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暗火

    程秋来喜欢秋天。

    不仅是因为气候舒适, 更是因为天气凉爽,花材保存的时间可以更久。

    例如冷藏柜里的几桶玫瑰和桔梗,已经超长待机了十来天依然怒放。

    货不用进的那么频繁, 悠闲无事的时刻便增多了。

    她不用出门,用不着跟卢艳打照面,高晓丽近日生意不错,成箱的水果出售令她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翻出仅剩不多的茶叶一股脑倒进茶杯, 热水一倒,清香四溢。

    程秋来一手端着茶杯,一手点着鼠标翻阅新上的网剧电影, 一连翻了十几页都没找到合胃口的, 心情不免沮丧。

    这时, 一辆出租车稳稳停到路边, 看到拖着行李箱拎着大包小包下车的人, 程秋来嘴角上扬,眼睛眯起。

    尤川踏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柜台后的程秋来,他神情难掩兴奋, 大方地挥手同她问好:“嗨!老公,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程秋来放下茶杯,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尤川:“当然,你难得主动找我,能不来吗?”

    那晚的电话完全是出于心血来潮,程秋来本没抱有太大打算,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生活, 谁会为了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就千里迢迢跑过来呢?

    然而此刻,尤川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她的要求, 此刻,已然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并冲她张开了双臂。

    不知他是否在她离开后重归本业,他的身材和形象依旧保持的很好,俊俏更胜从前,程秋来自认是个凡人,不贪财是因为不缺财,但罕见的美色,却是难以抵挡的。

    于是程秋来起身走过去,礼貌地抱了抱他。

    尤川紧紧将她环住,将头埋在她颈间猛吸,“老公,你好香……”

    程秋来挣开了他的怀抱,笑道:“难为你这么远跑过来,真是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吧。”说完转身去给他倒水。

    尤川一路跋涉初来乍到,新鲜感很快代替了疲惫,好奇地在森也闲逛,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眼中隐隐兴奋:“原来这就是你的花店呀,虽然小了点,但是很温馨,很漂亮,就跟你一样!”

    “谢谢夸奖。”程秋来将水杯递给他,又看向他带来的行李,眉头微皱。

    她都没跟他提让他来干什么,他就直接默认要长住了。

    不过,问题也不大。

    忽然,地上某个被布裹着的箱子里发出一声异响,将程秋来吓了一跳。

    “啊!差点把它忘了!”尤川连忙放下杯子快步走过来。

    程秋来警惕道:“这里边是什么?”

    “是给你的惊喜!”尤川掀开罩布,将笼子打开,“你看我把它也带来了……”

    话音未落,一团毛绒身影飞快地蹿出笼子,应激地开始在屋里飞檐走壁地跑酷,转眼便将柜上摆着的花瓶陶瓷踢翻了五六个,程秋来眼睁睁看着它们掉到地上,噼里啪啦摔的粉碎,连带着里边的绿萝和水,装饰的彩色小石子滚落的满屋子都是。

    “哎!小花冷静点!嘬嘬嘬嘬嘬……”尤川急着去抓猫,脚底一滑直接摔到地上,裤子也被水弄湿了。

    而始作俑者此刻正蜷在店里最高处的花篮吊灯里,警惕地俯视着下方的一片狼藉,甩着尾巴眼睛瞪得像铜铃。

    “在底舱待了几个小时,它还有点不适应……”尤川缓缓起身,竟是一点也没生气,抬头看着猫,眼神反而带有几分宠溺,“你走之后,我一直帮你养着它呢。”

    没时间为那几只千里迢迢从景德镇背回来的花瓶惋惜,听尤川这么说,程秋来满脑子都是愧疚。

    砸烂几个花瓶算什么,就算把森也拆了也是她活该的。

    “好吧,谢谢你。”程秋来一番深呼吸道:“下午我开车去宠物店给它买点东西。”

    尤川再次嬉笑着凑了过来,“咱们一家三口总算团聚啦!”

    看着他湿了一片的裤子和满屋狼藉,程秋来知道现在不是搞温情的时候,于是她做出止步手势,指了指楼上:“三楼有个空房间,你先进去把衣服换了吧。”

    尤川答应了声,拎着箱子上楼了。

    小花依旧卧在顶灯上挑衅地看着她,程秋来用尽各种办法也没能把它哄下来,只好放弃,拎起扫帚拖把开始被动搞卫生。

    尤川一眼就看出所谓的三楼房间其实就是个小阁楼改装的,面积不大,倒是很安静,一点都听不到一楼门市的声音。

    房间里的东西几乎全被清空了,只剩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

    尤川从书桌下方的抽屉里翻出一个遗留的作业本,上边有用歪曲的铅笔字迹写的算术题,年代久远,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靠墙的衣柜空空如也,不过角落的一个收纳箱倒是满满当当,随手抽出一件展开,看身形,它的主人应该是年龄在十二三岁左右的男孩子,尤川又翻了几件,随着衣服码数越来越大,他猜这个男孩子应该在这住了蛮久。

    等他换好衣服下楼,程秋来已经把店里收拾干净了。

    尤川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程秋来选择视而不见,该干嘛干嘛。

    一直耗到晚上,尤川总算憋不住问她:“老公,你是不是有个儿子啊……”

    程秋来一边按计算器一边笑:“你翻屋里东西了?”

    “还用得着翻吗,都在明面上摆着呢。”尤川凑到她身边,回归问题:“到底是不是啊?”

    程秋来:“你觉得是,那就是。”

    “什么叫我觉得是就是啊……”尤川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坦诚一点吗,我又不会嫌弃你,只要他肯叫我一声爸爸,我不介意多个儿子的。”

    程秋来忍不住笑了,“不是儿子,不过,确实跟我住了挺长时间的。”

    尤川:“噢,那就是亲戚了!他现在不住这了吗?”

    程秋来:“嗯,上大学走了。”

    尤川一脸羡慕:“真好呀,大学生!”

    俩人聊着天,小花适应了环境,主动跳了下来,先在沙发上踩了两圈,又去到新买的猫砂盆里上了个厕所,吃饱喝足后又跳到架子上看鱼缸里的鱼,情绪稳定了不少。

    一直忙到十点多,困意袭来,程秋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尤川眼中闪过一缕狡黠,“上楼睡觉吗,老公?”

    “睡觉,但不睡你。”程秋来道:“你就在三楼那个房间睡,早点休息。”

    尤川眼瞳一滞:“不睡我,你叫我来干什么?”

    “电话里不是说过了吗。”程秋来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陪伴的方式有很多种啊,小川,你之前不是很想当我的助理吗?”

    尤川第二日便正式上任了。

    程秋来先带着他去当地花材市场进花材,回来后又使唤他打刺洗花桶,网购的花材到货还要劳烦他搬进店里,尤川身材高大有力气,之前又有过经验,做这些事自然手到擒来,他也心甘情愿。

    有单子了,程秋来还会让他站在一边,教他如何打螺旋给花上包装,她之前有过一个聪明又听话的学徒,再度当起师傅也是轻车熟路。

    不过总有闲下来的时候。

    上午往往是一天内生意最少的时候,尤川坐在沙发上百般无聊,把小花撸到不耐烦,兀自跳到了一边,拒绝他的触碰。

    程秋来晃了晃空的茶叶盒:“小川,去隔壁帮我买点茶叶,要岳阳洞庭湖产的君山银针。”

    尤川不明所以的去了。

    十分钟后,茶叶带回来了,他脸色也不大好看。

    程秋来问他:“怎么了?”

    尤川嘴角抽了抽:“隔壁那个老板娘,真热情啊……”

    程秋来笑着泡上茶叶,抬眼道:“再去隔壁买点水果回来吃吧?”

    尤川频繁地出入森也自然引起了街坊的关注,卢艳看程秋来的眼神变了,从敌视的忌恨变成羡慕,又化作一股年华已逝青春不复的怅然,隐没在飘零的秋叶之中。

    茶叶店不需要她再送花,原先需要分成三份的花现在只需要分成两份,分量多了,邻居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高晓丽注意到了尤川,再也不敢提介绍对象的事,但仍难掩好奇,偷偷问程秋来:“你店里那个年轻男人,是你新交的男朋友吗?”

    程秋来大方道:“不是男朋友,只是住一起。”

    高晓丽痛心疾首,感叹整条奚山街最规矩本分的女人竟是她自己,她已经开始想念舒曼秀了。

    她再无人可倾诉,满腔苦水只能在吃饭时倒给跑车归来的丈夫,以及摸鱼请假回家的小果。

    小果又告诉了言亭,感叹这么多年程秋来的口味都没变。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言亭挑了个周末回了趟青石镇,隔着马路,一眼认出了尤川。

    他们曾在夜店有过一面之缘,彼时程秋来是否认了他们的男女关系的。

    尤川的言行举止跟江驿有几分相似,面对她时笑容轻佻妩媚,伴随着撩人的小动作,好像随时都做好了被她纳入的准备似的。

    唯一的差别就是,程秋来对他的态度远不如对江驿亲昵。

    无论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共处一室的场面终究令人不爽。

    难得回来一趟,刚好前几天张超群告诉他有台机器出了故障,言亭便又去了自己开在市里的那家小店。

    自从他出去上学,店里一直都是张超群在打理,他已经很久没回来看过了,只是偶尔通过监控扫一眼店里情况。

    现在店里没什么人,暧昧的紫色灯光打在展柜上,将陈列的特殊商品映衬的诡异又诱人,就像一朵朵怒放的罂粟,引诱着骑士的陷落。

    言亭盯着它们看了很久。

    直到有人进店,站在他身边跟他一同欣赏商品,然后娴熟地购买了几样。

    言亭将目光转移到男人的侧脸上,趁他整理东西,转身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尤川方才买走的东西程秋来明明都有。

    他猜她可能不舍得让尤川用旧的,不过如果是这样,干嘛非要绕远跑来他的店里买。

    转眼间,尤川在程秋来店里待了有一阵,就连小花都完全适应了森也的环境,也不再抗拒程秋来的抚摸,它很喜欢它的豪华猫爬架,但随着天气转凉,它更喜欢卧在人腿上睡。

    尤川靠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顺着猫毛,盯着程秋来纤细的背影一言不发。

    她刚刚接了个单子,此刻正站在操作台前安静的忙碌,这种时候她是不需要助理的,而尤川原本欣赏的目光也逐渐变地贪婪炽热,似要将她吞噬殆尽。

    他并不是个自制力很强的男人,反之,他那方面瘾很大。

    他喜欢跟程秋来待在一起,不仅限于花艺助理的身份,他更希望程秋来能粗暴地掐着他的脖子亲吻他,抚摸他,侵略他,没人知道他每晚有多煎熬,他一点也不想跟喜欢的女人搞什么柏拉图似的纯爱。

    明明他长得不差,情商也不低,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很会讨女人欢心,她凭什么能在他的猛烈攻陷下还能如此淡定。

    今晚,尤川决定主动出击。

    他先搜了当地口碑不错的无人售货店,买齐了要用的东西,等晚上森也关门,程秋来去洗澡的时候,他换好衣服,悄悄进了程秋来的卧室。

    程秋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拧开卧室门把手时,便察觉到了不对。

    暖黄的台灯换成了暗调的氛围灯,床上人被眼罩遮住大半张脸,正半撑着身体用一种极为诱惑的姿势面对她。

    然而真正令程秋来心跳加速的,是此刻被他穿在身上的衣服。

    尤川还年轻,身材也偏瘦,高中生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违和,右胸前还绣着静远中学的校徽。

    光线太暗,她分不出那是谁,却不受控制地缓缓走了过去。

    感受着腰间小腹处传来的潮湿炽热,程秋来扶着他的肩膀,呼吸渐渐粗重。

    尤川牵起她的手,将食指和中指整根噙入口中品尝,神情格外陶醉。

    程秋来低头看着这一幕,喉中似火灼烧,身躯随着他时轻时重的啃咬抑制不住地颤抖。

    “够了,骚货。”

    “老公也忍得很辛苦吧……”尤川将她湿漉漉的手指拿出,指尖和唇间瞬间连接了无数道水晶丝线,看出程秋来意犹未尽,他魅惑一笑:“试试我吧,你会喜欢的。”

    眼罩是半透明的,尤川能看到程秋来缓缓俯身,在感受她头发落在他肩头的刹那,脖颈忽然感到一股大力地窒息。

    程秋来的手做惯了粗活,其实力气不小,尤川爱极了这种窒息感,正期待着接下来的狂风暴雨,然而等来的只是唇上轻轻一吻。

    居然只是一个吻。

    尤川倍感失望。

    程秋来松开手,看了眼床单上他不知何时采购好的装备,转身走到衣柜前的椅子上坐下。

    氛围灯正对着床的位置,远远看去就像个舞台。

    而尤川此刻戴着眼罩,校服拉链也滑落到胸前,呼吸紊乱面带潮红的模样更是令人目不转睛。

    “既然这么想要。”程秋来森然一笑,眼中暗火燎灼,“那就放下你所有的羞耻心和尊严,表演给我看吧。”

    第52章 花与雪

    尤川以为程秋来在开玩笑。

    可她认真观摩的神情实在不像玩笑。

    于是他便照做了。

    就像之前思念她的无数个夜晚, 独自排遣的那样,彻底放纵自我,倾尽浑身解数来取悦身体的每个敏感部位, 直到筋疲力尽,彻底失去知觉。

    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她是真正在身边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身上盖着被子,身下是潮湿褶皱的床单,床尾是被他方才拆开使用过的道具和包装盒, 屋里不见程秋来的身影, 尤川挣扎着起身, 忽然感到身体一阵异样, 他将手伸进被子里摸索一番, 忽地闷哼一声眉头紧皱,将埋在身体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居然在那种时候昏过去了吗。

    尤川随手拿了条浴巾在腰上缠了一圈,赤脚下地, 接触到冰凉木地板的那一刻,原本混沌的脑子总算清醒不少。

    他看到程秋来正站在阳台上, 双手抱臂,更显背影单薄。

    尤川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戏谑道:“我表演的怎么样?看爽了吗?”

    “我之前有过那种经历。”程秋来道:“但说实话, 刚刚亲眼看着你那样做……比我亲身实践还要刺激无数倍,谢谢你的精彩表演, 小川。”

    尤川轻轻啃了下她的肩膀,“我也是第一次表演那种事给人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呢?”

