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091 这次肯定碰不上侯爷
穆婉思索,“安县如今有宵禁,百姓们晚上出不去,所以这密室就在县城内的某处。”
“最合理的应该是在冯宅,”小六道,“但我和谢地仔细搜过了,没找到什么开密室的机关。”
穆婉道,“那些江湖人来了第一件事必然就是去鬼宅找线索,若是有,早就被发现了,就算非常隐秘也不会一个人都没发现。”
云苓却在思考另外一个问题,“两种死法抛尸的地点也不同,是怎么做到的呢?鬼宅门口和西郊两个地方距离差着好几里呢,难道有两个密室?”
思绪重新陷入僵局,谢珩道,“也可以从时间上找找线索,凶杀案是冯耀宗被押回上京之后,也就是三个月前开始的,这三个月安县哪些地方不同寻常?”
捕快道,“从民变开始后,安县就没正常过,每天都有各种人来找什么宝库钥匙,江湖势力、朝廷暗探、甚至还有藩王们掺和,至于变化,那多的数不过来。”
“不说别的,安县百姓死了一半的人,院子都空出来不少,不然刘臭虫哪儿能住上那么好的院子,反正怪相太多了。”
穆婉道,“那有没有三个月前来了后就一直没有离开的人呢?”
捕快摇了摇头,“这还真不清楚,可以去思乡客栈问问,潘娘子消息最是灵通,这些江湖人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清楚。”
也只能如此了。
穆婉道,“不论如何我们得抓紧,算算时间,刘臭虫和刘百善母子已经失踪超过了三天,再不找到人,怕真要被饿死了。”
谢珩吩咐捕快再去询问受害人出事前的细节,他和穆婉一起去了思乡客栈。
他们到的时候,潘娘子正和一个江湖男子调笑,“孔大侠也想找前朝宝库的钥匙?奴家这里倒是有独门消息,大侠要用什么来换啊?”
有人起哄,“让他陪你一晚啊。”
潘娘子笑骂,“去你娘的,不近女色的镇北侯才值那个价。”
穆婉忍不住看向谢珩,谢珩冷冷道,“潘娘子若喜欢,本侯可以陪你在牢里多待几晚。”
大堂里瞬间噤声。
潘娘子赶忙起身,扭着水蛇腰走过来,“哟,侯爷又来找奴家啦,”到底没再敢口出狂言,规矩道,“奴家只是开玩笑而已,侯爷这次有什么吩咐?”
谢珩示意穆婉问,潘娘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笑道,“侯爷不近女色的传闻看来是真的,这就开始避嫌了?”
又上下打量了穆婉一番,松了口气道,“那天姑娘被带走,真是担心死奴家了。谢姑娘没事儿吧?”
穆婉笑了笑,“没事儿,人又不是我杀的,他们没证据,自然就将我放了。”
潘娘子道,“那就好,我就说不可能是你嘛,那些个衙役就是为了交差,滥用公职。”
“我还给您把上房收拾出来?”
穆婉道,“不必,县尉虽然拿不出我害人的证据,但依然觉得我有嫌疑,所以我现在跟着镇北侯住县衙,亲自找些线索破案,好自证清白。”
她顺势问道,“您可知咱们这儿有逗留了三个月一直未走的外来人吗?”
潘娘子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很快就笑起来,“这个还真没有,那些来找宝库钥匙的江湖人最多待个十几天就走了。”她下巴指了指西郊的方向,“没走的都永远留在那边了呢。”
她建议,“要不你们再去那鬼宅看看?”
正说着伙,客栈的就匆匆跑进来,“潘娘子,外头有人让我把这个给您。”
潘娘子不明所以,但接过包袱后掂了掂,目光陡然发亮,穆婉他们离的近,很明显听到了包袱里金银碰撞之声。
潘娘子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掩饰般笑道,“我晚上想吃石头饼,就让朋友去河边给我找了些干净的石头来。”
穆婉笑了笑,也没多嘴,只是问一些安县百姓和江湖人的事情,潘娘子却明显没了心思,随口敷衍了他们几句后就抱着包袱匆匆回了后院。
从思乡客栈出来,谢珩给小六使了个眼色,小六悄无声息的离开。
谢珩回头见穆婉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可是有什么发现?”
穆婉道,“你们有没有觉得,益元堂的小管事和潘娘子有些像?”
云苓恍然,“所以您早上说觉得那人眼熟,是因为觉得他长得像潘娘子?”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说起来,益元堂的管事不正是三个月前就来到安县,并且一直没有离开的人吗?!”
穆婉和谢珩对视一眼。
几人回到县衙,谢珩第一时间将那老捕快又叫过来,打听潘娘子的底细,同时吩咐小吏将潘娘子的户籍册子拿来。
老捕快果然对潘娘子印象深刻,“潘娘子啊,确实不是我们本地人,大概一年多前来的安县,刚来的时候就开了个小食肆,那手艺非常不错,尤其是面条,我们都爱去吃,尤其冯县令,几乎天天要吃思乡食肆的饭菜,说是好像回了家。”
说到这里,他一脸感慨,“那时她不施脂粉,总穿着一身清爽的袄裙,本本分分的守着食肆,贤惠又能干,从不与男子多说笑,我们都以为她是死了夫君的寡妇,一个人艰难谋生,谁知道……”
穆婉完全没办法把老捕快口里那个本分妇人和妖娆美艳的潘娘子联系起来。
谢珩问道,“那她是何时开的客栈?”
老捕快道,“就三个月前,冯耀宗被抓走后,咱们这安县一波一波的来人,原先的小客栈根本住不了几个人,之前的大户也在民变中被抢的差不多了,没想到潘娘子真人不露相,竟然还有银子,直接将东街上最大的两个门面买下来打通,就成了现在的思乡客栈。”
“也就是那个时候,闵州府有人来认出了她,我们才知道她竟然是闵州府百花楼的头牌。”老捕快叹了口气 ,“想来是自赎了己身,想从良过日子的。”
“结果被那些人叫破身份之后,她的日子就过的不太平,后来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或者觉得从良辛苦?干脆就不再装了,也不避讳男人,八面玲珑,然后你们也看到了,思想客栈的生意火爆的不得了。”
穆婉问,“她的祖籍是哪里?既然是赎身从良,她为何会来安县?”
老捕快道,“青楼女子赎身,除非嫁人,否则几乎都不会回祖籍,毕竟能将人卖进窑子,家中想也知道是什么光景,所以赎身后依旧独身的姑娘都是选个喜欢的地儿落户。”
云苓嘟囔,“这安县应该没什么值得喜欢的吧?”
小吏捧来了潘娘子的户籍册,只见祖籍写的是闵州另外一个县下面村子。
穆婉道,“原来是离家近。”
谢珩却看着户籍册上的字迹眯起眼睛,穆婉也注意到了,“这一页字迹和其他人不一样。”
小吏探头看了一眼,“可能是别的文书帮忙写的,内容肯定没错,冯县……冯耀宗对我们公务要求很严,户籍定然不会登记错的。”
谢珩将户籍册子还回去,对穆婉道,“那是冯耀宗的笔迹。”
穆婉意外,“冯耀宗亲自给潘娘落的户?这是不是说明他俩定然有关系。”
谢珩道,“关系匪浅。”
穆婉闻到了瓜的味道,隐隐期待,“等小六回来,看看有什么新发现。”
小六下午才回,一回来就开心道,“我知道密室入口在哪儿了!”
穆婉靠在摇椅上悠闲道,“益元堂里。”
小六惊讶,“您怎么知道?刚刚那包袱里是益元堂那小管事给潘娘子送来的封口费,好几块儿金条呢!”
原来小六按照谢珩的吩咐悄悄潜入后院后,就发现潘娘子跟益元堂的那个小管事起了争执。
“您猜怎么着?那管事竟然是冯耀宗早早安排在闵州知府身边的探子,只是没想到冯耀宗出身未捷身先死,那探子身为冯耀宗的心腹,知道冯耀宗早早从前朝宝库里取了几十万两银子出来,就藏在宅子下面的密室里。”
“所以得知朱友德要安排人来安县施药后,他便自告奋勇的来了。”
“他一早就动了歪心思,所以就每天上午卖药,下午关门后偷偷转移那些银子,却不想昨日出城藏银时被潘娘子撞破。”
“他本想拿银金子封潘娘子的口,结果潘姨娘见到金子又改了主意,要求平分那些银子。”
穆婉开口,“说到这里,是不是被人发现了?”
小六“咦”了一声,“您怎么又知晓?”
穆婉是终于想通了一件事,“之前我们不是一直想不出那些受害人为什么会冒着危险半夜三更主动出门吗?如果是去做贼,这个解释是不是就合情合理?”
云苓恍然,“您的意思是,潘娘子和益元堂小管事合谋做局,诱骗受害人去搬银子?然后顺势把人关在密室里!”
穆婉道,“为了给那些人紧迫感,他们密谋的时候自然要被人发现,然后做出马上转移银子的决定。”
小六惊奇道,“夫人神算!确实如此,他们说到这儿的时候,好像发现了有人偷听,吓得住了嘴,我还以为我功夫不行了,现在想来原就是在做戏。”
“他们查看了一番没情况之后,还是不放心,就说了今晚子时之后,赶紧去转移银子。”
穆婉道,“若你听到这话,会不会赶在他们前面去偷银子?”
云苓毫不犹豫的点头,“自然!”十万两呢,就算能拿个几十两都值了。
果然打听回来的捕快也表示,那些受害人失踪的前一晚上,精神都十分亢奋,那书生还破天荒请人吃饭。
小六不解,“一个百花楼的娘子,一个闵州知府的小厮?这俩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合谋?谁是主谋?”
云苓又给他加了些难度,“潘娘子和冯耀宗也认识呢,关系应该不错。”
“他俩也有情况?”
很显然,小六得胃口也被吊起来了。
云苓问,“要不要现在去把他们抓起来?”
谢珩道,“直接抓了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来,而且既然人家诚恳的邀请我们了,今晚就去看看。”
穆婉点头,潘娘子今天的表演痕迹还是挺重的,显然他们是她的下一个目标。
谢珩问小六,“确定密室的位置了吗?”
小六点头,“就在益元堂后院,挪动水缸就行。”
云苓道,“怪不得那些都人找不到,谁能想到这冯耀宗竟然将密室修到了隔壁院子底下。”
小六也道,“不愧是清华散人之后,这两年神不知鬼不觉的,竟然就修了密室。”
穆婉:……
听多了她都快觉得自己真有个冯耀宗那么大的儿子了。
“哦,对了,说起清华散人,”小六道,“她好像还真有独门消息,益元堂的管事离开后,我又多跟了她一会儿,她收了姓孔的江湖人的银子,跟他说鬼宅里有清华散人修的密道,还念了一串什么口诀‘旁边有白向上转,上边有白旁边转’什么的……说是根据这个能通过清华散人的地道机关,找到宝库钥匙。”
他忍不住笑,“那姓孔的好像还真信了。”
云苓忽然看向穆婉,穆婉脸色没有任何变化,而是看了看天色,“既然线索明了,侯爷要不要去休息一下,您昨晚不是一夜没睡,得养精蓄锐。”
她伸了个懒腰,“我昨晚也看了半夜的卷宗,去补个觉。”
谢珩没有异议,两人结伴回院子。
路过隔壁院子时,穆婉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徐大姑娘,确实是个美人,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如月下仙子,只是身体似乎不怎么好,拄着根拐杖站在台阶上痴痴的看着门外,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看到谢珩时眼底的悲伤几乎要溢出来,整个人摇摇欲坠快要碎掉了。
穆婉不由看向谢珩,谢珩却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眼含威胁,“真想要休书?”
穆婉才终于想起自己的义务,而后左跨几步跨挡在谢珩身侧,朝着对方挥挥手爽朗的打招呼,“李太太好,李太太再见,我和侯爷先去休息了,有空了再跟您叙旧。”
说罢拽着谢珩快速拐进他们自己的院子里。
徐锦忽然死死咬住唇。
茱萸气道,“那女人什么意思?是在挑衅吗?”
“侯爷只是在气您而已,她算什么东西!不会以为侯爷需要她协助破案,就真的看上她了吧?”
徐锦脑海中却浮现出刚刚谢珩看向那女子时的笑容,纵容,宠溺……他是真的喜欢上别人了?!
徐锦捏着拐杖的指节发白。
穆婉并不知道徐大姑娘心中的暗涛汹涌,回到院子进了房门后,立刻鬼鬼祟祟的看了眼门外,确认谢珩也进了屋,才激动道,“刚刚那个,是三阶魔方的口诀,对吧!”
云苓点头如捣蒜,“是,就是您教我们的那个口诀,潘娘子怎么会知道?”
穆婉道,“十有八九是冯耀宗告诉她的,能因为别人辜负冯耀宗就大开杀戒,两人感情肯定很好。”
“看来冯耀宗拿到魔方不是偶然……”
云苓道,“现在怎么办?”
穆婉道,“自然是要亲自去看看。”
云苓看着隔壁,小声道,“可是要怎么瞒过侯爷?”
至少魔方的事情弄清楚之前,关于清华散人的事情不能让谢珩知道。
所幸机会是现成的,穆婉道,“就趁着今晚去看看。”
云苓震惊,“今晚?”
穆婉点点头,“晚上谢珩肯定要去药铺找潘娘子,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不然侯爷处理完潘娘子的事情,肯定还是要找宝库钥匙,到时候带不带我还另说,就算带了,怕也不会告诉我详细的信息。”
云苓认同,“冯耀宗那块儿魔方的信息还是您找太后问的。”
“所以,还是我们自己去找最合适。”别的案子她不如谢珩,但关于魔方的事情,谢珩肯定不如她,就比如今天潘娘子说的那口诀,谢珩都没在意。
穆婉道,“我一会儿就说不想去了,让侯爷他们自己去,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出发,就像你说的饿死普通百姓和杀江湖人的密室应该不是同一个……”
穆婉这边秘密谋划的时候,殊不知隔壁小六这边也对他们隐瞒了一些信息,“那宝石金簪在潘娘子手里。”
谢珩没想到线索来的这么快。
小六道,“察觉她不对劲后,属下就去她屋里探查了一番,然后在她床头的暗格里发现了宝石金簪,跟林大志画给我们的一模一样,看起来很珍惜,应该是心爱之物。”
谢珩道,“所以,那宝石金簪根本不是林张氏的,而是林张氏偷了她的,所以被杀人灭口?”
“十有八九,”小六道,“若真是如此,今晚的抓捕,说不定会牵扯出遗诏的事情,夫人那里……是不是不要卷进来比较好?”
“自然,”但是想到穆婉那旺盛的好奇心,谢珩有些头疼,“一会儿我试试看,看能不能劝她别去。”
晚膳过后,穆婉和谢珩放下筷子,异口同声:“晚上……”
谢珩看着她,“怎么了?”
