捏天疏阁主,傻子也知道该从“王母娘娘明明好好答题天疏阁主却出尔反尔动手打女人”下手,在场的都是混迹仙班的老油条了,这小子怎么突然大跌水准?就算和王母有杀母之仇,也不该这个时候当着两个凡人的面阴阳怪气。
不等天疏阁主回话,还是那个冒牌铁拐李迅速接了话茬,对淮河龙神冷笑道:“你敢说王母娘娘不济?那你个野种又算什么?”
众神仿佛听明白了,敢情又是在唱双簧使拖字诀?
裴牧云却不惯着他们,敢废话他就敢打,直截了当道:“出手。我让你们一招。”
他甚至特意套上了剑鞘。
面对裴牧云这个伤害不高侮辱极强的举动,淮河龙神涨红了脸:“我不与你这小人、啊——”
冒牌铁拐李本是算计着天疏阁主一直以礼待人,虽然出手教训了王母,但那也是王母言出不逊在先,所以他和淮河龙神彼此互骂,天疏阁主应该不会真动手,结果没想到天疏阁主还真是说到做到,只不过挥出一道剑气,他还没来得及防备,就和淮河龙神一起被抽飞。
天疏阁主剑都没出鞘,一道剑气就抽飞了两位天神。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淮河龙神和冒牌铁拐李被剑气抽飞,砸落在草原,拖出两道深痕才堪堪停住翻滚,甚至一时爬不起来。
众神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就连被九州百姓骂得找不着北的玉帝都被眼前场景惊得神魂一寒。
别说天庭众神震惊,天下人也很震惊。
这一刻,普天之下完全不感到震惊的除了一脸骄傲的解春风,就只有天疏阁的各位总领法士。
连天疏阁的普通法士和广大阁员都很震惊:他们知道阁主特别厉害,但他们不知道阁主竟然比他们知道的还要更厉害。
所有人都痴望着天幕,听天疏阁主冷声道:“上古众神,之所以被顶礼膜拜为神,是因为他们为百姓做出了英雄壮举,或治水救灾,或惩凶除恶……种种事迹赢得百姓的普遍认可,因此成神获得权力。
“而在场诸位,你们没有任何真实的功德,你们的神力与权力,来自血脉继承,来自民间对神位年节惯例朝拜产生的香火。”
淮河龙神和冒牌铁拐李终于站了起来,也没有看对方,先后脚踏云头,不稳地飞回半空,悄悄混回众神队伍中。
裴牧云没去看他们,仍在继续他的冷静陈述:
“你们生在天庭长在天庭,自诩超凡脱俗、高人一等,言行傲慢专横,对凡间世事一无所知,不问民间疾苦,只知弄权敛势,甚至私放凶兽下凡,妄图以明樑帝为代理人挑起战火。”
“你们使用神力,只是为了彰显权力。
“不受监督、不为任何人负责的权力。
“高高在上、胡作非为、视万民如草芥的权力。”
裴牧云对天庭众神做出了判定:“简而言之,在场诸位不配得到这份权力,更不配使用这份权力。”
玉帝终于勃然大怒,他将顺风耳随意弃掷于地,第一次从御座上站了起来,对裴牧云咆哮:“大胆狂徒!怎么,你敢一人向天庭宣战?”
裴牧云明知是激将法却选择真实回答:“我敢。我不止敢,还能分别让你们一招。问题在于,你们敢不敢?”
这一句话不止是把天庭众神的脸踩在脚下,还是反复摩擦,玉帝气得都顾不上演,神魂无意识浑身亮起金光,气冲上头立马就向前走了一步:“你这、”
第149章 风云参见神祖
众人只见玉帝气得直冒金光,怒气冲冲向前一跨,暴喝:“你这、”
看客们都竖起耳睁大眼,紧盯着玉帝到底能说出个什么二四五六。
却不料变数就发生在这转瞬之间。
玉帝通体天罡神力猛然化作遮天蔽日的紫电雷暴,疾速袭向天疏阁主。
堂堂玉帝竟演戏偷袭!
不周山一刹那阴云密布雷电交加,天疏阁主的身影被狂野的紫电雷暴完全湮没,持续爆裂的电光雷鸣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恍若末日绝狱!