    程秋来:“不会, 你的表情和身体,都美极了。”

    听她这么说,尤川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从未有人在事后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哼,既然我那么美,为什么你没有扑上来要我?”尤川委屈道:“我知道你嫌我脏……”

    程秋来一口否认:“不是。”

    尤川:“嘁——你骗人,你之前就骗过我。”

    程秋来语气怅然:“这次没有骗你,不碰你,不是因为嫌弃你。”

    尤川不依不饶地追问:“那是因为什么?”

    程秋来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尤川觉得她为难的神情可爱极了,于是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得意一笑:“你瞧瞧,被我绕进去了吧?”

    “你不用绞尽脑汁去想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算是四爱,就算是那种圈子,随随便便跟人上床也是不对的,何况……”尤川声音微微哽咽,却仍故作轻松道:“何况,我并不是你喜欢的人。”

    程秋来愕然。

    她对尤川,的确是愧疚大于喜欢的。

    即使被她欺骗,被她丢弃,仍会为了一通电话千里迢迢奔她而来。

    而她能给予的,仅是一个拥抱。

    程秋来回头看他,对视的那一刻,尤川惊喜地在程秋来眼中捕捉到一丝动摇,那一缕情愫,似乎是因为他?

    察觉到他没穿什么衣服,程秋来冲其一笑:“外边风凉,回房去睡。”

    “那我可以跟你睡一起吗?”尤川祈求道:“我已经没力气再做别的事了,求你了。”

    新床单换好后,尤川躺在上面很快就睡着了,程秋来欣赏着他的睡颜,回想着刚刚令人血脉喷张的画面,此刻竟是心如止水比他还贤者。

    她看向地板上被弄脏的校服,窗外路灯昏暗的光正巧打在静远中学的校徽上,正冲着她的方向。

    接下来的几天,尤川都很老实。

    他比程秋来年纪小,见过的世面却比她多,常年混迹于风月场所,更是令他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无论头晚发生过什么,第二天天一亮,穿好衣服的刹那,便是岁月静好,无事发生。

    干他们这行,切忌对客人动情。

    但程秋来不是他的客人,身体缓过劲后,他抱着猫看着她,心跳久违地加速。

    他能感到自那晚后,程秋来对他的态度变了,初来乍到时他更像她的客人,现在则成了她的生活搭子,她会好声好气地指使他干活,帮忙打下手,或者让他出门去买些什么东西,二人还会商量一日三餐吃什么,他们两个都不会做太复杂的饭,索性一拍即合去超市买了一堆速食将冰箱填的满满的。

    身体燥热难耐的夜晚,尤川不止一次像之前那样做,程秋来也不排斥,就坐在不远处看他,偶尔门没关好,小花也会循着声音溜进来,好奇地盯着床上发生的一切。

    时候,尤川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他觉得自己就像程秋来的一个玩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但她就是如此容易令人产生依赖感,他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赖在她身边,哪怕她给不了他任何东西。

    程秋来伸手抚摸他汗津津的背,光滑诱人的线条蜿蜒而下,就像一尊完美的雕刻艺术品。

    “你看腻了,是吗?”尤川忽然慵懒开口。

    “没有。”

    “可你的眼神跟第一次看的时候不一样了。”尤川半闭着眼睛道。

    后来的几次,他再也没等到她仓皇接近他的脚步,以及难以克制的情动。

    程秋来对此的答复是:“第一次,总是要新鲜一些。”

    然而尤川心细如发,他翻过身侧躺着看她,眼神明亮:“那你为什么要把校服藏起来?我穿着你亲戚小孩的衣服做了那种事,你好像一点都不生气。”

    尤川猜,她第一次观看时之所以情绪起伏较大,完全是因为那身校服的关系。

    她是在看他,看的又不是他。

    程秋来思忖道:“虽说只是一件衣服,但终究还是别人的东西,万一他哪天回来找,发现东西被人翻过了,岂不是很没礼貌。”

    尤川凑近她,近距离直视她的眼睛,轻声道:“他真是你亲戚吗?”

    程秋来无奈一笑:“所以,你到底想我承认他是我亲戚,还是想我承认我是变态呢。”

    尤川狐疑道:“这两句话有一句是真的吗?”

    程秋来:“嗯。”

    尤川仔细回忆了自己在阁楼房间的所有发现,小学生专用的拼音描红本,上边有被擦拭过的铅笔字迹和橡皮屑,掉在书桌后边夹层里的奥特曼贴纸,还有码数由小到大的上衣裤子,少年的成长经历分明有迹可循。

    再看程秋来一脸淡定问心无愧的模样,反倒是尤川心虚了,程秋来脾气再好,他也不该乱开这种关乎伦理的玩笑。

    “好吧,我猜第一句是真的。”尤川嬉笑着攀住她的脖子,“养大一个小孩,很辛苦吧?”

    程秋来微微笑道:“是啊,很辛苦。”-

    奚山街马路两侧种着两排银杏,每到秋冬交替时节,一阵风,一场雨,一地金黄。

    转眼尤川已经在森也住了两个月,随着天气转凉,待在店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往往一耗就是一整天,他已经开始觉得无聊了。

    陪字没有明确期限,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青石镇太小了,根本没有适合他的工作,程秋来也不要求他一定要待在店里,他可以随意外出,去网吧,去台球厅,去唱歌,或者去镇上唯一一家酒吧微醺一下,只是那里的调酒师很不专业,勾兑出来的酒也非常难喝,尤川很是嫌弃,去过一次便不再去了。

    冬天的青石镇,是阴沉致郁的。

    街上行人变少,穿着厚重,行色匆匆地经过,再也无暇关注临街店铺是否摆着免费赠送的花,也懒得伸手去拿。

    终于,尤川忍不住问她:“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热茶蕴腾,白雾缭绕。

    程秋来:“怎么了?”

    尤川沮丧道:“你不觉得这里很无聊吗?没有夜店,没有大的购物商场,也没有任何娱乐设施,最大的饭店是川菜馆,最高的楼是快捷酒店,这根本不是年轻人待的地方……就连麦当劳都要开车跑市里才能买到。”

    程秋来放下茶杯,似笑非笑道:“肉夹馍也挺好吃的。”

    尤川直接翻了个白眼:“老公你真好养活。”

    程秋来已经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了,不仅是精神上的空虚乏味,他这样的人,总不能永远靠亲自动手玩玩具来解决那方面的需求。

    尤川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陪着她,她心里清楚。

    她也不怪他,这段时间他带给她的惊喜足矣令她余生反复回味。

    程秋来敛下眼眸,抚摸着小花柔软的毛发,平静道:“我打算老死在这,哪也不去。”

    尤川柔声劝她:“可你在这没亲人,没朋友,平时连个能陪你说话的人都没有,就守着这个小店每天反复循环地做一些琐事,有什么意义呢?”

    “我是花艺师。”程秋来莞尔,笑容自信又明媚,“只要还有一朵花绽放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存在就有意义。”

    “小川,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和精彩表演。”微扬的唇角发出释然地一声叹息,“我一定会想念你。”

    尤川眼眸黯淡,沉默许久后嘶哑道:“那下次你去找我,我给你表演,更刺激的。”

    “好。”

    森也地方原本就不大,程秋来挪开个花架子,将新置入的猫爬架替换到那,视觉上拥挤了不少,但与店内风格十分搭调,毫无违和感。

    尤川走时,小花正趴在架子上半睡半醒,甩来甩去地摇着尾巴。

    他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不带它走吗?”程秋来道。

    “不了,这本来就是你的猫。”尤川回头冲她一笑:“就让它代替我跟你作伴吧。”

    尤川的离开似乎带走了青石镇的最后一丝温度,自那天后,气温骤降,手机弹窗不停提示未来几天可能会有降雪,提醒居民注意保暖,做好防寒措施。

    店里有暖气,但窗户年久失修有些透风,导致整体温度不是那么高,眼见着挨窗户最近的小花一个劲往她怀里钻,程秋来又斥巨资买了个小太阳远远对着猫爬架的位置,小花总算得以睡个舒服的觉。

    养宠物并没有比养孩子轻松到哪去,它们除了不会说话,不用上学,该费的心一点也没少,不过正因为店里多了个活物,即使身边无人陪伴,程秋来每天拆罐头铲猫砂仍过得十分充实。

    她买了许多精致好看的逗猫棒,腾了个花瓶收集起来,就摆在柜台边,闲得无聊了随手抽出一根挥两下,小花便兴高采烈地扑过来陪她玩耍。

    玫瑰不耐寒。

    当冷藏柜里的花大部分全换成腊梅朱顶红之类的冬季花材,程秋来望向阴沉的天空,听着不远处传来的炮仗声,忽然意识到,转眼又快到新年了。

    尤川偶尔会在手机上找她聊天,询问她跟小花的近况,程秋来没单子时也乐意跟他聊两句,得知叶心怡开的传媒公司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宣告破产,她与江驿两个人也不知所踪,各个平台的社交账号也再没更新过。

    叶心怡遵守了承诺,她也不该再关注她。

    只是偶尔想到江驿,心中不免一阵怅然。

    今年的第一场雪在无人问津地深夜悄然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自夜空中纷飞舞动,犹如无数个白色的小精灵,自天幕降落人间。

    程秋来伸手去接,雪花落在她掌心,顷刻间便融成了一滩水渍。

    如果雪花也能算作一种花材,那么它该代表世间独一无二的纯净。

    转身返回店中,程秋来取出一把腊梅分成两份,准备送给高晓丽和理发店的年轻人,正进行着简单包装,门口风铃声忽然响了。

    她抬头,看到言亭站在门口。

    他的头发和肩膀覆了一层白雪,脸颊和耳朵冻得通红,看向她的眼神却依旧清澈温柔。

    “老大,我回来了。”

    第53章 所植之年

    不过才短短几个月没见, 程秋来已经快要认不出他了。

    言亭似乎又长高了些,他的五官愈发清致,眉目温柔, 眼下红痣艳如朱砂。

    见程秋来愣着不说话,言亭又问:“有活干吗?”

    确定不是在做梦,程秋来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低声道:“没有。”

    可言亭分明看见地板是脏的, 沙发是乱的,操作台上各种工具凌乱铺散,几个花桶叠在一起还未洗刷, 打理下的花杆和多余的枝叶被扫成了一堆, 在操作台下边聚成了一座小山。

    这些原本都是他该主动去做的事。

    但既然程秋来说没有, 那就是没有了, 她有手有脚, 她不需要他。

    “好吧……”言亭垂下眼眸,被冻得吸了吸鼻子,转身正要走, 忽然瞥见立在一边的猫爬架,卧在透明碗里的三花猫被小太阳照着, 舒服的已然化成一滩液体,它早已习惯进进出出的陌生人,此刻仍睡得正香。

    “老大,你养了猫呀!”言亭眼睛一亮, 忍不住朝它走过去,伸手想要摸它。

    程秋来忍不住提高音调:“小心点!它脾气不好!”

    然而言亭的手已经放到了它的头顶, 小花十分配合,半眯着眼睛仰头让他摸了个够。

    “……”

    言亭帮它顺着毛, 笑道:“挺乖的呀,它叫什么名字?”

    “小花。”

    “噢——”言亭弯腰凑近去看它的脸,“小花,你好。”

    程秋来目睹这和谐的一幕,心中五味陈杂。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言亭,而言亭却比她纯粹的多,即便被她放出的狠话伤的千疮百孔,体无完肤,却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问她有没有活干。

    明明有太多太多话想对他说,可当他真正站在她面前,千言万语都化作一阵静默。

    程秋来看着他,忽然道:“你怎么回来了?”

    言亭动作一滞,抿唇笑道:“学校放假了,我没地方去呀。”

    程秋来瞬间为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那个问题感到懊恼,他只是成年了,不是自立了,他还是个学生,他的家在这,不回这里还能去哪。

    言亭忽而又一阵忐忑,抬眼不安地问她:“老大,隔壁……你卖出去了吗,我还能去那住吗?”

    程秋来无力地点点头:“……去吧。”

    言亭眼中的原本熄灭的光瞬间重新燃起,神采奕奕道:“好,那我等下再来找你!”

    店里重新恢复安静,静的能听到外边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仿若方才言亭的出现只是一场幻觉。

    仅仅过了几分钟,言亭就回来了。

    他脱了湿透的外套,只穿着黑色的绒衫和灰色长裤,一进门先凑到小太阳跟前烤起冻得通红的双手,“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吧,真冷啊……”

    等身体暖和了,言亭自然地抄起靠在墙角的扫帚开始打扫卫生,全然不顾程秋来阴沉的脸色。

    很快,森也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一位约莫五十来岁的阿姨想要来买一束腊梅,为家里增添一些年味。

    程秋来还没说话,言亭反倒先招呼起了客人,先将其迎到冷藏柜前让她挑选颜色,又从花桶里拿了开的最好的几枝走到操作台前进行简单处理,剪根保水一气呵成,又贴心地告诉她关于腊梅的养护方法。

    程秋来:“一共三十五,扫码还是现金?”

    客户走后,言亭皱眉道:“老大,腊梅今年涨价了吗?去年明明……”

    “我这涨了。”

    言亭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恍然道:“最近生意是挺难做的。”说完又开始继续打扫卫生。

    虽然很不想看见言亭,但言亭目前也只能在她店里待着,他名义上的家在隔壁,但那里早已空荡无人多年,森也才是承载了他成长记忆的地方。

    搞完卫生,小花也睡够了,伸了个懒腰开始在店里散步,言亭坐在沙发上,抽出根逗猫棒挥来挥去,小花便追逐着彩色流苏,在地板上活泼地翻滚跳跃。

    终于,小花也玩累了,吃饱喝足后跳到言亭腿上一卧,再次眯起了眼。

    言亭给小花顺着毛,手忽然搭在它背上不动了,他抬眼看向程秋来,“老大,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程秋来一怔:“……问你什么?”