穆婉道,“刚刚肚子有些不舒服,晚上我就不跟你们去了。”
谢珩皱眉,“哪儿不舒服?叫大夫了没。”
穆婉失笑,“您忘了我就是大夫?估计是午膳吃的太随便了,吃坏了肚子,我怕跟着去了拖后腿。”见谢珩一直盯着她,她满脸遗憾,“哎,我还想看看现场呢,也不知道他们三个到底什么关系。”
谢珩见她还算精神,笑道,“不去也好,我本来也担心别人家日思夜想的亲朋对你这个陌生人不太友好就麻烦了……”
穆婉:……
对上她幽怨的目光,谢珩不禁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放心,回来叫小六给你讲也是一样的。”
穆婉一愣,谢珩也顿了顿,而后若无其事的起身,“我先去准备一下,你不舒服就早些休息吧。”
回到房间,穆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嘟囔道,“大概是熟悉了?”
云苓却莫名有些紧张,“这次应该碰不上侯爷吧?”
穆婉道,“西郊和药铺隔着几里地呢,怎么可能碰得上,放心吧。”
“大不了我们谨慎些,先确定一下他们的行踪再行动,保证不会碰上。”
第92章 092 美救英雄?
亥时,县衙官署,谢珩和小六谢地出门后,隔壁据说已经睡了的穆婉也打开房门,一身夜行衣的木霜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木霜回来禀报,“侯爷他们进了益元堂。”
穆婉松了口气,快速道,“很好,我们也出发。”
从县衙官署出来沿着西街很快就到达了西城门,穆婉拿出提前从县令那里要来的令牌。
谢珩将她从牢里接出来后,安县县令就更加相信她有背景,甚至大到谢珩都要照顾她,所以她说晚上要去西郊抓人需要出城门令牌的时候,县令很痛快的就给了。
当然主要也是安县一不是什么军事重地,二是经历过一场民变之后穷的什么都没有了,乞丐都不会来,更别说什么危险人物。
顺利出了城门,三人上了木霜提前备好的马车,继续西行,依旧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到了潘娘子所说的江湖人埋尸地。
云苓道,“是这里吗?怎么感觉这么近?”
木霜点燃火把,“总共就二里地。”
穆婉道,“这么点地方,自然不远,也亏得不远,不然我还担心没办法在侯爷他们之前赶回去。”
天上残月在浓稠的夜色中艰难的散发出些许光亮,穆婉看着周围影影绰绰的土包,紧紧的抱住木霜的胳膊,“这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云苓笑她,“还是您教我们子不语怪力乱神,结果您自己比谁都害怕。”
穆婉紧贴着木霜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心怀敬畏。”
木霜的火把在四周照了一圈,能看到很多乱七八糟排列的小土包,“这里叫白骨山,是安县的乱葬岗。”
穆婉:……
云苓道,“凶手还挺会选地方,抛尸挺便宜。”
穆婉努力保持冷静,“在这里藏东西也确实很合适,一般可没人敢来。赶紧走吧。”
这地方来到人多了也不算是秘密,木霜白天的时候又已经来踩过点,很快带着她们走到一个隐蔽的山坡后,撩开一处乱七八糟的藤蔓杂草,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火把照亮了地上的脚印,木霜道,“这个脚印是新的,有人先进去了。”
云苓道,“不会是那个姓孔的江湖人吧?”
穆婉道,“我们小心点。”
三人弯着腰鱼贯前行,沿着窄窄的隧道七拐八弯的往下走了二十几米后,眼前终于开阔。
依次钻出洞口,面前是个人工凿成的石室,大概三十多平方,四周散落着不少空箱子,偶尔还能瞥见一两块银锭。
云苓上前查看,“不会这就是前朝宝库所在吧?”
穆婉道,“不会这么容易的,倒是更像个陷阱。”
木霜举着火把靠近一扇石门,“姑娘,这里。”
穆婉看到旁边的机关后,面色一肃。
只见石门旁边有并排六个三乘三的小棋盘格,每个棋盘格子都不规则的涂着六种不同的颜色,穆婉认出,这六个棋盘格拼起来,就是一个打乱顺序的三阶魔方。
云苓显然也认出来了,“果然是魔方,这密室到底是谁建的,怎么会玩魔方?”
穆婉道,“虽然稀奇,但也不排除有人会玩,毕竟我也教过一些人。”
她刚做出魔方来的时候很有分享欲,走哪儿都带着玩儿,碰见有兴趣的人也会教一教人家,不乏有那聪明的很快就能学会。
只是这个时代魔方制作复杂,不好量产,她只利用不多的材料做了四个不同的魔方供自己玩,就算别人感兴趣也只能玩儿一会儿。
也就许倾蓝作为她娘,能理直气壮的全部霸去。
“三阶魔方是最简单的,当初有人记住了也说不定。”
木霜皱眉,“您的意思是,对方可能是我们认识的人?”
穆婉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对方既然大费周章的做了这个密道来找我们,肯定是要告诉我们些什么。”
她看向魔方六面,其中一面旁边写着【开始】,示意从这一面开始还原,也正是潘娘子口诀的第一句,【旁边有白向上转】
穆婉伸手将那一面魔方的白色格子转到上面,石门瞬间划开,露出后面幽暗的通道。
三人依次进入,走了大概三十米后,又进入了一个石室,和前一个石室类似,依旧有许多搬空的箱子,而通往下一个地方的石门旁边同样是魔方六面的旋钮,只不过内容是还原了一步之后的模样,其中一个边上画着箭头。
正是第二句口诀:【上边有白旁边转】
穆婉拧动旋钮,果然石门打开,后面依旧是同样的通道。
云苓诧异,“潘娘子给的口诀竟然是对的。”
穆婉道,“有希望,人才能不顾一切往里冲,哪怕明知危险重重,也觉得自己会是幸运的那一个。”
到了第三个石室,没了新手教程,一股令人不适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通往下一个地方的石门已经碎裂,门口周围的墙壁上都是暗红色的血迹,墙角边还有森森白骨,很显然,不管是拧错还是强行破门,都会触发机关。
这件屋子的情状实在不好,三人没有停留,匆匆穿过,然后在第四个石室看到了一个新鲜的尸体,正是今天上午在客栈中见到的姓孔的江湖人,他全身前后上下插了十几支箭,非常形象的给她们展示了什么叫做无处可逃。
穆婉多打量了周围几眼,这间石室和前面不同,面积小了很多,只有六七平,“这样狭小的空间,暗器突发,任由武功再高也施展不开,几乎是必死的结局。”
云苓道,“拆掉机关呢?”
木霜将火把靠近墙壁,墙壁上有很大一摊人形血迹,“显然已经有人试过了。”
“做机关的人,怎么能不先保护机关呢?走吧。”穆婉一边说,一边按照指示拧动旋钮,石门打开,前往下一个石室。
一连通过几个石室后,穆婉发现,这机关密道的设计者是个务实的人,所有的机关都是乱箭射杀,所有开门都是魔方密码,一套系统,却几乎没人能躲得过。
后面的石室面积都保持在五平米左右,通道倒是越来越长。
第九个石室非常干净,显然那些靠着运气或者人命填补的人都止步于第八个石室,她们是唯一抵达这间屋子的人,后面也只有她们。
穆婉照旧旋动按钮,石门打开,看着长长的通道,云苓道,“这还有没有头啊?”
穆婉道,“自然是有的,魔方复原我们就到头了。”
云苓还担心别的,“这也不知道通向哪里,咱们能赶在侯爷他们前面回去吗?”
穆婉加快了脚步,“那咱们就速度点,按照他这个解法,还原魔方需要二十二步。”二十二个石室之后,她就能知道其他魔方或者母亲的线索。
时间确实有些紧张,她小跑起来,“走!”
穆婉主仆三人全速前进的时候,谢珩他们也找到了药铺密室的入口。
搬开益元堂后院中不起眼的水缸,正房里一堵墙慢慢划开。
三人踏着窄窄的台阶下去,身后的石墙又飞快关上,谢地回头敲了敲,纹丝不动,“看来一会儿不能从这儿回了。”
谢珩和小六都没在意,差不多是预料中的事情。
小六取出火折子照着通道前方,“果然是通向鬼宅的。”
十几米后,三人穿过一个小铁门,就到达了一处十分空旷的石室。
石室被铁栅栏一分为二,宽敞的那边摆着架子床,梳妆台等家具,布置的仿若女子闺房,而狭小的这一头,稻草铺地,刑具满壁,墙上地上诸多可怖的血迹,犹如人间炼狱。
失踪多日的刘臭虫和刘百善母子果然都在这儿,各自被关在一个大大的铁笼子里。
已经奄奄一息的两人听到动静往这边看了一眼,见到一身曳撒的谢珩,刘臭虫激动的爬了起来,“官爷,官爷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他显然已经没了力气,不仅声音虚弱,爬起来都十分费劲,尽管如此,还是用了毕生的力气朝着谢珩他们伸手哀求,“官爷,有吃的吗?什么都行,水也行,求您给口吃的!”
刘百善在后头伸手,“还有我,还有我!求求您!”他满身满脸的血,也不知道怎么弄的。
因为来时便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小六解下腰间的两个竹筒要给他们扔过去时,就听一个女声传来,“我劝侯爷还是别给。自己留着,也许能多在这儿撑几天。”
谢珩扭头,就看到潘娘子从对面一扇门后走出来。
“果然是你。”
潘娘子笑了笑,“镇北侯果然名不虚传,那些酒囊饭袋几个月都没查出点蛛丝马迹,您到这儿不过几天就找到了我。”
“不过就算您查不到我头上,我也是要杀您的。”
“为了冯耀宗?”谢珩问,“为何?你和冯耀宗什么关系?”
潘娘子看向一旁供奉的画像,身穿官服的男人一身正气,微笑的看着她。
此时的潘娘子穿着一身正红绣白梅的对襟袄裙,娥眉淡扫,不仅不见一丝风尘气,反而有几分官太太的架势,她走到香案前端端正正的行礼上香,“夫君,今日抓到一个大仇人,你开不开心?”
“夫君一向嫉恶如仇,这只知道讨好太后的奸佞之徒,杀了也是为民除害,夫君应当是开心的吧。”
“不如我们小酌一杯?”
她说着,起身将食盒里的小菜和酒摆在桌上,仿佛是一个和夫君一起用膳的贤惠娘子。
刘臭虫疯了一样的朝她的方向伸手,“潘娘子,不,冯夫人,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您给我一口吃的,请赏我一口吃的吧,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或者您现在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刘百善也不受控制的盯着潘娘子的方向,朝她跪下碰碰的磕头,似乎是想祈求原谅。
潘娘子看着他们的样子却开怀大笑,“夫君,看到了没,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总算尝到苦头了!你啊,就是太仁善了,惯的这些个畜生不知好歹!”
小六看的咋舌,“这招可真够狠的,光饿着还不够,还要在他们面前好吃好喝,这些人饿死之前恐怕会先疯掉。”到底还是将水囊扔给了两个人。
刘臭虫和刘百善拿到水疯狂往嘴里灌,潘娘子哼笑一声,也不在意,对着桌子对面的空位道,“夫君放心,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说完就认认真真吃起饭来,小六要说话,还被她制止,“嘘,食不言寝不语。”
谢地道,“我怎么觉得她才是疯了。”
那样子显然问不出什么来,三人只好先寻找着打开机关的线索。
半个时辰后,潘娘子终于吃完了饭,慢条斯理的收拾了碗筷,坐在梳妆台前笑问他们,“怎么样?找到出去的办法了吗?”
见两人不说话,潘娘子开心道,“都说了别把水囊给他们,就是不听。”
“你们也别想着外头那些人能来救你们,你们进来之后,机关早就被毁了。他们若敢强行破坏,里外机关齐射,外头的人和里头的你们,都会死。”
她说着,转动了一个按钮示范了一下,墙壁上一排利箭射出,小六和谢地飞快挡在谢珩面前将箭挥开。
见谢珩面不改色,潘娘子道,“这只是一排而已,若强行破门,十排齐发,你们挡不住的。”
“就算你们挡住了,外头也挡不住,”她道,“镇北侯失踪,县令县尉都会来救吧,届时他们毫无防备之下被射杀,这些人一死,外头群龙无首,等消息传回朝廷,再慢慢派人来……”她一脸怜悯,语气却得意,“侯爷还是要在这里等死。”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起来,“本来我还觉得让侯爷跟那些江湖人一样痛快的死去有点不甘心,却没想到侯爷竟然不关心宝库钥匙,反而盯着我手里的这根簪子,真是老天都在助我!”
一直抱臂靠在墙上的谢珩终于看向她,“这簪子你哪里来的?”
潘娘子将簪子摘下来珍惜的抚摸,“自然是我夫君给的。”
“你和冯耀宗成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如何认识?”
潘娘子正要开口,忽然反应过来,“哟,侯爷这是把我当犯人审呐,可惜,如今您才是阶下囚!”
谢珩淡淡道,“是吗?”
他话音刚落,小六手中忽然甩出一根丝线,潘娘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宝石金簪就到了小六手中。
潘娘子脸色大变,“还给我!”
小六道,“那还请潘娘子放我们出来。”
“别做梦了,”潘娘子重新放松下来,“那宝石金簪你们喜欢拿着就是了,反正你们死了,东西一样还会回到我手中。”
小六捏着金簪柄,作势要扳断,“潘娘子确定吗?”
潘娘子也冷笑,“你们大可以试试,那簪子若断了,你们也一起陪葬!”
“我劝你们别抱侥幸,这里没有别的出口,也没人能来救你们!”她得意道,“这可是我夫君亲自装的机关,不知道诀窍,谁也打不开!”
伴随着她的话音,旁边的石墙慢慢滑开。
石室里的人不约而同的看过去,很快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终于!最后一个了!这些机关真是枯燥!”
“我们都走多久了,这距离估计足够走回安县县城了……也不知道侯爷他们怎么样了,咱们应该能赶到他们前头回去吧……姑娘你怎么不走……”云苓看着前面的情形,惯性的说完最后一个字,“了。”
穆婉被她撞的往前一步,看着被关在铁栅栏里的三人:……
对面三个人也幽幽的盯着她:……
穆婉努力绷着脸,内心崩溃:到底是哪个天才设计的机关,这也能连到一起?!
第93章 093 越描越黑?
偌大的石室寂静无声,还是靠在墙边的谢珩先开了口,“不舒服,休息?”
穆婉一本正经道,“本来确实如此,我都睡下了,但木霜突然来报,说姓孔的江湖人今晚去了西郊。”
“侯爷去了益元堂,前朝宝库又事关重大,交给县令我也不放心,就想着干脆替侯爷分忧,便顾不得许多,带着云苓木霜一起跟去了西郊。”
她看着三人面前的铁栅栏,一脸庆幸,“看来我算来对了?”
