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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衷肠 连勾带挑

    白皮狐狸又引着走了会儿, 最终在一个粗陋阍室前停下。

    几根木头搭起来的小木屋,只能容一人站着。

    里头确实也站了个人,他一身素白, 衣服样子款式和蕴灵仙山的十分相似, 但料子更加粗粝。应是幕后之人图省事, 照着蕴灵仙山校服,做了套星火派校服。

    白皮狐狸从那人脚上爬上去,一路灵活向上, 最后停驻在他肩头。

    它摇摆着蓬松尾巴, 用爪子拍了拍他耳朵。

    “哦,知道了。”那人应了声, 随后看向身前的五人。

    他神色木然,向几人道:“几位初来乍到,先去客房休息几晚,明日会有师兄师姐接应你们, 今日我当值, 我领你们去客房。”

    “好呀好呀, 辛苦师兄了!”林铁兴致高昂道。

    客房距离阍室不远, 几人没走一会儿就到了,还未来得及感谢当值师兄,他已经不见人影。

    林铁小声嘟囔:“好冷漠啊。”

    不过这小小打击完全压不住他心中的兴奋劲儿, 他展臂伸了个懒腰,高声道:“太棒了!我也是有门有派的人喽!”他又笑两声, 一一喊过几人名字, “小天,大壮,铁牛, 翠花,你们看到了吗,我们马上也要有那身校服了,我的妈呀,可真帅啊那个。”

    “很帅?”姜策玉问。

    对这位大壮,林铁还是有些害怕,他声音小了些:“当然帅,那一身白的,穿上肯定飘逸出尘仙风道骨极了。”

    姜策玉道:“丑死了。”

    林铁敢怒不敢言地瞪了他一眼。

    虽然未经修缮装潢,星火派显得破败了些,但也是因此,这里林深草绿,保留了些大自然的味道,站在这里一小会儿,他们已经瞧见了不少小动物,野猫尤多。

    许是来来往往的人多了,野猫并不怕人,甚至有一只慢慢踱步过来,蹲在林铁裤脚处,十分亲昵地蹭了蹭他。

    林铁‘欸’了声,弯腰用双手一捞,将小猫抱了起来。

    “小家伙还挺亲人。”

    林铁把小猫抱到自己跟前,想用额头蹭蹭它脑袋,却在即将碰到时发出声干呕,紧接着一下子把小猫扔出五米开外。

    小猫似乎也受到惊吓,‘喵呜’惊叫一声迅速窜得不见身影。

    “我去,这猫好臭,”林铁面色泛青,连续咳嗽好几声,“快给我熏吐了。”

    “你还吓到人家了呢。”

    “这真不能赖我,真的特臭,大壮,你闻了也受不了的。”

    是夜。

    褚苏睡不着,披衣出去,刚推开门,便见到萧风伫立在客房前的小池塘前。

    “怎么还没睡?”

    萧风回头看他,露出个笑:“你不也没睡吗?”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我也是,”萧风道,“知道这门派暗地在干什么,总觉得一切都有些怪异。”

    “是啊,今天领我们过来的那个人,一眼瞧着就不太正常。”

    “是的!”萧风似是找到了倾诉之地,连连附和,“那人面上肌肉看起来已经无法动弹,很显然不能自主了。”

    “还有那只野猫,也怪得很,什么猫能把人熏吐啊,总不能吃屎吧。”

    “是的是的。”萧风继续点头。

    两人聊了会儿,心中皆是放松许多,萧风困意上涌,拍拍褚苏肩膀:“我先回屋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嗯,快去吧。”

    褚苏看着萧风进屋,又转过身发呆。

    进了门派后遇到的怪异事情还好,算在意料之内,今日驿站那人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反而更让他心神不宁。

    不过是探个脉,竟能探出他体内气息与旁人不同吗?

    魔气比灵气更为高阶,纵然是蕴灵仙山那几位长老,都不可能抓手号个脉便把魔气探查出来。

    但那人的话以及他隐匿在面具下的那双幽邃瞳仁,都让褚苏心觉诡异,他设想过许多可能,思来想去,只能猜测那人也修魔道。

    可他分明没感觉到任何魔气。

    夜风渐凉,不远处传来几声走兽嘶吼,褚苏找不到任何头绪,只能作罢,正欲转身回房,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走动声响。

    他立马侧身隐到树后,看向声源。

    是一个星火派弟子,没提灯,步履匆匆,不知道要往哪儿去。

    褚苏没犹豫,小迈步跟了上去。

    白日瞧见茂密树林,还觉得多了丝自然气息,大晚上的再看这景色,只觉树影幢幢,一个接一个如同鬼影一般,只剩下阴森。

    乌云蔽月,除去野兽嘶吼再无其他声音,静谧环境中,只能听到前头弟子踩过的枯木落叶声。

    褚苏小心跟着,不知过了多久,那弟子终于停下脚步。

    照地势时间看,这里应该靠近山顶了,褚苏隐匿在一棵合抱粗的老樟树后,见那弟子伫立在一扇石门前,他似乎在门上点了点,紧接着石门便发出阵声响,缓慢自中间分开,内里现出一条暗道。

    褚苏神色微沉。

    来的第一天就碰上这事儿,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有人蓄意为之,故意引他往陷阱里跳……

    不过只要不是声东击西,一切都好说。

    再者来之前他就给几人种下了护身印,还把尤宝宝留在了客房,那几个也不是草包棒槌,总归不会有大事。

    褚苏不再多想,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朝暗道中扔了过去。

    “风随念动,万径归同,追!”

    言灵落下,黄符立刻化作一个小纸人,钻进前面弟子的衣袖内。

    褚苏附了丝神识在纸人上,可以借助纸人看到暗道景象。

    这里初入极狭,方能通人,复行几步,才慢慢开阔亮堂,等到那弟子终于站稳,褚苏慢慢操纵纸人沿着那人中衣往上爬,最后贴着外衣,小心地露了个头。

    虽然心中早有猜想,但看清眼前是什么东西后,褚苏心中还是忍不住剧烈震恸,连带着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开始奔腾叫嚣,全身汗毛倒竖——

    一排一排,一列一列,全是木着脸的星火派弟子!

    这里赫然是个傀儡坑!

    褚苏没在原地逗留,大概做了个标记便返回了客房。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

    好在不是设想中的声东击西,客房还是一如他走时风平浪静,褚苏没吵他们休息,轻手轻脚回自己房间短暂眯了会儿。

    辰时一刻,有个师兄过来领着他们参观星火派。

    第一日没什么可多说的,师兄大概把各处介绍了番,就让他们自己回去休息了。

    褚苏把姜萧洛三人叫到了自己房间。

    他把昨夜见闻简单跟他们讲完,面色凝重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们人微力轻,不能全耗在这儿,必须有人回仙山上报此事,借仙山力量铲平此地,把那些人救出来。”

    姜策玉眼下有淡淡乌青,道:“不管做什么,我跟你一起。”

    褚苏记挂着驿站中的事情,心中总有不安,他摇了摇头:“不,你们三个一起回仙山,”他抬眸,目光从眼前三人身上一一掠过,认真道,“不是不把你们当朋友,只是有些事情我想不通,而这个事情让我心里很不踏实……”

    对这三人,褚苏已经足够信任,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实力,道:“你们三个待在这里,反而令我束手束脚,只会碍事。”

    萧风微愣,片刻后用力握住褚苏的手,他道:“好,我们尽快回去将此事告知仙山,你一个人也要小心。”

    褚苏回握萧风的手:“放心。”

    “我们时候出发?”

    “这里笼了层结界,无法随意进出,你们这几日多留意下阍室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出去,如果没有,两日后我会强行把结界破个口子,”褚苏道,“正好这两天我打算把这门派上下摸清楚,画个地势图,到时候你们带着地势图和林铁一起出去。”

    萧风道:“好,那我们分头行动。”

    洛无律也点头应好,只有姜策玉一言不发。

    褚苏看他一眼,轻叹口气。

    洛无律瞧着这两人,十分识趣地拉住萧风袖子,撤出褚苏房间。

    “褚师弟,我想起来我们两个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先走了哈。”

    狭小的房间一下子变得安静。

    姜策玉低着头,双手放在大腿上,不看褚苏,也不说话。

    褚苏弯腰,低下头,从侧面自下而上看姜策玉,乌黑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垂到一边,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他笑了笑,语气柔软地喊他名字绰号。

    “姜策玉,姜三公子,小霸王,”他一个个不厌其烦喊过,声音越来越轻,“大壮,小宝,小姜哥哥?”

    姜策玉睫毛微动,从这个角度看褚苏。

    两个人距离极近,姜策玉头发也垂了下来,发丝笼出的空间窄小.逼仄,这么小的地方,只能看到彼此。

    这难免让人产生错觉,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姜策玉不太高兴地‘哼’了一声:“喊我干嘛。”

    褚苏道:“不要不高兴了。”

    姜策玉嘴硬:“我哪有不高兴。”

    “好好,你没有不高兴,”褚苏直起身子,顺带着把姜策玉脸掰正了,“那你乖乖听话,跟着萧风他们回仙山好不好。”

    “那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吗?”姜策玉瘪嘴,虽然他们两个此时脸对着脸,但他还是垂着眼睛不去看褚苏,“你一个人要是出什么事情怎么办?”

    “你不信我吗?”

    “我当然信你!可是……可是……”姜策玉语速慢了下来,“我就是想跟你一起……”

    褚苏道:“这么粘人啊。”

    ‘粘人’这个词对褚苏来说或许没有更多含义,但在姜策玉这儿,却是多了层黏腻暧昧的味道,他耳尖涨红,半晌点头,伸手勾住了褚苏手指。

    “让我和你一起嘛……”他轻轻地说。

    姜策玉的手指修长匀称,似是被上天格外眷顾,指根到指尖弧度流畅,骨节分明却并不突兀,像是用最细腻的白玉精心打磨而成。

    这样漂亮的手,正似有若无的在另一个人手中流连。

    褚苏后背骤然起了层鸡皮疙瘩。

    虽然刚刚也和萧风握手了,但那显然是好兄弟相互鼓励打气用的,哪里是像姜策玉这样,连勾带挑的。

    这力道这动作,简直、简直就跟上辈子那些谄媚讨好的女人一样……

    褚苏连忙握紧了姜策玉的手。

    被这样桎梏着,姜策玉的手指无法再灵活挑弄,他很听话地把自己的手放在褚苏手心,又问一遍:“让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姜策玉这幅模样实在太乖顺,搭着方才那番回忆联想,直教褚苏心脏狂跳,血气上涌,好一会儿终于冷静下来,他轻吁口气:“不行,你听话。”

    姜策玉手指轻摇,带着褚苏胳膊也轻轻摇晃。

    褚苏道:“撒娇也不行。”

    姜策玉又摇两下,手上猝然用力,凑近褚苏。

    他们本来就隔得近,他再这样往前一拱身,两个人几乎是鼻子对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

    好在姜策玉并未让这种尴尬的距离持续太久,他侧脸错过褚苏侧脸,将下巴抵在了他肩头。

    二人的手指还交缠在一起,姜策玉就着这个姿势,微微弓背,靠在褚苏身上。

    “我担心你。”他小声地说。

    褚苏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触感,薄唇抿紧,最后到底没动,将自己脑袋倾斜,靠在姜策玉头上。

    轻微的力度,带着些隐秘安慰。

    姜策玉立马往他这边蹭了蹭。

    褚苏说:“你知道的,我很厉害。”

    姜策玉闷闷‘嗯’了一声。

    “所以不用担心我,乖乖等我回来就好。”

    “是不是仙山的人过来了,你的事情就处理完了?”姜策玉问。

    “嗯,这里距离仙山也近,时间不会太长的。”

    姜策玉低声说:“我会跟着仙山那边的人一起过来接你的。”

    “好,”褚苏笑道,“我等着你。”

    姜策玉没继续说话,只用自己的手指绞紧了褚苏手指。

    褚苏任由他动作,道:“愿意跟着萧风他们一起回仙山了?”

    姜策玉脑袋往褚苏脑袋上抵,姿态亲昵依赖,就这样依偎许久,他终于慢吞吞开口:“嗯……你一个人要小心。”

    “啊,”褚苏轻声应道,“我会的。”

    第62章 惊变 黎明前的夜,总是最黑

    第二日, 几人照计划分头行动,一切都如同褚苏来的第一晚就发现了傀儡坑一样,顺遂得过了头, 萧风洛无律在阍室周边蹲守一天就顺利搞到了通行令牌, 褚苏四处走动也是一路通行无阻, 无人妨碍。

    这样顺利并不正常,褚苏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于是他加快速度, 打算当晚就将地势图赶完, 第二日清晨便让几人启程回仙山。

    “啊——!!!”

    图还未画完,一道石破天惊、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突兀地刺破长夜, 径直窜入褚苏耳中,随着这声惨叫,笔锋亦是陡然一偏,在洁白宣纸上拉出道粗长凌乱的墨痕。

    褚苏闻声猛地撂了笔, 迅速起身朝门外走。一开门, 正撞上摔门而出, 屁滚尿流往外爬的林铁。

    林铁见了他, 一下子哭嚎出声,他踉跄起身,躲到褚苏身后:“小天、小天, 我屋子里……屋子里……”他涕泗横流,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半天凑不出个完整字词。

    褚苏道:“你别怕, 慢慢说,你屋子里怎么了?”

    林铁拿袖子使劲儿擦了擦眼睛,瞧着褚苏冷静的样子终于也平静了些, 他吸吸鼻子,附在褚苏耳边道:“我屋里有死尸……床底下,全部都是。”

    他们说话空挡,剩余几人也从房间出来了,褚苏把几人聚在一起,对林铁道:“现在我们都在这里,你不要慌,慢慢跟我们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铁点了点头。

    “就是今晚我睡觉那会儿,有几只野猫钻进了我屋子,虽然那猫嘴臭臭的,但它们实在可爱得紧,我想着我也不闻它们嘴巴,便由着它们去了……”他吞了吞口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半夜,我迷迷糊糊听到床底下传来些声音,我就低头往床底下看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声音不是别的,竟然是那些野猫在啃人!”

    “真是一下子给我吓清醒了,难怪那些猫嘴那么臭!它们天天吃死人,胃里全是些腐肉!!”