    “问问我大学校园是什么样子,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学到什么东西之类的?”言亭眼睛发亮,神情期待:“我有很多好玩的事想跟你说。”

    程秋来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用特意告诉我,你自己过得好就行。”

    看他的精神状态,生活质量应该也没差到哪去。

    “我偏要说。”言亭一巴掌把小花从身上拍下去,直接搬了个凳子坐到她身边,“我知道你对我的资助已经停止了,也知道你不需要我,但你从没说过不当我老大了呀,我们又不是陌生人。”

    一时间,程秋来竟无言以对。

    明明已经对他说了那样决绝的话,他却将尖刺一根根拔下,重新种成了花。

    终于,她无奈一笑,“那你说吧,我听着。”

    仿佛回到小学的某个冬天,程秋来也是在柜台后坐着,言亭系着红领巾站在她身边,跟她一样高,她噼里啪啦地按着计算机算账,言亭就一边剥栗子一边喋喋不休地跟她讲学校发生的事,高晓燕又没收了谁的手机,叫了谁的家长,班里谁跟谁因为值日擦黑板干架了,以及谁又向身为青石一小老大的他行贿,往他书包里偷偷塞零食漫画。

    这些程秋来基本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事后完全记不起他都说了什么,现在也不例外。

    “……其中玫瑰和多头是最好卖的,他们不喜欢红玫瑰,对于单身狗来说,取悦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后来我又进了多头卡布,多头繁星,折射泡泡,还有果汁阳台系列的,九块九两支,看上去很大一束,卖的特别好,连我们学校的老师都来找我买。”言亭兴致勃勃地跟程秋来讲述着自己的卖花经历,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我的室友也特别好,不仅没嫌弃我,还会帮我一块收拾阳台,我会把剩下的花送他,还会请他吃饭……”

    正说着,言亭忽然看到程秋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老大,你还好吗?”

    程秋来苦笑道:“没事,你接着说……年纪大了,有午睡的习惯了。”

    言亭:“我是说,我不在的日子,你过得好吗?”

    言亭有关注叶心怡的动向,也知道叶曙华去世的事,虽然葬礼办的足够低调,但还是有无良媒体为了流量传播出现场偷拍的照片,他没有找出程秋来的身影,却一眼就认出了她参与布置的灵堂。

    程秋来抿唇一笑:“我也很好。”

    言亭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语气陡然一转:“那你有没有想我?”

    程秋来倒吸一口冷气。

    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正在沙发上酣睡的小花,它要是能在这个时候突然跳过来狠狠挠言亭一爪子就好了。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实话实说就好了呀。”言亭勾唇浅笑,“老大,我想你。”

    程秋来:“……亭亭,大学是没寒假作业吗?”

    言亭:“没有。”

    “你要是实在没事干……”程秋来单手撑着额头,指了下门外,“去环卫亭借把铁锨,把门口的雪铲一下。”

    言亭往外看了眼,笑道:“现在雪还没停呢,哪有这个时候出去铲雪的。”

    然而雪没停,不代表没客人进店。

    顾虑到这一点,言亭稍加沉思,起身道:“好吧,那我就只把咱门口的雪清理一下,免得客人过来的时候滑倒……”

    可现在雪下的正大,程秋来离门口那么远都能看到鹅毛似地雪花前赴后继地往窗户上扑,可想而知外边是怎样的天寒地冻。

    于是她下意识拉住了言亭。

    “别去了,等雪停了再说吧。”程秋来随即松开手,故作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今天应该没什么生意了,我要上楼睡个午觉,你刚回来不久,应该也有挺多要收拾的吧。”

    “嗯。”言亭淡淡应了声,“也没什么要收拾的。”

    但也没什么借口留下。

    即将走出门时,他又陡然回头,“老大,咱们晚上吃什么?”

    程秋来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随即摇了摇头:“不知道。”

    言亭皱眉:“快过年了,你都没备点年货吗?”

    程秋来:“……没有。”

    就她一个人,能吃多少东西。

    “那等雪停了我们去趟超市吧。”言亭又将目光投向沙发上的小猫,“也给小花买点好吃的罐头。”

    “……好。”

    大雪下了一整晚。

    第二天早上程秋来下楼,听到门外传来阵阵锵锵声。

    随着卷帘门缓缓升起,言亭的身影也隔着玻璃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件厚实的黑色羽绒服,拿着不知从哪搞来的一把铁锨,正卖力将门前街道上的雪铲作一堆。

    他也不是一个人,陪着他一块干活的还有小瓜小果,以及驻守理发店的发型师,四个人有说有笑,似乎有聊不完的话。

    整条街的雪差不多都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已经露出了平坦的路面,时不时有行人经过,高晓丽给店里进了不少年货,此刻正站在店门口站着嗑瓜子,见程秋来出来,笑着走过去同她攀谈。

    “你瞧瞧,小子们一转眼就长大了。”高晓丽盯着三人忙碌的身影,神情慈爱,“时间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

    程秋来打了个哈欠,裹紧了身上的羊绒披肩,笑道:“是啊,一转眼就长大了。”

    言亭回头看她,皱眉道:“外边正冷,老大你快回去吧!别感冒了。”

    程秋来点了点头:“好,你一会儿进来喝点热水。”

    街上猛地多了几个人,一改往日沉寂,程秋来在店里都能听见外边有多热闹,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整理猫爬架时往外一看,言亭正跟小瓜小果打雪仗,男孩子打起雪仗总是格外认真,将雪球团的瓷实浑圆,使出全身力气朝对方丢过去,啪地一声,雪花四溅,视觉效果真跟炸弹无异。

    三人各成一派互相攻击,很快衣服和头发就都湿透了,高晓丽有点生气,一嗓子叫回了小瓜小果,没了搭子,言亭这才顾得上回来喝口热水。

    程秋来也不跟他说话,自顾自整理着冷藏柜里的花材。

    言亭身子暖和了,跟小花同时伸了个懒腰,起身道:“老大,我们什么时候去?”

    程秋来一脸懵:“去哪?”

    言亭:“超市啊,昨天不是说好了雪停之后去买点年货吗?”

    程秋来兴致不大,沉思片刻道:“我冰箱里有吃的,不如,你想吃什么自己去买吧。”

    言亭看了她半晌,嗯了声,随即又道:“那你能把车借我开一下吗?”

    程秋来惊讶道:“你会?”

    言亭:“嗯,有证了。”

    程秋来哑口无言,默默将车钥匙递给了他,言亭接过,满心欢喜地出门了。

    雪停了,道路也通畅了,进店的客人也多了。

    程秋来独自一人在店里忙的飞起,甚至下意识埋怨起言亭为什么偏要在这种时候出去。

    几个小时后,言亭提着两个满满的购物袋回来了,一进门先在地垫上蹭了蹭鞋底的泥水,随后将购物袋放下,捶了捶酸痛的胳膊:“呼,市里人可真多,堵死了。”

    程秋来早就料到这种情况,打着花刺得意一笑:“谁让你偏要去。”

    “大超市东西多,品类全,反正也不是经常去。”言亭蹲在地上整理起采购回来的食材,开心道:“这些够我们吃好久了,老大!我还买了猫条,小花,过来……”

    也幸亏言亭提前去了趟超市,他回来后不久,气温陡然骤降,天空顷刻间一片灰暗,转眼又飘起大片雪花。

    喂完猫,言亭举起两盒肉卷问她:“老大,咱们今晚涮火锅怎么样?”

    程秋来:“好。”

    二楼面积不小,厨房连着客厅,还有个小餐桌,读书时程秋来喜欢省事,经常熬粥喝,再买一些现成的凉菜熟肉,能对付两三顿,后来言亭大了,会自己做点吃的,冰箱才渐渐装满食材。

    看着原本空荡的冰箱一点一点被重新填满,程秋来也莫名感到一股踏实,言亭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娴熟地翻箱倒柜又是拿锅插电又是摆碗筷调小料,忙的不亦乐乎。

    程秋来也不帮忙,就抱臂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从他八岁起,到现在,她从未跟言亭分开过这么久,这也导致她当下依然对他感到陌生,哪怕他表露的种种细节和习惯向她证明他就是当年那个瘦弱单薄的小孩,程秋来仍对此感到难以置信。

    此刻言亭正背对着她站在水池前刷盘子,他的个子很高,衣衫被匀称的骨架撑起,宽背窄腰,双腿修长,远看之下竟与尤川相差无几。

    不知想到什么,程秋来喉咙动了动,移开目光转身回了卧室。

    不一会儿言亭叫她出来吃饭,嘴上仍喋喋不休,程秋来听不进他在说什么,只是一昧避免与他有任何眼神接触。

    “那个,老大。”吃饱喝足后,言亭收拾着餐桌,忐忑地问她:“明天晚上我想叫几个朋友去隔壁聚一聚,可以吗?”

    程秋来猜到大概是张超群那伙,眉头皱了下又松懈开来:“随便,别打扰到我睡觉就行。”

    言亭眉开眼笑:“保证不会。”

    吃过饭,言亭回了隔壁。

    街上天寒地冻空无一人,空中乌云密布,大雪未歇。

    从言亭的突然归来,到这两日岁月静好的共处,明面上的温馨和谐却令程秋来感到一阵窒息,呼吸困难。

    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她忽感身体燥热,喉咙干痒,拼命抓了几下脖子,体内传来的异样感只增不减。

    终于,她大口喘息着翻身下床,走到阳台想要呼吸新鲜空气,完全忘了外边此刻还下着大雪。

    门被拉开的瞬间,冷风长驱直入,她衣衫单薄,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窗帘被风吹得掀起老高,也就是一瞬间,程秋来看清对面,险些惊叫出声。

    言亭只穿着长裤,赤着上身正坐在栏杆上抽烟,两条腿就那么悬空耷拉在外边,距离地面将近七八米的高度,就算地上堆了厚厚的雪,一旦失足掉下去也十分危险。

    “亭亭?你在干什么?!”程秋来惊慌道。

    言亭随手将烟头弹落,噙着笑抬头看她:“不干什么,就是忽然想到小时候每次站在这里,都觉得离你远极了,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一定会受很严重的伤。”

    “现在再看,似乎也不过如此。”言亭目测了二人之间的距离,眼神戏谑,“老大,你信不信我现在一步就能迈过去?”

    第54章 相聚

    不知是被冷风吹得还是被吓得, 程秋来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么长的腿,怎么能不信呢。

    要是他真的迈过来……

    程秋来很快镇定下来,阴沉着脸道:“滚回去睡觉。”

    言亭一怔, 随即咯咯地笑:“老大别害怕,开个玩笑而已,晚安。”

    说罢,言亭抬腿翻回栏杆, 麻溜回了卧室。

    程秋来锁死了卧室的窗户,躺在床上仍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方才言亭的举动和戏谑地调侃令她感到莫名愤怒, 不仅仅是出于对她的不尊重, 更是有种脱离她掌控, 能自力更生后, 无畏无惧的自信。

    之前的十年, 她是他的监护人,他尊敬她,也惧怕她, 而现在,他已经完全不再忌惮她。

    自从养了小花, 程秋来发觉自己其实是喜欢被依赖的感觉的,那种无条件的信任,靠近,如夏日暖阳直射心底, 带给她继续生活下去的希望。

    而现在依赖她的,也只有一个小花。

    一楼太冷, 于是它跟着程秋来进了卧室,并大胆地跳到床上, 霸占了床尾位置。

    程秋来目不转睛看着它,它也抬头看程秋来,一双黑瞳炯炯有神。

    它也是陪她一同观看了尤川在床上的精彩表演的,程秋来记得它蹲在她身边,看的比她还认真。

    言亭当年也是这么瘦小的一只。

    年关将至,加上恶劣天气,街上行人愈发的少,许多商户都贴上了春联关门歇业,例如隔壁的时雨茶庄和理发店,高晓丽的水果店生意不错,每天都有人成箱地买水果送礼走亲戚,程秋来成了整条街生意最差的人。

    好在她没有房租压力,卖不出去的花材也能插瓶自己欣赏,尽管天气不好,尽管知道没得生意做,她还是坚持开门营业,因为小花喜欢蹲在猫爬架上隔着玻璃看街上的风景,有次程秋来打开门恶作剧地想让它出去溜溜,小爪子刚踩进雪里就火速收回,小花嚎叫着蹿回屋子里,从此对外面的世界再也不感兴趣。

    森也开着门,言亭也就有理由过来了。

    他对昨晚的事闭口不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进屋先在地垫上踩了踩,看店里挺干净的没什么活干,又开始逗小花玩。

    程秋来还在为昨晚的恶作剧生闷气,见他进来也不搭理,捧着茶杯继续翻网页找感兴趣的综艺看。

    直到小花乏了,言亭起身对她道:“老大,今天晚上我朋友他们过来,我跟你借点东西行吗?”

    这天气还能坚持过来聚聚,真是过命的交情,程秋来本想多嘴问两句,又觉得没必要干涉,便道:“借什么?”

    “借个电烤盘,再借几个杯子……还有,那个。”言亭指了指正对着猫爬架,此刻处于待机状态的小太阳,不好意思道:“我那边没有暖气,太冷了……”

    程秋来一怔。

    她本以为他不会再回来,确实没怎么操心那边缴费的事,只管了自己住的这栋。

    言亭已经回来有些时日,那么前些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那边有厚被子吗?

    转念想到昨天半夜还见他光着膀子在阳台抽烟,程秋来便又不心疼了,年轻人火力旺盛,大概也没那么冷。

    “嗯。”她点头应允。

    “谢谢老大!”

    奚山街的自建房大抵都结构相同,一到冬天都是一楼门市最冷,二楼还暖和一些,尤其言亭后来陆续入了些二手家具,使其看上去也有了几分家的模样。

    聚会的地点其实没必要非选在这里,市里比镇上更繁华热闹,承载他们青春回忆的台球厅和网吧也都开着,但一番讨论后,发现大家都只是想有个能畅所欲言开怀大笑的地方,于是言亭便邀请他们来家里,虽然路途遥远,天气恶劣,但每个人都没有失约,冒着风雪接踵而至。

    在正经大学就读的言亭成了他们之中混的最好的,这些人里没人嫉妒他,反而都投来羡慕的目光,小瓜小果吐槽着糟糕的学校和室友,垂头丧气俱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可张超群只觉得他俩矫情,明明有那么爱他们的父母,还有可以兜底的小店,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吃穿不愁不是问题。

    武靖和在学校谈了一个女朋友,喜悦地给朋友们分享二人的合影,照片上的女孩脸颊微胖,笑容灿烂。

    齐佑宁满眼羡慕,嘴上仍逞强:“我们学校的女生,都不好看!我要谈,一定谈个超漂亮的!”