小六都听不下去了,“夫,谢姑娘,刚刚您的婢女都说了,你们要偷偷的赶在我们之前回去,不想叫侯爷知晓。”
云苓心虚的别开脸,穆婉依旧面不改色,“我们本来就是打算将事情查清楚后悄悄回去,明天你们办案回来时冷不丁给侯爷一个惊喜,”她叹了口气,“我承认,我这个人有些虚荣,爱听夸。”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上。”
谢地叹为观止,“您这张嘴,不去鸿胪寺可惜了。”
谢珩早习惯了她的胡说八道,也不拆穿,只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位孔大侠呢?你们怎么会从那儿出来?”
“死了,”穆婉装傻,“我们悄悄跟在他身后,沿着石室机关一路就过来了,坑他都替我们踩了。”她心有余悸的拍着胸脯,“太可怕了,差点就被暗箭射杀,得亏运气好。”
潘娘子却忽然道,“所以你解开了所有的机关旋钮?”她目光晶亮,语气惊喜,“竟然是你!”
她发自内心的喜悦,“我们终于等到你了!”
穆婉:……
这话听着怎么不太对劲呢。
果然谢珩三人盯住她,谢地道,“侯爷,属下怎么觉得她俩像同伙儿。”
穆婉刚想说话,潘娘子就亲热的抓住她的手,带着她走到桌子旁边坐下,“姑娘可叫我们找的好苦。”
感受着旁边灼灼的视线,穆婉揉了揉额角,问道,“潘娘子为何找我?”
“自然是有事。”潘娘子笑道,“姑娘稍待。”然后就去了梳妆台那边找东西。
穆婉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只是对上谢珩深邃的视线有些头疼,魔方的事情显然是瞒不住了,这冯耀宗也太务实了,谁家机关一关两用啊?!
只希望一会儿潘娘子能澄清一下魔方并非什么前朝宝库钥匙,清华散人也并非什么前朝后裔……
谢珩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纠结,调侃道,“谢姑娘,故事编好了吗?”
穆婉干脆破罐子破摔,“没呢,先等等看潘娘子怎么说,免得说劈叉了。”
谢珩:……
谢地在上京呆的时间不多,对穆婉还不是很了解,问道,“侯爷,她不会真跟潘娘子一伙儿,和什么前朝宝库有关系吧?”
他刚说完,就见“唰”的一声,以穆婉为中心,一圈铁棍从地底冒出,直接将她圈在中间。
木霜和云苓脸色一变,就要上前,“姑娘!”
潘娘子笑道,“我劝你们别动,这组栅栏可和那边的不一样,触发机关,你们家姑娘就要死在里面了。”
“刚刚一路过来,你们应该见识过那些江湖人的下场了吧。”
穆婉倒是不急,先对谢地耸了耸肩道,“看到没,我清白的。”
谢珩站直身体,走到栅栏边冷声问潘娘子,“这是为何?”
潘娘子笑道,“侯爷挺关心谢姑娘的嘛?”却没有回答谢珩的问题,而是拿了一块点心走到刘臭虫和刘百善的笼子前。
喝了水之后有了些力气的两人渴望的看着那糕点,刘臭虫卑微道,“冯夫人,赏我吧,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您。”
刘百善痛哭流涕,“对不住,冯夫人,我错了,我不该忘恩负义。”说罢跪在地上碰碰磕头,“看在我娘的份上,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刘臭虫闻言忽然怒道,“放你娘的狗屁!你娘早就被你吸干了!”
刘百善脸色大变,刘臭虫则渴望的看着潘娘子,快速道,“给我给我!他已经吃过了,他把他娘吃了,饿不死,我比他还早来半天呢!”
众人被他话里的信息惊了一跳,刘百善狰狞低吼,“你胡说什么!你胡说!”
刘臭虫道,“你以为老子饿晕了没听见吗?你娘说她撑不住了,反正也活不成了,让你喝了她的血活下去!”
刘百善猛的冲到栅栏边面目狰狞的吼,“你闭嘴,狗杂种,闭嘴!”
刘臭虫也被激起了火气,怒骂,“我是狗杂种,你也好不到哪儿去,狗日的畜生,老子还当你这安县第一孝子饿死也会跟老娘死一块儿呢,没想到半天都没忍到,就真的吸干了你老娘的血。”
这下其他人脸色都变了,谢地立刻走到刘百善的笼子前查看,他们进来后老太太就一直躺着没动,刘百善也没叫唤,他们还以为老太太只是饿晕了没力气。
刘百善拼命阻拦,“滚开,别碰我娘,别碰我娘!!!滚开啊!!!”
然而他那点力气哪里敌的过谢地,谢地用刀鞘轻轻一推就将人推到一边,然后挑开盖在老太太身上的稻草,老太太面色青白,已经没了气息,而她的手腕上,血肉模糊。
谢地不可思议的看着刘百善,“你不是安县第一孝子吗?怎么下的去口的?你这不光喝了血,还吃了肉啊!而且是反复撕咬。”他又仔细看了看伤口,“你这是把你娘活活吸死的吧?”
刘百善疯了一样,“没有,我没有,不是我干的,我不知道!”他指着潘娘子狰狞道,“是她,是这个疯子杀的我娘!不是我,我不知道!!!”
潘娘子愣了一瞬后,忽然大笑起来,“刘百善啊刘百善,我以为你至少能坚持到你娘走了才忍不住呢,没想到你竟然连她死都等不及?!”
刘百善死死的抱住头,“我没有,不是我!”他猛的抬起头,冲着潘娘子吼道,“是你,是你逼我的!我要杀了你!!!”
潘娘子开心的看着他,“才三天啊,三天!”
“安县第一孝子刘百善!哈哈哈,”潘娘子笑完后,目光锐利的盯着他冷声道,“你才是真正的伪君子!”
“你听说了我夫君也是寡母带大,便总是在他面前晃悠,果然引得他感同身受,常常照顾与你……”
“整整两年,他对你们母子还不够好吗?可你是怎么做的呢?不仅不感恩,还得寸进尺,忘恩负义!”
“只因为他不给你通融多领粮食你就怨恨他,还有照顾你娘。”她指着刘老太太的尸体,哈哈哈大笑,“你嫌弃他照顾你娘照顾的不够好?”
“你可知道自你们离开后,他为了救安县百姓,殚精竭虑,废寝忘食,自己都昏倒三天……而你这个亲儿子,亲自照顾了老娘三天,竟然把她吃了!哈哈哈……”她笑的癫狂,“刘百善,大孝子,你有什么资格恨他?!”
“你现在恨不恨自己?不如早早去死吧,你为了活命吸干了你老娘的血,你怎么还配活在这世上呢?按照你的说法,你应该千刀万剐啊!”
“都是你,都是你!”刘百善仿佛听不到潘娘子的话,只一个劲儿的重复,“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替我娘报仇,不是我,我没有……是我娘,我娘吩咐我的……”
潘娘子看着他的样子,笑的眼泪都出来,“我改主意了,我不杀你,我会放你出去的。”
她笑眯眯的看着刘百善,眼中都是恶意,“只要你能靠着你娘撑到刘臭虫饿死,我就把你们一起放出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要看看你这个为了活着亲手杀了亲娘的大孝子怎么活着!”
她看了眼刘老太太的尸体,笑道,“十一月了,天儿挺冷的,你娘应该还够你吃几顿,回头我给你送些柴火来。”
她说的渗人,谢地不由道,“你若恨,不如给他们个痛快,何必如此折磨人。”
潘娘子陡然怒道,“我为何要给他们痛快?!”
“我夫君拼尽全力,宁可背负骂名也要救这帮畜生,他们却是怎么对他的?”她眼眶通红,“他们根本就不值得!”
“既然他们恨我夫君,那就不要享受我夫君带来的好处,本该怎么死去,就怎么死去!”
刘百善已经崩溃,抓着头发缩在铁笼一角低吼,刘臭虫拼命磕头忏悔,“潘娘子,我错了,我知错了。是我不知好歹,您放我出去,我再也不敢了。”
他绞尽脑汁想说服潘娘子,“冯县令他爱民如子,您当初在这位谢女侠手里救下我,不就是跟他一样想感化我吗?”
穆婉忍不住道,“她不是想感化你,她是怕你被抓紧牢里,她不好杀你。”
潘娘子意外的看着穆婉,“说起来,你刚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些人完全不觉得意外,看来也早就猜到了?”
穆婉道,“没锁定目标之前还有些困惑,猜到是潘姐姐后,就很明显了。”
“每次他们说起冯县令的时候,潘姐姐情绪多少会激动,看着是在附和,其实是在骂他们,而且问起百姓死了多少人,江湖人死了多少,潘姐姐都说的很清楚。”
“一开始还以为您是消息灵通,但衙门都不清楚,你却能随口准确说出,就只能是您自己干的了。”
“果然聪慧。”潘娘子问道,“所以你也觉得他该死对不对?”
穆婉道,“我不知道他还做过什么,若只是我看到的,倒是罪不至死,但潘姐姐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潘娘子道,“我以为你会劝我。”
穆婉叹了口气,“劝你有用吗?”
“没有。”潘娘子笑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发现你这姑娘很讨人喜欢,说实话,我都要舍不得杀你了。”
穆婉瞪大眼睛,“潘姐姐要杀我?为何?”
潘娘子却道,“不急,咱们先一桩一桩的说。”
她继续看向刘臭虫道,“知道你为什么罪该万死吗?”
刘臭虫立刻道,“知道,我知道,潘娘子你放我出去,只要放我出去,我一定告诉大家真相!我挨家挨户去说,还冯县令清白!”
小六看着他,“什么真相?”
刘臭虫看了眼潘娘子,快速道,“当初那些江湖人控制了县城,冯县令其实是故意放我离开,想让我去跟朝廷求助,可是我到了闵州,听到知府悬赏捉拿反贼,我就鬼迷心窍……”他祈求潘娘子,“我该死,我不该辜负冯县令的信任。”
谢地震惊,“冯县令是被那些江湖人劫持造反?叫你去求助,你反而坐实了他的罪名?!”
谢珩道,“好端端的,那些江湖人怎么会盯上他?”
“是啊,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盯上他?”潘娘子咬牙切齿,“还不是为了这些畜生们!”
她恨恨的盯着刘臭虫,“当初粮灾,最先挨饿的就是你们这些吃了上顿不管下顿的,眼看着有人要饿死,他急的一天一封折子往上递,可朱友德就是不管!”
“刘百善找他借粮借到他自己都揭不开锅了,每天都有人饿死,他没法子,便不管不顾的开了粮仓,然后再上折子请罪。”
她抹了把眼睛恨恨道,“这次批复的倒是快,却是来问罪的……他们早就想好了要让他来为他们造成的人祸背黑锅。”
“旱灾虽然严重,但有粮仓在,根本就到不了饿死人的地步,是那些狗官勾结当地豪强,为了高价卖粮赚钱,坚决不开粮仓,富户们还能活,百姓们被榨干后便没了办法,眼看都要闹起来了,听说安县开仓,他们竟将难民全都引到了安县。”
“偏偏他是个傻的,说什么都是大郢百姓,哪个都想救……最后粮仓空了,百姓却越来越多,他实在没法子,只能自己想办法,听说江湖势力有钱有粮,他就去求助。”
谢地听到这里,叹道,“他找错了人,铁血盟听着正派,其实是土匪起家,暗地里还有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对啊,但他哪里知道呢?他只是个本本分分,一心为民的书生而已……”潘娘子擦了擦眼角,“粮食没了,他听说铁血盟中都是热血男儿,会急百姓之所急,关键是家大业大,便找了过去。”
“但要救助那么多百姓,铁血盟也不可能搬空自己的家底,他除了一身官袍又什么都没有,只好拿出了那枚魔方。”
小六疑惑,“魔方?”
潘娘子道,“对啊,你们这些人抢破头的东西,那东西叫魔方,总共有四枚。”
穆婉立刻道,“所以那根本不是什么前朝宝库的钥匙,而是冯县令糊弄铁血盟的人的说辞,对吧?”
潘娘子嘲讽的看着她,“谢姑娘既然能通过这魔方机关,能不清楚魔方是做什么的?!”
穆婉心道,我当然知道它是做什么的,但偏偏解释权掌握在别人手里,你说气不气人。
就听潘娘子道,“这东西虽然叫魔方,却真的是前朝宝库的钥匙。”
“虽然我夫君并不是什么清华散人的儿子,但清华散人守着宝库之事是真的。”
穆婉:……
清华散人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穆婉头更疼了,本来是想澄清的,但怎么还越描越黑了呢?!
第94章 094 对不起
“既然是宝库钥匙,怎么会落到冯大人手里?”
“他也是偶尔拿到的。”潘娘子难过道,“他本是想用这个做交易来换粮食,还说等熬过今年就好了。”
“谁知却是引狼入室,铁血盟得知了前朝宝库和皇族后裔,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她似哭似笑,恨声道,“是!这么多年,我不知道多少次期盼着有人反了这这该死的朝廷,但不是他来反!!”
“他明明只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潘娘子深吸一口气,“铁血盟一开始打的好算盘,先让我夫君黄袍加身,成功了他们取而代之,失败了就由我夫君顶罪,而所谓的提供粮食,竟是去闵州抢粮仓。”
刘百善忽然找到了冯耀宗的罪名,兴奋道,“他是被挟持?不 ,他不是,他主动带人去抢了张合至!他也是伪君子!”
“你懂什么?!”潘娘子怒道,“铁血盟根本不关心百姓的安危,所以我夫君只好把前朝宝库的消息散播出去,希望有其他人加入进来,牵制铁血盟。”
“可来是来了,却没多少江湖正派……”
谢地叹道,“江湖正派不会随便参与朝廷之事。”
“对啊,可惜他不懂,引来恶虎杀贪狼,门派势力多了,自然鱼龙混杂,他们以需要粮草为由,盯上了县中富户,若张合至自己上交财产,他还能留一些,若让那些人去抢,你觉得会怎么样?”
自然是什么都剩不下,冯耀宗确实是在详尽办法救人,可仿佛越救越糟糕。
潘娘子不再理会刘百善,继续道,“后来得知镇北侯要来镇压民变,那些江湖人计划着先用百姓做炮灰,若打不过,再改为人质。那个时候,我夫君一介书生只是他们的傀儡,根本说不上话,就想法子把刘臭虫放了出去,因为他是个地皮无赖,那些江湖人不会在意。”
“本是想让他去跟朝廷报信,至少救救百姓,”她恨恨的看向刘臭虫,“而他做了什么呢?贪图那所谓的悬赏,直接跟朱友德举报我夫君谋反!!”