玉帝咬紧牙关,倾尽全力,誓要用这保命杀招一举灭了天疏阁主,不留给敌人任何喘息之机。
电流雷爆一刻不停地对中央那个身影狂轰滥炸,即使远隔千里只是观看天幕,百姓都深受其害,就算没被剧烈雷爆吓得心惊肉跳,也被流遍天际的紫电炫光闪得眼疼,严重的甚至昏了过去。修士也都受了影响修体不适,不过多数都还有余力救助百姓。
哪怕知晓天疏阁主的厉害,这天怒般的异景还是令人担忧风云安危。
天疏阁法士更是集体震怒,恨不能立时冲到不周山与玉帝拼命。他们暂时还没冲动的唯一理由是现场的春风剑侠还没动手。
解春风没动手,就说明了一件事。
但却在此时,紫电雷暴中心的天疏阁主似乎被打破了防御!
玉帝心头一喜,连忙细细凝神望去,只见那个被困在漫天雷暴中心的黑色身影似乎终于被打得痛狠了,不再一动不动,而是做了一个不由自主的抬臂动作。好!防御破了,还怕打不死?
眼见大仇即将得报,玉帝畅想着将天疏阁主的焦黑尸体挫骨扬灰,越想越是狂喜,一时把天下人似乎能莫名其妙得知不周山情况的奇事丢在了脑后,情不自禁拧出个狠辣阴森的笑容。
蓦地,一道凌厉风声噌地擦耳而过。
什么飞过?!
玉帝瞬时收起狂喜,眯起眼,仍警惕提防着在雷暴中的天疏阁主身影,只用手势打发众神去查刚才擦耳飞过下落的是何物。
这时,电闪雷暴忽然消失,天竟放晴了。
更令玉帝愤恨的是,晴空之下,天疏阁主竟完好无损,踏云而立。
然而,暴怒的玉帝,比起怒火,先感觉到了疼痛。
剧烈的疼痛。
他看向疼痛传来的左臂,却只看到喷涌而出的鲜血。
左臂本该在的地方,是空的。
玉帝愣了一瞬。
空的?
他的左臂?
空的?!
裴牧云砍断了他的左臂。
原来根本没有东西飞过,擦耳飞过的是裴牧云的剑气,而剑气飞过之后的下落声是他的左臂在下落!意识到这个事实,玉帝立刻重燃了怒火。
鲜血仍在喷涌,根本无法止住,裴牧云斩断的是他神魂之手,神魂受伤远比肉身受伤难治万倍,远不是表面所见那么简单,肉身还可重续,神魂断手是不可能捡回来再接上的。
玉帝此时顾不上尊仪体面,右手猛地扯开外袍,心急火燎地往内服暗袋里掏找,不多时找出一颗鲜红如血、珠光莹莹的红色宝珠,一仰脖就吞了下去。
这红宝珠定是什么顶级神物。因为一见着它,天庭众神眼睛都直了,连王母也不例外,他们各个紧盯着红宝珠,甚至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贪婪神色,直到玉帝将其囫囵吞下都没回过神。
红宝珠一吞下肚,玉帝就汗如泉涌。
不一会儿,玉帝的头顶还冒出了袅袅青烟。
九州百姓见此奇景都停下了对众神的嘲笑,不由惊奇地纳罕出声,“头顶冒青烟”这俗语竟有成真的一日。
再仔细看,玉帝断臂处喷血渐缓渐少。
更神奇的是,可以从断面看到,断臂的血肉骨骼正在以无比缓慢的速度重新长出!
红宝珠竟能修补神魂残缺?