    齐佑安受不了老弟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照例泼他冷水:“有人看上你吗?”

    齐佑宁喝了口啤酒,贱兮兮道:“没人看上,总比被人看上然后再被甩了强吧!”

    齐佑宁这番话攻击力极强,听到这话言亭眉头一皱,下意识看向齐佑安,当年他跟张子涵谈过一段,少年不善言辞,爱意却纯粹又炽热,即便后来分手,也应当是他难以割舍的青春记忆。

    齐佑安出乎意料地没生气,他跟齐佑宁虽是双胞胎,性格却大不相同,跟弟弟的不拘小节大大呼呼相比,他更显细心沉稳,此刻也是释然一笑,“说的也是。”随即看向张超群,“子涵现在怎么样?”

    张超群将瓜子皮吐到手心,开心道:“她高考考的不赖,现在在北京读师范呢,她还说以后要考研啥的,咱也不懂学校那些考级制度,就尽量多给点钱吧!嘿嘿!”

    武靖和附和道:“子涵从小学习就好!骨子里自带学霸基因,以后指定老出息了!”

    张超群也跟着乐呵,无意看了眼言亭:“也不一定学霸才能有出息,你看咱几个不都过得好好的?要我说,能挣到大钱才算有出息,比如咱老大要是以后能当个明星,随随便便露个面都几百万,老大,到时候你可一定要雇我当保镖啊!”

    武靖和:“还有我!我也当!”

    张超群:“不行,你太矮了,到时候不一定谁护着谁呢。”

    所有人都在笑,言亭也跟着笑,他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就像回到中学最美好的时光,生活充实又浪漫。

    吃饱喝足后,张超群从书包里拿出便携地麦克风设备,兴冲冲道:“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咱们来唱歌吧,我先来一首朋友的酒!”

    第一句还没唱出声,便被言亭无情拦截了下来,“现在已经很晚了,别吵到我老大睡觉。”

    张超群隐约对程秋来有印象,顿时悟道:“噢,老大的老大就在隔壁,遵命,老大!”

    于是几个人分成两拨开始玩扑克牌,进行至凌晨,张超群和言亭来到阳台透气。

    程秋来卧室的灯暗着,此刻想必已经睡了。

    想到那晚她惊慌错愕的神情,言亭嘴角微微上扬,婉拒了张超群递过来的烟,“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这么大的雪还要一趟趟往店里跑。”

    张超群自己点了根,一口白雾呼出,精神抖擞,“挣钱嘛,有什么辛苦的!我还应该感谢你给我这个挣钱的路子,不然这时候我指不定在哪个饭店端盘子呢,哪有现在自由。”

    言亭道:“你能这么想也好,北京物价高开销大,子涵顾学业也没法兼职,你们家就靠你了,等过完年,分成再给你提一点。”

    “嘿嘿,托你的福,我都快成二老板了!”张超群喜滋滋道,“话说老大,这几天生意是真好啊,我每天光补货都要跑好几趟,看来天气差也有天气差的好处,大家没法出门,正是跟对象在家耍的好时候,嗯哼!”

    言亭抬头看着洋洋洒洒自空中飘落的雪花,淡淡道:“是啊,多适合zuo爱的天气。”

    回头看了眼玩的正高兴的几个小伙伴,张超群凑到言亭身边压低声音问道:“老大你似乎从高中就对这方面懂挺多的了,你实践过没有?那些东西用起来到底什么感觉?”

    言亭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眯起眼笑道:“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好奇什么随便拿,我按进价卖你。”

    “还、还是算了吧。”张超群尬笑着打起了退堂鼓,“咱一个大老爷们,被女的那样……挺奇怪的哈!”

    俩人正聊着,齐佑宁输急眼了把牌一扔,朝阳台上的二人喊道:“我不玩了,我要拉个屎去,你们谁来?”

    “我来。”言亭转身过去了。

    张超群猛吸剩下的几口烟,寻思着幸亏自家妹子没跟言亭谈上,玩这么大,谁能遭得住呀。

    程秋来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连带着心情也愉快不少,窗外天色大亮,雪已经停了,从二楼窗户往下看,清洁工正清扫着马路上的积雪,已经露出了沥青路面。

    她又想到言亭,不知道他们昨晚玩到了几点,现在都走了没有。

    她有点后悔让言亭不要打扰她睡觉,昨晚隔壁房子确实一点噪音都没发出,无疑是言亭叮嘱过的,她睡的很好,他们却可能在这场难得的相聚中无法玩的尽兴了。

    照例去到一楼开门营业,她泡了壶热茶,一边做着清理猫砂之类的杂事,一边留意着隔壁的声音。

    等到十点多,一行人吵吵闹闹地出门了,齐佑安齐佑宁就在隔壁还好,张超群武靖和几个不知道怎么过来的,此刻站在路边等出租车。

    言亭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森也,发现程秋来正端着杯子站在玻璃门后冲他招手。

    走过去后,程秋来将车钥匙扔给他,“镇上车少不好等,开车送他们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言亭接过钥匙道:“好的,谢谢老大。”

    看着他们驱车离开,程秋来无事可做,在店里走了几圈活动了活动身体,无意往门外一瞥,瞬时皱眉。

    几乎整条奚山街上的雪都被堆到了自家店跟茶庄前边,占了半个人行道不说,大过年的一出门就看到座雪山堆在自家门前,观感实在怪异。

    程秋来不擅长与人争辩,遇到这种事也只能认怂,忍气吞声地回屋了。

    言亭大概送完人后又干了点其他事,直到下午才回来,他没觉得挡在店门前的雪山有什么不妥,甚至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它。

    “喏,老大,还你钥匙。”言亭将钥匙放到桌上,笑道:“油我给你加满啦!”

    程秋来:“多谢。”

    言亭弯腰盯了她几秒:“老大,你昨晚没睡好吗?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我们昨晚吵到你了?”

    “没有,不关你们的事……”程秋来下意识否认。

    言亭捕捉到话里信息,果断接话:“那关谁的事?”

    程秋来哭笑不得,端起杯子喝茶。

    言亭表情严肃,声音更是严肃:“谁欺负你了?告诉我。”

    要是如实告诉言亭只是因为个雪堆,她自己都觉得太小气了,而这家伙大概率会借把铁锹把雪堆移走,好让她眼不见心不烦。

    “没人欺负我。”程秋来笑道:“就是店里这几天都没什么生意,挺无聊的,可惜了柜里那些花,等晚上又要扔一批。”

    言亭回身看了看那些快要下线的花材,数量着实不少,“是挺可惜的……”又道:“反正也要扔,不如给我吧!”

    程秋来权当他要送人或自留,大方道:“拿吧。”

    很快,言亭拾了满满两桶花材,兴高采烈地拎着走了。

    程秋来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郁闷更甚。

    这孩子是怎么做到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捡了一堆湿垃圾到底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怎么她就笑不出来?

    忽然意识到自己三开头的年龄,程秋来颓丧地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无力地长叹,莫非真是年纪大了,能轻易被任何小事控制情绪。

    晚上八点多,又开始下雪了。

    随着越来越密集的鞭炮声自夜空响起,年味也越来越重了。

    程秋来一点也不操心年夜饭吃什么,如果言亭在,言亭会主动琢磨,言亭不在,一人一猫更省事了。

    猜测今天也没什么生意可做,程秋来索性没下楼开门,跟着小花在床上一直躺到十点。

    忽然手机叮咚一声,是镇上曾找她买过花的某位客户,对方发来一张照片,直夸赞她热爱生活有创意。

    程秋来看到照片一怔,火速披衣下床,赶到一楼打开了门。

    原先挡住半条人行道,坟头似地雪堆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雪人,身上装饰着各种花材,色彩绚丽,缤纷夺目,就像恭候新年来到的使者,圆滚滚的肚子上还贴着一张福字,此刻正咧着嘴冲她笑。

    已经有不少路过的,或慕名而来的行人正在围观拍照,独一无二的鲜花雪人成了青石镇一道别样靓丽的风景。

    程秋来不经意勾起唇角,她当然知道这是谁的创意,也猜到他一定在昨夜的暴雪中独自忙了许久,只为在这一刻,向她献上独一无二的惊喜。

    鲜花雪人着实令她原先的沉闷情绪一扫而空,无论何时看向门外都令她心情愉悦,她很想当面夸夸言亭,可一整天言亭都没来店里。

    直到晚上,齐佑安才匆忙过来找她,“那个,姐你这有退烧药吗?言亭发烧了……”

    第55章 迷梦

    “我也是刚刚收到他短信才知道的, 就问我有没有退烧药,我家正好没有了,你这要是也没有, 我就去买点……”

    “有,你等会儿。”程秋来起身上楼,不一会儿就拿了一堆退烧药退烧贴下来,交给小瓜后顺便披上了大衣, “我跟你一块过去看看。”

    齐佑安应了声,跟她一块去了隔壁,大门锁着, 他也是收到了言亭的短信才跑来寻求程秋来的帮助的。

    程秋来心情急躁, 果断掏钥匙打开了门, 齐佑安看在眼里也没吱声。

    地段这么好的门市一年之内没商家接手, 大家就都隐约察觉到不对了, 后来言亭搬了回去,越来越多的家具生活用品也跟着进场,高晓丽太了解舒曼秀两口子了, 他俩或许还有几分良知,但绝对到不了主动把价值几十万的房子送给继子的程度, 当时他就猜到房子是被程秋来买下来了,现在亲眼目睹,心中长久以来的困惑总算得以解开。

    二楼很安静,桌上地上还残留着昨晚聚会的痕迹, 言亭向来爱干净,能容忍这些垃圾存在一宿, 只能说明他此刻已经病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程秋来开始陷入无尽的自责和懊恼,在看到他作品的那一刻, 她就应该给他打个电话夸奖一番,或者向他表示一下感谢,而她笃定他会主动跑来店里邀功,居然真耐着性子等到了晚上。

    可怜小孩发着烧,一整天没吃没喝,直到晚上顶不住了,才给小伙伴发去一条求救短信。

    甚至都不敢主动找她。

    程秋来上楼梯很快,将年久失修的木板踩的吱呀作响,她轻车熟路地找到言亭的房间,透过门缝,能看到里边正亮着一丝微弱的灯光。

    站在门口,她迟疑片刻,先敲了敲门:“亭亭?你还好吗?”

    里面无人应答。

    于是她心一横,推开了门。

    言亭和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两层厚被子,双目紧闭,已然烧到昏迷。

    程秋来伸手触摸他的额头,掌心传来的温度炽热滚烫。

    齐佑安见状也吓得结结巴巴:“这,这怎么办啊,要不打个120吧?”

    程秋来正思忖着,忽然察觉到床上人眼睫正微微颤动。

    “先吃点药吧,明天再看看。”程秋来叹道。

    齐佑安点点头,又道:“明天我和小宁还有我妈,要去乡下走亲戚,言亭就拜托你照顾了。

    一个病人,在单身的情况下,优先照顾他的首先是他的亲人,其次才是朋友,在他们看来,程秋来就是言亭的至亲之人,言亭生病了由她来照顾,再正常不过。

    程秋来应道:“好。”

    齐佑安走后,程秋来先到客厅烧了壶水,继而折返房间,在床边坐下。

    盯着言亭的睡颜,她神情一阵恍惚。

    他从八岁起被她留在身边,悉心培养教导,倾注无数心血,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他们的关系很亲密,却也边界感分明,例如,她从未见过他睡着的模样。

    他醒着的时候活泼,爱笑,微笑时眉眼弯起,大笑时声音清脆,会露出两排整齐地牙齿,后来他长大了,在情绪方面收敛了许多,他的喜悦更多时候通过眼神传达,不需要别人能够读懂,他只要自己能感知到快乐。

    如今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清致冰冷的容颜令她感到陌生,若不是眼下红痣依旧夺目,她不会相信这是言亭。

    刚刚拿东西的时候太急,凡是跟退烧有关的全被她一股脑塞到了袋子里,程秋来翻出一盒有些年头的退烧贴,上边写着儿童专用还印着卡通形象,看了眼生产日期,应该是言亭小学五年级时候买来备着的。

    程秋来都忍不住笑了,撕开包装,小心翼翼揭下保护膜,居然还是冰冰凉凉的。

    她将其对准言亭的额头,迅速贴了上去。

    猛地受到刺激,言亭皱眉,缓缓睁眼。

    程秋来的身影由模糊变得清晰,他看到她的眼神跟平常看他不一样,以为自己又做了跟之前一模一样的梦,于是摩挲着起身朝她挪过去,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直接躺到了她腿上,双手也顺势环住了她的腰。

    等程秋来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经被他牢牢圈住,无法动弹。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言亭将她抱的更紧,隔着衣服用脸颊轻轻蹭她肚子。

    阵阵酥麻令她身躯颤栗,是跟小花截然不同的感觉。

    言亭只觉得这次的梦格外真实,于是他不再满足于拥抱,肆意地将手往程秋来衣服里伸。

    接触她肌肤的瞬间,头皮瞬间传来一阵剧痛。

    程秋来大力抓起他的头发,迫使他清醒过来仰头看她,她眼神戏谑,嗓音微哑:“亭亭,烧迷糊了?”

    言亭总算清醒过来,虚弱道:“老大……”

    一声老大叫出口,程秋来便将他方才的大胆举动忘的一干二净,她松开手,扶他重新躺回床上,指了指床头柜:“把药吃了再睡。”

    指尖余温尚存,言亭脸色绯红,心跳的厉害。

    既然不是做梦,那么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了。

    幸好……

    幸好。

    乖乖吃完药,言亭低着头不敢看她。

    程秋来问道:“门口的雪人是你堆的吗?”

    言亭:“嗯。”

    程秋来微笑道:“很有创意,好多人都特意跑来拍照。”

    言亭忐忑看向她道:“你喜欢吗?”

    “喜欢。”程秋来语气略有遗憾:“可惜不能永远保存。”

    雪总会化,花也终将凋零。

    言亭嘴角上扬:“那以后每年冬天,我都给你堆一个。”

    程秋来:“然后每年都生一场大病吗?”