“后来就是镇北侯前来镇压,”她转向谢珩,“您难道不觉得很容易吗?我夫君趁着那些江湖人看管不严主动跑出来认罪,他们没了幌子只能撤退。”
“但我想问一句,你们好好调查了吗?”潘娘子盯着谢珩,“他甚至还交出了这么多年调查出的朱友德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罪证,侯爷你看到了吗?!”
谢珩没说话,潘娘子愤怒的质问,“你看到了,对吧,那你为什么不管?!!!你们谢家不是忠君爱民吗?为什么冯耀宗这样的好官要被杀,而朱友德那样没有人性的狗官却平步青云,高官厚禄,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石室里再次寂静无声,小六动了动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谢珩不由看向穆婉,这次她并没有看过来,只是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是不是也对他失望了……
潘娘子冷声道,“所以你们都该死!既然你们不管,那就我来管,我反不了这朝廷,但我可以将你们这些狗官一个一个杀尽!”
“星火虽微,亦能燎野。”她转向穆婉,“谢姑娘,你说对吧?”
穆婉猛的抬头,“思乡食肆,思乡客栈,冯大人常常去你那里吃饭,说是家乡的味道……”她终于想通了关键,认真道,“你不是闵州人,而是琼州,琼州谷仓县,老柳村。”
潘娘子笑道,“看来你还记得。”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了吗?”潘娘子目光亮的惊人,“因为你就是罪魁祸首啊!朱友德就是因为你而升的官,我们的村子,皆因你而被灭族!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找你。”
她开心大笑,“这密室其实就是为你而准备的,为此,冯耀宗苦苦研究那个魔方,因为你跟他说过,这世上,只有你有那个东西,只有你会……”
穆婉想起来了,彼时她去老柳村看麦子种植的情况,遇到了村里的回乡探亲的年轻官员,那男子清俊温和,似乎也有不少苦闷,她教他玩魔方,仗着年纪小跟他聊了许多,她仍然记得他说,“我一定要做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潘娘子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八年了,我们无时无刻没有想着报仇!没想到竟然叫我等到了!”
谢珩看着她的状态不对,皱眉,“你是不是弄错了,她怎么可能跟这件事有关系,朱友德升迁时,她才十岁。”
潘娘子道,“对啊,是十岁,但她是个天才,她懂的很多很多!”
“你们不是质疑前朝宝库吗?你们问问她,”她指着穆婉,“亩产五百斤的麦种,是不是她给我们的!”
小六和谢地震惊的看向穆婉。
谢珩也看着她,那个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仿佛没有烦恼的人,此刻静静的坐在桌前,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谢珩却觉得她在哭。
旁边云苓红了眼眶,“这关我们姑娘什么事?”
潘娘子怒道,“不关她的事?她若是真心想让我们过好日子,为何粮种给了两年之后就不给了?而那些种子,只能种一茬,再结出的种子第二年根本就长不出好麦子来!”
“你知不知道你对我们的愚弄造成了多大的后果?”
“你知不知道朱友德为了得到朝廷的嘉奖,在我们亩产不到一百斤的时候,仍然按照亩产五百的标准强征粮税!害的多少村民家破人亡!”
“你知不知道,当那些粮食还是不够,意识到我们再也等不到亩产五百斤的粮种后,为了应对朝廷的质问,朱友德给不出解释,便说我们之前的亩产是活祭得来!”
“然而活祭不是小事,他担心上面会查,便自己伪造证据……”潘娘子死死的盯着穆婉,“那是真的活祭啊,你知不知道当时我们三个村子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穆婉闭上眼睛,“所以,益元堂的小管事,是你儿子。”
潘娘子道,“是啊,他当年也是活祭的人选之一,孩子他爹为了护他被官兵打死,我带着他千辛万苦逃出来,可是我们依旧活不下去……”
穆婉没有说话,在这个世道没有户籍和路引的女人孩子,想也知道是什么结局。
潘娘子道,“我们被拐卖进了青楼,但我不想我儿子跟着我丢人,也不想他被饿死冻死,只能将他卖给了人牙子,为奴为婢都行,只要能活下去。”
她失笑,“不曾想,造化弄人,他竟然进了朱府,成了朱友德的小厮。”
看着穆婉难过的表情,潘娘子笑道,“怎么?觉得我可怜?不!我们村子的人更可怜,所有人,所有人!甚至当时冯耀宗已经是朝廷命官,在岚城耘孟做知县,他的家人都在站出来时被灭了口……”
小六和谢地都震惊的瞪大眼睛。
“当初明明是你教他的,”潘娘子定定的看着穆婉,目中含泪,“‘星火虽微,亦能燎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将这些奉为圭旨,可你却最先背弃了他!”
“我们都在等着一天,从我们家破人亡的开始,三个村子三十个孩子,几百条人命……”她歇斯底里的怒吼,“谢姑娘,你不该死吗?!”
她说着,拧动机关,一支利箭飞射而来,众人大惊。
谢珩飞快的扔出手中的刀,却只来得及将箭打偏,而平时惜命又谨慎的穆婉却没有躲。
利箭狠狠穿透肩膀。
“姑娘!”
“夫人!”
“穆婉!”
谢珩拔出小六腰间的佩刀,狠狠砍向铁栅栏。
云苓怒道,“你又知道什么?!”她挡在穆婉面前哽咽道,“当初我家姑娘拿出那些种子,本来是想让百姓吃饱,过上好日子的!”
“姑娘还跟我们畅想过,若第一年真的能种出来,第二年就能全国推广,届时大郢的百姓没有人再挨饿,大郢的军队可以不缺军粮!”
“我们都以为,这样的功绩,县令定然也愿意配合,只要上达天听,国富民强,天下太平的日子指日可待!”
“可谁知朱友德目光短浅,竟然想将这做成自己独有的政绩,不许我们往别处送粮种,第二年我们给你们送完粮种后,就遭到了追杀……”
潘娘子一愣,显然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云苓狠狠抹了把泪,“当初就说过,这些种子是杂交而成,只能种一茬,再结的种子不能再种,朱友德以为我们是在骗他,我们也不过是无权无势的普通人,怕被灭口,哪儿还敢再露面。”
“而且又怎么会知道朱友德会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云苓泪流满面,“你知道谷仓县事情传来的时候,我们姑娘成宿成宿无法安睡吗?她明明只是想大家过上好日子而已!”
云苓哭道,“我们甚至搜集了证据,可是,我们无权无势,他们却官官相护,朱友德已经搭上了京中的大人物,我们提交的证据毫无水花,还引来了报复……”
木霜冷冷的反问,“按照你的逻辑,冯大人也害死了安县的半城百姓,他是不是也该死?!”
潘娘子呆呆的看着穆婉,“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谢珩终于砍开了一根贴栅栏冲了出来,潘娘子也反应过来,赶紧拧开机关跑过去,她手足无措的想要捂住穆婉的伤口,却无从下手。
谢珩将穆婉一把抱进怀里,“你怎么样?让我看看。”
穆婉脸色已经发白,却阻止了他的手,笑了笑,“我没事,这是我应得的。”
谢珩皱眉,“这不是你的错。”
穆婉看向潘娘子,“冯大人比我勇敢,他一直在努力,而我在生气,失望,最后觉得做不到后,选择了逃避……”
“对不起。”
第95章 095 他舍不得
“你先别说话了。”谢珩强势的将穆婉一把抱起,冷冷的看向潘娘子,“从哪儿离开?”
瘫坐在地的潘娘子无力的指了指方向,谢珩大步离去。
密室的入口在益元堂,出口却是在鬼宅。
穆婉笑道,“怪不得在这里抛尸,挺方便的。”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谢珩看了眼云苓,“披风。”
云苓立刻将备用的披风给穆婉盖上。
谢珩加快脚步,回到官署,云苓和木霜已经先一步回房间点燃蜡烛,准备好了疗伤用的东西。
谢珩将人放在床上,穆婉闭着眼睛面色苍白,谢珩看到了她眼角的泪痕,情不自禁的抬手,即将碰到时,云苓拿着匕首匆忙过来,“侯爷。”
谢珩让开,云苓看了眼箭的位置,鲜血已经将肩膀湿透,她划衣服之前看了谢珩一眼。
谢珩顿了顿,转身走到一旁,云苓这才快速将衣服划开,仔细看了看后松了口气,“不是要害,只是……”
谢珩道,“只是什么?”
云苓道,“这箭几乎要贯穿肩膀,箭头虽小,却有倒钩……”
穆婉虚弱道,“从后面往出拔。”
也就是说,直接贯穿,损伤反而能更小。
云苓道,“让木霜来。”
这样处理需要手稳力气大,才不会造成二次伤害,人也能少遭些罪。
木霜正要上前,谢珩一眼不发的转回来,坐在床边,“我来。”
木霜犹豫的看了眼穆婉,穆婉虚弱笑道,“麻烦侯爷了。”
虽然木霜功夫不错,但谢珩这方面肯定更有经验,穆婉是真的很怕疼。
谢珩扶着她慢慢坐起来,她肩膀上的衣服已经被尽数割去,谢珩仔细观察着短箭的位置。
穆婉疼的声音发颤,“保持这个方向,快速插穿,您知道吧?一会儿……”
谢珩点点头,突然打断她,“你是清华散人的后人?”
穆婉瞪大眼睛,“您这个时候审我……啊!!!”
她突然痛叫出声,原是谢珩趁她不注意,握住箭柄的手快准狠的往进一插,而后飞快的用匕首削断前面的箭尾,另一只手利落的从她肩后将箭拔了出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动作快的谁都没反应过来,穆婉痛的一身冷汗,虚弱的跌进他怀里。
谢珩揽着她快速道,“云苓!药!”
云苓赶紧将撒了药的纱布按在伤口上,这才气的跺脚,“侯爷,您怎么直接就动手了!木霜去熬麻沸散了,我们姑娘最怕疼了!”
谢珩一顿,难得有些手足无措,低头看着怀中因为疼痛而颤抖的人。
“云苓,包吧。”穆婉虚弱道,“熬麻沸散也得小半个时辰,长痛不如短痛。”又颤声笑道,“侯爷这手法确实厉害。”
云苓取出纱布为穆婉包扎,谢珩想扶她坐起来,衣襟却被紧紧揪住,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痛死我了……”
谢珩一顿,改扶为抱,低声道,“抱歉。”
怀中的哭腔变成了啜泣,最后变成了放声大哭,“真的好痛啊……”
哭声中有无尽的委屈与痛苦,仿佛多年压抑,终于在这一刻压不住释放。
云苓一边包扎一边也跟着落泪。
谢珩收紧手臂,抚着她的头,再次低声道,“抱歉。”抱歉弄疼你了,抱歉我的袖手旁观伤害到了你。
不知过了多久,穆婉终于哭累了,沉沉睡去。
云苓见谢珩一直抱着自家姑娘,只能出声提醒,“侯爷,夫人睡着了。”
谢珩动了动,又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将怀中的人放下,目光落在她脸上,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泪珠。
从穆婉房间出来,焦急的小六一个健步冲过来,将药塞到谢珩手里,“侯爷,您又动内力了,赶紧吃药。”
谢珩随意的将药扔进嘴里,小六才看向房间,“夫人怎么样了?”
谢珩道,“要看晚上会不会发烧,只要不烧就好的快。”
“有云苓和木霜在,一定会没事的。”小六安慰了一句,才表达震惊,“谷仓县亩产五百斤的麦种,竟然是夫人给的!”
谢珩却想起她刚刚的哭声,怪不得每每提到谷仓县时她总是情绪低落,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往常总觉得她活泼又闹腾,一点亏都不肯吃,如今真正抱她时,才发现她如此纤细娇小,一只手臂就能轻松环住。
可这么娇小的她,却背负着那么沉重的过去。
难怪她没心没肺,万事不管……明明也曾满腔热血,希望大郢国泰民安,可是这个世道没能回馈她的一腔热诚。
小六显然也想起了潘娘子的话,叹道,“怪不得夫人一心只追求权势。”原来是对这世道失望了。
一旁收完尾赶来的谢地闻言气道,“那朱友德真是罪该万死,若那个时候整个大郢能种上这么高产的麦子,边城怎么可能出现粮草耗尽的情况。”
谢珩淡淡道,“不会的,就算边军不缺军粮,岚城之战一样会发生。”
小六和谢地沉默,半晌,小六忍不住骂,“都该死!”
身为大郢皇族,自己不思进取,却怕将军功高震主,百姓的生计比不上一个狗官的溜须拍马,如今到了吴太后手里,更是所有人的眼睛只盯着那把龙椅所代表的无上权利,根本无人在乎百姓们的死活。
谢珩忽然道,“叫谢天调查一下朱友德,整理成卷宗给我,还有当初和冯耀宗一并交给大理寺的证据,让他都准备好……”
小六听出了他的意思,郑重道,“侯爷,这事儿您确定要管吗?按照我们的计划,朱友德需要留在闵州才行。”
谢珩一顿,不由抬眼看向穆婉的房间,半晌后低声道,“算了。”
又改问,“潘娘子交代了吗?那支金簪哪儿来的?”
小六掏出宝石金簪递给谢珩,“潘娘子受了刺激,虽然对夫人愧疚,但依旧恨我们,什么都不肯说。”
谢地道,“要不让夫人问问?”
见小六看他,谢地道,“我知道侯爷不想将夫人卷进来,可夫人明显不是寻常女子,”说到这里,他感叹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就算属下只读过几年书也听得出这份胸襟超过男子。”
“且听潘娘子的意思,那前朝宝库钥匙好像是夫人的,夫人也明显在找其他的魔方,以朝廷对宝库的关注,夫人迟早卷进来,与其让夫人瞒着咱们到处冒险,不如侯爷您与夫人摊牌聊聊,说不定咱们目标一致呢。”
谢珩沉默半晌,最终摇了摇头。
谢地不解,“为何?”
谢珩淡淡道,“谷仓县的委屈,一次就够了,这些不应当由她来背负。”
两人再次沉默,确实,类似谷仓县之事侯爷背负的更多,朝堂民间骂他冷血无情、见死不救的人还少吗?远的不说,就眼前的潘娘子就恨不得将侯爷碎尸万段。
这条路注定备受诟病,无法被人理解。
而谢珩还有别的担心,他只余两三年的光景,若他活着尚可挡下一切;若事情没办成他就死了呢?届时所有的担子都将压在穆婉的头上。
谢珩抬起手指捻了捻,湿润的触感仿佛还在,她不该吃这样的苦……。
“她醒来后,让潘娘子去见她,小六你将魔方之事打听清楚。谢地有一点说的对,不能叫她什么什么都不懂的乱冒险。”
小六道,“我去?您怎么不去?”
谢珩没说话。
往常憨直的谢地却格外灵光,“您是怕夫人怪您不替她出头收拾朱友德吗?”