    说完,似是回忆到这番场景,他面色发白,没忍住干呕了两声。

    “你最开始没觉得自己屋子里有异味吗?”萧风问。

    “是有点,但当时哪里能想到这种状况啊。”林铁可怜巴巴地说。

    几人没再多问,径直去了林铁房间。

    房门大开着,野猫早已不见踪影,冷风灌进空荡的房间,将木门刮得前后摇晃,吱呀作响。

    房内的床很简陋,四角垫着几块红砖,上面放了块木板,木板上铺着张半旧不新的竹席,没有被褥。

    红砖和木板隔出来的空间,就是床底了。

    褚苏蹲下身子,歪头往里面看了眼。

    搭着昏黄月光,依稀能看到床下有许多人影堆叠在一起,这些人影姿势奇特,身上似有若无地散发出些腐臭味,确然如林铁所说,一具一具,全是死尸。

    萧风拧眉,从储物囊中拿出几块萤石往床底扔了过去。

    正欲收手回来,忽地听到死人堆里传来一阵窸窣声响,紧接着,一道细长黑影以迅雷之势从人堆中窜出,咬住了萧风胳膊!

    萧风痛呼一声,用力甩动胳膊,那道黑影随着他的力度摔在地面上,它蠕动几下,待找到平衡后快速往门口冲出,褚苏手疾眼快,见状立刻伸手念咒,须臾间,他指尖迸射出一道红光,直直打向那东西的七寸!

    那东西被击中,在原地挣扎扭动几下,彻底断气。

    褚苏凝神望去,待看清那东西面貌后,他愣住,瞳仁急剧收缩,差点骂出声来——

    头大体细,人面蛇身,那东西竟然是条人面蛇!

    他来不及多想,快速将萧风胳膊扯到了自己面前。

    白净的手臂上赫然多了排参差不齐的牙印,这人面蛇咬得极其用力,每处牙印都深深凹陷进皮肉,把那处皮肤撕扯得鲜血淋漓。

    “畜生。”

    褚苏暗骂一句,伸手抓住萧风胳膊,不等他反应,已经将唇覆了上去。

    人面蛇这玩意儿并不常见,它属于低阶魔兽,喜阴寒,好幽冷,主食人头,但身体又需魔气滋养,万物生存遵循其基本法,魔气充沛的地方人自然少,人多的地方魔气大多匮乏,食物和生长环境相互冲突,所以在凡世几乎见不到它的影子。

    人面蛇被列为低阶魔兽是因为其虽有魔气,却无神智,生存行为全靠动物的野性本能,可这并不代表它没有伤害性,相反,它毒性极强,且毒液中蕴着魔气,即使是高阶修士被来上一口,也得修养个大半月。

    更不用说如今的萧风。

    毒液中蕴藏魔气,这毒血,只能他来吸。

    褚苏点了萧风心脉,将嘴唇覆盖在伤口处,吮吸、吐出,一口一口,动作干脆利落。

    萧风面色微微泛白:“褚苏……”

    褚苏嘴唇已经染上抹殷红,他低头,双唇覆上,再松开,紧接着吐出一口毒血。

    他道:“别说话。”

    萧风盯着他,没继续方才的话,只道:“谢谢。”

    蛇毒处理完,已经是后半夜。

    月色淡去,夜色更重,黎明前的夜,总是最黑。

    瞧着萧风面色恢复红润,褚苏才稍稍放下心,他弯腰,搭着适才滚进去的萤石,看清了死尸全貌。

    没有头,身体有不同程度的啃咬痕迹。

    他蹙眉,拿了块帕子置于手中,正欲伸手将床底的无头尸捞出来一探究竟,一道尖锐的声音突然如惊雷一般炸在耳边——

    “褚苏!你为什么要来妨碍我!!!”

    这声音弥足疯狂愤怒,带着歇斯底里之意。

    褚苏动作骤然一停,他猝然回头,看向声源处。

    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洛无律见他动作也是一惊,她问:“褚师弟,怎么忽然如此慌张?”

    “你听不到吗?”褚苏问。

    “听不到?”洛无律茫然道,“我应该听到什么吗,这周围有什么动静吗?”她点了点扶着她休息的萧风,“你有听到什么吗?”

    萧风摇头:“没听到。”

    褚苏心跳瞬间快了起来,心中的不安似乎找到了源头,他急促地呼吸,向四周环顾张望。

    “你是谁?”他已经顾不得萧风洛无律怎么想,向着空气大声发问,“你是什么人,你在哪儿?!”

    等待片刻,那道声音终于再次出现在脑海中,它依旧尖锐刺耳,只是这回带了些癫狂笑意——

    “褚苏,凭什么你做得我做不得,凭什么你可以重来一次,却要这般妨碍我!你到底在装什么好人,装什么无辜,你上辈子杀害那么多无辜的修士,那么多无辜的百姓,现在又来装什么道貌岸然!!!”那声音越来越尖利,笑声越来越扎耳,“我本来想留你到最后的,是你自己不老实,是你自己找死,你不是爱装好人爱干好事吗,我现在就送你下黄泉,你便好好结束自己罪恶的一生,好好在黄泉路上忏悔吧!!”

    褚苏面色瞬间变得煞白。

    ‘重来一次’。

    ‘上辈子’。

    ……

    一字字、一句句,都指向了他从未设想过的情形——

    有人知道他重生了,而且有极大的可能性是,那人跟自己一起重生了。

    意识到这点,褚苏蓦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闭上眼睛,胸膛快速起伏着,可简单的吸气、吐气已经无法满足胸腔扩张收缩,他因为感到缺氧剧烈咳嗽了两声,再睁眼,只觉一阵头昏眼花,目眩神离。

    巨大的不安如同潮水一般急速又猛烈地填满他整个身体。

    难怪、难怪。

    难怪驿站那人只通过号脉便能探查出他体内气息与旁人有异。

    难怪他们能进展得如此顺利。

    这一切都在那人的掌控之中,他于那人而言,不过一张透明白纸,他的过去、他的行径、他的目的,那人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自己彻底被玩弄了。

    褚苏狠狠咬牙,拳头指节被捏得嘎吱作响,不知何时,眸中已布满猩红血丝。

    他既愤怒又惊惶,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后,第一个念头是,至少要把姜策玉他们送出结界。

    他重重吐出两口气,看向萧风道:“你们现在就走,不用从阍室那儿搞来的通行令牌,跟着我,我把结界破个口子,你们马上走。”

    “褚苏,”萧风眼中满是担忧之色,“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事,你信我就好,”褚苏尽量不把自己的不安表现出来,“跟着我,快。”

    他能感觉到耳边风声大了些,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朝他们这边奔来。

    再如何努力,手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来者不善,来者不善。

    他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应付得了那东西,不能放姜策玉萧风他们在这里冒险。

    得快点把他们送出去。

    耳边风声越来越大,他费力呼吸,却依旧心如乱麻。

    要快……

    必须要快!!!

    再多一瞬,他就护不了这几人周全!

    他目光扫过面前几人,待看清人数,眼睛微微睁大了:“姜策玉呢?”

    眼神迅速绕着房间环顾一圈,依旧见不到半个人影。

    “姜策玉呢?”他又重复了一遍。

    伪装的镇定被这件看似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重重击碎,褚苏只觉如坠冰窖,手脚一阵发凉,他大口呼吸,声音带着些崩溃的嘶哑:“姜策玉呢!”

    第63章 争执 这刺痛

    褚苏心脏狂跳, 短短片刻内,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种可能,好的坏的如浮光掠影般一一闪过, 他努力保持镇定, 试图像之前很多次那样, 斟酌实况,冷静分析,在所有可能中找到最正确的那个。

    要斟酌实况。

    要冷静分析。

    他本来是这样想的。

    可这次, 脑袋却跟生了锈似的, 推拉运转极其费力,只剩一团乱麻。

    终究再难思考下去, 褚苏面色青白,遏制不住地将思绪定格在最坏的那种情形上——

    姜策玉被掳走了,在他眼皮子底下被那人用莫名其妙的法子掳走了。

    他现在正处于死生一线的关头,说不定已经奄奄一息, 说不定……已经被杀了。

    想到这里, 褚苏先是愣了会儿, 紧接着心肺骤然传来阵刺痛, 他捂住心脏,想缓解这绵延不绝的痛处,却是脚下不稳, 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粗粝的地面上,尖锐的小石子扎进皮肉, 又引起阵剧痛。

    身体内外的疼痛交叠重合, 它肆意叫嚣,横冲直撞,快速迅猛地窜进褚苏身体每一个角落, 令他全身脱力,几乎站不起来。

    眼前像被蒙了层雾,目之所及一片模糊。

    好久、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痛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他看到柜子中姜策玉那套几乎蒙了尘的衣物时,是他看到姜策玉那几张字迹丑陋的诗词抄录时,还是他看着姜策玉的坟冢时。

    姜策玉、姜策玉、姜策玉……

    褚苏垂头,鼻头酸胀,双目通红。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决定了,这辈子要护好姜策玉,明明决定了,要让他一直精彩艳绝,肆意妄为。

    明明决定了的。

    怎么会这样。

    褚苏喉咙似被铅块儿堵住,为了保持呼吸,只能大口喘着气,他抬头,无助地朝四周张望,再开口时,声音竟带了些哭腔。

    “姜策玉呢?”他再一次问。

    洛无律从未见过褚苏这么脆弱的样子,她睫毛微颤,心底发闷,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睛:“褚师弟,你不要这样……姜师弟他一定会没事的。”

    听着洛无律声音,褚苏终于回过神些,他手掌用力,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你们跟我来,”他哑声道,“我先把你们送出去。”

    林铁在一旁瞧着这诡异突然的场景,听着半生不熟的名字,只觉得云里雾里,好半天终于听出些名堂,举手小声道:“小天,如果你说的姜什么玉是大壮的话,我刚刚看到他了。”

    褚苏步子一顿,猛地转头看向林铁。

    他快步走到林铁面前,双手抓住他肩膀,手背青筋暴起:“你看到他了?什么时候看到的?他在哪儿?”

    “有一会儿了,”林铁有些被吓到,怔怔地说,“就是你刚刚给铁牛吸毒的时候,他出去的。”

    褚苏手上越发用力,直到林铁开始龇牙咧嘴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倏然卸力,呐呐道了声抱歉。

    思绪终于慢慢恢复清明。

    姜策玉是自己出去的,他没被掳走,没莫名其妙消失。

    虽然这种情况也不容乐观,但至少没他想的那么坏。

    褚苏看向门外的幽深夜色,长长吸了口气。

    必须快点找到他。

    不能浪费时间,在此之前要先把眼前三人送出去。

    褚苏无心再藏,一道厚重魔气直直打在客房前的结界上,把那处穿了个窟窿。

    他对洛无律道:“师姐,我去找姜策玉,萧风和林铁就拜托你了,要快点出去,”说着语气重了些,“一定要快。”

    洛无律紧了紧扶着萧风胳膊的手,用力点头:“放心。”

    客房位于星火派边缘,紫藤山山腰,其周边树木茂密,野草丛生,恰逢夜色深重,在这样的环境下找一个人,并不容易。

    耳边风声渐凛,姜策玉却不见半个身影,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褚苏心中越发急切,他脚下生风,五指不安地相互搓捻,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大声喊姜策玉名字。

    喊一声,无人应。

    喊两声,还是无人应。

    小臂、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褚苏环顾眼前的一排排树林,忽然感到很茫然。

    不应该。

    不应该的。

    此时距离他给萧风吸蛇毒分明没多久,如果姜策玉是自己离开的,应该不会走太远才对。

    而且大半夜出了这档事,以姜策玉的性子,不可能一个人跑得远远的,将此事置之不理。

    难道姜策玉中途遇险了?

    越想越是那么回事,越想越觉惊慌,褚苏极力让自己冷静,可心脏却不听使唤,又开始以一个难以控制的频率跳动起来。

    他调整着呼吸节奏,继续喊姜策玉名字。

    依旧没人应。

    耳边不合时宜地响起方才那道声音——

    “哎呀怎么回事,我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褚天师,怎么好像很慌张呢?”

    “你不要吵了!”褚苏吼道。

    那道声音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依旧在喋喋不休,它恶毒地道:“你在慌什么?你在怕什么?你在装什么?你上辈子不是巴不得姜策玉死吗,不是巴不得看他掉落泥潭吗,不是巴不得让全天下的人知道你将他囚作禁脔折之辱之吗!你现在又来担心他什么??!”

    那人说着说着突然开始轻蔑大笑起来,好半天笑够了,深深喟叹一声,语调终于正常和缓了些。

    “褚苏啊,你可真令我恶心,”他说,“别找了,我会让姜策玉陪你的,你们在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褚苏死死捏住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巴不得看他掉落泥潭。’

    ‘巴不得让全天下的人知道你将他囚作禁脔折之辱之。’

    ……

    他一直刻意不去想的,刻意想要隐瞒逃避的,就这样简单的、这样直白的,被这人亮堂堂地剥开到了台面上。

    褚苏出奇愤怒,又出奇羞愧,这么多情绪尽数淤堵在胸中,到最后,全化作怒吼。

    他目眦欲裂,像只疯狗一样四处乱吠:“你闭嘴,你闭嘴,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胸腔剧烈震动,四周景物也随之开始急剧旋转起来,褚苏只觉一阵眩晕,野草树木接踵而来,密密麻麻,全是重影。

    重影之中,忽然缓缓现出一道熟悉身影。

    紧接着,熟悉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很低,并不太高兴的样子:“你是在喊我吗?”

    听见这道声音,褚苏身体一下子瘫软,强撑的心理防线几乎瞬间坍塌。

    他崩溃道:“姜策玉!你到底在乱跑什么!”

    姜策玉本就心中烦闷,听到这满是斥责的话时,火气也陡然涌上来了。

    “我乱跑什么了?出来透透气你也要说我吗?!”

    “你透气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是随心所欲了,却不顾旁人有多担心吗?!”

    “我随心所欲?”姜策玉气极反笑,“我不高兴,我心里不爽,只是出来走就是随心所欲??我告诉你,我要是真随心所欲了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呢!”他咬紧后槽牙,一字一顿道,“褚苏我问你,如果是萧风,你会这样说他吗?”

    褚苏顾不得与他争辩,他快步走到姜策玉身边,扯住了他袖子。

    姜策玉却是用力挣开他,不折不挠追问:“你回答我!”

    “姜策玉,你能不能听话!”褚苏已经无法冷静,他嘶哑着声音道,“这关萧风什么事!”