    言亭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程秋来心一揪,叹道:“……下次记得穿厚一点。”

    言亭眼睛瞬间放光:“知道了,老大。”

    看他精神稍微好了点,程秋来起身打算离开。

    言亭看出她的意图,虽然不舍得让她走,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总不能以生病为借口,让她在这守自己一夜吧。

    “等药效上来会犯困。”走到门口,程秋来转身,看了眼被子下露出的毛衣领,提醒道:“把衣服脱了好好睡吧,那样会舒服一点,明天我再来看你。”

    世上大多数人都不喜欢极端天气,这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极多的不便,可程秋来看着门前的雪人,想着若是它有生命,一定爱极了这样的酷寒。

    因为寒冷,所以它得以存在,且变得愈发健壮,而装饰在它身上的那些即将腐烂被丢进垃圾桶里的花,同样因为寒冷得以被冰雪封存,毫无腐烂迹象。

    鲜花雪人的走红也为森也带来了好几单生意,程秋来躺在床上随便一刷朋友圈,都能看到本地客户跟鲜花雪人的合影,再配上一些关于冬天的文字,画面温馨又美好。

    言亭成功解决了她因为没生意而闷闷不乐的问题,现在有生意了,她反倒拒绝了所有的单子。

    还有什么比照顾自家生病的孩子更重要的事。

    第二天一早她叫外卖送来了包子和粥,拎着去隔壁看言亭,猜到言亭还没起,程秋来便将吃的放到了客厅的桌上,给他留了条短信后悄然离开。

    直到中午也没收到他的回复,她按耐不住,又过去了。

    桌上的食物没动,已经凉透了,而药劲过去,言亭又开始烧了。

    迷糊中听到程秋来进来,他呢喃道:“老大,我渴……”

    程秋来连忙给他倒了杯水,扶他起来喝,因为昨晚叮嘱过他,所以言亭听话地脱了衣服,导致程秋来手掌直接覆在他光滑的背脊上,言亭顺势靠在她身上,接过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喝的极慢。

    程秋来就耐心地等他喝完,迫不及待地扶他躺下,问道:“起来吃点东西吧,我给你买了包子和粥,吃的话我给你热一下。”

    “我不想吃包子和粥。”言亭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想吃糖炒栗子。”

    程秋来差点发火,怒极反笑:“还挑上了,你当你还是小学生吗?”

    明天就是年三十,镇上还营业着的商户少之又少,目之所及除了路上的雪和泥以及鞭炮碎屑就是春联和福字,程秋来除了一辆代步车没别的交通工具,小巷子里车不好进,她便翻出最厚的雪地靴,裹上最厚的羽绒服,一脚深一脚浅走了将近四十分钟,总算来到了常去的那家栗子店门前。

    店门关着,意料之中。

    程秋来见状也不恼,直接往门口台阶上一坐,给老板打了个电话。

    庆幸的是老板今年没出去度假,此刻正在家里进行最后的大扫除,听闻程秋来的请求后第一反应果断拒绝,为了挣那几块钱耗费人力物力特意跑来一趟实在不值得,若是跟之前一样炒一大锅又卖不出去,最后耗损还是自己的,怎样都不划算。

    程秋来淡淡道:“你只管来炒,所有耗损全算上,我付你十倍的钱。”

    言亭根本没指望她能在这种时候弄来糖炒栗子,他只是想在她面前再任性一次,她生气也好,哄也好,笑也好,只要是因为他而产生的情绪波动就好。

    可惜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堪称冷漠。

    然而下一秒,他就闻见了浓郁的栗子香味。

    程秋来把纸袋往床上一丢,冷声道:“吃吧。”

    栗子还是热的。

    言亭佯装无力,用手指把袋子勾到身边,从里面摸出一个,也不急着吃,在手心碾来碾去滚着玩。

    程秋来霎时怒意上头,眼神犀利。

    “老大,我没力气,你帮我剥好不好?”言亭道。

    人在生病的时候会没力气吗?

    好像是的。

    程秋来说服了自己,妥协地在床边坐下,帮他剥起了栗子。

    经常跟打刺钳大剪刀打交道的手很有力量,只需两指轻轻一捏,炒的爆裂开的栗子缝隙瞬间变得更大,指甲一掰将其分开,一个完整的棕褐色果仁便滚落至手心。

    程秋来拿起栗子递给他:“吃吧。”

    “谢谢老大。”言亭微微一笑,胳膊半撑着床榻起身,另一只手飞快地抓住她的手腕,身子往前一探,连栗子带手指一并含入口中。

    指尖传来的温热潮湿令程秋来大脑瞬间空白,而言亭已经松开她的手,噙着栗子心满意足地躺回床上,“唔,好香。”

    程秋来对他的小心思了如指掌。

    言亭小学四年级之前,是跟她亲密接触最多的一段时光,两人会挤在一张椅子上看动画片,言亭会坐在她腿上写作业,或者在她处理花材时忽然跳出来扑到她背上,妄图吓她一跳,那时她回头刮一下他的鼻子,或者用额头重重磕他一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互动。

    现在明显跟那时候不一样了。

    既然小时候正常,那么现在她也不该因为这种小动作而发火,否则显得心思不正的反倒是她了。

    言亭吃完一个,精神明显恢复不少,此刻一脸期待地看着她:“老大,还想要。”

    程秋来盯着他泛红的脸,不信邪,又给他剥了一个。

    言亭这次没有去抓她的手腕,而是缓缓起身将脸凑了过去,程秋来不避,眼睁睁看着他再次将手指和栗子一并噙没。

    忽然,手指传来一阵疼痛。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一次,言亭咬了她。

    “不好意思啊老大,是不是咬到你了?”言亭哑着嗓子跟她道歉,眼中暗火欲燃,“疼吗?”

    第一次可以是误会,第二次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程秋来沉默着,低头又剥了第三个,拿在指尖,冷冷看着他道:“还要吗?”

    言亭已然面色潮红,大口喘息着凑向她,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大片白皙身躯,娇嫩热烈,犹如将醒之花,含苞待放。

    “要……老大……”

    一念之间,心魔乍起。

    在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程秋来慢条斯理地起身,当着他的面将栗子塞进了自己嘴里,看着言亭错愕的神情,她无奈一笑:“你小子,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心疼老大。”

    “你都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功夫才给你弄来这袋栗子,都不说让我尝一个。”程秋来低头打量着手指上淡淡的咬痕,叹道:“真是白疼你了。”

    言亭神色惶恐:“对不起……”

    “栗子又不怕凉。”程秋来俯身,拉过被子将他露在外边的身体裹了个严实,“什么时候有劲剥了,再吃吧。”

    第56章 眸中花

    一份糖炒栗子于言亭而言大概胜过世间所有灵丹妙药, 明明上午还病痒痒的,到了下午竟已经能出现在店里,并主动帮她干活了。

    程秋来看着言亭苍白的脸色, 有些于心不忍:“再回去好好歇歇吧。”

    言亭扫这地头也不抬:“已经没事了。”

    高烧之后往往伴随着感冒,程秋来听出他厚重不顺的嗓音,叹了口气,从抽屉里翻出包感冒冲剂给他冲了一杯。

    表面上仍是岁月静好的淡漠, 无人知晓自上午程秋来离开后,言亭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愈加放肆的挑衅,何尝不是她将计就计的试探, 若是最后一刻她没有制止他的荒唐举动, 他不敢想象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自己会犯下怎样无法弥补的错。

    幸好她没有因此而生气, 或许这也是她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言亭无疑是要留下过年了, 程秋来倒不介意家里多个人, 只是言亭大病未愈,反而需要她照顾,难免令人郁闷。

    既然爱折腾的没力气折腾了, 那就只能听从懒人的吩咐,速冻饺子加预制卤味完全足以把这个年打发过去, 在一年的众多节日中程秋来最不喜欢新年,太耽误生意。

    言亭对她的安排再无异议,温顺的像只猫,只要程秋来允许他待在店里, 他可以假装自己是空气,一动不动, 也不发出任何声音,或者假装自己是店里的第二只猫, 因为小花偶尔会抬头跟他说话。

    程秋来将言亭的变化看在眼里,表面上漫不经心,实则想笑,少年心事最是难藏,她稍一诱导,便原形毕露。

    作为一个历经人事的成年人,言亭对她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她一直致力于把他往正常人的道上带,可惜失败了,为此程秋来感到自责,同时对另一个早已消失在生命中的人感到愧疚。

    若是那时信了江驿的话就好了,他是对的。

    鲜花雪人彻底被清除的那天,年假结束,旭日初升,温暖的阳光照在屋脊和街道上,行人熙攘往来,商铺陆续开门营业,生活秩序已然恢复正常。

    天气变暖,生意也变好了,程秋来进了不少花材,每天又投入到了忙碌之中,言亭也跟着她一块忙,除了工作交集,再也没有过逾越的调侃和玩笑。

    程秋来喜欢他手脚勤快能帮自己干不少活,又不想他整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不给工钱,她心里过意不去,给了工钱,他反倒晃的更厉害。

    难得清闲的午后,程秋来喝着茶困意连绵,言亭则坐在沙发上用手机查看店里的机器售卖情况,顺便通知张超群补货。

    期间他抬头看了眼程秋来,她正趴在桌上打盹,微颤的睫毛表明她并未睡熟。

    她已经知晓了他开店的事,却只字未提,她同样也该知晓他对她的情感,也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言亭心中瞬间泛起一阵难过,朝夕相处的感情一旦变质,原本最亲近的,反而成了最遥不可及的。

    风铃响起,齐佑宁推门而入:“啊!我就知道你在森也。”

    程秋来被惊醒,明知道不是找她,依旧睡眼惺忪地抬起了头。

    言亭:“怎么了,有事吗?”

    齐佑宁从裤兜掏出张宣传单兴奋道:“我表姑办了个旅行社,最近开了条新线,需要导游带着游客先熟悉熟悉景点,现在那个团还差好多位置,我姑让我叫点朋友一块去玩,免费的,不要钱,你跟我们一块去吧!群哥还有小武他们都答应去了……”

    言亭接过宣传单看着上边的大字:“……凤鸣山?”

    齐佑宁点头:“对!你不爱看小说,都不知道凤鸣山有多火,好多修仙文都以它做原型,山上还有个凤鸣古寨,据说风景可美了……”

    言亭迟疑道:“去多久?”

    “一个星期就回来了,放心吧,不耽误开学!”

    一个星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能帮程秋来干好多活,为此言亭迟疑了一下。

    “去,这么好的事必须去。”程秋来先笑着替他答应了,“记得多拍点照片,我也想看看修仙圣地到底什么样子。”

    年假结束,气温回暖,社畜上班,正是大学生出去玩的好时机,既然程秋来都答应了,言亭也不再推辞,便跟着他们去了。

    森也再次陷入安静,不似之前了无生机的死寂,而是历经喧闹后难得的静谧,相比前者,程秋来更喜欢后者带给她的松弛感。

    然而这份静谧,也很快被打破了。

    言亭前脚后,潮男穿着夹克推门而入,墨镜一摘,冲她张开双臂:“想我了吗,老公!”

    程秋来一口茶水蓦地喷到键盘上,连抽无数张纸慌忙去擦。

    尤川嗤笑一声:“怎么激动成这样。”

    程秋来:“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来看看你,不行吗?”尤川不满道,继而走到猫爬架前逗起小花,“嘬嘬嘬乖宝宝,想爸爸没有?”

    程秋来又是一阵沉默。

    尤川察觉到她的异样,折返自她身边,俯身在她肩膀上闻了闻,脸色阴沉:“你找男人了?”

    程秋来:“我这店每天要进来好多男人。”

    尤川眯起眼狡黠地审视了她一番,不怀好意道:“那小花怎么告诉我,有个男人经常出现在店里呢?”

    程秋来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小花:“我靠……真的假的?给你买那么多罐头都堵不住嘴吗?”

    尤川怒意凛然:“真有男人?”

    程秋来:“你说有就有吧。”

    尤川嬉笑着凑过来:“我逗你玩呢,老公连我都看不上,还能看上其他人不成?”

    迎上他信任的目光,程秋来也报以友好一笑:“是这么个理。”

    尤川这次来没带多少东西,不过鼓鼓囊囊的一个书包已经宣告他短时间内不会离开,这次来也不止是看看她这么简单。

    寒暄过后,他轻车熟路地往楼梯上走,“我先去换身衣服,今天还挺热的呢……”

    程秋来看了眼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手机叮咚一声响,言亭给她发来一张机翼凌驾于云层的照片,程秋来托着半张脸,回了四个字:一路顺风。

    阁楼房间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期间并没有别的男人住进来过,至于她的卧室有没有变化,他就无从得知了。

    尤川换好衣服回到一楼时,店里沙发上正坐着一位年轻的客人,她需要的花束样式大概很简单,因为程秋来正站在操作台前现场给她做。

    见他从楼上下来,猜到二人之间的关系,女孩顿时流露出羡慕的目光。

    尤川冲她笑了下,已然把自己也当成了森也的半个老板,娴熟地配合程秋来递上丝带和包装纸。

    “真是太漂亮了,谢谢你啊程老板!”女孩接过红玫瑰花束毫不吝啬地赞美了一番,继而遗憾道:“可惜鲜花雪人没了,不然真想亲眼看一看!”

    程秋来微微一笑:“以后还有机会的。”

    女孩走后,尤川问她:“什么鲜花雪人?”

    程秋来打扫着操作台上的狼藉,漫不经心道:“就是,用鲜花装饰的雪人。”

    尤川:“听起来不错,你堆的?”

    为了避免后续的盘问,程秋来淡定地认下了:“是的。”

    尤川笑眯眯道:“可惜现在雪都化了,不然我也想跟你一起堆一个漂亮的雪人。”

    程秋来凝视着他漂亮的侧脸,会心一笑:“比起漂亮雪人,能见到你更让我感到心情愉悦。”

    “这话听着可真叫人开心……”尤川牵起她的手,虔诚地亲吻她的手背,抬头,眼中水雾朦胧,“想不想看?”

    森也的程老板向来最勤快,很少有白天关门的时候。

    打尤川从出租车上下来,卢艳就开始盯着森也了,一会儿出来透透气,一会儿出来倒个垃圾,眼睛一个劲往里瞄,等森也门一锁,她立马跑到自家二楼书房,对着正认真理账的白颂雨兴奋道:“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程秋来男朋友啊?我刚刚看到他进了店,然后没一会儿就锁门啦!”