谢珩淡淡道,“她没那么小心眼。”
小六受到启发,抢答道,“您是担心她跟潘娘子一样,对您失望!”
谢珩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宝石金钗的事情明早之前问出来,问不出来就去领军棍。”又补充一句,“不许用刑。”
小六:……
他为什么要多嘴!
在云苓和木霜十二分精心的照顾下,穆婉总算一夜安稳,天蒙蒙亮,木霜打开门看到靠在廊下立柱边的谢珩一愣,“侯爷?”
谢珩立刻走过来,“发烧了?”
木霜摇了摇头,“夫人底子好,用药也及时,没大事了,只要好好养着就行。”她犹豫了一下,“要不您进去看看?”
谢珩沉默一瞬,而后道,“不用。”就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云苓见木霜站着不动,“怎么了?”
木霜道,“侯爷好像在门口站了一夜。”
云苓想起昨夜谢珩看她家姑娘的表情,“没让他进来吗?免得他担心。”
木霜道,“邀请了,侯爷说不用。”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正好床上穆婉不舒服的哼唧,两人瞬间把事情抛至脑后。
穆婉一觉睡到快午时,睁开眼后生无可恋的看着帐顶,云苓见状担心道,“姑娘哪儿不舒服?”
穆婉充满期望的看着她,“昨天一回来我就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对吧?”
“是是是,您一回来就晕过去了,并没有趴在侯爷怀里哭。”云苓一边说一边将浸了冷水的帕子敷在了她的眼睛上。
热辣肿胀的感觉瞬间打破了穆婉的幻想,半晌,她艰难问道,“侯爷呢?”
云苓道,“侯爷一早就出门去了。”
“木霜说侯爷昨晚……”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外头的小六打断。
“云苓姑娘,侯爷叫我送了施娘子的馄饨和武娘子的饼来,谢姑娘醒了吗?”
穆婉肚子应景的叫了一声。
云苓邀请小六进门,疑惑道,“这两样不是赶早才有吗?”
小六笑道,“嗯,侯爷一早就去预定了,让午时送过来,都是刚出锅不久的正好吃。”
他看了穆婉一眼,松了口气,“昨夜真是吓坏我们了,还好没事。”
穆婉也想起来昨夜之事,问道,“潘娘子呢?”
小六道,“夫人放心,知道您有话要问,单独关起来了,您什么时候想见她,我带她来。”
穆婉靠着云苓小心的坐起来,“你现在就带她过来吧。”
小六动作很快,穆婉刚吃完一碗馄饨,潘娘子就到了门口。
穆婉左右看了看,忍不住问道,“侯爷呢?”
昨晚他都迫不及待的要审她,这会儿难道不应该跟她一起听吗?
小六言简意赅,“出去了。”
云苓疑惑,“安县也没别的案子了吧,便是西郊那边,来回半个时辰都不用,这都一上午了都没见侯爷。”他都不担心她家姑娘吗?
木霜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我怎么觉得侯爷躲着姑娘呢?”
“躲着我?”穆婉疑惑,“为什么?”
虽然她也很想躲着他,趴在人怀里大哭简直太丢人了。
云苓忽然一拍手,“奴婢知道了!侯爷肯定是昨天把您弄疼了,觉得不好意思!”
小六:……
第96章 096 病了
谢珩不在也好,省的穆婉尴尬。
潘娘子带着手镣脚铐进来,一脸的呆滞茫然,直到目光落在穆婉身上,才慢慢有了光,她嘴唇动了动,低声开口,“姑娘怎么样了?”
穆婉靠在迎枕上笑道,“没伤到要害,养养就好了。”
潘娘子哽咽道,“对不起……”
穆婉叫云苓给她搬了凳子,“潘姐姐没有对不起我。”
她摸了摸伤口,笑道,“我得谢你,这么多年,每每想起当年的莽撞,心中一直难安,你这一箭倒叫我舒坦许多。”
“姑娘良善宽慰我。”潘娘子苦笑,“可我这样与刘臭虫、刘百善之流又有何区别?”
穆婉道,“还是有的吧,我欠你们的,但冯县令没有欠他们的。”
潘娘子嘴唇微颤,半晌道,“但他也欠了很多人,他是不是也很难安……”
穆婉想了想,问道,“潘娘子听说过腹石之症吗?”
潘娘子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还是点了点头,“在闵州时曾见过,患者不能吃喝却肚大如鼓,少则半月,多则一年半载人便没了,去世时消瘦如柴。”
穆婉点点头,肠癌确实是这样,“潘姐姐可知道这种病要如何治疗?”
潘娘子道,“药石无医。”
穆婉噎了一下,“其实还是有的。”
潘娘子惊讶,小六也看过来,穆婉解释道,“我外家是杏林世家,所以听过一些传奇。”
小六立刻来了兴趣,“如何救治?”
穆婉道,“开腹取石即可。”顿了下,说的稍微详细了些,“摸到腹石的位置,用刀划开腹部,将肠子堵塞的地方切下,最后肠子连接缝合,肚子同样……”
小六听得龇牙咧嘴,穆婉笑道,“当然,听起来简单,但实际操作讲究很多,而且这样的刳割术,便是熟知做法,非有大勇的大夫不敢轻试。”
潘娘子也咬着唇,“有几成把握能治好?”
穆婉道,“不到二成。”
小六道,“反正是必死无疑的病,就算有一成的机会也要冒险一试。”
穆婉反问,“谁来冒这个险?”
小六一愣,不解道,“自然是病人。”
穆婉摇了摇头,“病人不一定愿意冒险,若不治疗,他也许还能活个一年半载,甚至遇到个好大夫几年也可能,但若治疗,八成可能当场去世。”
潘娘子道,“所以最难的是大夫……治好了,是神医;而治不好,说不得被骂做杀人凶手,毕竟此术闻所未闻。”
穆婉点点头,“还是潘姐姐见多识广。”又补充道,“即便不被人骂,他自己确实也是治死了一个人,心里定然不好受。”
“所以,大夫不治才是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的做法,毕竟这本是绝症,治不好也没有人怪他。”
小六沉默。
穆婉看着潘娘子,“但你觉得保全自己的大夫,和冒险救治病人的大夫,谁对谁错?”
潘娘子明白了她的意思,陡然红了眼眶。
穆婉道,“如今的大郢就像是一个腹石的患者,头脚四肢似乎都没事,但内里早已开始腐烂,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要治好它,就必须有大夫冒险将腐坏的器官割掉。”
“其实有很多人都知道它病了,”穆婉自嘲一笑,“但大部分人像我一样选择逃避。”
“可是冯大人拿起了刀。”
她认真的看着潘娘子,“这样的救治,就算成功,也会伤到康健的部位,比如肚子、内脏……更遑论失败后患者的死亡。”
“试问,有多少人敢冒这样的风险呢?”
“但冯大人做了,即使拼上性命,被万人唾骂,他依旧想救大郢,救大郢的百姓!”
潘娘子忽然泪流满面。
穆婉继续道,“潘姐姐昨天说的一句话我不赞同,您说冯大人为了救刘臭虫和刘百善这样的畜生不值得。”
“但是其实冯大人救的,从来不是他们,而是大郢百姓,只不过他们恰好是百姓中的一个而已,说他们的值不值实在是辱没大人了。”
“我相信,重来一次,冯大人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而被他救过的百姓,一定会铭记他。”
潘娘子失声痛哭,“谢姑娘,多谢你,多谢你……”
穆婉道,“该我们感谢他,我们做不到又不敢做的事情,他从未犹豫。”
小六定定的看着穆婉,也红了眼眶,下意识望向门口。
潘娘子哭了一会儿,接过云苓递的帕子,平复了情绪,“谢姑娘想知道什么?”
穆婉问道,“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魔方会在冯大人手中,前朝宝库的传言因何而来?”
潘娘子道,“我听冯大哥说,这魔方是他从耘孟回琼州途中,与他同行的富商与他投缘,送与他的。”
穆婉皱眉,“耘孟?”
小六解释,“岚城下面的一个小县城,冯大人翰林院之后外放的第一个地方。”
潘娘子道,“对,六年前朱友德以镇压活祭恶俗为由杀害上柳村村人的时候,冯大哥就在耘孟做知县。”
“朱友德敢杀人灭口,自然做了完全的准备,冯大哥远在耘孟,根本不知道老柳村之事,”她难过道,“甚至没有给母亲和祖父母守孝。”
“后来我带着我儿冒死逃出,在百花楼安顿下来,风声过去后,才给他写信说明了情况。”
“但他身为朝廷命官不能擅自离开耘孟县,若要上报丁忧,岂不是告诉朱友德他已经知道了一切?以朱友德的狠辣,怕他也会有危险,更遑论搜集证据。”
“所以为了不打草惊蛇,他耐着性子在耘孟做完了三年县令,才想法子调到安县来。”
穆婉道,“然后你也跟着她从闵州来到了安县,一起调查当年的事情。”
潘娘子点点头,“他好歹是官身,然后我又用这几年攒的钱给我赎了身……”说到这里,泪水又涌上眼眶,“本来他说好了今年五月来跟我提亲,如果没有那场旱灾,我们已经成婚了……”
众人沉默。
穆婉却想起老捕快说的,她曾不施脂粉,衣着清爽的经营着一个小食肆,也许满心喜悦的等待着做心爱之人的新娘。可是冯耀宗死后,她又为了给他报仇,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水性扬花的女子……
又过了好一会儿,潘娘子擦了擦眼泪,深吸几口气,继续道,“这魔方就是他从耘孟回程时,同行的富商拿出来把玩,他看到了 ,那富商见他感兴趣,就送与了他。”
“富商不认得是什么东西,但冯大哥认得。”
穆婉点点头,“他是见过。”
“八年前,也就是送麦种的第一年,我去老柳村看麦子的生长情况,那时他正好从翰林院回乡探亲,也在老柳村,”随着回忆,青年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恍若昨日,“那时他心中满是迷茫,但又无处诉说。”
穆婉笑道,“毕竟对于老柳村的人来说,能年纪轻轻中进士已经足够光宗耀祖,若再说做官的苦闷,怕会被骂。”
潘娘子也忍不住笑了笑。
穆婉回忆,“他一路溜达到林坡的茅草屋,我就在那儿玩儿魔方,他大概觉得我年纪小,又是陌生人,便打开了话匣子。”
“我那时踌躇满志,想着不久之后,我们大郢至少二分之一的地方种上亩产五百的麦子,很快大郢的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赤翎再不敢犯我大郢边境。”穆婉摇头笑道,“便豪言壮语的将之前听过的圣贤之言说与他听。”
穆婉仍然记得温润却赤诚的青年目光陡然坚定又明亮,“你说的对,‘星火虽微,亦能燎野’,我一定要做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穆婉笑道,“那时我亦被他感染,心潮澎湃,两人乱七八糟聊了许多,还教他玩我的魔方,他很聪明,学的很快,他就是那时候知道的魔方。”
潘娘子点点头,“原来如此。”
“那富商给他魔方后,大概怕他觉得没什么价值,就说了这魔方的传说,说是集齐四枚,可以打开一座宝库,里面有吃不完的粮食和无人敢犯的利器。”
“对方显然是当玩笑讲,但冯大哥却想到了你给我们麦种。”
“这世上哪儿有亩产五百斤的麦种,只有你能轻轻松松拿出来,而魔方又恰好是你的,所以我们猜测,你给了我们两年麦种,又放任不管任由朱友德屠村,就是想趁机毁掉大郢,复辟前朝。 ”
穆婉:……
她揉了揉额头,可怕,这逻辑竟然完全说的通!!
潘娘子道,“所以我们猜测,你丢了魔方定然要来寻,便以魔方为机关,引你前来报仇雪恨。”说到这里,她脊背塌下去,捂住脸道,“没想到我们却恨错了人……”
穆婉道,“总归你们做的一切也不是白费,我确实急需知道这魔方的来处。”
“实不相瞒,四枚魔方的确是我之物,后来悉数给了我母亲,三年前我母亲因岚城之战去世,魔方不翼而飞,我一直以为是别人看着稀奇留下了,却不想前段时间以什么前朝宝库钥匙的形式出现,尤其上面还有字。”
“我担心我母亲的去世另有隐情,所以才匆匆找来。”
潘娘子闻言立刻道,“劳烦去思乡客栈我房间床头拿一个梅花纹的盒子,那是当时装魔方的匣子。”
小六立刻安排人去,没一会儿东西带来,穆婉一眼认出正是她娘的首饰盒子。
潘娘子道,“魔方已经被那些江湖人抢走了,只剩这盒子。”
“多谢!”她拿起来仔细查看,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就听潘娘子道,“对了,当时盒子里还有一块儿明黄色的衬布,那布料看着很不一般,我们从未见过,所以我们才更加断定你们是前朝皇族。”
穆婉:……
怎么还有这么有力的佐证呢?
一旁的小六:……
明黄色的衬布,说的不会就是遗诏圣旨吧……
他忍不住开口,“那你那宝石簪子……”
潘娘子不说话了,冷声道,“你们什么时候收拾了朱友德那狗官,我什么时候告诉你们。”
小六立刻闭上嘴,却也不由看了穆婉一眼,一副心虚的模样。
穆婉心中一动,好像知道谢珩为什么躲着她了。
潘娘子也劝她,“谢姑娘伤好之后,还是离这狗官远远的吧,他将您关在这儿,还不知道图什么呢?”她一边说,一边看着穆婉手中的匣子。
就差说谢珩是打穆婉魔方的主意了。
说完还狠狠地剜了小六一眼。
小六:……
穆婉忽然轻笑一声,“其实刚刚腹石之症的治疗我还没讲完。”
两人都是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又说起这个。
穆婉却自顾自的讲起来,“开腹取出病灶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需要消灭身体里的……”她想了个比较容易理解的词,“毒素。”
“这些毒素沿着身体里的血液游走,在肠子里落地生根便是腹石,在肺部就是肺石,如果不清理干净,很快就会再复发,甚至转移至全身,到那时刳割术也不管用了。”
小六皱眉,“那怎么办?”
穆婉道,“用毒药。”
潘娘子和小六同时震惊,“毒药?”