    他吐出口气,再次抓上姜策玉手腕,朝着结界边缘飞奔而去:“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很危险,我护不了你!”

    姜策玉极少见到褚苏这幅模样,他知道事态应该很严重,也知道不应该再继续问下去,可听到‘这关萧风什么事’时,心中还是骤然泛出股酸意。

    他抗拒着褚苏的接触,定在原地不愿意动。

    “姜策……”

    褚苏又气又急,一句话还未吼完,被姜策玉开口打断。

    他咬牙切齿问:“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不爽,为什么要出去透气?”

    第64章 对峙 而是风来了

    风声烈烈, 将姜策玉的发丝吹得飞扬。

    他眼皮微垂,死死盯着褚苏,不等他说话, 咬牙继续道:“你不问也没关系, 我自己说, 我看到你和萧风在一起不高兴,看到你对他那么好不爽!”

    实在憋得太久,这样不管不顾吼出来, 令姜策玉心中蓦然升起股畅快感, 他深深吸了口气,越说越激动, 越说越大声:“褚苏,你和萧风是不是太亲密了些,你们总是两个人说悄悄话,来紫藤山路上就罢了, 前天晚上那么晚了, 你们还腻在一起, 方才也是, 萧风都没说难受呢,你就去给他吸毒,你是不是太操心、太紧张他了!”

    语炮连珠, 咄咄逼人。

    若是平常听到这番话,褚苏一定会很震惊, 会有很多想法, 但现在,他心中被急切焦虑填满,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思考, 他手上用力,眉梢下垂,再开口时,强硬中竟透出丝哀求。

    “姜策玉,”他颤着声音道,“我们回去再说这些,好不好?”

    姜策玉狠狠攥紧了拳。

    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说,可看着褚苏这幅样子,只觉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咬唇,到底没再抗拒,反手抓住褚苏手腕,跟着他奔跑起来。

    褚苏松了口气,手中红光涌现,径直扔向前面的结界。

    红光凝成一支羽箭,将那处刺穿。

    光芒在眼中乍然出现,又倏然消失。

    快了,很快了。

    马上就要到了。

    “这里到底怎么了?萧……剩下的人呢?”姜策玉声音随着脚下动作颠簸起伏着,“我们要去哪?”

    出口近在咫尺,褚苏没回答,手从姜策玉手腕移动到他手掌,四周尘土飞扬,两人十指相扣,姜策玉很快给出反应,他五指收缩,紧紧夹住了褚苏手指。

    褚苏抿唇,小臂用力,待蓄力结束,他大声喊道:“姜策玉,跳!”

    “往出口跳!”

    “使劲儿跳!!”

    姜策玉闻言,脚尖下意识用力,高高往前飞跃。

    下一刻,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从褚苏手心传来。

    姜策玉错愕回头,只看到褚苏松开的手掌。

    自己竟是被硬生生扔了出去!

    姜策玉先是愣了愣,待回过神,瞳孔遽然收缩,他惨叫一声,正欲停下拉住褚苏,只见褚苏手掌一抬,一阵劲风自他手心翻涌而出,将姜策玉更加迅速地朝出口拖去!

    “褚苏!”姜策玉嘶吼着,两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被撕裂开,破碎成无数个音节。

    “跑!”褚苏同样破着嗓子吼道,“出去后马上跑,跑得远远的,不要回头!!!”

    耳边呼啸不绝的风声在这一刻停止喧嚣,天地忽然间变得静谧安宁,方才的急切、愤怒以及所有极端的情绪似乎尽数湮灭,全是幻梦。

    一切好像都恢复了原状。

    可褚苏知道。

    不是风停了。

    而是风来了。

    褚苏用魔气护住姜策玉,看着他身子跃出结界,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落下。

    他重重喘着气,血丝从眼眶边缘蔓延到眼球,一簇一簇,令人不寒而栗。

    “哎呀呀,真是好令我感动,向来自私自利的褚天师竟为了同伴存亡自愿断后呀!”

    一直在脑袋中回荡的声音终于切实传入耳中,褚苏抬头望向声源,只见一个带着狐面的人正凌空立在他正前方,他一身素白,看上去跟驿站里的那个人很相似,却更高大魁梧些。

    狐面男低头与他对视,轻轻笑了一声,语气无不叹息:“可惜啊,还是慢了一步。”

    话音落下,一道锁链倏地从狐面男衣袖中现出,它以迅雷之势朝着结界出口冲去,褚苏心中一凛,预感不妙,立刻朝锁链攻去,可还未碰到锁链,手腕便被一根长鞭缠住,紧接着,狐面男的声音落入耳中。

    “别分心啊褚天师,你的对手是我。”

    锁链探出半晌,终于收回,只见锁链末端卷着姜策玉腰腹,竟是硬生生把他又拽了回来!

    “哎呀,”狐面男状似惊讶道,“怎么把人又给拽回来了,真是不听话。”

    褚苏挣开长鞭,与那人遥遥对视。

    很神奇,在这人没出现之前,他一直极度担忧焦虑,可当他真正地出现在了眼前,褚苏心情又诡异地平复了下来。

    没必要不安。

    没必要害怕。

    就算跟他一起重生又有什么可怕的。

    前世他便未逢敌手,难道跟他一起重生就能胜过他了?

    因为几句话自乱阵脚实在太不理智、太草木皆兵了。

    “你觉得我是为了给他们殿后才不走的?”褚苏道。

    “不是吗?”

    “你方才说要送我下黄泉,”褚苏盯着狐面男,咧开嘴角,露出排森白整齐的牙齿,他吸了口气,突然兀自笑了起来,最初只是几声短促的、轻微的笑,到后面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急促,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模样隐隐透出癫狂,“不巧了,我也这么想!”

    瞧着褚苏的样子,狐面男不仅不惧,反而流露出几分惊喜之色,他面部肌肉抽动几下,蓦然也跟着大笑起来,那笑声撕心裂肺,弥足疯狂,和褚苏比起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好!这才是我知道的那个妖道褚苏!!!”他挥舞着长鞭冲褚苏冲来,“还以为你真变孬种了呢!!!”

    褚苏闪身避开攻击,周身红光大作,一道魔气直击镇妖链,将其从中间生生折断!

    锁链断开,姜策玉脚尖落地,他立刻召来问鼎,几个飞跃到褚苏身边。

    “没事吧?”

    “没事,你找个地方躲好。”

    姜策玉看了褚苏一眼,呆愣片刻,应了声好。

    ……赤红的瞳仁。

    是梦中他见过的那副模样。

    姜策玉没作声,抓紧问鼎,往一旁退去。

    尘土喧嚣,草木乱飞。褚苏跟狐面男打得有来有回,几个回合下来,出乎意料的,竟是毫不费力占据了上风。

    “看来是个空壳子,”褚苏面目狰狞冲到狐面男面前,一掌打上他胸膛,“只会些嘴上功夫啊!”

    狐面男被震退几步,鲜血顺着面具滴落到衣襟上,他用手擦了擦下巴,侧身避开褚苏下一波攻击,打斗分明落于下风,语气却依旧轻松:“哈哈,我嘴上功夫可不止这些呢。”

    说罢,他双手一挥,不多时,一个个傀儡次第出现在战场上,他们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嘶吼声,张牙舞爪地朝褚苏涌来。

    狐面男弹弹手指,将上头的血渍甩掉,接着纵身跃到一棵樟树干上,下巴朝上,眼皮往下,是作壁上观的姿态:“褚苏,如今的你,会如何应对这些碍事的凡人呢?”

    “你是不是太小看人了,”褚苏眯眼,眼中一点红妖冶又骇人,他掐诀,魔气随着嘴唇张合幻化成将藤蔓模样,将面前的一具具傀儡串接起来,死死捆在树干上,“你觉得这些东西会拦得住我?”

    “我自然不指望这些东西能拦住你,”狐面男盘腿坐下,“但你既然下不了杀手,他们就可以给我争取更多的时间,供我耍耍嘴上功夫了。”

    说完他眼珠子移动到一边的姜策玉身上,饶有兴致地喊了一声:“姜策玉?”

    姜策玉看向他。

    “我本来觉得如今的褚苏已经够可笑了,”狐面男说,“没想到你更好笑啊。”

    姜策玉拧眉:“你什么意思。”

    “你刚刚不是跟褚苏说什么‘看到他和萧风在一起你不高兴,看到他对萧风好你不爽’吗?”狐面男说着说着似乎是憋不住了,发出几声纯粹的笑,好半天笑够了,他把手肘放在膝盖上,下巴抵住手心,深吸口气,“真是笑得我肚子疼,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在吃萧风的醋,难不成……”他恶意满满地故意停顿了会儿,“你喜欢褚苏?”

    姜策玉脸色一下子涨红,余光快速扫过褚苏,冲狐面男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全身上下嘴最硬,”狐面男嗤笑一声,“如果你真喜欢他,我接下来说的这些话,你肯定爱听。”

    姜策玉捏紧佩剑,没说话。

    倒是褚苏,闻言猝然变得暴躁起来,在处理傀儡的间隙,一道道魔气凝成的羽箭朝狐面男狂轰乱炸过去,将他立足的樟树树干劈得渣都不剩。

    “你闭嘴!”

    狐面男躲过攻击,刻薄地追问:“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这么害怕姜策玉知道你和他那些破事吗?你为什么紧张?为什么害怕?难道对现在的你来说,姜策玉很重要吗?你是把他当作什么来看待的?对手?朋友?还是恋人?难不成……你也喜欢姜策玉??!”

    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狐面男语气一下子变得兴奋高昂:“不是吧褚苏!我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啊!!你和姜策玉两情相悦?不是吧不是吧,这几个字只是说出来就让我浑身恶寒啊!!!”他装模作样抱住双臂,搓了两下后收手,笑得更大声,“笑死人了、笑死人了!!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丑啊褚苏!!!”

    第65章 寒冰 都是因为你拖累褚苏

    狐面男每说一个字, 褚苏瞳仁便更红一分,到最后,连眼白都隐隐透出些红来。

    “姜策玉, ”他攥紧拳头, 指节发出清脆细响, “这些傀儡你来处理,我去杀了他。”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瞧着褚苏模样, 姜策玉明白事态必然很严重, 他怕误事,自狐面男出现便一直听褚苏安排, 如今听到这话,心念一动,立刻小步跃至褚苏身侧。

    “这些都是凡人”,褚苏召出封尘, “别造杀业。”

    “嗯, 这里交给我。”

    “诶?这是什么?”狐面男看着褚苏手中的封尘, “这是你从小镜湖那儿搞来的?”他叹了口气, 似乎有些遗憾,“怎么不是那把杀神弩。”

    “不管是什么,”封尘现出凛冽寒芒, 褚苏快速逼近狐面男,刀刃直直朝着狐面男脖子刺去, “能杀了你就行!”

    “能杀了我就行?”狐面男往后退, 脖颈上留下一道浅浅淡红,他一边闪躲一边道,“褚苏啊, 先前不过陪你玩玩,你难道真觉得能杀得掉我,难道真觉得我会没有准备就凑到你这个臭名昭著的大魔头跟前来??”

    他吸了口气,长鞭缠上封尘:“因为你身上带着只隗尤,我本来只有七成把握杀掉你的,”说罢看向姜策玉,眼角弯出个大大的弧度,“多亏了有姜策玉这个磨磨唧唧的蠢货,我现在有十成把握了,啊啊不对,或许还是七成?我猜大概是九成?”他手上用力,长鞭把封尘重重往旁边一带,语气暧昧地说,“剩下那一成,得看你对姜策玉的情意。”

    褚苏身体顺着封尘上的力道往一旁歪了歪。

    “姜策玉,”趁着褚苏被甩出些许的间隙,狐面男飞身至姜策玉身侧,“你不觉得褚苏很奇怪吗?”

    “他明明跟你差不多大,明明出自小门小户,修为却如此高深,你不觉得很好奇、很匪夷所思吗?”他大笑起来,边笑边甩手指向褚苏,“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褚苏,你面前的这个褚苏,他活了两辈子,修的不是什么正统法门,而是邪魔外道!”

    他音调蓦地抬高:“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他是给你捧到天上去了,还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知不知道,上辈子他怎么对你的???啊你肯定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你不过是他床上的一个玩物,都不知道被上过多少次!姜策玉,你真是太可笑了,重来一次,竟然喜欢上了这个将你踹下神坛的魔头!!”

    狐面男说完,微微停了会儿平复心情,再开口,语气温和不少:“你这幅模样虽然挺小丑的,但我实在心善,瞧着你眼泪巴巴吃醋的样子,还是同情得不行,”他朝姜策玉伸出手,“我可以帮你一把,你只需要把手给我,我就能帮你测出褚苏真正的心意,说不定他真的喜欢你,说不定你们真的心意相通,两情相悦呢!”

    姜策玉没回答,抓紧问鼎,看着狐面男离自己越来越近,脚尖一点,剑锋陡偏,猛地把剑刃对准他咽喉。

    “一直唧唧歪歪一惊一乍说些什么屁话呢!我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啊!!”问鼎剑芒越来越盛,姜策玉咬牙,眸中盛着毫不掩饰的怒气,“我告诉你,我才不是什么磨磨唧唧的蠢货!”

    狐面男极速后退,眉间难得染上丝愠怒,他啐了一口:“姜家果真都是些听不进人话的野人!”

    姜策玉怒气更盛:“去死吧老狐狸!!”

    褚苏见状,立马绕后,一掌拍向狐面男后背!

    前后夹击,狐面男躲避不急,硬生生挡下这波攻势,他咳出口血,跌跌撞撞跳到棵树上。

    “不过一个疯子,一条疯子床上的狗,竟然这般放肆叫嚣!”狐面男捂住胸口,恶狠狠道,“没闲工夫陪你们玩儿了!都给我去死!!!”

    说罢他口中快速念咒,褚苏正欲上前打断,突然感到丹田一痛,紧接着全身魔气迅速枯竭寂灭。

    魔气竟然在这时候降零了!