    白颂雨头也不抬,皱眉道:“你那么关注人家干什么?又没碍着你。”

    卢艳急道:“我不就多看了两眼吗?也没把她怎么着呀!我就好奇她都三十多了,店里养着个男大学生,还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也不结婚,到底是怎么想的?”

    白颂雨脸色一变:“别乱说,亭亭是我们几个街坊看着长大的,跟她又不是那种关系!”

    卢艳一时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嘟囔了句:“……总归不像话。”

    事毕,尤川虚弱地躺在床上,浑身再无一丝力气,只有手指还能微微拨动着逗小花玩。

    男女之间,唯有这种时候的共处是最尴尬的,他方才肆意地自我玩弄只为取悦她,而她淡然自若地观看全程,这令他感到自己卑微如狗,却也被她轻蔑地眼神看爽了。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程秋来起身打算离开,留他自己收拾残局。

    “别走。”尤川轻声开口,“陪陪我吧。”

    于是程秋来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而尤川凑过来,枕到了她的腿上。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程秋来却不知为何心头一颤。

    尤川双手环上她的腰,闷声道:“叶心然,你是被玉帝封印在这的土地神吗?”

    程秋来一怔:“啊?”

    尤川:“不然,你为什么死活不肯离开这里。”

    程秋来拨弄着他的头发,为难道:“因为我觉得……在哪生活都一样?”

    尤川冷哼道:“怎么可能都一样,我真佩服你,明明跟着叶心怡体验过那样的日子,竟然还愿意回来这里。”

    程秋来:“你不喜欢这,为什么又回来找我?”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但我喜欢你啊。”尤川抬头看她,眼睛亮晶晶地像小狗:“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身边让我感到安心,并且,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看着我,就能让我爽。”

    尤川抬头抚摸她的眼睛,沉醉道:“这里边有春、药吗?”

    程秋来反握住他湿漉漉的手,浅笑道:“只是用看花的眼神,去看喜欢的人而已。”

    尤川永远为程秋来直击心底的温柔而感动,如花瓣飘零,涟漪轻泛,美好的令人想要落泪。

    “真好。”尤川哽咽道:“要是能只属于我就好了。”

    回应他的,只有程秋来的一声轻叹。

    言亭不在,尤川便充当了花艺助理的角色,因为之前有过经验,现在干起来也得心应手,加上有个小花为平淡的生活增添乐趣,在外人看来,森也真有了几分夫妻店的温馨味道。

    尤川不提,程秋来也不主动赶他走,虽然偶尔眼中会流露出几分顾忌,但迎上他天真的笑脸,所有担心便又烟消云散。

    当尤川不对她笑,那就一定是有事了。

    青石镇步行街上一家服装店开业,店主朋友特意跑来定做了两个大麦花篮,要求程秋来中午之前送到,早上去市场拿货,回来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忙碌,她丝毫未注意到尤川欲言又止地神情。

    等送完货回来,程秋来好不容易坐下喝口茶,尤川忽然道:“叶心怡后来又找过你没有?”

    程秋来:“没有,怎么了?”

    尤川:“她好像出事了。”

    程秋来心头一颤,一言不发等着他继续说。

    尤川翻着手机道:“她名下所有公司都宣告了破产,据说她现在还背着不少债,目前整个人处于失联状态,谁也找不到她……明明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真是奇怪。”

    说罢,忽然看向程秋来,戏谑道:“你说,她不会已经死了吧?”

    程秋来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气:“谁知道呢。”

    从前她巴不得她死,可如果真得知了她的死讯,想想好像不太能接受。

    尤川盯着她沉默了几秒,道:“总之,你还是小心些,一个走投无路的疯子,谁也不能保证她会做出什么事。”

    程秋来:“嗯。”

    自尤川过来,森也的生意出乎意料地好,程秋来一天到晚忙的飞起,晚上处理花材,白天包花送货,即使有人帮忙也没个闲下来的时候,而尤川反倒很喜欢这样的忙碌,森也客人越多,意味着他能帮程秋来做更多的事,他认为自己是旺森也的,为此还开玩笑地跟程秋来邀功,虽然也没得到什么奖励。

    傍晚日落时分,程秋来包完一捧九十九朵的求婚花束,又要开车去送货了。

    尤川帮着她把花固定在座位上,顺手调整了蝴蝶结的位置。

    “辛苦你帮忙看下店,有单子就接,等我回来再做。”临行前程秋来叮嘱道。

    尤川骄傲道:“为什么要等你回来,我自己也能做,我手艺也挺好的,不比你差!”

    程秋来笑了笑:“那好吧,祝你生意兴隆。”

    尤川回到店里,在程秋来的位置坐下,神气极了,一会摆弄摆弄电脑,一会儿按下两下计算器,一会儿把柜台上摆着的招财猫拿下来玩玩,偏偏就是等不到生意。

    风铃响起的刹那,他惊喜地抬头。

    在大城市纸醉金迷多年,他见过不少长得好看的人,但还是被刚进门的少年惊艳到。

    少年看见他,同样愣在原地,久久不语。

    尤川笑着问他:“你好,买花吗?”

    言亭冷冷看着他,“她呢?”

    尤川收敛了笑容:“你是?”

    言亭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花板。

    尤川有一瞬的不解,恍然大悟的那一刻,眼神陡然变得耐人寻味。

    原来他就是住在三楼的那个孩子。

    被她从小养大的孩子。

    第57章 两面性

    在此之前, 尤川从未见过他,却偏偏感到一股莫名的亲切。

    他在原本属于他的房间住过些时日,关于他成长的每个阶段他都能找到些线索, 例如小学时期的拼音本和奥特曼卡片,中学时代的游戏币和藏在课外书里的手抄游戏攻略,以及写在旧课本扉页,虽然泛黄却依旧清晰的名字:言亭。

    程秋来抚养他长大一定费了不少心。

    通过被遗忘的那些物品, 尤川曾在脑海中幻想过言亭的模样,一个相貌普通,学习普通, 各方面都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孩, 他不高不矮, 不胖也不瘦, 规矩死板, 戴着厚厚的玻璃底眼镜,耷拉着脑袋听程秋来规训,或用难听的公鸭嗓忐忑地问程秋来要零花钱。

    言亭本人的出现打破了他此前所有的幻想。

    他是阁楼房间真正的主人, 那身校服,也是他的。

    一想到此, 尤川垂下头苦笑了声。

    “你就是亭亭吧?”很快,他调整好情绪,抬头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她出去送货了, 很快就回来,你要在这等她吗?”

    言亭转身要走:“不用了。”

    尤川忽然叫住他:“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言亭回头打量了他几秒, 同样报以一笑:“没人在意你是谁。”

    尤川怔住。

    这孩子脾气还挺大的。

    二十分钟后,程秋来回来了, 店里一切如常,她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

    只是尤川见她回来却依旧霸占着她的专属位置令她有些不爽,于是走上前踢了踢椅子:“起来,我要喝水。”

    尤川笑吟吟地让开了。

    等她缓过劲后,不怀好意地开口:“你家小孩回来了……他可真帅啊。”

    “一般吧。”程秋来顿了顿道:“他在哪呢?”

    “我问他要不要在店里等你回来,他说不用,就走了。”尤川双手抱臂,淡定地问她:“所以,需要我把楼上房间让出来吗?”

    程秋来沉思道:“不用,隔壁就是他父母留给他的房子。”

    尤川惋惜一叹:“好吧,还以为能搬到你卧室去睡呢。”

    程秋来丝毫不担心在她离开的时候二人互相交换了怎样的信息,言亭心思缜密,尤川虽没见过他,他却是见过尤川的,她猜他一定对突然冒出来的尤川感到厌恶,绝对懒得跟他多交流一句。

    一直到晚上,言亭都没再来过店里,程秋来猜他应该不会再过来了,为此长舒一口气。

    未成想第二天上午刚开门不久,言亭忽然从门外冒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老大,有吃的吗,我饿了。”

    程秋来大脑飞速运转了几秒,机械地转身上楼,给他拿了点面包牛奶,言亭也不离开,就坐在沙发上一边玩手机一边吃。

    吃到一半,尤川也打着哈欠下楼了:“老公,有吃的吗,我饿了……”

    话音刚落,看见沙发上的言亭,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哟,亭亭也在啊。”

    程秋来本以为言亭要甩脸子,未成想他缓缓抬头,将剩下的半个面包递给了尤川:“你吃吗?”

    尤川将这当成一种友好的表现,当即欣喜地接过:“谢谢。”

    于是俩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吃起了面包,场面十分和谐。

    程秋来瞪大了眼睛。

    等二人吃饱喝足,言亭没有要走的意思,尤川也没有上楼补觉的意思,前者娴熟地开始涮拖布打扫卫生,后者开始清理猫砂,换粮换水,顺便用粘毛器在猫爬架上滚了一遍。

    要是他们两个互相看不见对方就好了,程秋来在心底感叹道。

    只是长久的沉默只会使气氛更加尴尬,然而无论她跟谁说话,都注定会被另一个听到。

    正犹豫着,尤川冷不丁看向言亭:“亭亭你读大学吗?”

    言亭:“嗯。”

    尤川:“现在放寒假呢?”

    言亭:“嗯。”

    尤川:“怎么前几天没看见你?”

    言亭:“跟朋友出去玩了。”

    尤川:“去哪玩了呀?”

    言亭:“凤鸣山。”

    尤川:“嚯!我知道那个地方,我最近在看的一本修仙小说,主角就是在那证道的……半山腰还有个什么凤鸣古寨是吧?你去了吗?”

    言亭:“去了,挺不错的。”

    程秋来听着他俩旁若无人的聊天,简直汗毛都要竖起来。

    惊悚,太惊悚了。

    幸好这时一辆快递车停在店门前,程秋来如同看到救星般冲了过去,这个快递员给她送了好几年的货,他来了,意味着一大箱子花材也来了,花材到位了,意味着大家都要有活干了,有活干了,就都忙的没空说话了。

    尤川跟言亭俩人一块帮她把大箱子搬进店里,娴熟地开始处理,处理到一半,程秋来又接到了网单,中午之前需要送货上门一个生日花束,于是三人各自忙碌,着实安静了好一阵子。

    等花包好后,程秋来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从言亭放假回来主动露面到现在,所有活都是他自愿干的,包括送货,而她似乎也习惯了他的自觉,从不主动命令他去做任何事,当初说不需要他的人是她,她也拉不下那个脸。

    而尤川人生地不熟的,更指望不上。

    她捧着花呆呆站在那,殷切地看着言亭,等着他放下扫把说:“老大,我去送吧。”

    偏偏言亭视若无睹,等地板彻底打扫干净,才缓缓抬头看向她:“老大……”

    “早去早回。”

    尤川也配合地点头:“嗯嗯,早去早回!”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程秋来满眼绝望,拿上车钥匙默默出门了。

    等车开远了,尤川好奇地问言亭:“小子,你不是她亲戚吗?为什么叫她老大呀?她是你什么人?小姨?”

    言亭冷冷道:“与你无关。”

    尤川顿时收敛了笑意。

    变脸真快。

    不过仔细想想,孩子不愿意细说也在情理之中,他知道她跟叶心怡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且生母身份成谜,然而旁人不知道的事,她作为亲生女儿未必不知其中内情,这个小孩如果是她亲戚,那只能是她母亲那边的亲戚,既然从小被寄养到这边,那一定有个不愿被提及的悲惨童年,倘若再刻意去揭人伤疤,未免也太过分了。

    她口味猎奇,养出来的小孩脾气也实在古怪。

    “好吧,我不问了。”尤川嘀咕了句,又抬眼冲他笑,“不过亭亭,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刻意避嫌,自己在隔壁无聊的话欢迎随时过来玩,我不介意的,咱俩差不了几岁,肯定有共同语言,可以开黑什么的……”

    言亭闻言,抬头冲他友好一笑:“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尤川实在想不出自己哪得罪他了,被他三番两次针对也有了些火气,挑衅道:“这个我倒是不确定,不过,你应该快开学了吧?”

    言亭狠狠瞪了他一眼,绕过他走到后方继续处理起花材。

    尤川看他吃瘪,心中大为快意:“你是她养大的,我理解你对她有感情,不过亲戚哪有恋人重要,以后你也会工作,会有自己的家庭,能有人陪在她身边照顾他,你应该感到安心才对,你倒好,还赶起我来了。”

    言亭忽然停下手头的活,回头看他,眼中满是戏谑:“恋人?她承认了吗?”

    尤川脸色刹那苍白,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

    任凭街邻如何揣测,程秋来始终没有给过他一个明确的身份。

    言亭勾起唇角,讥讽一笑:“你是什么东西,你心里清楚。”

    尤川混迹风月场所多年,对难听话早已司空见惯,此刻不气不恼,反而为他鼓起掌:“伶牙俐齿的,这点不像她。”

    程秋来匆匆忙忙送货回来,俩人依然都在店里各忙各的,似乎没有过任何交流,空气静谧,一派和谐。

    她长舒一口气,看到仍在忙碌的言亭,于心不忍道:“亭亭,歇会吧,剩下的花材我来弄就好。”

    言亭:“没事,剩的不多了,交给我吧。”

    程秋来愤怒地瞪了他一眼。

    该积极的时候装哑巴。

    尤川没事干也不愿意上楼补觉或出门溜达,就一个劲地逗猫玩,直到小花犯困回窝睡觉,他才无聊地拾起桌上一本花艺杂志随意翻看。

    言亭处理完全部花材,刚洗干净手,忽然齐佑宁进来找他,他不知该如何称呼身份不明的尤川,稍加思忖后果断选择无视,“言亭!下午有事没?小昊学校开学早,明天就走了,想着下午咱们再聚聚呢,市里打台球去不去?”

    “打台球?”尤川眼睛一亮,“我也想去!”说罢殷勤地看向言亭:“带上我一起呗!整天在店里老无聊了。”

    齐佑宁直接被他的社牛属性惊呆,“你是?”

    程秋来都没给他名分,他断然不敢自封,便大大方方道:“程老板的……朋友,你们可以叫我川哥,嘿嘿!”

    程秋来一脸震惊地看向尤川,正要找借口把他留下,言亭忽然笑了:“那就一块去吧,老大,下午要辛苦你了。”

    “太好了,我上楼换个衣服,你们等我一下!”