穆婉点点头,“毒素自然要毒药来灭,以毒攻毒。”
“当然,毒药在攻击毒素的同时也在侵害身体,病人会变得非常虚弱,疼痛、反胃、无力、脱发……”
“可这毒药又确实是在救人的命。”
穆婉道,“其实很多人都关心着大郢的这场大病,有冯大人这样坚定无畏的义士,也有以身入局,不惜自污己身,为这天下殚精竭虑的英雄。”
她看向门口,对上一双深邃的凤眸,“他们无人理解,踽踽独行,更苦,更难。”
谢珩看着她,喉头滚动。
第97章 097 我和清华散人不熟
小六将潘娘子重新押回去,谢珩终于抬脚进了门。
穆婉本来笑看着他,但对方的目光莫名叫她有几分不自在,轻咳一声调侃道,“安县还有什么大案,叫侯爷亲自忙了一上午。”
谢珩走到她床边坐下,淡淡道,“那倒没有,只是昨夜衣襟湿的厉害,拿去洗的时候耽搁了一些时间。”
穆婉:……
她怒瞪他,她好心安慰他,他倒戳她心窝子。
谢珩眼睛弯起,这么精神,看来确实是没大事了。
结果下一秒,穆婉就捂住伤口,谢珩脸色微变,倾身扶住她,“怎么了?!”
穆婉虚弱的朝云苓道,“好痛,快去给我熬碗麻沸散。”
谢珩:……
穆婉得意的抬头,人却不由僵住。
谢珩也看着她,两人几乎呼吸相闻。
英俊逼人的脸近在咫尺,穆婉能清楚的看到对方长而密的睫毛,那双眼睛深邃如渊,不知为何竟让她动弹不得。
穆婉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却似乎惊动了深渊里的什么,那双眼睛的眼睑慢慢垂下……穆婉不自在的咬住了唇。
谢珩的目光自有主张的落在她唇上,云苓和木霜把她照顾的很好,虽然唇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并不干裂,看上去柔软又……好咬。
谢珩喉头滚了滚。
“侯爷!”谢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惊醒了两个仿佛被定身的人,穆婉下意识的动了动肩膀。
谢珩顺势松手,而后敲了下穆婉的脑袋,才若无其事的重新坐好。
穆婉控诉的看着他,“干嘛?”
“咋啦?”刚迈进房门的谢地也同样发出疑问,他迟疑的在门口站定,实在是他家侯爷盯着他的眼神有些吓人。
谢珩淡淡问,“什么事?”
谢地道,“上京来信。”他正要将信递上,看到谢珩坐在穆婉床边,姿态亲近,脑子又突然灵光了一下,将信收回,依旧大嗓门道,“倒是也不太急,侯爷您先照顾夫人吧。”说罢就转身走了出去。
谢珩:……
穆婉“噗嗤”一声笑出来,谢珩睨着她,“笑什么,清华散人之后?”
穆婉:……
她慢慢的靠在迎枕上,无语道,“您不会真的相信有什么前朝宝库吧?”
“本来是不信的,”谢珩道,“但亩产五百斤的麦种让人不得不信。”
“若一直有人用这些麦种种粮,那宝库中有吃不完的粮食就不是无稽之谈。”
穆婉:……
她叹了口气,“这和宝库真的没有任何关系!”
“您知道我学医嘛,也种些草药,而我这个人呢,从小不务正业,就喜欢干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移花接木之类的,那麦种就是我用不同品种的麦子杂交而得。”
她想了想,举了个比较形象的例子,“比如马和驴生出的骡子耐力和体力更强一样,杂交的麦种汲取了几种麦子的优点,病虫害少,产量高,但也和骡子一样,不能生下一代,您懂吧。”
懂是懂了,只是……谢珩一言难尽的看着她,给植物杂交,她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穆婉无视他的目光,继续道,“其实,杂交水稻比杂交麦子要更简单……”
谢珩惊讶,“你还有高产水稻种子。”
穆婉痛快道,“亩产六百斤左右。”
其实现代杂交水稻的亩产可以达到一千五百斤左右,但她毕竟不是专业的农科生,只是高中时学过一些生物杂交理论知识,其他的全靠着下面农人一茬茬的试验,才达到现在的水平,但她已经培养出了几个很有经验的老农,也许再过几年,亩产还能再往上升。
她问道,“你要吗?我可以给你。”
谢珩深深的看着她,“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国本。”穆婉道,“要是不知道,我恐怕早就拿出来了,然后早早变作一抷黄土。”
谢珩瞪她,“别胡说。”
穆婉道,“本来就是啊,我拿着这东西,犹如小儿抱金砖。就算真不懂,几百条人命的也让我懂了。”
看着她眉宇间的愁绪,谢珩放在腿上的手动了动,最终只是道,“这不是你的错。”
“嗯,我知道。”穆婉笑,“这么多年我也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劝潘娘子的那些话,我自己想过无数次。”
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并不是人体那些看不见的细胞,每每想到那些曾因为得到种子而兴高采烈的笑脸却因她而死不瞑目,她便难以安枕。
“所以我承认我就是个普通人,做不了什么伟大的事情。”她与自己和解,“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穆婉笑道,“我这样的小人物,管好我自己就行,兼济天下的事情,就靠侯爷这样的大英雄了。”
谢珩看向别处,“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也不是什么英雄,恐怕要叫你失望了。”
“我为什么要失望,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穆婉无所谓道,“侯爷量力而行即可,我不过小小一次尝试便知难而退,侯爷的压力可想而知,我可没资格给您提要求,不对,是谁也没资格。”
“毕竟腹石之症,就算遇上神医也只有两成的把握而已,治好了那是奇迹,治不好才是正常。”说到这里,穆婉突然鬼鬼祟祟起来,“那您有没有提前找好一个世外桃源的隐居之所?”
谢珩:……
这话她新婚时好像就提过一次,那时他以为她是知道了他要反了太后,所以给自己准备退路,如今看来,她早已预料到了大郢朝可能的结局。
穆婉理直气壮,“我们总不能真的因为朝廷的错误,就跟着它一起陪葬吧,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到这里,她忽然道,“咦,到那个时候,我们就真成了前朝旧人了。”
谢珩失笑,“你现在不也是前朝旧人吗?”
穆婉一愣,谢珩道,“曹氏弩的改进图纸,是你给太后的。”
他说的是陈述句。
穆婉自知瞒不过,也不扭捏,直接道,“我那时担心你为难,又或者你没时间管我,只好自己给太后加了些筹码。”
没有人喜欢被人威胁,护国公做了错事还敢去找太后,就是在欺负太后不敢不向着他们。
因此当得到能让曹国公无法翻身的把柄时,太后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虽然穆婉也没想到太后会那么迫不及待,不做任何准备,当场就动手。
谢珩看着她,所以她看似莽撞,但其实在从狗肚子里摸到魔方的那一刻就想好了后路。
即使没有他,她一样不会有事。
谢珩再一次认识到了她的聪慧和大局观。
“那你和清华散人是什么关系?曹氏弩是清华散人所制,对吧?”
听到这个穆婉就头疼,那时冯耀宗问她魔方的来历,她又不能说自己做的,毕竟那时她才十岁,便随口说是清华散人,既不算骗人,解释又合情合理。
却没想到这随口胡诌的话,竟然在多年以后化作回旋镖,扎中自己,让她成了朝堂、江湖甚至藩王的头号通缉犯。
更绝的事,现在她又面临了同样的问题,她若说自己就是清华散人,那武器设计的知识从何而来?学医尚且有迹可循,机械知识却说不出来,毕竟有些知识这世界甚至都还没有。
而穿越这种事情,她连她娘都没说,更不可能告诉谢珩。
可对上明镜司指挥使,她实在没有圆谎的把握。
所以,只能挑个更简单的骗他,穆婉认真道,“其实我只是和清华散人相处过几天,根本不熟。”
她言简意赅,“他是我外祖父出门时救下的一个老头。听说是伤的很重,差点没命,我外祖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救活。就是他养伤期间,我陪了几天,魔方也是他那个时候教我的。”
“后来某一天晚上,他将魔方和几张武器图纸留下后,就消失了。”
谢珩眯起眼睛,“所有的魔方还有几张图纸?”
穆婉丝毫不虚,“对啊,我猜他大概是身无分文,无以为报,所以干脆把整只包袱都留下,用来抵我外祖父的救命之恩吧。”
“曹氏弩确实是其中一张图纸。”说到这里,穆婉叹道,“这事儿和这麦种事件类似,当时我听说赤翎族实在可恶,便想着将其献给朝廷抵御外敌,却不想被护国公截胡,成了他升官发财的踏脚石。”
“亏得当时留了个心眼派人转送,不然怕也是要被灭口了。”穆婉调侃,“我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
谢珩却没被逗笑,这么高产的粮食,这样的利器,这么多的有才有志之士,本该造就一朝盛世,却因为上位者的荒唐,朝廷倾轧,反而要被抹杀,何其荒谬。
“所以你不知道清华散人是谁?”
穆婉坚定的点头,打算来个一问三不知。
她都想好了,反正人是她外公捡的,至于什么时候捡的,怎么捡的,她外公已故,她也一概不知,少说少错,死无对证,绝无破绽。
啧,她可真机灵。
结果谢珩只是点点头道,“那就好。”
“嗯?”什么那就好?
穆婉意外,试探道,“如今知道了清华散人和前朝宝库之事是子虚乌有,那钥匙还要继续找吗?”
谢珩看着她,“谁说前朝宝库和清华散人是子虚乌有?”
穆婉眨眨眼,“就是子虚乌有啊,潘娘子不是说了吗?前朝宝库只是他们猜测而已。”
“猜测未必是空穴来风,”谢珩道,“如今只能确定高产粮种不是前朝宝库所出而已。”
他问穆婉,“清华散人是有的吧?魔方也确实是他的吧?这样怎么证明前朝宝库是子虚乌有?”
穆婉:……
“你觉得我将此事禀告太后,她会信吗?”
穆婉叹了口气,恐怕不仅太后不会信,其他人也不会信,觊觎那皇位的人都不会信。
谢珩道,“我之前还担心,若清华散人跟你有关,得想法子将此事儿压一压,免得给你惹来麻烦,既然你不认识,便也省了功夫。”
穆婉:……
她现在反口还来得及吗?!你还是压一压吧!
她忍不住嘟囔,“那清华散人多冤呐。”
谢珩道,“他既然将这些东西留给你们,就默认了东西流出,而且潘娘子怎么会无故猜测什么前朝和宝库?未必没有人引导。”
“被人救了都不敢当面道谢说明来历,还要悄悄离开,这清华散人恐怕不简单,总之,先找到他再说。”
穆婉:……
她是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第98章 098 没名没分我也愿意!
穆婉干脆放弃挣扎,反正她马甲捂的紧,只要她不承认,就没人会知道她是清华散人。
“前朝宝库之事跟我无关,我现在只想找到另外两枚魔方,查清我娘的去世是否有其他隐情。”
她问谢珩,“下一枚魔方侯爷要怎么查?”
谢珩看着她。
穆婉道,“既然要继续找宝库钥匙,您肯定查的比我快,我就不白白浪费人力了,而且我敢保证,剩下的两个魔方,绝对没有人能拼出来。”顿了一下,补充道,“除了清华散人。”
谢珩道,“什么意思?”
穆婉跟云苓要了纸笔,画出了一个镜面魔方和风火轮魔方的轮廓,“这是异形魔方,跟目前出现的两个魔方还原难度根本不是一个等级,三阶和四阶魔方至少可以将同色的一面拼在一起,得出上面的信息,但这两个魔方打乱后是完全不规则的形状,不还原谁也不知道它们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更遑论得出上面的信息。”
“所以,除了清华散人,只有我能知道上面有什么字。”
谢珩想起了什么,问道,“给太后的那枚魔方上,写着什么?”
穆婉道,“青罗玉簪。”
谢珩敛眉思索。
穆婉见状问道,“为儿谋、青罗玉簪,侯爷可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含义?”
见谢珩定定的看着她,穆婉轻咳一声,“怎么了?”
谢珩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垂下眼睑,“我记得你刚刚并没有问潘娘子魔方上的字,你如何得知冯耀宗手中魔方上写的什么?”
原来是因为这个……
穆婉微微一笑,“拖您的福,秋猎回程的时候,太后招我同撵,我们相谈甚欢。”
谢珩:……
他忽然想起,她是怎么利用他让太后护着她的。
谢珩揉了揉额头,穆家和李家到底眼瞎成什么样,才会说她是不学无术的草包?明明聪明的叫人防不胜防。
他叹了口气,认命道,“潘娘子口中的富商调查需要时间,我们先回上京,看看太后手中那枚魔方有没有其他线索。”
穆婉笑道,“那就辛苦侯爷啦。”
谢珩起身,看了眼她的肩膀,“你这两日好好养伤,三日后我们就启程回京。”
穆婉没有异议,毕竟这事儿急不来,而且这次收获也不算小,能从谢珩这里直接获得信息比她自己查快多了,不过还是道,“侯爷若有需要,也可跟我说,我手下也有不少能人。”
谢珩点点头表示明白。
从穆婉房间出来,谢珩一回到正房,就见小六和谢地冲着他傻笑。
他淡淡道,“吃错药了?”
谢地将上京传来的信递给他,嘿嘿笑道,“属下刚刚听小六说了。”他竖起大拇指,“夫人胸有沟壑,竟能明白侯爷苦衷,甚幸。”
小六也揶揄道,“刚刚我看云苓姑娘跟在谢地身后贼头贼脑的退了出来,侯爷您干嘛了把夫人的丫鬟都吓跑了。”
谢珩脑中飞快的闪过微颤的长睫和清澈的眸子,目光却定定的落在眼前的信纸上,问小六,“你之前将我的情况飞鸽传书与杏林谷,叶谷主怎么说。”
小六瞬间哑了火,半晌黯然道,“谷主还是建议您卧床修养,至少能多坚持几年,另外就是千万不能情绪激动,动用武功。”
然后他发现这是个大大的矛盾,叶神医特意叮嘱让侯爷不要近女色,最好活的像个和尚,心情越平和,毒素入侵才能越慢,可若侯爷真喜欢夫人,怎么可能不被牵动心绪。
而且以侯爷的性子,就算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怕也不愿意叫夫人守寡伤心……
谢地十分不好受,粗声粗气道,“侯爷您多注意点身体,别再操那么多心,叶神医还在想办法,碧落引未必就解不了。”
见谢珩难得没反驳,小六心中一动,趁机道,“要不富商之事交给我们查,侯爷您不如趁着这段时间没大事,去杏林谷看看?”
谢珩将信递给他,“怎么没大事?上京的兵权之争已经开始了。”
小六一愣,“这事儿咱们不是推波助澜就行吗?他们越乱越好。”
谢珩顿了顿,淡淡道,“此事上京乱就行了,传信给秦笑之,若有真才实学,品行俱佳之人,尽量先护起来。”
小六不解,“您有什么打算?”
谢珩摩挲着手腕上的珠串,“还未想好。”
小六意外,一般他家侯爷下达命令的时候心中定然布局已成,最不济也知道现阶段要做什么,怎么……
他看着谢珩,忽然福至心灵,“是因为夫人……”所以即便夫人理解,侯爷也还是不想叫夫人失望?