    不、不是。

    情况比他想得更糟。

    褚苏稳住身形,眯眼望向树干边缘的人。

    这个人,可以强制清空他体内的魔气。

    他自己都无法明确魔气消失的时间段,这个人居然可以控制。

    心中顿时涌出许多想法,将这么多想法去粗取精,分出轻重缓急后,只余下方才他那几句话——

    ‘因为你身上带着只隗尤,本来只有七成把握杀掉你的。’

    ‘多亏了有姜策玉这个磨磨蹭蹭的蠢货,现在有十成了。’

    ‘剩下一成,得看你对姜策玉的情意。’

    ……

    为什么隗尤和姜策玉会扯上关系,为什么有了姜策玉就有十成把握杀掉他,为什么剩下一成看他对姜策玉的情意。

    褚苏脑袋里一团乱麻,他不知道狐面男在打什么注意,难以厘清这么多为什么背后的关联,却无比清楚地知道,姜策玉必须马上远离这里。

    不然他们两个极有可能会一起葬身此地。

    “姜策玉,不要再打这些傀儡了,你马上离开这里,往山顶跑!”

    褚苏灵力不够,即使有封尘护体,也只是堪堪可以挡住傀儡攻势而已,若要再接下狐面男攻击,只能靠尤宝宝。

    绝不能让尤宝宝也被牵制住。

    姜策玉应了声好,正欲离开,却见到褚苏被一具傀儡划破手背,他愣了愣,想上前帮他,又听到褚苏的声音。

    “别管我,你赶紧走!”

    姜策玉咬唇,停下步子:“那你要小心!”

    “啧啧啧,我真是感动坏了,但褚苏你能不能认清现实,你都废人一个了,莫说护住姜策玉,连自身都难保,你觉得我会让姜策玉走?而且他走了又能如何,我都到你跟前盯着了,即使你还有魔气,也无法再破坏我的结界,只要跑不出这结界,他躲到哪儿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狐面男说完,直直往下俯冲,长鞭缠绕身侧,向姜策玉发出重重一击!

    姜策玉用问鼎接下,狐面男见状狡黠笑开,侧身一闪,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我说过,我只需要你的一只手。”

    他轻轻叹了口气,一字一句都像尖锐细刺一般扎在姜策玉心上:“姜策玉,你好像很在意我说你是磨磨蹭蹭的蠢货。可是如果不是你非要和褚苏争些有的没的,你早就离开这里了,你离开,我便无法用你威胁到他,若不是你,褚苏至少不会陷入如此绝境,啊对了,说起来之前蛊雕一事亦是如此,褚苏也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

    他用食指轻划姜策玉手背,语气轻得像情人间的低语呢喃,说的话却刻薄无比:“由此可见我没说错,你不仅是个磨磨蹭蹭的蠢货,还是个没用的废物,你就是个累赘,都是因为你拖累褚苏,他才会死。”

    第66章 通感 “天风徐来,去”

    姜策玉喘着粗气, 一股怒气瞬间自胸中升腾,紧接着迅速而猛烈地上窜到头皮,面部、身子、四肢……他整个身体, 都因为这股怒意微微颤抖起来。

    “我不是, ”他剧烈挣扎, 举起问鼎狠狠朝狐面男劈去,“我才不是!!”

    “劲儿还挺大,”狐面男躲过剑刃, 手中更加用力, “可你又能负隅顽抗多久呢?”

    姜策玉正欲再攻,突然感到身体一滞, 随之全身上下猛地传来一阵刺痛。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内脏里,在血管中啃咬撕扯,一小口一小口,密密麻麻, 令他无法动弹, 甚至无法说话。

    “我知道, 对你来说, 承认自己是个蠢货,是个废物很难,毕竟你最在乎这些, ”狐面男微微松手,用手指在姜策玉手腕上结印, “可事实就是如此啊, 如果你不是,也不会让我如此轻易就提了精魂。”

    “姜策玉,你现在也不过只能在一群十七八岁的孩子里排上号而已, 对上我,还差得太远,”他叹了口气,语气竟让人分辨不出带了几分假意几分真情,“我有时候是真怀念上辈子未被褚苏囚禁时的你,你那会儿多厉害,多风光,让我都羡慕。”

    “可惜没机会了,这辈子,你就只能折损在此,”他说,“我也不想的,你要怪就怪褚苏,都是因为他多管闲事、自作聪明,你才会落得这般下场。”

    姜策玉瞪着他,痛苦又凶狠地低吼着,时间似乎过去很长,又似乎很短,眼前景物忽地如同梦中幻象一样变得昏暗模糊。

    问鼎从手中掉落在黄土地面上,发出声闷响。

    他用力眨了眨眼,想保持清醒,可随着狐面男指尖动作越来越快,终究是坚持不下去,他意识渐渐溃散,眸子也黯淡下去。

    最后,瞧着竟是和先前的傀儡没有两样了。

    在狐面男擒住姜策玉的瞬间,褚苏已经把尤宝宝放了出来,可尤宝宝到底不敌狐面男,再加之他动作迅速,尤宝宝未能近身,姜策玉已经晕厥倒地。

    “你干了什么,”褚苏一脚踹开面前的傀儡,怒道,“你对姜策玉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许是褚苏没了魔气,狐面男语气轻快放松许多,“如你所见,我抽了他精魂,不过……稍微加了点料,”他笑了笑,“也是耗费了我不少力气呢。”

    “你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喽,具体说来也很简单,寻常傀儡精魂即使离体数月也还有机会召回,不过姜策玉嘛,若是半个时辰内不将他的精魂召回,他就会直接,”狐面男说着,用手在脖颈处轻轻划了一下,“死掉。”

    狐面男语气轻松,字字带笑,褚苏咬紧后槽牙,听到最后再也控制不住,朝着狐面男的方向用力把封尘扔了出去。

    此刻魔气褪去,褚苏瞳仁颜色虽然恢复正常,可眼白还被红血丝充盈,一缕一缕,从眼眶到眼球肆意蔓延,叫他看起来活像地狱恶鬼,骇人可怖极了。

    “哎呀呀这是干什么,”狐面男稍微倾斜了下脑袋,躲过封尘,“你明知道,这么点儿微薄的灵力伤不到我。”

    “在傀儡堆中丢掉武器可不是明智的行为,褚苏,这不像你啊,”他说,“怎么,因为我抽了姜策玉精魂,你很生气?气得都顾不上自己生死了?”

    “这不是正如你所愿?”褚苏召回封尘,气极反笑,“别废话了,说吧,怎么才能救姜策玉,和隗尤有什么关系。”

    狐面男歪头,眯眼看着褚苏,少倾,很不理解似的,喉咙里发出声轻笑。

    “褚苏,你真的变得太多,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被夺舍了,”他说,“本来我以为你要纠结很久,我要吹很多耳边风你才会下定决心把隗尤拿出来救姜策玉,可没想到,你竟这么急迫地主动问我。”

    “看来你是真喜欢他。”

    “临死前还能还给我看这出喜剧,恶心之余又让我有些感动啊。”

    “没人在意你怎么想,你再喋喋不休,小心杀不掉我,”褚苏展臂,将封尘刀刃对准他,目光冷冽,“反而被我给杀了。”

    “好硬的嘴,”狐面男一摆手,“不过我也懒得再与你耗费时间。你不是很善于招魂一道吗?只要你在他死掉之前把他的精魂招回来不就行了?你现在虽然没了魔气,但总记得术法咒语如何施展吧?隗尤和你同出一源,你结印,它渡气,再开个结界招魂不就可以了?”

    他玩味道:“不过招魂术法不能被打断,隗尤若是去帮姜策玉招魂,便无法再护住你,你或者姜策玉,想争取到一线生机,另一方就必须死,”说罢比出个三的手势,“但是啊,我得好心提醒你,即使你选了自己,也只有三成机会活下来而已,我不想再与你多有缠斗,所以推荐你去救姜策玉哦。”

    褚苏拧眉,思绪纷飞凌乱,他睫毛微微颤动,拼尽全力在脑海迅速排列组合所有的情况。

    招魂大概需要一刻,在此之前他尽可能拖延时间,待姜策玉醒来,用他现在的修为加固尤宝宝的结界,以他二人之力,撑到萧风他们带着蕴灵仙山的人过来,不无可能。

    不,姜策玉修为不低,只是防御的话,不是不无可能,应是极有可能。

    所以只要姜策玉醒过来,他大概率能够躲过此次劫难。

    即使自己真死了,姜策玉也不会再遭杀手,他可以逃出去,可以好好活下去。

    只要他能醒过来。

    魂魄离体时间越长,招魂需要耗费的时间魔气就越多,不能再拖下去。

    褚苏与尤宝宝传音,交待好如何做后手指飞速结印,开了招魂之术。

    草木纷飞,走兽嘶鸣。

    在这样杂乱的环境中,褚苏偏头,最后看了姜策玉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狐面男见状,眼睛猝然睁大,他吸了口气,狂笑出声,“褚苏,你比我想的还要痛快啊!!!”

    褚苏收回目光,长腿抬起,将最后一具傀儡踹开。

    “来吧,不是一直说要趁这个时间杀了我吗?”他举着封尘逼近狐面男,冷笑道,“我倒想看看,是谁料理谁。”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狐面男手指微动,随着指尖动作落下,长鞭立刻直直朝褚苏攻去,“我看你能接过几招!”

    风声簌簌,吹过正在打斗的两人,吹过地面的问鼎,吹过尤宝宝脖子上的长命锁,最终落至姜策玉侧脸上。

    他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十二岁那年,那年,他凝出金丹,在父母兄姊教导下跻身同龄人前列,无论是长辈,还是老师,任谁见了他都要夸上一句,此子日后定然前途无限,风光无两。

    父亲待他严厉又亲切,听到这些或真诚或违心的夸赞也是笑得合不拢嘴,自他凝丹后,父亲便时常告诉他,这世道无情,唯有强者为尊。

    小策玉懵懂,却也在日复一日的言传身教中明白力量是很重要的东西,他在心中暗许誓言,一定不能有辱姜家门楣,一定不能让家人失望。

    他要变强,要越来越强,直到成为这世道的最强者。

    这当然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办到,为了变强,他流过很多泪,吃过很多苦,旁人还在床榻酣睡时,他便早早起来修炼,旁人跌倒挂彩还去找父母哭诉时,他已经可以强忍着药物灼烧带来的刺痛,一声不吭地自己去处理伤口。

    他既有天赋又努力,上天自然不会薄待这种人,在从未间断的修习中,他的修为日益精进,最终不负众望,以魁首成绩成为那届仙比内门第一人。

    进山后他依旧努力,即使在才人济济的蕴灵仙山也是数一数二,虽然有个叫褚苏的人强他很多,但他却不觉得嫉妒。

    不仅不嫉妒,反而很开心。

    因为他喜欢褚苏。

    看到褚苏好,他也觉得很好。

    褚苏是他的目标,他要努力变得更厉害,直到能与他比肩。

    一日他去后山练剑,见到只白皮狐狸。

    他没管它,径直走过。

    可那只白皮狐狸竟然口吐人言了,它道:“姜策玉,你就是个无能的废物。”

    他脚步猛然一顿。

    问鼎出鞘,剑刃直指狐狸脑袋。

    “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白皮狐狸不仅不惧,反而目露凶光,它面目陡然狰狞起来,尖利的嘴咧出个渗人的笑:“姜策玉,你就是个无能的废物,就是因为你拖累褚苏,他才会死。”

    “哪里来的妖物!”

    他蹙眉,手起刀落,砍下了白皮狐狸脑袋。

    脑袋跟个皮球似的在地上滚动几圈,最后停下,朝着姜策玉。

    分明头身分离,却还有生气,它眼珠子在眼眶中转动几圈,最后挤在眼角,朝上死死盯着他。

    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它语调没有任何情绪地一直重复方才那两句话。

    “姜策玉,你就是个无能的废物,就是因为你拖累褚苏,他才会死。”

    “姜策玉,你就是个无能的废物,就是因为你拖累褚苏,他才会死。”

    “姜策玉,你就是个无能的废物……”

    “……”

    姜策玉一下子惊醒。

    一道满是不悦的稚嫩童音响在耳边:“你终于醒了,累死我了。”

    姜策玉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向声源。

    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孩儿,大概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个大红连衣裙,戴着个长命锁。

    姜策玉头脑混沌,却还是一下子认出来,这是在临州首饰店里褚苏挑选的东西。

    “你和褚苏是……”

    话未说完,忽然想起来什么,他骤然睁大眼睛,自顾自念叨着:“褚苏,褚苏呢?”

    他踉踉跄跄站起来,刚走两步便被面前的一道无形屏障弹回。

    “你别出去了,休息会儿来帮我加固结界,”尤宝宝面色不虞地说,“主人交待过,你来帮我,必须撑到蕴灵仙山那帮人来。”

    “褚苏呢,褚苏呢……”姜策玉像是没听到尤宝宝说话,一个劲儿地重复这句话,到最后却是毫无办法,只能盯着尤宝宝大声问道,“褚苏呢!”

    尤宝宝面色因为愤怒涨红,她跳起来,本来想一巴掌扇到姜策玉脸上,却因为身高不够,只打到他腰侧,她咬牙,恶狠狠盯着姜策玉:“你已经给主人添了够多麻烦了,现在他都要死了,你能不能听他安排,别再出去添乱了!”

    “死了?”姜策玉愣了愣,待确认自己听到什么后,迷茫地摇头,“你说什么,谁要死了?”

    “我说褚苏要死了!”尤宝宝说,“我说褚苏要死了,褚苏要死了!”

    “怎么会,”姜策玉咬牙,大声吼道,“我不信……我不信!”

    尤宝宝被气笑,她伸手凌空用力一划,面前用来掩盖踪迹的枝干立刻往两边分开,露出一条缝。

    “你不信?那你自己看!”尤宝宝指着树缝,“你自己看!!”