在这一瞬间,无论修的是什么道,信的是什么神,全天下的修鬼精怪都不约而同地震惊于此物之神效,想知道这红宝珠究竟是个什么宝贝。
低阶修为的修鬼精怪都紧盯着玉帝断臂,想看得更清楚眼见为实。但高阶修士反而撤了修为,不是他们不好奇,而是实在受不了再看得太清楚——玉帝断臂处新生的肉芽和骨芽仿佛活物一般蠕动生长,令他们在震惊之余油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
裴牧云倒不觉得恶心,他想起前世看过的关于植物发芽的科普视频,是将植物发芽的全过程拍摄下来然后加速到一分钟以内。玉帝断臂重生的样子,从微观来看,每一处肉芽骨芽的生长都跟那些视频里发芽的小种子很相似。
百姓们却早早转移了注意力。
红宝珠虽也令百姓惊奇,但神话传说里的仙器神药多了去了,神仙家里的油灯灯芯、坐骑、看门狗随便流落凡间都能为祸一方,这些桥段不比区区一颗能重生臂膀的仙药厉害?大家听说书都听腻了,所以稀奇劲过去,也就觉得不过如此。
他们转而论起了摆在眼前的战力事实:玉帝偷袭,天疏阁主毫发无伤,天疏阁主回敬一道剑气,砍下玉帝一条胳膊。这说明什么?说明玉帝战力不行。不止是玉帝战力不行,天庭众神的战力都不行。
解春风早就注意到了被玉帝随手丢在御座台阶上还踩了一脚的顺风耳,此时听百姓讨论众神战力讨论得热火朝天,一时兴起,抬指一道灵气就把那只顺风耳勾了过来,拿手上看两眼弄懂了构造,略释小术,天下百姓们的讨论就实时响彻了不周山上空:
“什么好歹是个神,给他们脸了,除了瞎哔哔还干啥了?干啥啥不行,天疏阁主一招,一招就把胳膊砍了,废物点心怎么说吧。”
“怎么就废物点心了?点心何辜呢,点心好吃,爱吃点心,天上那帮完犊子玩意儿你爱骂骂,憋扯点心。”
“啷个厉害这还要说哦?膀子都断咯!保准是天疏阁主厉害多咯。”
“对嘛,到底是我们青城山嘞老表。”
“观是在你们青城山,人又不是,人明明是星归道长捡到,从天上掉下来嘞。”
“剑虽斗不过,架桥泼火、冒充贤良、栽赃坏名头的全褂子武艺可是样样精通,百些神仙是哪家高门大院里头修炼出来咦?枉有一副人面像,烂肺黑心狗肚肠。”
“不晓得这诺大一班天兵天将是带出来何用啊?妆点面子光堂?嗳,样子货,又不好看。”
……
突然被九州百姓的嘲讽包围,天庭众神呆若木鸡,一时不解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又纷纷不信,乱成一团,有的去看玉帝,有的去质问千里眼顺风耳。
等到终于被千里眼说出的真相说服,众神又是一阵难以置信,有的小神躲闪到同僚身后,却被水镜卷轴播了个正着;有的强忍着站在原位,感觉却像是被人扒光了衣裳还洋洋自得地演了一出猴戏,心底羞愤难当;有的仍然不信,认为是天疏阁造假欺骗;还有的气愤填膺,认为天疏阁此举不讲武德。
重压之下,甚至有绿袍小神嚎啕大哭,他悲愤号啕:“苍天在上,区区两个凡间小修!百般欺凌我等!蒙骗百姓对我等群起攻之!此法网悍然偏私的青天之下,难道竟不存半分天理公义了吗?”
这怂包嚎丧毫不意外地引来了百姓的怒斥声浪。
裴牧云和解春风交换了个眼神。
是时候了。
解春风潇洒收剑,一步退回了师弟身后,为师弟护法。
裴牧云手拈剑诀,一念意动,法网就如活过来一般星光肆意。
天庭众神如临大敌,竟在此时默契了起来,转眼间就齐齐退到了玉帝身后!
王母更是一个闪现,就已远远躲到了众神之后!
玉帝气得面色阴霾,强忍住了没有发作。
就在九州百姓满怀期待地注视天幕,生怕错过天疏阁主暴打众神的任何一个瞬间时,天空忽然消失了一角。
什么?