    齐佑宁:“哦,一会儿隔壁见,我们打车去。”

    等尤川换好衣服匆忙跑下楼,店里只剩下个程秋来,此刻一脸生无可恋:“……一帮小孩凑热闹玩,你跟着掺和什么。”

    尤川眼神无辜:“什么叫掺和呀,我也想交点新朋友不行吗?”

    见程秋来神色不悦,他趁其不备忽然弯腰,在其脸上啄了一口,笑道:“老公放心吧,我会跟亭亭处的很好的!”说罢一阵风似地溜出了门。

    四个人正好一辆出租车,一路上除了兄弟俩偶尔交流,基本谁都没说话,尤川津津有味看着窗外风景,也不介意有没有人搭理他。

    目的地离静远中学很近,此刻已经有初三高三的学生陆续返校上课,身上统一的静远校服令尤川眸色一黯,转头问道:“亭亭你也是静远中学毕业的吧。”

    言亭:“嗯。”

    尤川笑道:“我在柜子里见过你的校服,很好看。”

    齐佑安对尤川印象不错,便接话道:“我们几个,都是静远中学毕业的,还是室友……现在想想,真怀念中学那段时光。”

    齐佑宁:“我只怀念逃课出来玩的时光,学习还是算了!”

    尤川:“哈哈哈……”

    张超群武靖和等人已经开好台等着了,见尤川跟着他们过来,纷纷伸着脖子看:“这谁呀?”

    齐佑宁:“你们老大的老大的……呃,朋友。”

    尤川大方地跟他们打招呼:“你们好!可以叫我川哥!”

    “噢……噢……”张超群见言亭没反应,便客气道:“来都来了,那就一块玩吧!不用拘束,都哥们!”

    除了尤川,其他人皆是相识多年的朋友,此刻围着台球案有说有笑,聊得不亦乐乎,尤川插不上话,也知道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不能喧宾夺主,于是默默打了几杆后选择下楼梯抽根烟。

    刚走到拐角,忽然听见一阵争吵声从楼下巷子里传出,他叼着烟好奇地扒着窗户往下看。

    原来是一伙二十出头的混混正霸凌一个穿着静远校服的学生,学生戴着眼镜,相貌老实,看上去年纪不大,此刻被他们打的蜷缩在墙角抱头痛哭:“别打了,杨哥,我真没钱了……我爸妈在外边打工,下个月才能给我生活费呢。”

    “胡扯!学校不是刚发了助学金,怎么会没钱?你就别给我装了,赶紧把小金库交出来!”

    “那些钱已经给我奶买药用了呀……”学生哽咽着求饶。

    为首的黄毛男弯腰揪起他的衣领,恶狠狠道:“操,你没钱,你室友总有钱吧?你同学总有钱吧?跟他们借!”

    尤川实在看不下去了,猛地吼道:“喂!干什么呢!”

    本以为能把这群人吓走,没想到对方不仅不怕,反而嚣张地抬头看他:“关你屁事?你他妈谁啊?”

    言亭给他脸色他认了,被这帮黄毛给脸色,尤川当即冷笑一声,毫不畏惧地下楼来到了他们面前:“都这么大人了,不好好上班跑这欺负学生,你们还要不要脸了?不知道这样犯法吗?”

    “那你报警去吧!傻——逼!”对方仍嚣张地挑衅他。

    尤川有点后悔多管闲事,但看了眼墙角瑟瑟发抖的学生实在于心不忍,便顺了他们的意,掏出手机边按号码边道:“行啊,报就报……”

    镇上就算了,他就不信市里治安也能差到这种地步。

    电话还没打出去,一记重拳伴随着怒骂已经招呼到了他脸上,“你他吗还真敢报啊?不打听打听我大哥是谁?”

    看着被打飞的手机,尤川也怒了,反手也是一拳砸到对方脸上,“你妈的,你怎么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

    “管你是谁?干他!”为首的板寸一声令下,原本围着学生的五六个人瞬间将尤川团团围住,挽袖子的挽袖子,抄家伙的抄家伙,一场群殴蓄势待发。

    这时,板寸忽然听到头顶一声冷笑。

    “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是这个没出息的死样子。”

    众人齐齐抬头看向声源处,原本在屋里打台球的几个人不知何时都出来了,言亭站在中间,正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这场闹剧,眼神戏谑,“我还当哪来的一群野狗在外边乱叫,原来是老朋友。”

    板寸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才讲话的正主,神情从极度震惊转化为强烈恨意仅用了几秒,“我操……言亭?”

    言亭低头冲其一笑,“好久不见啊,杨宇。”

    第58章 拔刺

    若不是言亭眼下那颗红痣辨识度太高, 杨宇还不一定能认出他。

    明明从仰视的角度看也没觉得怎么样,直到楼上一行人来到他们面前,杨宇原本狂傲的脸色更加阴沉。

    一眼看去, 熟人还是那几个,他记得当年也就张超群人高马大的有点战斗力,至于言亭武靖和王昊那几个,跟小鸡崽似地又瘦又矮, 他只需一只手就能轻松拎起来。

    数年不见,昔日被他压迫的小学生们发育惊人,转眼竟都成了一米八的高个子, 而他自从初中毕了业似乎就没再长过, 竟比最矮的武靖和还要低一头。

    身高比不过, 脸更比不过, 任凭其他人相貌平平, 单是有眼前这个不怕死的跟言亭往前边一站,硬是把身后其他人的颜值也拉高了几个档。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杨宇身后的几个跟班互相打量着对方的紧身裤高仿鞋, 眼中戾气更重。

    言亭将视线移到墙角的学生身上,冷声道:“你走吧。”

    学生已经吓傻了, 反应过来后甚至忘了道谢,抓起书包转身飞速逃离。

    杨宇郁闷地挠了挠头,道:“……怎么个意思?你管闲事上瘾是吗?”

    “这怎么能算管闲事,一个学生身上能有多少钱。”言亭冲他笑了笑, “你缺钱花,怎么不来抢我们的?”

    杨宇气急败坏道:“装你妈呢言亭, 除了这几个眼生的,你们哪个没被老子打的抱头鼠窜过?”说着一指武靖和:“还有这小子, 当时求着我要认我做大哥,我嫌他太废物,都不稀罕收!呸!”

    武靖和脸一白,咬了咬嘴唇将头转向了一边。

    张超群哈哈大笑:“没认上老大那也比认错了老大强啊!对了,自己认的老大管对头叫老大是什么滋味啊?杨宇你当时都快吓尿裤子了,不记得吗?这么一算,言亭可是你爷爷辈的大哥,你该掏钱孝敬才对!”

    杨宇被激的浑身发抖,恶狠狠道:“要不是江驿耍了老子……那天就该把你们几个杂种一齐废了。”

    早已退到一边默默观察情况的尤川乍一听见熟悉的名字,惊讶地看向言亭。

    “现在不就是很好的机会吗?”言亭抿嘴一笑,眸光骤然一黯,“我也想揍你很久了。”

    在言亭看来当年那一瓶子是完全不解恨的。

    他记得杨宇在校门口横行霸道无人敢逆的嚣张模样,记得他把他堵在胡同里打破了头,记得程秋来心疼的眼神,记得张子涵躲在墙角无助地哭泣,记得自己临时决意赶到废墟时亲眼目睹伙伴被痛殴的惨状。

    那天所有人都欢呼着叫他老大,可言亭心里清楚,他根本没赢。

    是程秋来保护了他。

    这件事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很多年。

    杨宇一愣,狞笑道:“想揍我?行啊,你说咱是单挑呢,还是?”

    言亭:“单挑。”

    杨宇:“那一个小时后……老地方见喽!”

    杨宇率先带人离开,言亭转身道:“抱歉啊,今天不能陪你们了。”说完独自朝着巷口走去。

    齐佑宁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可置信道:“诶?你不会真要自己去吧?你觉得他会遵守承诺跟你单挑?”

    张超群道:“他遵不遵守规则是他的事,但咱也得防着他!大家都去!”

    其余人纷纷表示同意。

    言亭沉思片刻道:“小瓜小果,你俩回去吧。”

    齐佑安立即反对:“开什么玩笑?你要是没危险我俩看着又能怎么样,多个人多份底气,何况我俩也不弱啊,打起来还能拖你后腿不成。”

    齐佑宁:“就是就是,我还有腹肌呢!战斗力贼强!”

    言亭眼中动容,正要出发,忽然注意到躲在一边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立时停下脚步看向他:“你回去。”

    众人齐刷刷看过来,尤川一激灵:“凭什么!”

    言亭淡淡道:“马上到下班点,店里该忙了。”

    “不成,我也要去!”尤川大步一迈加入了队伍,理直气壮道:“是你同意带我出来玩的,现在你反倒丢下我去干架,这不合适吧?何况,你要是有点什么事,我怎么跟她交待啊?”

    言亭没搭理他,对其他人说:“我们走。”

    行至巷口,众人分成两拨刚好坐满两辆出租车,根本无人在意站在路边的尤川。

    他心急如焚,却又根本不知道他们说的老地方在哪,幸好这时又来了一辆出租车,尤川连忙挥手拦下,上车后手往前一指:“跟上前边那两辆!千万别跟丢了!”

    记忆中那片废墟至今仍是废墟,无数栋烂尾楼静静伫立在那,比原先更加破旧,砖瓦石砾,尘土飞扬,从远处看,似乎被笼罩在一片雾蒙蒙的结界里。

    众人刚来没多久,杨宇也来了,身后跟的还是方才见到的那些人,且人数跟他们差不多。

    杨宇心里清楚,打群架的话他们跟对面实力差距太大,但若是单挑一个言亭,他还是有点自信的,虽然言亭比他个子高,但人偏瘦,还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吃过什么苦头,之所以看起来身材匀实,完全是因为衣服太厚给他撑起来了,而他常年健身,虽然个子矮,但力气大,一拳下去,他还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想到这,他深吸一口气,脱掉外套用力往地上一甩:“来吧!谁怂了谁孙子!”

    张超群一脸担心地看向言亭:“老大要不我替你上吧……”

    言亭笑着拍了拍张超群的肩膀,同样脱下外衣,塞到他手里,“看好了,老大是怎么为你们报仇的。”

    第三辆出租车隔了好一会儿才停到路边,尤川远远地看见那群人,急的拉开车门就跑,没跑几步又被司机喊回来结账,等处理完所有,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现场,看到被围在中间的俩人,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要不要跟程秋来说一声呢,万一这孩子真被揍出点事,他可担不起责任。

    刚掏出手机准备把号码拨出去,忽然杨宇暴吼一声如同一只蛮横的野牛挥着拳头朝言亭冲了过去,刹那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川眼睛都瞪直了。

    在拳头即将砸中的瞬间,言亭侧身轻松躲过,紧接着一个蓄满力的高抬腿准确无误地踢在杨宇头上,啪的一声巨响,体重将近一百八十斤的杨宇瞬间眼冒金星,下一秒重重摔到了地上,荡起一片灰尘。

    周遭瞬间响起叫好声一片。

    不知为何,尤川有点被这种氛围打动,悄无声息地收起了手机,跟他们一同围观了起来。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言亭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等杨宇缓了一阵,再度站起来,冲他挑衅一笑,“再来呀。”

    杨宇双眼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整个人都因他的淡定而气到发抖,刚刚那一脚也彻底令他醒悟,言亭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任他随意欺凌的小学生了。

    不过,他就不信他一点都不怕他。

    于是他咆哮着再度冲了过去,与他打作一团。

    尤川彻底震惊了。

    言亭到底是怎样一个孩子啊,他平日里无论待人还是待物的淡薄疏离与程秋来如出一辙,他该是喜欢安静,尽量避免一切纷争矛盾的性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拳一脚狠戾至极,无穷无尽的力量几乎要冲出躯体,宛如一只发狂的幼狮,满眼都是对胜利的渴望。

    杨宇已经明显落了下风,他再也抵挡不住言亭狂风暴雨般地攻击,只是一昧格挡,直到被逼打至墙角,被言亭一脚踹到腿上,一声惨叫直接跪到了地上。

    言亭仍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单手揪住他的衣领,又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声音冰冷不带有一丝温度:“杨宇,服不服?”

    杨宇嘴里噙着血,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断断续续呜咽道:“服……服了,你是……老大。”

    言亭轻笑着舔去唇上血渍,心满意足,缓缓松开了手。

    在一片叫好声中,尤川忽然听到来自身边的一声抽泣。

    转头一看,虎背熊腰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张超群看着不远处的言亭,竟是泪流满面。

    尤川一头雾水:“……兄弟你咋了?”

    张超群用手背抹去了眼泪,破涕为笑:“没事,就是想到,幸亏我服他比较早。”

    架虽然打赢了,言亭却也有挂彩,齐佑安等人本想着把他送到附近的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却被言亭摆手拒绝,此刻的他仿佛彻底了结了一桩心事,笑的如释重负:“这点小伤算什么,咱接着玩去啊!”

    王昊:“老大请客么?”

    言亭:“请。”

    王昊:“兄弟们,冲!”

    这次出租车上意外空出个位置,张超群招呼尤川也上了车。

    等回到台球厅,言亭却没心思玩了,他的大脑无比亢奋,似乎还没从方才的酣畅淋漓地战斗中回过神来,肩膀忽然被人一拍,他立即抬头瞪向对方,杀气满满的眼神将尤川吓了一跳:“是我,别紧张……”

    言亭便又放松下来,拧开瓶矿泉水灌了几口。

    尤川按耐不住好奇,佯装无知地问他:“那小子刚刚提到江驿,江驿是谁呀?什么叫被江驿耍了呀……”

    “江驿之前一直待在青石镇,跟她谈着。”言亭放下矿泉水瓶,用一种惋惜地眼神看着尤川,“他可比你受宠多了。”

    尤川脑子轰一声,直接说不出话。

    跟程秋来谈过,现在又跟在叶心怡身边,他知道这姐妹俩某些相同的癖好,万万没想到连男人都乐意玩同一个。

    他觉得言亭应该是不知道程秋来喜好的,偏偏这孩子字里行间又透着几分隐晦,故作高深的模样令他不爽。

    “我跟江驿没什么好比的,你不是很清楚吗,她可从没承认过我们俩是恋爱关系。”尤川无力靠在沙发背上,轻声叹道:“我们之间,也没发生过任何关系。”

    言亭眼神蓦地一闪,“没上床吗?”