    姜策玉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他终于看到了褚苏。

    就在不远处的空中,手脚被长鞭紧紧束着,脸上、身上满是血迹,头发也因为沾了血渍打结,一簇簇地下垂着,姜策玉无法从满身满脸的血污中判断他现在的状态,却知道一定非常不好,不好到了极点。

    因为他甚至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只有狐面男用鞭子抽下时,身体才会短暂地抽搐一下。

    “看到了吗?!”尤宝宝继续用力打他,“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姜策玉双手扒在结界上,瞳孔,嘴唇剧烈颤动着,心中竟然一时间不知道是何感受,他好像想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胸中喉咙分明难受无比,眼睛却干涩,到最后,浑身无力,一下子瘫软跪坐在地上。

    尤宝宝终于够得到他的脸,一拳一拳毫不留情地往他脸上头上砸。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拖累主人!”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拖累主人。’

    ‘都是因为你拖累褚苏,他才会死。’

    稚嫩的童音和梦中的声音渐渐重合,姜策玉任由尤宝宝动作,他痛苦地将头埋到膝盖中,胳膊蜷缩,无力地撕扯着头皮。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越是努力越说不出话来,反而让呼吸也变得困难。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他不受控制咳嗽了两声,费力喘了口气后终于可以说话,他抓住尤宝宝的胳膊,抬眸哑声道:“让我出去救他,让我出去救他好吗。”

    “你救他?你能救他?别大言不惭地说些笑话了!你出去只会添乱,只会让主人死的更快!!”尤宝宝又一拳砸到他脸上,“如果不是为了给你招魂,主人也不会被打成这样!好不容易把你魂招回来了,你又想出去给他添麻烦!!”她越说越气,“都怪你,都怪你这个废物!”

    姜策玉被打的头发凌乱,面颊红肿,他不再说话,只是跪在地上,遥遥看着空中的褚苏。

    狐面男似乎很享受施虐的快感,他并不给褚苏痛快,只一下一下抽打着那些最易感到疼痛的部位,他应该是用了力,但又不至于让人痛得晕厥,他就这样,慢慢地折磨着褚苏。

    鞭子离开,落下,又再次离开,再次落下。

    一下一下,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

    好痛、好痛……

    凉风穿过漆黑夜色,与姜策玉拂面而过。

    带来浓重的血腥气息。

    胸中的悲恸迅速膨胀,让人再也无法忍受。

    姜策玉终于痛哭出声。

    没说错,他们都没说错。

    他就是一个磨磨蹭蹭的蠢货,就是一个无能的废物。

    都是因为他。

    都是因为他拖累褚苏。

    “救命,救命……”姜策玉双手扒上结界,喃喃喊道,“救命啊。”

    “猫哭耗子,”尤宝宝哼道,“你再怎么哭主人感受到的疼痛也不会削弱,能不能快点干正事,帮我把这结界给加固了。”

    姜策玉头抵上结界,因为缺氧脑袋剧痛无比,耳边再听不进任何,只不停重复回荡着尤宝宝刚才那几句话。

    疼痛削弱、疼痛削弱……

    等等。

    他猛地回想起姜青寒的话——

    ‘且这暗犀玉妙用不止于此,如果将两人发丝一齐缠绕到它颈间,两人之间还会五感互通呢,虽然感觉会消减点儿。’

    感觉会消减……

    至少、至少可以让褚苏感觉好受一些。

    他吸了吸鼻子,手忙脚乱从储物囊里翻出一个小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个小人和一根被小心装起来的发丝。

    他既焦急又慌张,颤抖着手拿起那根发丝时,差点让风把它吹跑,这一瞬间,自责、焦躁还有许多压抑太久的情绪霎时涌满心头,他鼻涕眼泪一大把地低吼:“你这个废物,怎么连这个都做不好,怎么连这个都做不好!”

    尤宝宝难得没拳打脚踢,就站在姜策玉身侧,默默看着他。

    将自己的发丝也缠好的那一刻,一股强烈的疼痛顿时席卷了他全身。

    这疼痛来势汹汹,它过于突然,又过于猛烈,竟然让姜策玉招架不住,一下子瘫倒在地。

    侧脸、下颚、脖颈、胸膛、腰腹、大腿,每一处都火辣辣的疼,像在油锅炙烤,又像被烈火焚身,姜策玉将身体蜷缩起来,已经哭不出声,眼泪从眼角流出,划过眉心、划过另一侧眉毛,最终落入黄土。

    好痛,真的好痛……

    感觉削减尚且如此,那之前呢?

    褚苏是如何忍受的。

    姜策玉脑袋抵在地上,遥望空中的人影。

    是单薄的,遥远的,模糊的,即将流逝的。

    他呼吸逐渐由急促转的缓慢,如同将死之人,蜷在原地一动不动。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他。

    为什么不让他死。

    他忽然想起蛊雕,想起小镜湖,想起许许多多褚苏舍身护他的场景。

    为什么那么自大,明明有这么多前车之鉴,明明早该想到,早该拼尽全力不要再让这种情况发生。

    为什么这么无能,这么废物。

    身上的痛楚愈发强烈,姜策玉像被打的奄奄一息的狗,无助又窝囊,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只能侧身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尤宝宝啧了声,本来想踹他一脚泄愤,又咬牙忍住了,只垂眸看他,小声骂了句。

    “废物。”

    晚风带着刺骨凉意,毫不留情地吹过褚苏全身上下皮开肉绽的伤口。

    没了魔气,所有的疼痛都被放大数百倍,分明每一处伤痕都能痛得叫人满地打滚,可褚苏却像感受不到,僵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不是因为耐痛,而是一丝动作的力气都没了。

    “褚苏,你不是说要料理我吗?”狐面男在他身边绕了一圈,讽刺笑道,“我身上连个破皮都没有啊,反倒是你,怎么跟条死狗似的呢?”

    褚苏眼珠跟随着他的身影缓慢移动着,他喉咙被震碎,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艰难地勾勾嘴角,冲狐面男露出个不成调的笑。

    他不能不回应,又不能回应太过。

    只有这样才能满足狐面男的施暴欲,才能更好的拖延时间。

    果然,又是一鞭子抽下来。

    打在他破碎的喉咙上。

    褚苏已经做不出大的表情,五官因为这疼痛微微扭曲抽动,他费力呼吸着,强撑着让自己意识不要涣散。

    他半眯着眼,瞳孔中倒映出影影幢幢的树木枝叶。

    只能走到这儿,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明明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心中到底不甘,他开始回忆来紫藤山之后遇到的一切,试图从中找到破局之法,试图在数万种不可能中寻找一种可能。

    驿站、阍室、无头尸、人面蛇、知晓他过去,可以控制他体内魔气的狐面男……

    他其实有发现这里面的不寻常之处,比如为什么会出现人面蛇,人面蛇需要魔气滋润,而他魔气不曾外泄,它能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这座山藏着其他的魔气来源,又比如为什么有了尤宝宝之后狐面男杀死他的概率就下降到了七成,方才他们两个对上,尤宝宝明显不敌他,若是如此,有没有尤宝宝杀死他的概率都是一样的才对,除非……

    等等。

    除非狐面男将他体内魔气降零的术法有时限,而且这术法不能频繁施展。

    所以有了尤宝宝才不一样。

    只要尤宝宝能帮他拖延到术法时间结束,魔气回涌,狐面男便不能再耐他何。

    褚苏因为这个想法振奋些许,如果他能撑到术法结束,那一切还有转机!

    这么想了会儿,很快又觉得不可行。

    狐面男肯定比他更清楚术法的禁制时效,断不可能让他钻了空子。

    那要怎么办,那要怎么办。

    他绞尽脑汁,却无论如何再想不出来任何破绽,正一筹莫展之际,身体骤然一轻,皮肤上的剧痛也减轻许多。

    他下意识往尤宝宝找的藏身之处看了一眼。

    被层层叠叠的枝干遮挡,什么都看不清。

    身体上的痛苦减弱,脑子霎时也清明积极许多。

    他之前太颓丧悲观,只寄希望于寻找破绽,自己本身却没有任何尝试,如今看来,这种做法并不全面,就算找不到漏洞,也不能就这么干等,他得试试看,能不能重新聚集魔气。

    一丝一毫也好,只要有一丝,就能保他不死,只要他不死,等狐面男的术法结束,就能将他反杀。

    希望渺茫,但不能不试。

    褚苏闭眼,食指中指并拢,小心隐蔽地结印,他默默感受着金丹散发出来的气息,尝试去从平静的心湖中找出一丝波澜。

    “褚苏,怎么眼睛都睁不开了?”狐面男的声音传入耳中,“我还没尽兴呢。”

    褚苏胸膛小幅度地起伏着,微微睁开眼睛。

    “哎还没死呢!”狐面男笑开,长鞭挥舞,“不错,不错!再来,我看看你还能捱下几鞭!”

    他手臂落下,鞭子重重抽在褚苏大腿上:“这是第一百五十九鞭!”

    褚苏不由自主抽搐了下,指尖动作却不停,他努力保持着镇定,将思绪在聚焦在金丹上。

    “一百六十!”

    或许是时限将至,狐面男抽鞭的频率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重,耳道被血渍糊住,听什么都带着翁鸣之声,唯独他的报数声清晰不已。

    “一百六十一!”

    “一百六十二!”

    “……”

    褚苏说不出话,口型却跟着狐面男一起默念。

    “一百六十八。”

    “一百六十九。”

    ‘九’字落下,心湖蓦地随着他指尖动作激荡起来,一股魔气铺面而来,汹涌、纯粹又强大。

    这股魔气迅速而急切地自丹田扩散至他全身,以一种不可言说的奇妙速度和治愈能力修复着他的心脉,褚苏眼中的血色顷刻间褪去,他不可置信地动了动手指,极度惊讶地感受着这澎湃的魔气。

    明明想着只要有一丝一毫就好的,为什么会这么多,难道他挺过来了,难道术法的时效性已经过去了??

    他心神一凛,连忙看向狐面男。

    狐面男还在疯狂报数鞭打他,全然没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这般表现,定是认为术法时效还没过去。

    褚苏蹙眉,又暗暗感受一番,终于发现了些端倪。

    这股魔气虽本源是他,但和他之前体内流淌的魔气大不相同,它更纯粹、更厚重、更强大。

    而造成这些现象的缘由是,这股魔气的自我意识更强烈。

    他并不能完全操控它。

    褚苏在心中默念着魔气定义——

    魔气依托人而存在,有自我意识,为了保证自己不被消灭,会竭尽全力保宿主不死。

    对对,魔气是会有自主意识的。

    ……

    可有自主意识又如何?魔气只会渐渐扰乱宿主心智,令其慢慢入魔,慢慢为它所控,从上辈子到现在,他还从未在哪一本书上看到过,从未在哪一个人嘴里听到过,宿主会操控不了魔气的!

    完全说服不了自己,完全解释不了这现象的由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控制不了魔气,便不打算妄动,深吸口气,稍微侧头,又看向尤宝宝的结界。

    五感恢复清明,才注意到厚重的树叶被分开了条缝。

    从树缝中,可以看到尤宝宝和……姜策玉。

    姜策玉正一动不动蜷缩着身体,头发凌乱,能看到的那半边脸,又红又肿。

    哪里还有不可一世、天人之姿的小霸王模样。

    褚苏半垂着眼,眸中映出他的影子。

    他想,他一定很愧疚。

    肯定既内疚又自责,觉得是他害了自己。

    心里又泛出些疼痛,只不过与皮肉上感受到的痛不太一样,那痛细密如抽丝,并不会让人想大叫想打滚,却令全身的脏器,甚至是毛孔都憋闷烦躁不已。

    褚苏手指动了动,口中轻念。

    “天风徐来,去。”

    一阵温暖和煦的风自指尖生成,慢慢飘向姜策玉。

    它无形却轻柔,带着担忧,带着安慰,带着许多难以宣之于口无法诉说的情绪。

    它穿过茂密的枝叶,拂过尤宝宝侧脸,最终包裹住姜策玉。

    尤宝宝似是感应到什么,愣了愣,看向褚苏:“主人……”

    姜策玉也在这股风的轻抚下微微舒展了身体,半晌,才喃喃道:“好温暖……”

    “温暖个屁!”尤宝宝这回没犹豫,一脚踹到他小腿上,“你快看,主人……主人他,好像、好像……”好像半天好像不出个所以然,虽然她大概可以感知到褚苏状态,但也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想了许久终于憋出来几个字,“好像回光返照了!”

    “回光返照,回光返照。”

    姜策玉语气没有丝毫起伏的跟着尤宝宝念,念了几遍忽觉不对,一下子爬起来,坐直身子。

    “回光……返照?”

    他睁大眼睛,连滚带爬地扒住结界。

    被这么一刺激,姜策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好像没那么痛了。

    不,不仅仅是‘没那么痛了’,和方才比起来,简直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难道……难道真的有转机?!

    姜策玉看不清,只能问尤宝宝:“怎么了,褚苏刚才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但是刚刚他的生命力忽然又充盈了起来,”尤宝宝也扒住结界,眼睛中微微闪烁着跃动光芒,“而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主人在迅速恢复……”她又感知了会儿,声音陡然抬高,变得兴奋激动,“在迅速恢复!”

    姜策玉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他说:“我们要出去帮忙吗?”

    “帮忙个屁!你只能帮倒忙!”尤宝宝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就乖乖在这儿看着吧,看看没了你个大累赘,主人解决那只小虫子有多容易。”

    褚苏没猜错,那术法果真有时效性,狐面男本来下了杀招,以为势在必得,却又在漫天尘土中看到活着的褚苏,被惊的站都站不稳。

    褚苏并不给狐面男思考时间,一通魔气狂轰乱炸过去,将他打的连连败退,到最后,狐面男捂住胸口,不解又愤怒地质问他:“你为什么还活着,你明明该死的,明明该死的!”

    褚苏闻言轻快一笑,封尘在手中打着转儿:"你都叫我妖道了,我有点保命的妖术,不是很正常?"

    “你……”

    “别你了,你刚才好像玩的很开心,”话未说完便被褚苏打断,封尘又转一圈后牢牢定在手心,“现在到我了。”

    “褚苏,这次是我失算,没想到你这么狡猾,但你别太狂妄了,”狐面男说着,低低笑出声来,“你以为只有你有后手,我就没有??!这只是我的一个分身,一个分身而已!你杀不死我!”

    “把分身干掉,本体也会受到不小创伤吧?至少得修养个三五年?”

    “那又如何!”狐面男怒吼,不停重复着同一句话,“你杀不死我,杀不死我!”

    “聒噪!”

    像之前一样,褚苏手上用力,将封尘直直丢了出去。

    只不过这次,狐面男避无可避,被精准刺穿心脏。

    封尘重回手中,褚苏甩了甩上面的血渍。他睥睨着狐面男尸体,淡淡道:“我不像你,我喜欢速战速决。”

    解决完狐面男,褚苏立刻飞身到了尤宝宝结界。

    尤宝宝见了他,立马凑上来抱大腿,她哇哇大哭:“主人,我以为你要死了,呜呜呜呜,以为你要死了!”