在这一刻,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理解正发生在自己眼前的奇景。
天怎么会忽然消失了一角?怎么消失?去哪了?有人吓得大喊大叫,不少人甚至跪了下来慌忙求祷,却不知求哪路神仙。
下一瞬,更令人惊怖的事发生了——不止那一角天空,就在刚才消失了一角天空的位置,上到天空下到土地,就像被切走一条的切糕,突然就,不见了。
消失的那方天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湛蓝星海。
湛蓝色的“海水”中漂游着无数“星辰”。
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自己并不能认识到眼前的“海水”和“星辰”究竟是何物,可不知为何,所有人的脑子都自然而然地将它们称呼为海水和星辰,即使所有人都清晰地意识道他们眼前所见的并不是他们原本认识中的海水星辰。
如此怪奇的现象比奇景更令人惊惧。
百姓还来不及惊叫,伴随着仿佛轻柔海浪般的声响,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星海深处旖旎而出。
祂蛇尾粗壮,袅袅而行,随着祂的走近,祂的身影反在缩小。
感觉像是屏息等待了许久,实际上却不过是转瞬之间。
她终于现身于众人眼前,天地间的灵云一拥而上,化为云海,托起蛇尾将她缓缓迎到不周山上空。
女娲却没有第一时间观察不周山,更没有看向众神,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法网,低声自语地夸了真妙二字。
天下百姓此时终于看清来者何人,都傻了。
天幕之上,裴牧云与解春风齐齐单膝跪地,垂首敬道:“玄真派第三十四代剑修弟子,解春风|裴牧云,参见神祖。”
回过神来的百姓纷纷跪地参拜,这可是抟土造人的女娲娘娘!
蛇尾女神轻轻抬手,包括风云在内跪拜的所有人忽然就恢复了站立。
女娲笑了笑:“无需如此。”
她仿佛知晓裴牧云和解春风彻底对众神动手的打算,对他们轻轻点头,微有歉意道:“打断你们了。”
裴牧云和解春风对视一眼,同时道了声无妨。
该打还是要打的,早一刻晚一刻何须计较,等等再打而已。
他们身为玄真派弟子,怎么能不给女娲大神面子。
只是不知女娲大神为何下凡。
被晾在一旁的玉帝忽然冷笑,觑着裴牧云,阴阳怪气道:“怎么,你以为她会给你撑腰?别做梦了,她只会袖手旁观。这位神母高高在上,什么都不会为你做。”
裴牧云直白回复:“你误会了。打你们,我不用任何人撑腰。”
第150章 穷奇永从此诀[一]
玉帝霎时气得猪肝也似,天庭众神看样子都对女娲大神积怨已久,听了裴牧云的回答更是跳脚,却不敢再招惹裴牧云,七嘴八舌地攻击起女娲来:“现身九州,这是毁约!”“神母不是不干涉凡间事务?如今凭何下凡?”“偏心凡间小修!”
女娲任他们跳脚,众神唱不起独角戏,反而逐渐安静下来。
裴牧云和解春风看向彼此。
女娲一现身,他们两个就立刻想到了坎壹婆婆所说的那卷神谕,若女娲是为此下凡,那就免不了一场冲突。他们有此觉悟,自然就有心观察她的术法灵力。
他们今日已经遭遇了与修真灵力大有区别的地府阴力和众神神力,但这两者都被他们通过观察分析拆解出不同之处,甚至轻轻松松就自行学会了转化阴力。
但他们观察到现在,方才女娲一个抬手就让跪拜众生恢复站立,周身却没有传出丝毫的灵力波动,即使她用的是某种术法,其灵力运转机制也与修士截然不同,甚至还有可能她使用的根本就不是术法灵力。
无论如何,两人一时竟都毫无头绪。解春风没有用法网传言,用眼神安慰裴牧云稍安勿躁。
等到众神安静下来,女娲才平和道:“若说毁约,也是你们毁约在先。”
众神听了这话露出揪住把柄的神色又要开口,女娲继续道:“但不,我无意与你们争斗。你们的命运早已与我没有什么干系。我此行,一是收到神祈,有桩还未完成的职责,二是……”
说到这,女娲忽地停顿,转眼去看不周山,短短一息后,一声虎啸惊云而起,响彻不周山。
她转过身,面向狂奔袭来的癫狂巨兽,叹息低语:“二是为它。”
*
风云离去后,姬肃卿独坐在天柱缺口内,凝神细听半空中的动静。