谢珩淡淡否认,“这江山是要留给昭哥儿的,我总不能给他留下一个风雨飘摇的烂摊子。”
可之前侯爷却从未想过这些,到底是不想给谁留下风雨飘摇的烂摊子不言而喻。
小六叹了口气,劝道,“叶神医叮嘱过叫您尽量不要多思多虑,光是为昭哥儿谋划您已是殚精竭虑,此事牵扯甚广……”
谢珩打断他,“等回到上京看看情况,年前去趟杏林谷。”
事情峰回路转,小六本该高兴,但现在怎么感觉侯爷是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处理政务才想着保重身体呢?
“行了,你再去问问潘娘子遗诏和那密室之事,可以告诉她冯耀宗可能还活着,问她愿不愿意将功折罪。”
“谢地,把舆图拿给我。”
小六欲言又止,但见谢珩神色,知道劝也无用,只能无奈离开。
是夜,穆婉睡的香甜,而隔壁房间的蜡烛燃至天明。
有云苓这个吃瓜小能手在,穆婉在房中养伤倒是不无聊。
“刘臭虫死了,刘百善疯了。”云苓一边给穆婉剥着瓜子一边啧啧。
“刘臭虫死了?!”穆婉惊讶,“那天他还算精神啊?怎么会死。”
云苓龇牙道,“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谢地当天将他们放回去,刘百善竟然半夜摸进刘臭虫家,把人掐死了。”
穆婉:……
“然后刘百善就一直疯疯癫癫的到处找他娘,别人问他去哪儿了,凶手是谁,经历了什么,他也不说,只找他娘。”
木霜嘲讽道,“他若敢说,别人势必问他娘去哪儿了,他这个天下第一孝子为了活下来吸干了他娘血的事情自然也瞒不住了。”
穆婉也叹了口气,即便看尽了人性之恶,也总有人能刷新底线。
“竟然还杀了刘臭虫灭了口。”云苓也摇头,“谁能想到呢,看起来最憨厚老实的刘百善竟然最自私狠毒。”
穆婉疑惑,“侯爷没有公布鬼宅案的真相?”
云苓摇了摇头,“没有,县令给的破案理由是那些江湖人为了寻找前朝宝库钥匙,出高价请不会武功的百姓做马前卒探密室,前头那些人都是因为太过贪心接下任务,最后被困在密室活活饿死了。”
“而之所以会被扔在鬼宅门口,是后来的江湖人看到,嫌麻烦不愿意报案,就直接抛尸。”
木霜道,“这样一来倒也解释的通。”
“潘娘子和益元堂的小掌柜今天一早也都送回去了,装作无事发生。”云苓疑惑,“侯爷到底怎么想的?”
穆婉思索,“此事涉及冯大人,若公布真相必然要将冯大人的那些事情说出来,岂不是证明是朝廷冤枉了冯大人?怕要牵扯出上京许多人来。”
“我猜测侯爷迟迟不收拾朱友德,应该也是另有安排……”
“算了,不想这些了。”反正想了也无用,她什么都做不了。
穆婉叹了口气,忽然道,“你说潘娘子回客栈了?”
云苓点点头,穆婉笑道,“本来还愁没人选呢,这现成的人选不就出来了?”
木霜道,“您是想……”
穆婉笑道,“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做笔生意再走?”
“走,收拾收拾,我们去见潘娘子。”
“要不要告诉侯爷一声?”云苓揶揄道,“也省的侯爷担心。”
穆婉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天一夜都不露面的人,哪里会担心。”
木霜皱眉,“侯爷现在也不在。”
云苓疑惑,“到底在忙什么啊?”
穆婉依旧冷哼,“管他干嘛?做我们的事!”
穆婉主仆疑惑的时候,隔壁的主仆已经准备出发了。
“和侯爷说了是午时初吗?”徐锦照着镜子对自己的妆容做最后的整理。
“说了。”茱萸将一支兰花玉钗插进她的发髻,迟疑道,“不过奴婢把信交给那个什么小六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也不知道侯爷看到信了没,就算看到了,会不会去?”
徐锦淡淡道,“事关前朝宝库,他的下属肯定不会怠慢,他也不会无视。”
她起身,拿起手边的拐杖。
茱萸心疼道,“那您也可以把侯爷约在这里啊,为何要约去思乡客栈那么远的地方,回头您的脚又该疼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冲着隔壁道,“叫那女人知道,说不定又要笑话您。”
县衙就这么大,两个院子一墙之隔,自然什么动静都瞒不过。
穆婉受伤,谢珩关心她的事情当天就传到了这边,茱萸一直记得那天那女人对自家姑娘的挑衅,不禁存了较劲的心思。
徐锦却有些发怔,若是之前,她定然会认为那女子和谢珩一起破案时受了伤,谢珩亲自去探望也只是表达对同伴的关切,可那天谢珩看那女子的眼神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他们订婚几年,她都未曾见过他那样的目光。
茱萸还在愤愤,“侯爷那两个新下属果然是跟侯爷时日短吧,竟然对那女人毕恭毕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镇北侯夫人呢!”
徐锦倒是想起了什么,“上京那边,镇北侯夫人可有什么新鲜事?”
“那就多了。”茱萸语气中都是意外,“本以为一个商户女入侯府,必然战战兢兢,小心谨慎,不曾想那女人竟然仗着镇北侯府的势,肆无忌惮。”
“听说前些日子秋猎,她竟然直接跟护国公府对上,不仅杀了护国公府的狗,还捅了世子夫人一刀!”说到这里,茱萸也不由咋舌,“真是小人得势,无法无天。”
徐锦皱眉,“岂不是给谢珩添了不少麻烦?”
茱萸道,“肯定吧,不管怎么样,她都代表着镇北侯府的脸面,侯爷还是保下她了。”说到这里,她无语道,“但那商户女好像觉得是太后为她做的主,竟然与太后交好。”
徐锦无语摇头,“到底出身商户,看不明白侯府和宫中的剑拔弩张,只觉得太后就是最有权势的人,就奉承巴结。”
茱萸道,“上京如小姐这般聪慧的姑娘有几个?别说她一个商户女,世家贵女们怕也没几个清楚的,镇北侯夫人竟然跟太后交好……简直是笑话。”
她摇头叹道,“奴婢还挺想知道她在侯府生活如何的,可惜孙嬷嬷只在新婚前寄过一封信,后面就没音儿了……”
“你又擅作主张了?”徐锦皱眉,“长公主和谢大夫人治家严谨,若被发现图惹误会。”
茱萸连忙请罪,“奴婢知错,奴婢就是气不过,凭什么一个商户女和您相提并论。”
徐锦道,“你也说她是拎不清的,何以为惧?别再做多余的事情!”
茱萸低头,“奴婢知道了。”
徐锦语重心长道,“他娶商户女也是权宜之计,等太后……”话没说出来,但茱萸明显懂她的意思,“镇国公府大仇得报,别说是他,长公主都会重新为他选新妇。”
茱萸笑道,“届时以家主的身份,姑娘依旧是最佳人选。”
见徐锦蹙眉,她连忙安慰,“奴婢不信侯爷心中没您,当年上京那么多姑娘,侯爷谁都不多看一眼,只惦记着您。要不是家主……”
徐锦道,“不论如何,事实就是我在他最难的时候跟他退了婚,他恨我是应当的。”
“可您也是身不由己,而且您和李郎君也只是有名无实。”茱萸自信满满,“您这次趁机跟侯爷说个明白,解开误会就好了。”
“反正奴婢觉得侯爷上次肯定是为了气您,不然那女人甚至都算不上漂亮,您也看到了吧?脸上那么一大块儿斑。”
徐锦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踝,所以不管怎么样她都需要确定一下,他是真的喜欢上了别人,还是气她对他的背叛。
徐锦拄着拐杖出门后不久,穆婉也带着云苓木霜直奔思乡客栈。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带了冷意,穆婉吊着胳膊,裹着厚厚的斗篷,还不忘让云苓把她脸上的斑再描一描。
做戏做全套,她以后还想继续跟着谢珩出京寻找其他魔方的下落呢,镇北侯夫人的身份离京到底不方便。
再次站在思乡客栈的门口,看着那大大的牌匾,穆婉有了不一样的感触,“思乡……潘娘子一定很想家吧……”可惜,老柳村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云苓和木霜也不禁沉默。
结果就听旁边有人鄙夷道,“故作姿态,无病呻吟,”
穆婉扭头看去,正是徐锦的婢女茱萸,对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笑,“这位姑娘不是江湖儿女吗?怎么学起了世家千金的做派?受了伤竟然还追过来。”
她似乎认定了穆婉是来纠缠谢珩的,直接道,“可惜侯爷约了我家姑娘,姑娘还是等等吧。”
穆婉抬头就看到一天一夜没见到的谢珩和徐锦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显然是刚刚上去。
而茱萸似乎想彻底打破她的幻想,叫她知难而退,“这位姑娘可知侯爷已有妻室?”
云苓冷笑一声,正要说话,穆婉抬手制止了她,然后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西子捧心,“自然知道,我不仅知道,还知道他的夫人非常非常善妒。”
“但我不在乎,”她深情道,“他说过,他喜欢的人是我,有这句话就足够了,就算没名没分的跟着他,我也愿意!”
徐锦和茱萸震惊的看向谢珩。
谢珩:……
谁敢叫她没名没分,不想活了吗?
第99章 099 大义凛然?
徐锦看着谢珩,不敢相信他能轻易说出这种话。
然而他竟然没有反驳,而是朝着楼下的人问道,“来这里可有事?”
因为离的近,徐锦甚至感觉到了他微不可察的叹息,似乎对那姑娘有些头疼。
无奈却依旧选择了迁就……
徐锦的目光不由落在那女子身上,第一次正眼看她。
若忽略脸上那块黑斑,眉眼倒也算的上精致。
依稀记得上次见她时,对方穿的是利落的劲装,一副江湖儿女的打扮,如今却是一身艳色袄裙,窈窕身形隐在镶银狐毛的绛色斗篷之下,有了几分世家贵女的气度。
可比自己却还差得远,尤其这大庭广众之下对着男人乞怜的卑微姿态,自尊自爱的女子,谁会不要名分?
明明不足为惧,可是为何……
徐锦握着拐杖的手不由握紧……哪怕是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她都不会感到如此羞辱。
穆婉斜了茱萸一眼,笑道,“本是来找潘娘子的,若不是被李太太的丫鬟叫住,怕就要跟侯爷错过了。”
谢珩道,“李太太约我有事相谈。”竟有些交代行踪的意思。
云苓看向茱萸,明知故问,“不是侯爷约的李太太?”
谢珩冷淡的扫了徐锦一眼,“不是。”
茱萸脸涨的通红,徐锦压下心中的难堪,朝穆婉福了福,“婢女无状,还请姑娘海涵。”
穆婉灿然一笑,“无事,我信侯爷,也信李太太不是惦记有妇之夫的人。”
茱萸大概是气狠了,“你难道不是惦记有妇之夫?”
穆婉道,“李太太总不能同我一样愿意做小吧?”她想到她那个时代很有名的台词,诚恳道,“毕竟我是加入侯府的,但李太太若动心思,怕是拆散侯府的……”
谢珩:……
小六:……
茱萸:……
茱萸哑口无言,徐锦冷声道,“茱萸!再多嘴就回去!”
穆婉见差不多了,笑眯眯道,“侯爷和李太太快去谈正事吧,我也要去找潘娘子。”
潘娘子正好闻讯赶来,“谢姑娘。”
听到潘娘子对穆婉的称呼,徐锦一愣,而后眼底忽然涌上笑意,对着谢珩语气轻快道,“侯爷,这边请。”
穆婉眨了眨眼,这姑娘怎么突然开心起来了?
直到潘娘子带她进了另一个房间,欲言又止了半晌后,终于还是没忍住道,“刚刚听到了姑娘的话,我知侯爷是世间难得的男子,但若要托付终身,还是要慎重些,至少跟你的父母商量一下。”
“我在百花楼几年,虽然不能说百分之百看透男人,但能让女人们没名没份跟着的男人绝对不值得依靠。”
潘娘子说到这里,对谢珩颇有几分滤镜破碎的意思,“我以前只当镇北侯是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男女之事上还算有担当,没想到……”
她语重心长道,“他若要玩弄你,理由都是现成的。”
“你是真的姓谢还是化名?”
穆婉一愣,终于知道徐锦为什么笑了:这时代同姓不婚,若成婚等同不伦啊!
她到底在现代形成了根深蒂固的观念,穿到这个时代后许倾蓝又早早为她订了婚,以至于她完全忘了这茬。
但谢珩应该知道才对……
很好,谢珩造谣她善妒,她造谣他不伦。
穆婉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捧腹。
潘娘子被她笑的满头雾水,云苓笑道,“潘娘子多虑了,我家姑娘是故意气那李太太呢,谁叫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冒犯我们姑娘。”
穆婉笑道,“她们既然自取其辱,那我当然要成全她们了。”又道,“多谢潘姐姐操心,我嫁人必然是要正妻之位,没名没分的事情,就算镇北侯也不行。”
潘娘子反应过来,也跟着笑,“吓了我一跳,我说姑娘如此通透,怎会是糊涂之人。”
又想到那位李太太和丫鬟的脸色,不由笑道,“那位确实是气坏了,只是没想到侯爷竟然也配合你。”
穆婉笑道,“大概是不想被那位李太太纠缠吧?”
潘娘子皱眉,“可惜被我叫破。”又疑惑,“那位太太既然将姑娘视作劲敌,怎的不知你姓名?不然也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
穆婉道,“大概是我家丫鬟嘴严?”
其实穆婉和谢珩御下严格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徐锦从没将她放在眼里,压根没认真打听过她。
潘娘子不由看向谢珩他们所在的房间,“如今是不是要前功尽弃了?说起来那位李太太到底是谁,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纠缠镇北侯。”
穆婉微笑,“徐首辅的千金徐家大姑娘。”
潘娘子一顿,“就是镇北侯的心上人?听闻那徐大姑娘虽然嫁去了李家,但一直为镇北侯守身如玉。”
我去,还有这劲爆消息呢?
穆婉立刻来了兴趣,“怎么回事?展开说说?”
潘娘子显然也很遗憾,“当时就听人说了一嘴,结果大概是有顾忌,被人打断后就再没说了。”
“怎么这样……”穆婉失望,而后想到什么,精神一振,“你说为了挽回镇北侯的感情,这事儿徐大姑娘应该会跟侯爷说吧?”
潘娘子笑道,“你难不成还打算从侯爷那儿问出来不成?”
穆婉托着下巴心想,未尝不可啊……如果他真的不喜欢对方的话。
机密不能问,八卦应该没问题吧。
二楼尽头的房间里,徐锦给谢珩倒了杯茶,语带调侃,“据我所知,侯爷极重规矩,□□这种事传回上京,怕没人会相信。”
她本意是点破他为了气她而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却不想谢珩淡淡的看着她,“李太太是在威胁我?”