    “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嘛……”褚苏笑了两声,摸小丫头脑袋,“别再死了死了的说了。”

    “嗯……”尤宝宝眼泪汪汪,“可我真的以为你要死了嘛。”

    “好了好了,开心点儿,”褚苏说,“你辛苦这么久,肯定也累坏了,快回去休息吧。”

    “好。”尤宝宝蹭了蹭他大腿。

    尤宝宝回了蛋壳,这一片偌大的空间只剩下褚苏姜策玉两人。

    姜策玉还跪在地上,他低着头,不愿意起来,也不愿意看褚苏。

    “真狼狈。”褚苏说。

    姜策玉抿唇,没有动作。

    此时此刻,巨大的酸涩以及别扭束缚着他的手脚,他的咽喉。

    他无颜再去看褚苏,无颜再去跟褚苏说一个字。

    褚苏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在生我的气吗?”褚苏知道姜策玉在自责,却偏要往反方向说,“因为刚刚那只狐狸说的话?”他侧着脸看姜策玉表情,“我活了两辈子,修的都是邪魔外道,把你关起来折辱你?”

    “当然没有,”姜策玉终于看他,他反驳道,“我才不在意那些!”

    “那为什么不理我?”褚苏问。

    “我,我……”姜策玉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又把脸偏了回去,鼻音浓重地道,“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是个磨磨蹭蹭的蠢货,是个无能的废物,才会拖累你至此。”

    听到姜策玉说这种话,褚苏竟觉眼眶发热,他吸了吸鼻子,正想说些什么,突然感觉金丹一痛,已经修复好的经脉竟然又有倒回破损之势。

    是那股奇怪的魔气消失了!

    自己体内的魔气和这股魔气似乎在相互排斥,除了致命伤并不会去修复它已修复过的地方,但即使没了致命伤,那些密集的损伤还是让褚苏难受过甚,一下子跌倒在地面。

    姜策玉听到声音,猛地回头,见到褚苏苍白的脸,顿时无助地叫了一声,他把褚苏抱在怀里,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不要、不要啊……真的是回光返照吗,”泪水滴到褚苏脸上,“你不要吓我,你感觉怎么样……”

    “你这样子真难看,”褚苏笑了笑,费劲儿伸手擦了把他的脸,本意是想擦掉他的眼泪,却把他脸上擦得血迹斑驳,褚苏叹了口气,不再动作,乖乖躺在他怀中,“别哭了,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姜策玉还是哭,语气近乎哀求:“你别骗我,你别骗我……”

    “我不骗你,”褚苏盯着姜策玉看,忽然想起什么,莫名的直觉指引他问道,“姜策玉,你刚才做了什么吗?”

    “姜策玉,你是不是只知道哭!”尤宝宝的声音凌空传来,“主人就是没事,你别咒他!”说罢语气变软糯了些,邀功似的,“主人,刚刚姜策玉用了暗犀玉,就是可以通感的那玩意儿,是我提醒他的,我说‘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削弱主人感受到的痛苦’,他才想起来的!”

    一通话加工减料,似乎事实真是如此。

    褚苏也不戳穿她,笑着道你真厉害。

    尤宝宝欣然接受夸奖,美美回蛋壳睡觉。

    对那股魔气,褚苏终于有了猜测。

    之前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也有了答案。

    为何在镜花幻境对抗天火之术时,最后能莫名其妙破掉此术,为何从幻境中出来后,幻翊会意味深长地说姜策玉比他想的还要有趣。

    因为天火残渣危及到了姜策玉性命,因为姜策玉体内有股强大纯粹的魔气。

    而这次,因为暗犀玉的连接,让这股魔气误以为姜策玉危在旦夕,才会去救他。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褚苏只给姜策玉注过一次魔气,只让这魔气干了一件事。

    那就是保护姜策玉。

    只是没想到,他的执念竟有如此之深。

    褚苏凝视着姜策玉,轻轻的声音,像一根羽毛落在心尖。

    他说:“你不是蠢货,不是废物,你是最厉害的临州小霸王,幸好有你,我才能活下来。”

    第67章 两年 小鸭子转圈圈

    夜色散去, 天边第一缕日光刺破云层,黎明终于到来。

    阳光照到眼皮上,褚苏眉头皱了皱, 悠悠转醒。

    醒来才发现自己脑袋还枕在姜策玉大腿上。

    而姜策玉神色疲累, 肢体僵硬, 很显然一晚上没睡,一晚上保持着这姿势没动。

    褚苏:……

    他把胳膊肘撑到地面上,借力把自己脑袋从姜策玉腿上移开, 呵呵道:“不好意思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没事,”姜策玉说, “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褚苏:“嗯、对……”

    简单聊了几句,两人都没再说话。

    思绪从昨晚的混乱中抽离,经过几个时辰修养后,终于回归平静, 终于有时间、有余力去思考那些当时或许看起来不重要, 但回想起来弥足荒唐却又有一定可能性的事情。

    比如说——

    褚苏活了两辈子, 修的是邪魔外道, 上辈子还把姜策玉囚禁起来,当做床上的玩物。

    虽然昨晚褚苏当着姜策玉的面问了这些,并且姜策玉也给了‘我才不在意那些’的回答, 但那时候两个人情绪都太激动,无论是提问还是回答都没经过太多思考, 反而还存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

    所以, 在这个宁静的早上,褚苏再看姜策玉,忽然就觉得有那么点尴尬。

    他无法否认, 自己十分在意他对此事的想法,对他本人的看法。

    姜策玉不说话,褚苏也不好意思说话,就这么默契地相顾无言了会儿,还是姜策玉先开口了,他垂下脑袋,问褚苏:“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回仙山,还是等他们过来?”

    ‘接下来’。

    褚苏指尖动了动。

    或许姜策玉是真的不在意,又或许是刻意不去说,但他不讲,褚苏便不主动提,他轻吸口气,道:“不回仙山也不在这里等,去另一个地方。”

    “去哪儿?”

    褚苏手掌撑在地面上,想站起身来,却一个踉跄没站稳,姜策玉见状连忙扶住他,小声道:“小心。”

    褚苏抓着姜策玉手臂,余光看向他。

    脸已经消肿,但还是红红的,跟昨晚一样,依旧垂着眼睛,不愿意看他。

    褚苏猜他是还在别扭着,但又担心他是因为想着狐面男的话对自己存有芥蒂,他拿不准,安慰的话便也说不出口。

    若真是因为对他存着芥蒂,这么一番安慰倒显得他自作多情、不识时务。

    待站稳后,他把手从姜策玉胳膊上拿下来,道:“我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走。”

    姜策玉动作停了停,默默收回手。

    “我们去什么地方?”

    “去小镜湖,”褚苏道,“见见神仙。”

    除了一同出行的三人,褚苏无法再相信蕴灵仙山的任何人,他不知道狐面男是用了什么手段来清空他体内的魔气,但他看起来对自己,对姜策玉都无比熟悉,这不是个好兆头,他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在不清楚具体状况的情景下,把自己暴露在离危险那么近的地方。

    他得尽快摆脱这层不知何时会套在他身上的枷锁。

    *

    天之涯,小镜湖。

    两人来之前简单捯饬了番自己,虽然看起来还是颓靡,但好歹不再脏兮兮的了。

    “褚……褚小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褚苏看向声源,视线尽头赫然出现两个小不点儿。

    是幻兽和翊兽。

    褚苏有点惊讶这两只体型竟一点没恢复,但转念一想又了然——距离采春过去不过一月多点,且这小镜湖灵气充沛,魔兽修养恢复起来是会慢上许多。

    还未答话,幻兽声音又传入耳中,磕磕巴巴的,带着点同情:“怎、怎么一瘸一拐,穿的破破、破破烂烂的,这么狼狈就过来了。”

    褚苏:……呵呵。

    “姜、姜小友也来了啊,诶看着不太、不太高兴的样子啊,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褚苏:……呵呵呵。

    从前倒没发现,这幻兽如此没眼力见儿,净爱戳人肺管子。

    “此番前来,”幻兽还欲说些什么,被褚苏打断,他快步走上前,“是有些事情想问择机,能劳烦你们帮忙唤他出来吗?”

    褚苏心中有太多疑问,无人能问,无书可解,思来想去,只能想到择机。

    他虽不是神仙,但也算个半仙,最重要的是,他曾说过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两个不同的影子’这种话。

    既然他能看出来这点,说不定也可以解答他的疑问。

    有一点可能性,他就得试试。

    “择机?”幻兽回头看了下平静无波的小镜湖,“我们虽、虽然想帮你,但却是有心无力,择机他、他十分随性,不是我们想叫就能叫出来的。”

    “无妨,”褚苏道,“那我自己叫他。”

    说罢便径直朝小镜湖走去。

    姜策玉紧跟其后。

    幻兽没有拦路,只是在姜策玉经过时,又担忧地问了句:“姜、姜小友,你脸色好差,是、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姜策玉本就对这两只畜生没有好感,如今它还一直在耳边念叨些屁话,听得他心烦气躁,他转头恶狠狠瞪了它一眼,低声骂道:“结巴就少说话。”

    幻兽结结巴巴继续道:“脾、脾气真差。”

    姜策玉没理它,追上褚苏。

    面对着褚苏,方才的嚣张气焰全然不见,他深吸口气,做足准备,才开口问:“你打算怎么让择机现身?”

    褚苏道:“你看我的。”

    说完走到小镜湖边,朝湖面道:“择机大人,可否现身一叙,我有些事情想请你解惑。”

    湖面风平浪静,一丝波澜都无。

    意料之中,褚苏笑了笑,清清嗓子又道:“小镜湖天下闻名,是多少修士的梦中圣地,几乎没人不想从湖底捞出柄灵器,可由于其里有两只强大灵兽镇守,修士们都不敢贸然前来,”说着,他故意停顿了会儿,“但若是那些修士们知道,如今镇守小镜湖的那两只灵兽遭受重创且恢复缓慢,已经无力阻挡他们前来寻求灵器,后果会是如何?还是说,择机大人有信心以一人之力挡住众仙家围攻?”

    话音落下,小镜湖四角忽地泛起奇特的涟漪,又等片刻,一座水椅出现在湖中央。

    “褚苏,你可真是个小无赖,坏得很,”几股水流聚集,择机身影蓦然出现在水椅之上,分明是责怪,语气却带着几分笑意,“用这种下作手段逼我出来。”

    “择机大人莫怪,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只能出此下策。”

    “别装这幅乖巧模样,说吧,找我什么事?”

    褚苏抓住姜策玉胳膊,把他推到自己身前,然后拉着他在择机面前转了个圈。

    “你能看出他身体有什么异常吗?”褚苏问,“比如体内有股奇怪的气息什么的?”

    虽然他害怕让姜策玉知道上辈子那些破事,但他若是真问了,他也不打算隐瞒,所以,当着姜策玉的面说这些事情,他虽觉有点别扭,但努努力到底还是能说出口。

    况且,魔气对筋骨、神志皆有影响,比起这些,那点别扭也不足道了。

    择机看着姜策玉跟个小鸭子似的被褚苏牵着转了一圈,笑道:“这小炮仗今天怎么这么拘谨?”

    姜策玉对着择机翻了个白眼。

    褚苏:“……别管这些有的没的了,看看,看看。”

    择机上下扫了姜策玉一眼,半晌,道:“仔细一看,倒真有点儿意思,确实如你所说,他体内流窜着一股不属于他的气息,”他目光移向褚苏,“而且,跟你体内的气息很像。”

    褚苏眼睛亮了亮。

    果然没找错人!

    “那这股气息会对他的身体有损害吗?”

    “这么细节的我就看不出来了,”择机说,“不过,直观看来是没有的,这气息与他本身真气同流一脉,不像破坏,反而像是在……庇佑?”

    听到这话,褚苏微微放下心来,又问:“我还有一惑,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令一个人体内的真气突然清空?”

    “突然清空?虽然我不曾听说过这类法门,但世间术法千万种,有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也不奇怪。”

    “那有没有方法可以将体内的气息迅速炼化?”

    “炼化?”择机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饶有兴致地看向他,“是你自己想炼化吗?”

    “嗯。”

    “你体内这股气息太强大,走寻常路子炼化怕是需要个三年五载的,”说着微微压低了声音,“你想迅速炼化,我倒真有个法子……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为什么要帮你呢?”

    褚苏道:“你也不想这里变得乌烟瘴气的吧?”

    “你们两个我还是能应付的来的,而且你现在伤得很重,真打起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择机冲他笑了笑,“你求人态度别这么强硬,说两句好听的,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告诉你了。”

    “……”褚苏嘴皮子动了动,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几个字,“求您了,择机大人。”

    择机顿了顿,少倾,‘噗’的一声,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四仰八叉,仰躺在水椅上,好半天,终于缓过劲儿:“小嘴真甜,你还蛮会讨好人的嘛!!”