    尤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果然啊,男孩子一旦到了年纪,对这种事都是无师自通的。”

    “程秋来,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尤川说到一半,又截然而止:“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还是单纯点好。”

    言亭却不依不饶地追问他:“怎么不一样了?我想听。”

    尤川成功吊起了他的胃口,却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借着屋顶暗光打量了一番他的脸,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亭亭啊,你读书的时候是校草吗?”

    言亭:“现在也是。”

    “我想也是。”尤川笑着,眼神却十分认真:“无论你是不是她亲戚,我都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

    言亭饶有兴趣地等着他说。

    尤川压低了声音:“如果你渴望一段正常爱情的话,那千万要离她远些,她的另一面,很可怕。”

    “你为什么要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言亭故作单纯地眨了眨眼,“我从八岁起就跟在她身边了,她对我最好了。”

    尤川见他这幅不听劝的模样,一时沉不住气,认真道:“她对你,绝对是有意思的。”

    话音刚落,他能明显感到言亭微微颤栗地身躯,以及愈发明亮的眼睛,不知是因为惧怕,还是兴奋。

    “那可真是……”言亭的呼吸忽然变得粗重,“太过分了。”

    尤川见孩子知道怕了,顿时松了口气,怜悯道:“所以孩子,快跑吧……”

    第59章 回来吧

    傍晚五点, 聚会散场。

    众人各回各家,言亭,尤川, 还有小瓜小果共乘一辆出租车,返回青石镇。

    今日能见到杨宇属实意外,言亭也因突如其来的上头凭空生了事端,幸亏结局是好的, 他把杨宇狠狠揍了一顿,报了十年前的仇,而对方被小弟搀扶着狼狈离开, 事后也未报警。

    张超群趁着热闹提议将聚会时间延续, 让大家玩个尽兴, 但言亭还是决定先回到程秋来身边。

    出租车上, 齐佑宁喋喋不休地讲述着方才令人热血沸腾的画面, 声音亢奋:“当时你就站在原地,杨宇扑过来的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可你随便一抬脚就把他踹飞了!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打架这么厉害, 你小学的时候被张超群欺负,我俩还给你凑保护费来着!”

    言亭:“嗯, 你俩给我四十二块。”

    齐佑宁诧异道:“居然记这么清楚,我都忘了。”

    言亭看向窗外,笑而不答。

    他生命中遇到的贵人屈指可数,小瓜小果占了两个位置。

    尤川听着三人有说有笑, 无意瞥了眼言亭,刚刚跟他说的话也不知他到底听进去没有, 他有些后悔把程秋来的秘密冒然告知他,但若能令他知难而退再好不过, 虽然还不是情侣,但程秋来身边的异性,越少越好。

    那么完美的老公,应当只属于他。

    下班时间,步行街开始热闹拥堵,汽车堵了老长一排,行人及电动车如蚂蚁般在缝隙中乱窜,各类噪音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程秋来也没闲着,自打二人出去后她陆续接到好几个单,打螺旋打的手腕发酸,心中兀自埋怨二人这个点还不回来,当真是一点自觉性都没有。

    刚打完一束三十三朵红玫瑰的螺旋准备上包装,身后风铃响了,程秋来以为又有客人进店,头也没回招呼道:“麻烦稍等一下!桌上有花束款式册可以先翻翻看……”

    “老大……”身后传来一声虚弱地呼唤。

    程秋来捧着花转身,一眼看到二人正站在门口,明明出去的时候都打扮的干净帅气,现在尤川变化不大,言亭却是像在泥堆里打过滚似的,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地方,更要命的是,脸上还受了伤,有淤青,也有破皮。

    稍一失神,手中花束砸到地上,鲜艳欲滴的红玫瑰散了一地。

    她没有慌着去拾,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而是冷声道:“怎么回事?”

    言亭:“碰上杨宇了。”

    程秋来想了十来秒才记起这个人是谁,一颗心当即悬了起来:“然后呢?是他把你打成这样?报警没有?”

    “我们单挑了。”言亭眼神明亮,语气骄傲似在邀功:“我打赢了。”

    程秋来气的发笑:“单挑?你还是小孩子吗?你去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被打成这样很光荣是吗?”

    言亭一声不吭承受着她的怒火,眼中笑意更浓。

    程秋来骂完言亭,又瞪向尤川:“所以,你就在旁边看热闹?也不拦着他?”

    尤川不服:“嘁,他一开始还不让我去呢,我偷偷跟去的……”随即想到言亭勇猛的表现,又欣慰地笑了:“放心吧,那小子伤的更重,咱亭亭可厉害了,又帅又能打,跟个战神似的。”

    他每调侃一句,程秋来脸色越黑,等他说完,冷笑了声:“战神是吗?那还是离我的店远点,免得到时候被仇家找到误伤。”

    言亭咬了咬嘴唇,踟蹰道:“老大,你这有碘酒吗,我疼……”

    尤川一脸震惊,明明刚刚还生龙活虎的……

    程秋来冷声道:“没有,自己买去!”

    言亭呆站了会儿,默默转身离去,背影落寞地令尤川都于心不忍:“哎呀……至于跟孩子发这么大脾气?哪个男孩子年轻时没打过架呀……看他们这么热血我还挺感动的呢。”

    程秋来深呼吸了番,蹲在地上把花一枝一枝地捡起来,低声抱怨道:“感动你怎么不上,就眼睁睁看着他挨打……”

    尤川听的直翻白眼:“噢,你是心疼了对吧?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那小子伤的比他严重多了,我就该给你录下来,亭亭在你面前,跟在他那帮朋友面前,根本就是两个人!”

    程秋来对尤川的话抱有怀疑,却也没有完全否定,毕竟言亭的另一面,她也从未见过。

    言亭在她面前永远乖巧懂事,偶尔聒噪活泼也只为逗她开心,时至今日,他在她心中的形象,依旧是敏感又单纯。

    直到晚上言亭都没再出现。

    程秋来独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得今天确实不该发那么大的火,发火是因为关心,关心则乱。

    她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似乎随着言亭的成长,她的情绪也愈发的不稳定了。

    她根本用不着再关心他,若不是他这次回来,他们本该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明明说好了要放手的。

    悄悄拉开窗帘,程秋来蹑手蹑脚走到了阳台上,瞥见对面房间灯还亮着微弱的光,思忖片刻折返回房。

    花艺师手部受伤是常态,就算再小心都避免不了被尖刺或剪刀划到,至于处理伤口的应急用品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半夜言亭睡眼惺忪地来到阳台,一根烟刚噙到嘴里,还未点燃,忽然瞥见阳台地上扔着个白色应急包,打开一看,瞬间明了。

    他能想到方才程秋来收拾这些东西时阴沉的脸色,思绪更是回到童年某个午后,在听到江驿提议要把自己送走时,她察觉到他的焦虑不安,轻描淡写地对他说:“我不会不管你的。”

    那一刻,他的心被填满了。

    就算嘴上说的再狠,她也从来没有抛下过他。

    她的心软,只为他。

    第二天早上,程秋来去阳台给绿植浇水,看到昨晚扔到对面的应急包已经不见了,这才松了口气。

    自从那天挨了吵,接下来一连几天言亭都不见人影,偶尔程秋来出去送货或给街坊们送花,看到曼秀紧锁的大门,眼中会有一瞬的忧虑。

    她在心底拼命告诫自己,不要管他,不要管他,怎么能因为短短十几天的陪伴就又对他产生依赖了呢。

    何况尤川虽然手艺逊色了点,但给她当个助理干点杂活也够用了。

    察觉到她焦躁不安地情绪,尤川大概猜到是为哪般,此刻啃了口高晓丽送来的脆苹果,幸灾乐祸道:“十八九的男孩子自尊心最强了,你说你吵人家干嘛?现在人家离家出走了,急的还不是你?”

    程秋来怒道:“谁急了?”

    尤川没戳穿她,扬了扬手机:“要不要我帮你打个电话?”

    “不用了。”程秋来闭眼揉了揉额头,这么大个人,总不至于被人拐跑吧。

    就当他又跟朋友们出去旅游就是了,至于通不通知她,无所谓的。

    很快店里迎来了最忙的几天,虽然不见言亭,但尤川也帮了不少忙,承包了所有杂活,让她能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包花上。

    一单挣得并不多,但她乐在其中。

    喘口气喝杯茶的功夫,尤川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程秋来第一时间看了过去,然而来电显示并不是言亭,而是一个陌生号码。

    尤川也不避讳她,跟对面简单交流两句后,神情愈发凝重。

    挂了电话后,他看向程秋来,“我要回去了。”

    程秋来听出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二人频繁聊到那家夜店,还有资产类的字眼,尤川从来都是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骚样子,如果连他都笑不出来了,那一定是出了很大的事。

    程秋来没有挽留,淡淡道:“嗯。”

    尤川这次没有贫嘴,也没有贱兮兮地凑上来跟她道别,安静地看了她几秒后神色凝重:“叶心怡目前正在被警方通缉呢。”

    短短一句话,程秋来如遭雷击:“她怎么了?”

    “她赌了。”尤川惋惜道:“输光了所有身家,还欠了好多钱,那家夜店曾有她的股份,现在警察要我回去配合调查。”

    “要你回去配合调查?”程秋来有些不可置信,因为在她看来尤川对叶心怡来说完全是可有可无的一个玩物,自然也不配知道她更多的私事。

    “有什么奇怪的。”尤川眯起眼略显不爽,“那家夜店我接手了,现在我才是老板,不然哪有这么多闲时间跑来陪你。”

    说罢,尤川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休闲西装的衣领,又蹲门口逗小花玩了会儿,起身回头道:“店里实在忙的话,就招个学徒吧,别让自己太累了,不然我会心疼的。”

    尤川走后整整一天,程秋来都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

    一个无法自控的疯子,偏偏沾上最容易让人失控的恶习,后果可想而知。

    她想到叶心怡当时来找她,让她放弃信托账户时的状态,贪婪,空洞,急不可耐,大概从那时起她就开始不对劲了,可惜她毫无察觉。

    一个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大小姐,猛地沦为丧家之犬,当下境遇可想而知。

    程秋来一阵心烦意乱,双手插进发间,目光悲怮。

    就算她跑了,江驿呢,他们不是要结婚了吗。

    情绪一低落,手艺水平也跟着下降,镇上饭店周年庆预定的混搭花篮,做了两遍还是惨不忍睹,程秋来大可以直接退款,锁门上楼睡觉,黑着脸又开始鼓捣第三遍完全是不想破坏人家的好日子。

    将花篮固定在副驾后程秋来开车去送货,饭店位置离森也不近,几乎在青石镇的两个对角,加上路段拥堵,三十分钟后她才到达目的地。

    花篮是老板定的,此刻打电话却无人接听,程秋来只得咬咬牙自己扛着花篮进去,问过服务生后得知老板此刻正在后院跟朋友喝茶,让她把花放前台就可以走了。

    程秋来也不逗留,把花放下转身便走。

    不远处包厢走廊里,留着地中海发型的大堂经理正厉声训斥着新来的服务生:“你说说你来了还不到十天,犯多少错误了?不是给人送错菜,就是把汤洒客人身上,你是手有毛病还是脑子有毛病?整天打扮的人模狗样的有用吗?等着富婆看上你啊?我警告你哈,再马虎一次,直接给我滚蛋!”

    就算事不关己,程秋来也觉得骂的实在有点过了,她忽然好奇挨骂的服务员此刻的脸色,于是临出门时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令她蓦地驻足,再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言亭也看见了她,只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此刻迎上她的视线,他默默低下了头。

    “亭亭?”程秋来走上前叫了他一声。

    大堂经理正骂的起劲,冷不丁回头看见程秋来,先是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见她年纪似乎不大,眉头又皱了起来:“你是谁?他女朋友?”

    言亭本来还难过着,听到这句话没忍住笑了下。

    程秋来气的发抖,直接无视大堂经理,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往门口拽:“走。”

    言亭战战兢兢地跟在她身后,犹豫道:“老大,我工钱还没结呢……”

    拉开车门,程秋来把他塞进副驾后,自己却迟迟没上车。

    看见被骂的服务员是言亭的那一刻,程秋来似乎被激发了跟叶心怡相同的某种属性,难以抑制地冲动令她情绪险些失控,再不带他离开,她难以确保自己会不会真的做出什么疯癫举动。

    现在她冷静了,靠着车门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看见言亭冲她笑。

    言亭非但没笑,反而有种想哭的冲动,他看着程秋来一步步挪到另一侧,拉开车门坐进来,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怎么突然想到……啊?”程秋来撑着额头无力发问。

    “马上开学了,想赚点生活费。”言亭低声道,“你店里也不需要我帮忙。”

    生活费?

    程秋来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下意识道:“你不是有个店吗?”

    言亭抿了抿嘴道:“……生意不好。”

    气氛陷入沉寂,安静的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之久。

    程秋来缓缓开口:“回来吧,给你开工资。”

    言亭内心狂喜,却故作为难道:“不是有川哥了吗?”

    “他走了。”

    “好啊。”言亭答应的果断,又依依不舍地看向饭店,“那我先去把前几天的工资要了……”

    一想到言亭可能又要碰上那不好惹的经理,顺便并不被奚落一番,程秋来直接把车落了锁,一脚踩下油门,“别去了,我给你补上。”

    “我的换洗衣服,被褥什么的还在宿舍呢……”

    “不要了。”

    回去的路上,言亭嘴角就没落下来过,当然,他是不敢让程秋来看见他此刻嘴脸的。

    等红灯的间歇,言亭盯着窗外的太阳感到一阵燥热,便将衬衫领子松了两颗。

    看着程秋来目视前方一脸正经的模样,他问道:“老大,你看这饭店的服务员衣服,是不是还挺好看的?本来主管让我去站门口迎客来着,我不想抛头露面,就回去端盘子了。”

    程秋来侧头看了一眼,白蓝色的英伦风制服修身又显瘦,穿在言亭身上再合适不过,不过总觉得哪里奇怪。

    “嗯,是挺好看。”

    再看第二眼,程秋来注意到他敞开的衬衫领口,配上散漫不雅的坐姿,多了几分不正经的意味。

    言亭将手放到胸前,就像主管教过的那样,朝她行了个标致的欧式礼。

    他笑容纯净,眼神却炽热滚烫。

    “很高兴为你服务,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