徐锦一愣,对上他充满冷意的目光。
“本侯以为,李太太约我来是想同我谈合作的。”他漫不经心的转着手腕上的珠串,“如果李太太觉得拿住了我的把柄,大可以试试我和你父亲谁先身败名裂。”
徐锦沉默半晌,“你别告诉我你真的喜欢她。”
谢珩淡淡道,“我想这与李太太没有关系。”
徐锦忽然苦笑,“你竟如此恨我。恨到要用那样的人来羞辱我?”
谢珩冷声,“她从不是无理取闹之人,难道不是你自取其辱在先?”
“是,是我自取其辱,因为我始终放不下你!”见谢珩要开口,徐锦快速道,“你知不知道,我和李淮琛并无夫妻之实。”
这个信息让谢珩一愣。
徐锦见状又多了一些信心,趁热打铁,“你应知道,当年徐家退婚是迫不得已,我痛苦,我父亲也觉得对不住你。”
“但重来一回,我们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镇国公府玩忽职守,动摇国本这样满门抄斩的大罪,我们徐家赌不起。”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那罪名是无稽之谈,可正因为如此,才更加可怕,毕竟如果是事实,案子还可以调查,镇国公府还能等到平冤昭雪的一日,但那是皇家的欲加之罪。”
“你们当时远在边关,根本不知道五王之乱是何等凶险,上京那些不可一世的王公贵族,煊赫一时的世家高门,一夜之间血流成河,一切功绩荣耀皆因上位者一句话湮灭。”
“那时我第一次清楚的知道什么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想起当时的情形,依旧心有余悸,“幸得我爹机警又有几分运到才堪堪保住了徐家。”
徐锦道,“后来你拼死回京,却身受重伤,御医都断定你活不久。”
“皇帝太后,还有那些陷害镇国公府的人,都在虎视眈眈的等着你倒下,一旦你倒下,镇国公府立刻就会步上那些王亲贵族的后尘。”
她难过道,“若只有我徐家大房,我们可以豁出性命继续联姻,可我们没办法拿徐家上下几百口人命去赌。”
“我身为徐家嫡女,受他们供养,也没有任何任性的权利。”她看着谢珩微微哽咽,“所以我才写信叫你等我。”
“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你,我一直在想办法回来。”
“我和李家匆忙联姻,李淮琛身为李家长孙,心高气傲,得知我心有所属后,并不愿意碰我。”她看着谢珩,眼底是藏不住的情意,“一直至今。”
她概括的三言两语,但从她微颤的语气和复杂的表情可以窥见做到这一步大概很不容易。
谢珩看着她,“徐大姑娘。”
徐锦听他这样叫她,目露期冀。
却听谢珩道,“你我虽订婚三年,但大部分时候我都在边关,只每年年关时回来一阵,我们相处的时间根本不多,我不知你何来如此深情。”
“不过既然你这样剖白,那我也明确的告诉你,我那时只是将你当做未婚妻而已,有婚书,你便是我未来妻子,没有婚书,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本侯从来没有恨过徐家退婚,就像你说的,我们这些世家子,在面对真正的家族利益时,从来身不由己。”
他嘲讽道,“当初为保徐家,你需要嫁入李家,如今跟我联姻更有利,你们便再次打算对李家过河拆桥。不,不是过河拆桥,是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若镇北侯府倒了,你想必早就与李淮琛圆房。”
“徐家能在五王之乱中爬到高位,圆滑手段果然了得。”
他看着徐锦,“徐大姑娘若想合作,不如直接拿出诚意来,而不是利用所谓的感情来空手套白狼。”
“若我喜欢,对方是否完璧我根本不在乎,若我不喜欢,你是不是完璧之身,与我何干?!”
徐锦脸色难堪,“你……”
谢珩不耐的打断她,“ 我希望下一句就能听到重点,不然就等回京后,徐首辅亲自来与我谈。”
徐锦深吸一口气,终于接受了谢珩似乎不在乎她的现实。
“既然如此……”她从袖子中取出一个鸽子蛋大小的方块。
谢珩的目光瞬间被吸引,正色道,“你哪儿来的?”
徐锦伸手将那魔方拿起来,来回拧动,花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色块散乱的魔方便还原成六色同面。
她将还原好的魔方推给谢珩。
谢珩不客气的拿起来,他至今也就从穆婉那儿摸过一回实体,还因为担心别人看到没有仔细看。
他来回拧动,一边将魔方打乱,一边问道,“哪里来的?”
徐锦道,“李家囚禁的一个老头那里。”
谢珩挑眉,徐锦继续道,“这也是我要跟李家和离的原因。”
“前朝宝库之事传出后,李家也起了心思,竟不知在哪里找到了一个老头。”徐锦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清华散人,但等我想到办法接近他时,他已经被严刑拷打快不行了,只将这钥匙和解法教与我。”
“那老人说,这钥匙世上只有他和他的徒弟冯耀宗能解开,如今冯耀宗已死,老人如今大概也去了。”她盯着谢珩强调,“前朝宝库的钥匙,如今只有我能解开。”
谢珩不动声色的道,“原来徐家也想染指那个位置。”
徐锦平静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徐家。”
“既然侯爷不愿意与我叙旧,那我们就谈谈大郢的未来。”
她大义凛然道,“还请侯爷救救这天下百姓!”
第100章 100 徐锦的野心
“大郢的未来……”谢珩似乎有了些兴趣,“愿闻其详。”
徐锦道,“当年五王各自发动政变,最后乱斗而死,只剩下一个冷宫长大的六皇子和靠着美色获宠的吴贵妃,如若不管,天下必然大乱,大郢百姓将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所以我爹顶着佞臣的帽子,做了‘吴太后’的首辅,左拙右支的维护着岌岌可危的大郢朝。”
谢珩不由挑眉,他倒不知,徐禀问的弄权在徐锦口中竟然是忍辱负重。
徐锦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继续道,“可如今太后已经开始想办法培植自己的人手,而因为皇室不仁,前朝宝库之事传出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我爹劝不了太后,连一直保持中立的南弘李氏都投靠了南阳王,朝中官员更是各自生了想法,这样下去,大郢就真的要完了,届时各方起势,战乱不断,大郢百姓将生灵涂炭。”
她看向谢珩,“侯爷因为家族仇恨,已经对朝廷的一切冷眼旁观了三年,难道还要继续下去吗?”
她道,“我知道您恨皇室,即便已经手刃了所有仇人,但如今站在朝堂上的人,大部分依旧是踩着镇国公府众人尸骨获益的无能鼠辈。”
“所以您想看着这朝堂腐烂,甚至您为太后办事,也是想加快他们和大郢一同沉沦的速度,让他们尝尝你大姐和父兄们曾经感受过的绝望。”
“可是侯爷,”徐锦深吸一口气,“在他们感受到绝望之前,最先绝望的却是百姓。”
“闵州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旱灾,开粮仓就能解决的问题,却死了十几万人,安县更是没了一半的人口。”
“侯爷,百姓何辜。”她说着不由红了眼眶,“安县如今的惨状,真的是侯爷愿意看到的吗?”
谢珩面无表情。
徐锦朝他郑重拜下,“侯爷,如今这天下,能救百姓的,只有您了!”
谢珩看着她,忽然笑道,“徐大姑娘实在太高看我了。”
“三年前我父兄战死,谢家精兵几乎全部葬身在边城的城门之外,如今我能撑起镇北侯府已经是勉强,还真没什么本事救这天下百姓。”
徐锦却道,“之前侯爷说订婚三年我们相处时间不多,我何以对您用情至深。”
“因为我远比侯爷知道的要更早的关注您。”
“侯爷十四岁第一次上战场便斩杀敌军首领,十六岁任前将军,以两千人马逼退一万赤翎敌军……”
“都说您霸道嚣张,但我却知道您曾因为属下无意间践踏百姓农田而罚对方军棍,会让不认识的小女孩儿在你头上胡乱簪花,会为了保护素不相识的垂死老者以身挡箭……”
见谢珩眯起眼睛,她承认,“对,我曾派人去边关,专门搜集您的消息,本来是想更了解自己的未来夫婿,而越了解就越钦佩。”
她目光盈盈的看着谢珩,“所以,我不信这样的侯爷会是冷漠无情的人。”
“镇国公府世代忠良,侯爷并非例外。”
她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嘴角带了些笑意,“长公主当年虽然总嫌弃您欺负兄长们,但也说过,几个孩子里您最聪明,若是真欺负兄长们,世子和二郎君怕被您卖了还帮您数钱。”
说到这里,她又重新正了神色,“侯爷现在心中有恨,但等到天下民不聊生时,您真的不会后悔吗?”
谢珩静静的看着她慷慨陈词,他不怀疑徐锦此刻是真心替百姓着想,也是真的替他担心,但这并掩饰不了她的野心。
照理这样胸怀天下,野心勃勃的女子应当值得欣赏,可他此时却觉得好笑。
大概因为她的慷慨,是在慷他人之慨吧。
而他恰好见过了真正胸怀天下和更加高瞻远瞩的姑娘。
——想要国富民强,便一腔热血的去尝试,然后被撞的头破血流偷偷躲起来难过……
虽然她说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但她大概连自己都不知道她其实从未放弃,否则不会在闵州遭灾时坚持平价卖粮,不会在对朝廷失望后依旧坚持不懈的研究高产粮和锋锐武器,也不会那么清楚要治好病入膏肓的大郢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因为她一直在尝试。
所以她对他说,量力而行,没有人有资格要求他,因为她心里清楚拯救大郢,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徐锦不知道他的想法,见谢珩似有触动,心中升起喜意,继续道,“而且侯爷护佑天下百姓,跟惩治当今朝廷又不冲突。”
谢珩回过神来,就听她道,“九皇子尚未找到,先皇还留有遗诏,只要找到这两样东西,如今的朝廷便都是谋权篡位的反贼,侯爷想收拾他们不需要任何顾忌。”
她思路清晰的描画着大郢的未来,“而由长公主和侯爷教导出来的九皇子必然爱民如子,再加上前朝留下的宝库填补吴太后挥霍的空虚国库……”
她朝谢珩抱拳,“我徐家愿意追随侯爷,为大郢再创一个太平盛世!”
谢珩看着她,“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徐首辅的意思。”
徐锦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南弘李氏已经投靠南阳王,李家主数次游说我父亲,而我父亲并不愿意大郢再起动荡,所以已经拒绝过了。”
“这也是我和李淮琛和离的原因,我担心我父亲因为我而被牵扯进去,干脆跟李家划清界限……”
“跟李家划清界限,然后追随我,”谢珩轻笑,“这就是你为天下百姓做的事情。”
徐锦觉得他语气有些不对,但下一刻,就见他将魔方捏在手里,“本侯明白了。”
说罢起身道,“本侯会考虑。”
徐锦心知谈判不能表现的太着急,胸有成竹的恭送。
谢珩从房间离开后,一个身如鬼魅的劲装女子从窗户翻入,“大姑娘,首辅只是叫您拉拢侯爷,一起探听宝库钥匙的消息,并未让您自作主张说追随他。”
徐锦淡淡道,“我不过是做两手准备而已。”
她道,“先不说前朝复辟的难度,徐家家谱传承几百年,父亲要怎么给自己弄一个皇族后裔的身份?”
“退一万步说,他可以给自己安排一个天衣无缝的身份,但天下这样想的人可不只是他,他能确保不被拆穿?就算成功,要等多少年?”
“取代贺兰氏,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一旦他有生之年不能成事,徐家将背着篡位者的骂名遗臭万年。”
“比起这样的难度和风险,和镇北侯合作就简单安稳多了,有遗诏和九皇子在,吴太后之流才是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可以将他们名正言顺的铲除。”
女护卫皱眉,“可若九皇子登基,镇北侯必然摄政,届时首辅怕还不如跟着吴太后。”
徐锦笑道,“这种事当然不会发生。确切消息,九皇子早已尸骨无存。”
女护卫疑惑,“那您刚刚……”
徐锦道,“谢珩虽然恨朝廷,但他依旧是大郢所剩不多的皇亲国戚,若叫所谓的前朝后裔登基,镇北侯府第一个会被满门抄斩。”
“九皇子在,他会扶持九皇子,但没有九皇子,他为了大长公主和镇北侯府,也要自己去坐那个位置。”徐锦眯起眼睛,“父亲做太子的外家,大郢的国丈,难道还不够好吗?”
当然不够好,做国丈哪里有坐天下之主好,但女护卫却明白了徐锦的意思。
对徐首辅不够好,但对徐锦却更好,比起做众多公主中的一个,她想选择做大郢的国母,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可是,且不说首辅那里会不会同意……”侍女迟疑道,“侯爷对您似乎并无情意。”
“父亲那里……侯爷如今已经知道了,他自然会重新权衡,至于谢珩那里……”徐锦难堪的闭了闭眼,半晌微微笑道,“没有情谊又如何?治理天下,文治武功缺一不可。”
“打天下时需要兵权,但要想治理好这天下,必须要有能臣干吏,否则依旧无法坐稳那个位置。”
“如今天下能臣干吏一大半是李家门生,剩下的一小半跟着我父亲。”
“而南弘李氏已经投靠了兵强马壮的南阳王,侯爷若真想争这天下,就只能靠我父亲,而他若想让徐家死心塌地,自然要给足筹码。”
联姻,一个拥有两家血脉的孩子,就是最可靠的筹码。
她不信身负血海深仇和镇北侯府命运的谢珩,会在这样的大事上选择什么情爱。
徐锦淡淡道,“况且感情可以培养,他既然说接触少,那我们以后接触的机会多的是……”
说到这里,她忽然问道,“你去听了吗?那个女人在跟潘娘子聊什么?”
护卫有些一言难尽,“她说要买下那条鬼街做些生意。”
徐锦:……
她无语道,“这安县人口凋敝,连间像样的酒楼茶馆都没有,谈事情都只能来这上不得台面的客栈,那鬼街能做什么生意?”
护卫道,“说是便宜,现在买,日后必定能升值。”
徐锦摇了摇头,她还是不信,谢珩会喜欢如此浅薄之人。
那边,潘娘子听到穆婉的打算后,和徐锦一样的反应,“如今安县百姓就算得了救灾粮也只能勉强维持生存,富商地主早被那些江湖势力剥削过一轮,根本没有能力买东西,您等着鬼街的房子铺子升值,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穆婉却不以为意,“所以,我们要先解决根本问题。”
谢珩敲门进来,“什么根本问题?”
穆婉看到他目光发亮,“侯爷谈完了?”
谢珩没有理会她揶揄的目光,只是问道,“解决什么根本问题?”
穆婉微笑,“自然是让百姓有钱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