    褚苏假笑:“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可以,当然可以,左右不会麻烦到我,”脚尖一点,择机瞬间移身到小镜湖边缘,他与褚苏不过两步之遥,离得近了,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小镜湖灵气充沛,你留在这里,两年,两年就能体内那股不详的气息炼化殆尽。”

    第68章 心同 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蕴灵仙山修士于萧风离开第二日返回紫藤山, 根据褚苏留下的地势图仔细搜寻了紫藤山上下,最终又找到其他两个傀儡坑,寻获傀儡共计一万三千二百四十二具。那之后两日, 仙山向全天下发出布告, 要求民众提高自身认知, 谨防邪教盛行,同时,派出特别小队前往民间搜查, 最终, 缴获邪典十五万余册,阻止正在修行邪术的百姓一千余人。

    对已经被抽取精魂的人, 仙山会定时发布招魂丹购买渠道,丹药虽不比术法生效快,但长期服用,根据精魂受损程度, 魂魄也会在半年到一年内归位。

    由于此事始作俑者手段极恶劣, 造成的影响范围极大, 仙山给这事安了个名字, 叫紫藤事变。

    为了表彰在紫藤事变中做出突出贡献的褚姜萧洛四人,仙山特意请了画师,本意是想把他们四人的画像挂在名人堂, 可其中偏偏少了个褚苏没回来,最初是说他受了伤, 在家中修养, 最后传着传着就成了他于紫藤山一役中英勇牺牲,画师也是缺根筋,竟也不问问就照着入学名单上的大头给褚苏画了幅黑白像。

    姜策玉去名人堂看到这一幕, 眼皮子一翻,差点儿气厥过去,当场烧毁黑白像后,问鼎一抄就要去找画师麻烦,萧风洛无律拼命拉着,好说歹说才让他收回武器,但姜策玉到底气不过,第二日,他截住要下山的画师,拿木棍狠狠抽了他一顿,棍棍不见血,棍棍到肉。

    蕴灵仙山学子惯爱八卦,一听到有人在名人堂闹事,且闹事之人还是仙山红人姜策玉,顿时沸腾了,大家吵吵嚷嚷,最终对此事分出三种说法,一说姜策玉果然暴虐,一说那画师自找,但最多的还是说姜策玉褚苏关系值得深思——这值得深思的关系可以归结为友情,当然也可以归结成其他的。

    更有些学子嘴贱得很,还依葫芦画瓢将这事戏称做了名人堂画玉事变。

    在这之后,为了防止此类恶劣事件再次出现,仙山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比如派人轮岗紫萝河道,在民间定时宣讲等。

    紫藤事变半年后,在各方努力下,邪教余孽终于渐渐清除干净,一切慢慢重回正轨。

    是夜。

    姜策玉坐于案前,翻看着一封书信。

    是莫殊寄来的,大概就是对外孙嘘寒问暖一番,然后说了下自己近况,顺带提了提苏琅。

    说苏琅坚持服药半年,神志终于恢复,周大娘特别激动,给他送了好几只肥鸡肥鸭。

    姜策玉边看边笑,到最后看完,把信收好塞进抽屉,又拿出一个小本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虽然字迹丑陋,一笔一划都跟鬼画符似的,但他对此事似乎格外有毅力有兴趣,几个月下来,也密密麻麻写了小半本。

    日记里会写很多内容,有一些雄心壮志,有一些烦恼忧愁,但更多的,是在诉说思念。

    这本日记就像是真实的某人,在上面写下的每一撇一捺,都是与那人直接倾诉。

    那人给他勇气,给他激励,也给他安慰,给他慰藉。

    姜策玉不知道褚苏如今在小镜湖具体是在做什么,但他清楚,褚苏做的事情一定非常重要。

    虽然他没问,但从狐面男、从择机甚至是从褚苏自己的话里,他可以隐隐猜到,褚苏体内有一股非常强横的气息,虽强大却不详,甚至会危及性命,而现在,他正在将这股气息炼化。

    或许真如狐面男所言,这气息是邪魔外道,不为世人所容,但姜策玉却不愿意用‘邪魔外道’这个词汇去描述它,这词太贬义,连带着褚苏好像也成了什么穷凶极恶的大恶人似的。

    可他分明那样好。

    褚苏就是褚苏,不会因为他修炼的功法是什么产生任何变化。

    半年前,褚苏并没有犹豫太久就决定留在小镜湖,他那时候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却因为心中别扭太甚说的七七八八、词不达意,他那时候其实很想告诉褚苏,自己是真的很喜欢他,可一想到自己才那么拖累了他,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到最后,也只能跟幻兽一样,结结巴巴地说,自己两年后会去接他。

    离开前,他悄悄问过择机自己能不能常来看望褚苏,却只得到择机一记眼刀,他说褚苏需要静养,不能被打扰,他还说,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褚苏体内的气息炼化后,如何护他周全。

    姜策玉一个字都没说,又看了褚苏一眼,便回了仙山。

    褚苏会在这两年里蜕变,他也会。

    他会变强,变得足够强,再也不做拖累褚苏的废物,他要站在褚苏身侧,有足够底气告诉他,自己喜欢他。

    这半年,他修炼更加刻苦,已经甩开萧风许多,但只是这样还不够,还远远不够。恰逢仙山事宜处理完毕,他明天终于可以动身前往不义谷。

    在那里,才能迅速变强。

    思绪回笼,姜策玉食指轻轻翻折了下书页,视线飘向窗外。

    褚苏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

    “褚苏,今晚我想吃烤兔子,”择机坐在水椅上,翘着二郎腿指挥,“你去拾点儿柴火,打两只兔子给我,晚上做给我吃。”

    褚苏皮笑肉不笑地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上哪儿给您找兔子?”

    择机皮笑肉不笑地答:“你不听我的,我就不教你心法,只是让你去猎几只兔子,这怎么看都是你占了便宜吧。”说罢看了看幻兽,“你不想爬石阶,可以拿这只当坐骑。”

    幻兽闻言,用力眨巴眨巴眼,瞧着应是想做个友善高兴的表情,但放在那张尤其丑陋的脸上就显得格外吓人,它跟腔道:“是、是啊,褚小友,你可以、可以骑我。”

    虽然幻兽的脸已经看过很多遍,但这幅表情实在渗人,褚苏跟它这般近距离对视,依旧感觉心里发毛,出于礼貌,他不好别过脸,但还是没忍住眯起眼睛,尽可能少的去看到幻兽表情,他勉强笑了笑:“好,好啊,谢谢你,如果真的可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不客气。”

    择机哼了一声:“总归要答应的,非得跟我吵两句。”

    褚苏瞥他一眼,没还嘴,拍拍幻兽道:“我们走吧。”

    褚苏和择机变成如今这种不是主仆胜似主仆的关系,说起来,与蕴灵仙山脱不了干系。

    魔气灵气相生相克,炼化魔气需要灵气从旁协助,先前,褚苏一直用的是蕴灵仙山发的心法手册去修炼灵气,可练着练着,他忽然发觉不太对劲——分明他处于小镜湖这种灵气充盈之地,可炼化速度不仅没有提高,反而有下降之势。

    这种情况绝不合常理,于是他找择机帮忙看了看,一看,果真发现了些问题。

    他修炼的心法口诀中暗藏玄机,平仄被替换,跟着这个练,不仅事倍功半,还会对魔气流动造成影响。

    择机见状,笑眯眯跟他做了笔交易——

    他可以教褚苏口诀心法,但褚苏在这两年里要事事听他的。

    褚苏处于被动位置,自然只能答应下来。

    那时候,择机跟他说:“你别表现的这么不愿意,我这心法可是正儿八经的仙家心法,比蕴灵仙山的那坨垃圾不知道好多少倍。”

    褚苏笑着打哈哈,连连道是,他那会儿其实并没有真的认可择机说的,只是想着先把他糊弄过去再说,可真跟他练了半年后,他发现择机当真没骗他。

    这心法运转起来极其丝滑流畅,游走经脉五脏于无形,它修炼出的灵气与小镜湖灵气一脉相承,若是照着这势头,估计用不了两年,便能将魔气炼化殆尽。

    不过褚苏与择机有约在先,且炼化魔气后,他需要继续修炼增强实力,所以,他还是打算老老实实在这里待上两年。

    在小镜湖的这半年里,褚苏厨艺大幅提升,今晚,他照着择机安排,烤了几只兔子,烤完给择机拿了一只,择机咬了口,毫不吝啬地夸奖:“不错,你做的很好吃。”

    褚苏道:“我谢谢你。”

    “你总是这样,像是说着好话,可话里却是带着刺儿,”择机又咬了口,“你说咱们这关系,虽然就是主人和奴隶吧,但这么叫着也怪难听的。”

    “知道难听您就别说出来。”褚苏把兔子腿掰下来,牙齿用力咬上。

    “别这么凶,”择机笑着看他,“不如你叫我一声师父,如何?”

    褚苏嘴边动作一顿。

    “别太感动,我只是觉得你们人间的师徒关系挺有意思,图个乐呵。”

    褚苏嘴巴小幅度咀嚼着,含糊说:“哦……”

    “你别光哦,答不答应啊你说。”

    褚苏看了择机一眼。

    说不感谢择机是假的,他虽然嘴巴毒,但实际刀子嘴豆腐心,每次有求于他,其实都没提出太过分的要求。

    况且拜个师,对自己也没什么影响。

    褚苏又看择机一眼,把兔子肉咽了下去。

    “可以吧。”

    “‘可以吧’?吧?你为什么要加个吧?师父是我,你不满意??”

    择机在耳边吵吵了很久,但除了第一句话,褚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莫名其妙多了个师父。

    这是一件值得与人分享的事情。

    顺其自然地思考,第一个想到了姜策玉。

    他仰头,视线落在天穹之上。

    月明星稀,景色很好。

    姜策玉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第69章 跋涉 天气冷,要戴可爱帽子

    在小镜湖的日子忙碌又枯燥, 每天都是修炼、做饭、吃饭、睡觉四点一线的生活,今天依旧如此,但今天, 又似乎与之前的许多个日子不同——

    今天, 褚苏再也感受不到体内有一丝魔气波动。

    ……他的魔气全部炼化完了。

    他深吸口气, 又运转了番体内气息,确认自己没感受错后,才放任心脏放肆跳动, 他睁眼起身, 遥遥冲幻兽翊兽喊:“小幻小翊,我来小镜湖多久了?”

    在小镜湖的这段时间, 褚苏与幻兽翊兽关系亲近不少,彼此的称谓也随着关系的密切发生变化,褚苏会叫幻兽翊兽‘小幻’‘小翊’,而幻兽翊兽则叫他‘小褚’。

    翊兽不爱说话, 但对着褚苏, 也是莫名其妙生出了种养孩子的怜爱之感, 听到褚苏问, 立刻动动爪子算了起来,片刻后,磕磕巴巴地答:“五、五百四、四十八日, 正好、正好一年半。”

    一年半?

    竟然只用了一年半!!

    褚苏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小跑到幻兽翊兽身边, 大声说‘谢谢。’

    “不愧是我徒弟, ”择机不知何时现身在小镜湖中央,“进度比我预想的要快得多。”

    褚苏偏头看他,笑着说:“都是师父您教得好。”

    虽然褚苏择机确定师徒关系已久, 但褚苏并不经常叫择机师父,如今这声叫的择机十分受用,他挑了挑眉,又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才道:“说的也是。”

    “今晚想吃什么?”褚苏难得主动提起烧火做饭的事儿,他伸手,比出一个二的手势,“今天我心情好,可以点两个菜。”

    “那就炒青豆,糖醋鱼。”

    “好,”褚苏拍了拍幻兽,“咱们走,去找食材。”

    经过几百天的磨炼,褚苏无论是打猎,择菜还是做饭都利落得不行,日头还未西斜,晚饭已经做好端上了桌。

    择机无法离开小镜湖,褚苏就把几根木头搭起来的小桌子搬到了小镜湖边边,他们一个在水边一个在岸边,就这样面对面吃着,倒也算其乐融融。

    “你之后什么打算?”择机用木头做的勺子舀了一勺青豆,“离开小镜湖,回蕴灵仙山?”

    “不,在这儿待满两年,”褚苏说,“继续修炼,提升修为,不说能打赢谁,但打不过的时候,至少能逃跑自保。”

    择机哈哈大笑,他把勺子塞嘴里,一边嚼青豆一边说:“你在这儿最多再待三个月。”

    “为什么,”褚苏说,“赶客呢?”

    “嗯,”择机放下勺子,看着他,“不行?”

    “我还不知道你,”褚苏面色不改,“别卖关子了,说吧,要我帮你干什么事儿?”

    择机假装抹泪:“真是我的好徒儿,为师什么都瞒不了你。”

    褚苏道:“说人话。”

    择机道:“我又不是人。”

    褚苏道:“……”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择机放下勺子,问褚苏,“你还记得奉瑾吗?”

    “嗯,九重天的神仙,被你放在棺材里的那位。”

    “对,就是他,”择机打了个响指,“我无法离开小镜湖,但奉瑾有一件重要物品落在了盘龙穴,我需要你帮我把它取回来。”

    褚苏闻言手一顿,停下了正在夹菜的动作。

    盘龙穴,地之角的盘龙穴。

    与天之涯小镜湖相对,盘龙穴内里也蕴藏着许多可以认主的法器,不过那处比小镜湖危险得不知多上多少倍,那里乃一处魔神遗迹,被魔气覆盖,方圆数十里荒无人烟,只充斥着数不胜数闻着味儿寻来的妖兽厉鬼,凶险无比。

    这种地方,只有存着魔气护体时他才敢前去探探,让如今的他过去,基本等同于找死。

    褚苏手上动作恢复,夹了一块鱼到碗里。

    “我可以拒绝吗?”他说,“那里很危险,而我很惜命。”

    “不可以,这是师父我最后一个请求了,”择机手肘撑在小木桌上,用手掌托住下巴,“而且你不必太担心,这三个月我会亲自教导你,你的修为一定会突飞猛进,”末了又补了句,“只是逃肯定没问题。”

    褚苏:“……谢谢你啊。”

    “不客气,我怎么舍得让我的乖徒儿那么轻易地死掉呢?”择机说着,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一张金灿灿的符纸随着他指尖动作凌空浮现,他微微弯起指节,那张符纸立刻飞到了褚苏面前,“除了教你之外,我可还给你留了后手。”

    褚苏拿起符纸:“这是什么?”

    “这叫水潜符,用了此符,你便能立刻回到我身边来,若是遇到了逃都逃不掉的情况,就用此符,”择机托着脸看他,“不过可以撑还是撑一撑,这符我二十年就能练得一张,用完就没了。”

    褚苏收下符咒,认命叹了口气。

    “好吧。”

    *

    三月后。

    天之涯不分时令,四季如春,褚苏待在那里太久,早已忘记人间季节,下来一瞧,才发现正是严冬时节,四处冰天雪地,而他只身着一件单衣,一直用术法暖身未免奢靡浪费,于是他在离盘龙穴最近的小镇停了下来,打算去买几件冬衣。

    小镇地处偏僻,不算繁华,但居民不少,烟火味很重。

    褚苏进了家成衣铺,自己挑了一件外穿长袍,又让店家选了几件不妨碍行动又保暖的衣物。店家卖了这么多年衣服,惯会与人攀谈,先是嬉皮笑脸从善如流夸了几句褚苏选的花袍子穿着真好看,又问道:“客人,您瞧着面生,是从外地来的吧?”

    褚苏应道:“是。”

    “哈哈我就说,我记人很准的,我们镇子上没您这么俊朗的人,”店家先是夸了两句,又问,“这腊月严寒的,您穿这么薄就来了,之前怎么没买点儿衣服,这一路没冻着吗?”

    褚苏信口胡诌:“我是个散修,先前有几张取暖的符,如今符用完了,所以来买点御寒的衣服。”

    “哦哦哦,竟然是仙人,不过我瞧着您长得也是仙人模样,”店家语气更崇敬几分,他拿软尺量着褚苏腰围,“那仙人您这是打算打哪儿去啊?”