天庭众神依然是他印象中的那班阴险官僚,听着听着就懒得再听,既懒得听众神丢人现眼,也懒得听那对风云师兄弟犯傻。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讲理的人遇到不讲理的官,要么低头要么拳头,若他有风云之力,早一剑砍了他们,何必与他们废话。
听出裴牧云话音里的失望之色,姬肃卿更是冷笑,彻底收了修为不再听下去。心怀希望的人才会失望。
忽视身魂伤痛,姬肃卿视线落回岩壁,思索待会出去后的应对之策。
然而,没了转移注意的外界声响,前尘旧事忽然涌上心头,越是不想回忆回忆越是不请自来,脱离了神罚的扭曲,重新审视此生经历,剧烈的恨、悔、怒、嫉轮番交缠拉锯,心绪翻腾若离水之鱼。
姬肃卿克制怒火,不愿失去理智沦回原身,手中落石越攥越紧,正是头痛欲裂之时,忽然瞥见岩壁底端有一行暗号。
不是普通暗号。
这是当年他们三个行走江湖之时约下的紧急暗号,与寻常字符暗号不同,它表面看上去会是一行篆体经句,但经句并不是真正的留言,真正的留言只会在他们三个任一的灵力抚过每一个字后才会显现。
岩壁底端这行暗号,表面上是正是一行经句: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此句语出《庄子·大宗师》,是道家经句。
但这不代表这行暗号一定是望星归留下的。
这套紧急暗号的设计和使用最初,他们确实是用表面留下的经句来暗示留言者的身份,姬肃卿留言的就用儒家经句,释迦陵的留言就用佛家经句,望星归的留言就用道家经句。
但还没用几次,望星归就懒得细细寻思符合字数的道家经句,有时借用儒家有时借用佛家,后来还时不时费劲想出应景的经句调侃收信者,姬肃卿和释迦陵自然还击,最后三人就全都混用了。
姬肃卿盯着岩壁上这行庄子名句,迟迟没有伸出手。
他反复猜想,却始终无法确定这行暗号究竟是谁留的。
如果是星归留下的,怎么裴牧云当时竟没发现?如果是迦陵留下的,怎么竟没骂他,而是选了这么一句?
此段庄子原文为: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意思是:大地用形体托载我,用生长来勤劳我,用衰老来闲逸我,用死亡来安息我。所以如果把我的出生看作好事,那也应该把我的死亡看作好事。
老庄之言超脱生死。
他们三人之中,只有星归会留下这样的遗句,但星归死时悲愤交加,不可能留这样一句话给他,至于迦陵就更不会了,按迦陵的性子,给他留嘲讽小人的经句都属于宽宏大量。
姬肃卿不禁皱眉,如果这留言根本不是留给他的,而是星归留给迦陵的宽慰之语,似乎就说得通了?
可星归死时还以为迦陵是他帮凶。
如果星归当真是给迦陵留下此语……何等偏心。
猜来猜去猜恼了,姬肃卿一横心,运灵力于指,倾身抚上第一个字,载字在他的灵力下露出真容:义。
姬肃卿一震,运指急急抚过后三个字:义结千载,
他目光更沉,紧盯片刻,仿佛下定决心,再不迟疑,输灌灵力抚划而过,留言尽数显现:
义结千载,一笔勾销。儒门之主,永从此诀。
“哈哈哈……”
喉中滚落低沉的笑声,姬肃卿像个一局赌输全副身家的赌客,抖着肩笑个不停,似癫似狂。
庄周之言,原来是诱敌之计。
“哈哈哈……一笔勾销,永从此诀……”
“释迦陵,你好狠的心……!”
姬肃卿对岩壁声嘶力竭地怒吼,眼神失焦却又执拗,像是把两位老友身魂填补裂缝的岩壁当成了活人,落石割破了掌心都不曾发现,失望落差引爆的怒火烧断了克制,仅有的理智是还知道绝对不能在这里恢复原身,穷奇巨兽无疑会将这小小天柱缺口撑破。
却在此时,凶兽穷奇精准感应到了女娲现身。
火上浇油。
一声饱含恨意的虎呜低吼出喉。
在感应到女娲的那一刻,姬肃卿霎时恨得双眼发红!
天地对龙族偏心,众神的利用与抛弃,玉帝恶毒至极的神罚,二蛟对他所做的一切,女娲对丑恶众神的放任,女娲对他经受一切的袖手旁观却偏心裴牧云……
偏心!
偏心风云的望星归。偏心望星归的释迦陵。
偏心的女娲!
偏心的众神!
彻底失去理智之前,已然化为兽瞳的恨眸望向那行暗号最后一眼。
“嗷————!”
穷奇夺路而出,在踏出天柱缺口的瞬间化为兽型,展翅咆哮,大张血盆之口,冲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创世神。
杀了她!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