    褚苏指向盘龙穴的方向:“那儿。”

    店家瞧着他指的方向,手中软尺一下子掉在地上。

    他脸色泛白,哆哆嗦嗦又问了句:“您要去那边?”

    “嗯。”褚苏点头。

    “仙人,您怕是不知道,那边去不得啊!”店家捡起软尺,重新放在褚苏腰际,他声音放低了些,“那边净是些吃人的怪物,蕴灵仙山的人都拿它没办法,纵然仙人您有通天之能,去了也是凶多吉少啊,您听我一句劝,还是别去了。”

    褚苏道:“谢谢店家提醒,我不过去了。”

    店家‘欸’了一声,似是舒了口气,手脚都利索许多。

    褚苏垂眸看着店家的毛毡帽,轻轻笑了笑。

    他哪里不知道那边去不得。

    他简直知道的不能再知道了。

    仅仅是边缘地带,便让蕴灵仙山不能奈之何,而他可是去过中心区域的人,其中险恶更是再明白不过。

    可是没办法,不得不去。

    店家虽油嘴滑舌了些,但为人很实诚,那么多衣服,竟卖的十分便宜,且在褚苏走之前,还送了一顶毛毡帽给他。

    白色的帽子,带着对兔子耳朵。

    “仙人,脑袋暖和了整个人就不冷了,”店家冲他招了招手,“这个暖和得很,来,我帮您带上。”

    褚苏看着上面的兔子耳朵,为难地笑了笑:“不了吧,我就不用了……”

    店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哎’了一句,道:“这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镇子上的男孩儿女孩儿都喜欢戴,您来试试,试试就知道了,很可爱的!又暖和又可爱!”

    褚苏道:“……那、那好吧。”

    戴上也没多大点事,左右没人认识他。

    店家兴冲冲凑到了他跟前。

    他想帮褚苏戴上,可踮着脚还是够不到他脑袋,他有点儿窘迫,褚苏见状弯了腰,冲他笑道:“那麻烦店家了。”

    店家脸上笑出朵花,立马帮褚苏戴上,他整理了下,把耳朵也盖好后,道:“仙人,您戴着真是可爱极了。”

    褚苏道:“多谢了。”

    “不客气,以后有机会再来啊。”

    “好。”

    褚苏穿着他的花袍子,带着他的兔子帽子,继续上了路。

    尤宝宝从蛋壳中出来跟他一起走,瞧着他的模样咯咯笑道:“褚苏,你真搞笑,怎么会有这么丑的袍子啊哈哈哈哈哈,那个店家是怎么夸出来的,还有这个兔子耳朵,我的天呐,你是小孩儿吗,太搞笑了哈哈哈哈。”

    褚苏取下帽子递给她:“来,给小孩儿戴。”

    “我才不要,我是尸王,不怕冷!”尤宝宝把他的手推了回去,“而且我才不是小孩儿!”

    尤宝宝跟人类很相似,体型模样会随着年纪增长发生变化,将近两年过去,她看上去已经不再是一个五六岁的稚童,她长高许多,脸也褪去幼态,如今瞧着,更像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她的思维也随着年龄发生诸多变化,于褚苏而言,最显著的变化应是这孩子叛逆期到了,小时候,总爱一口一个‘主人’叫着的小萌娃,现在直接变身小辣椒,不仅直接叫‘褚苏’,还总爱对他冷嘲热讽。

    褚苏看了她两眼,道:“是啊是啊,不是小孩儿了。”

    尤宝宝仰着脸,叉着腰:“自然不是了,我长大了可是要成为妖怪里面最美的那个的,我要叫那些老东西看看,说我丑,还因此把我写到凶祟笔记里头是多么错误的行为!我要狠狠打他们脸!”

    褚苏失笑,重新戴好暖暖的帽子,道:“照你这个生长速度,过四五年就可以打他们脸了。”

    尤宝宝道:“那是。”

    将近黄昏,两人终于到达距离盘龙穴十里左右的边缘地带。

    这里放眼望去一片枯木,满地雪白,荒凉至极。

    在褚苏前面十米的雪地里插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内有猛兽,切勿前行”,旁边立了块石碑,应是凡人给这一带取的名字。

    三个石刻大字,龙飞凤舞——

    不义谷。

    第70章 狭路 我哪里敢忤逆兔大人

    择机修的心法主水, 而水无形无色,可化万物,褚苏在修习时便发现了这心法相对于其他心法的不同之处——它不需要借助任何外物就可以被隐匿、被伪装, 且以假乱真, 极难察觉, 在小镜湖时,这不同无处施展无处可用,可出了小镜湖, 倒是一下子派上了用场。

    妖怪厉鬼大多狡猾诡诈, 欺软怕硬,若是两只实力悬殊的妖物相遇, 较为弱小的那只一般会主动避让,避免自己遭受生死劫难,褚苏利用这点特性,在进不义谷之前, 将自己的气息伪装成了至少屠了十座城才能有的大妖物气息。

    如此这般, 在不义谷或许能免去许多麻烦。

    一切准备就绪后, 褚苏紧了紧身上衣物, 和尤宝宝一起进了不义谷。

    即便是不义谷外围,也聚集着不少妖物,不过这些妖怪修为不高, 感受到褚苏身上的气息后,胆子小点儿的直接跑得不见踪影, 胆子大点儿的也只是躲在十米外的树干后偷偷露着只眼睛瞅他, 走了大约三、四个时辰,没有一只妖物敢凑到他跟前找麻烦。

    冬天黑得早,褚苏赶了一天路, 也有些困乏,他找了块空地,简单清理了下积雪,从储物囊中拿出张竹席铺到地面上。

    该省省该花花,虽然觉得用术法暖身奢靡浪费,但在这种环境下,护身结界是必不可少的,开完结界后,他生了把火,拿了几个土豆扔到柴火边烤着。

    起伏的火苗在眼中跳动,炸出一小朵一小朵火花。

    褚苏坐在竹席上,双手笼到嘴边,轻轻呵出一口气。

    白色水汽在空中凝聚,又很快散开。

    “出来吧,”他捡了根树枝扒拉土豆,确保它四面受热均匀,“跟我一路了。”

    话音落下,不远处忽然窸窸窣窣传出阵声响,过了会儿,一个小妖怪出现在结界外。

    小妖怪看起来和尤宝宝差不多大的样子,头上顶着根草,眼泪汪汪,瞧着怪可怜。

    他手贴上结界,道:“我进不去。”

    “有什么事情,就在外面说。”

    “在外面我害怕,”小妖怪哭唧唧地说,“很快就会被周围的妖怪抓走吃掉的。”

    褚苏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确认这小家伙没什么威胁后,给结界开了个小口。

    小妖怪立马钻了进去。

    “不怕被我吃掉?”褚苏把结界封好,问道。

    “我豁出去了,被你这样的大妖怪吃掉总比被那些小妖怪吃掉好,”小妖怪说,“至少说出去好听点儿。”

    褚苏用树枝把土豆扒出来,他自己捡了个土豆,然后丢给尤宝宝小妖怪一人一个,剥完皮放在嘴里咬了口:“什么事情值得你豁出性命跟着我?”

    小妖怪蹲在褚苏对面,身体瑟缩着,他把土豆放在手心取暖,声音小小的,却很坚定:“我想让你救我爹爹,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强大的妖怪,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能把我爹爹救出来,”说着眼神瞟向兔子耳朵,“虽然你只是只兔子。”

    “兔子怎么了?”

    “草食系动物很难修炼到你这么强大的,”小妖怪说,“你是我见到的第一只!”

    褚苏道:“你才多小。”

    “我不小,我已经化形十二年了!修炼了两百年!”

    “……好吧,是不小了,”褚苏把方才用来扒土豆的树枝扔到柴火堆里,“你回家去吧,你的忙我帮不了。”

    “为什么,你应该也是要往里面走吧,只是顺路而已。”

    褚苏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别理所当然地要求别人干这些危险的事情啊。”

    “我没有想让你白帮忙,”小妖怪咬牙,手中的土豆被捏出几个坑,“我是人参精,虽然只有两百年不管什么用……但我爹爹修炼了三千年,他的根须可药百病,若你把我爹爹救出来了,我让爹爹把他的根须给你。”

    “听起来不怎么划算,”褚苏吃完土豆,拍了拍手,“快回去吧,这忙我真帮不了,我也有事情要做,没那么多时间浪费。”

    “不浪费时间,真的只是顺路,你从这个方向往里走,一定会经过那蜘蛛精老巢的,”小人参精吸了吸鼻子,眼泪已经顺着脸颊落到手背上,声音却听不出一点儿哭腔,“而且你觉得如何才算划算你说,你想要的,我都找来给你。”

    褚苏蹙眉思索片刻,半晌,开口道:“听说你们人参精的内丹对修为提升极有裨益,百年人参精内丹已是千金难求,千年人参精内丹更是百年难于人间现世一遭,”他勾起嘴角,“若你爹爹愿意将他的内丹赠予我,那我可以考虑去蜘蛛精洞穴看看。”

    小人参精五官皱了起来。

    内丹是他们的法力源泉,若是没了内丹,便无法化形,只能再重新修炼凝丹,而这修炼时间与他们的年纪密切相关,若是他没了内丹,修炼一百年左右可重新凝丹,但若是他爹爹没了内丹,恐怕需要再修炼一千年左右。

    ……可无论如何,总比死了好。

    活着才有希望。

    小人参精脸涨得通红,半天才道:“……好,我、我答应你。”

    “你答应我不顶用,”褚苏道,“你爹爹不一定会答应,毕竟我要的是他的内丹。”

    “你放心吧,我爹爹一定会答应的,要是他不答应,你就强取。”

    褚苏盯着他,微微挑起眉毛。

    “好,这笔交易我接下了,”他说,“但得提前说明,救不救得出来我不保证。”

    “嗯嗯!”小人参精闻言一下子抬起脑袋,因为才哭过,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兔子哥哥,你答应就好,至少有希望了!”

    兔子……哥哥?

    褚苏眼皮跳了跳,到底忍住腹诽应了这称呼,他道:“那你跟我讲讲,那蜘蛛精老巢在哪里?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

    小人参精擦了把脸,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叽里呱啦一大堆终于说完,正想歇歇,忽地又想起什么,‘啊’的惊叫一声:“还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竟然忘记讲了!”

    褚苏皱眉,被这突然的震天吼吓了一下,他揉揉耳朵,半眯起眼睛。

    “什么事情?”

    “因为我太弱小了,竟差点忘了这茬!”小人参精啧了一声,很懊恼的样子,“就是啊,像你这样的大妖怪一定要小心那个!”

    “哪个?”

    “那个,那个斩妖人!他专门找你们这些大妖怪打架,听说他心思极其恶毒,手段极其残忍,而且从未败北过,那些大妖怪见了他都得绕道走,”说着,小人参精声音低了些,“我们暗地里都叫他‘鬼见愁’,可吓人了,简直比那些大妖怪还吓人,你一定小心,别被他抓到。”

    “斩妖人?”褚苏来了点兴趣,“是人类?”

    “对呀,就是人类!”小人参精说,“没想到还有人类愿意住在我们这里,我修炼这么久,也只见过这一个。”

    “住在这儿?他来多久了?”

    “一年多吧,具体多久我也不清楚,反正他一来就找妖怪打架,”小人参精伸手,手指在左边点一点,又在右边点一点,接着把这两个点连成一条线,“从外面打到里面,不知道他现在去到多深的地方了。”

    “哦……”褚苏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别光哦啊,记住我说的了没呀。”

    “记住了,记住了,”褚苏道,“我一定会小心的。”

    *

    小人参精没说错,沿着他来的方向直走,稍微深入一点就能看到蜘蛛精巢穴。

    巢穴范围不算大,但给人的视觉冲击十分强烈——

    接连不断的蛛网,凌乱的蛛丝,还有最显眼的,挂在两颗树之间的白色巨茧。

    褚苏还未走近,便见一只快有人大的蜘蛛从巨茧中爬出。

    那蜘蛛瞧着十分骇人,腹部臃肿,上头布满了诡异的花纹,花纹纹路如同一张张人脸,八条细长的腿上挂满密集绒毛,每往前移动一步,腿上的绒毛便会随之一抖。

    只看身体已经浑身不适,看脸更是让人起鸡皮疙瘩,面部密密麻麻全是眼睛,口器大张,露出两对跟镰刀一样的獠牙,獠牙上挂着青绿的口涎,不时往下滴落着。

    褚苏拧眉,伸手打算从怀中掏些符纸,手才抬起半寸,那蜘蛛精却先开口说话了,它身体往茧中退了几步,语气十分惊恐:“兔大人,兔大人,别打、别打,我哪儿惹到您了,您说、您说,别打啊。”

    褚苏:……

    哦忘了,他现在在其他妖怪眼里可是强的不能再强了。

    不过这些妖怪未免都太草率了些,只不过戴个兔子帽子而已,怎么都自作主张地将他认作了兔子精。

    褚苏将手放下来。

    他冲蜘蛛精笑了笑:“你还挺识相。”

    “自然,自然,我哪里敢忤逆兔大人,”蜘蛛精也咧开大嘴跟着笑,青绿粘液随着他的动作掉了一地,“兔大人您屈尊来我这儿是做什么呀,我、我哪里得罪您了吗?”

    褚苏看着四处乱飞的口涎,惨不忍睹地闭了闭眼,他默默给自己开了层结界,道:“你前两天是不是抓了只千年人参精?”

    “是、是,”蜘蛛精连连接话,“我婆娘怀孕了,想着炖汤给她补身子的,怎么了,这人参精兔大人您想要吗?”

    褚苏点头:“是,给我吧。”

    “好、好,您等会儿,我这就去给您拿来!”

    说罢就扭着大屁股窜进了巨茧中。

    褚苏百无聊赖在原地等着,他扯了扯身上的花袍子,正欲再整理下帽子,忽见一阵凛冽剑芒从侧边袭来。

    蜘蛛精正叼着人参精从茧里爬出来,恰巧见到这一幕,嘴巴下意识一松,下一秒反应过来,破着嗓子尖叫了一声。

    它迅速从茧里把自己婆娘拉出来,一边疯狂奔逃一边哭嚎:“真他妈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既碰到死兔子精又碰到这个杀千刀的鬼见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