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双赢之法
林泽对许里正他们的摸黑到来, 心里是有点无语的。
累一天,就想好好吃个饭。这人一上门,又得费脑子跟他们周旋。
老爷子和林泽几人先从草棚子回到林泽家的茅草屋,虽然是不友好的客人, 但总归要有待客之道。
“地方简陋, 几位多多包涵。”老爷子率先于首位凳子上坐下。
林泽、林郁盛及三位叔公, 和五个年轻汉子代表共坐左边,正对面是许家三人。
阵仗一摆出来, 就先在气势上把对方压制得死死的。
小板凳做得并不是很舒服,姿态更谈不上雅观。
林泽他们坐得很自然,毕竟平时都这样过来的。
但许里正三人就有些憋屈了,腿伸不直, 手脚不知道怎么放, 一个不留神,都得往后倒去。
许少晋看林泽都坐小凳子, 也不敢说人家是故意的。
林泽保持社交礼节, 反正大伙已经定好攻守策略。
林泽父子俩是礼,骂人的事大胆交给三位叔公和其他人, 这叫专业事专业人干。
这才开始, 林泽主动先缓和一下气氛, “少晋兄, 实在抱歉, 村里平日大都席地而坐。这几间茅草屋也是刚搭起来的, 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泽弟, 这就是外道话了。咱们君子之交,何来抱歉一说。”许少晋一边小心稳住身体,一边应答道。
许衙役昨儿才领教过林泽的本事, 虽然现在对方态度好像挺不错,他仍旧是不敢松懈。
转头给他爹一个眼神,这事说到底还是要里正发话。
许里正现在已经不敢想,自己这个位置明年还能不能坐得稳。
他得先保住儿子,这一把岁数。在大事上,可比年轻人敢豁得出去,“林族长、林公子、诸位耆老,头一回来家时,我这老眼昏花的,加之身子病得厉害,说话便不大过脑,多有得罪。老头子在这,跟你们赔礼道歉。”
说完,许里正便让儿子扶他起来,竟然真要给老爷子鞠躬。
林泽
这边哪能让他干这事,还怕给自己折寿咯。
“哎呀,里正这是作甚?咱们都是小清河的,同喝一条水的邻居。”老爷子起身给他扶住了,不过明眼人也看得出来,他态度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许衙役父子俩对视一眼,知道这种低三下四的做法,林家村不稀罕这一套。
许少晋这时开口道,“老爷子,我们族长听闻桃花坪的田地契书还没办好,田亩数也没丈量,拖着病体,跟里正这边千叮咛万嘱咐的。咱们庄户人家,最要紧的便是田地的大事,不管如何,都得帮着把事情办好了。”
许少晋这一手,直接把许里正一家再次推到风口浪尖。他也是个狠的,见怀柔示弱没见起效,马上把许里正往前踹一脚。
心里着急啊,大晚上的,搁这坐着小板凳,累得很。
只想赶紧了结,好回家去。
“是是,现下衙门肯定是不开的。明儿一早我就往县衙去。”许里正恨族长那边忒狠辣,在出事后,半点余地不给他留。
同时,心里愈发悲凉凄苦,又悔又恨。
老爷子见他终于说到正事,慢慢坐回椅子上,“里正,咱们不得先把田亩数量出来,村里各家也要分清楚,这样不是才好办契书吗?”
许里正这会子没有坐回去,而是由儿子扶着,脸上挂着虚虚的笑,“哎哎,是得这么办。看我,真是病糊涂了。明儿咱们几时得闲?老头子我好来拿册子来。”
许少晋一直小心观察林家村等人的反应,特别是林泽一家的。
这林家村不用想,说话算数的肯定是这一家子。只要林泽家这头能安抚过去,剩下的就好办。
遗憾的是,他捕抓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林泽几人甚至连村里其余的,脸上的神色都非常平淡,可以说,连许里正亲口认错时,他们都无动于衷似的。
这实在有点吓人,到底怎么个条件才肯和解?眼下来回试探,竟看不出一点眉目,完全不晓得往哪块地方使劲。
“里正,我瞧着咱们林家村老些人住,这地儿是不是有些挤了?”许少晋扭头,对许里正微笑道。
许里正一个激灵,他知道许少晋这话的意思并不是叫他吐出侵占的田亩,那都是不用说的。
许衙役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族长那边竟然要他家贴银子进去,补偿林家村几亩地甚至更多。
安阳县的田地本就价贵,如今贤恭亲王又安排流民进来,他们本地人就更难买到了。
否则他家能这么急哄哄趁机侵占林家村的田地吗?
还没等许里正表态,老爷子瞥了眼他们,开口道,“许公子说笑了,我们听朝廷的安排,该给咱们多少,就要多少。不该伸手的地方,一概不碰。”
林泽一直没说话,便是事先大家定好了大致方针。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在对方要给他们这种好处时,坚决不能要。
为什么?
一拿那地契上的数额便与实际上的田亩数对不上,等同于给自己制造一个把柄给许里正捏着。
“这”许里正这下子也愣住了,他现在满头雾水,一点都看不明白,林家村到底意欲何为。
林泽笑了笑,朝许里正拱手道,“里正,咱们村就照着现在划出来的地,劳您明儿按这个数给我们村十七户人家分下去。”
这话一出,不仅许里正吓出一身冷汗,就连许少晋都坐不住了。
“林公子,我们今夜来是极为有诚心的,还请高抬贵手。”许衙役第一时间转身对林泽郑重行了个礼。
要是照林泽的要求去办,他们石桥子村许家全得锒铛入狱。
贪污将近十亩地,公然违抗上头的命令,全家老少没一个能跑得了,甚至许家大宗都要受到牵连。
谢家实在太有影响力,只需要把这事漏一点口风出去,大把狗腿子闻着肉就来。
不仅能领谢家一份人情,趁机再刮许家的油水,最后还能让林泽记个好。
真是一箭三雕的美事。
许里正两条老腿,顿时吓得软了半截。要不是儿子搭把手,他立马就给跪下去。
悔不当初啊!
林家村等人这回出奇地没人阻止许衙役的行为。
林泽心里冷哼一声,这是先把事说到最绝,镇住他们,免得在以后心存侥幸,同是立住自己不好惹的人设。
“许公子,我们心难安。大家都是种地的,没钱没势的庄稼汉。你们许家若是哪天对咱们再来一出,实在吃不消。”三叔公轻咳一声,终于轮到他的台词了。
这是要有保障在手。
许衙役飞快想着,林家村要确定许家不会对他们有威胁。
林泽已经跟谢家有那样一层关系,为什么还需要保障?
三叔公见他们想不通,好心提醒一句,“泽哥儿他们迟早要离开桃花坪的,咱们这一群大字不识一个的,要有个啥事,泽哥儿那也没法马上搭把手不是?”
许少晋念书多,脑瓜子够机灵,马上悟到三叔公的意思,“老叔,明人不说暗话,咱们今儿就敞开了说。留三分地,契书上如实填。但这是咱们两家的默契,不得随意拿出来。我代族长先表态,与林家村共为盟友。若有背地下黑手,这契书你们只管拿出来。”
林泽默默给许少晋鼓掌,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使。
他们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把柄,必须拿捏住许里正的命脉,甚至是许氏。
以后林泽一家不管是科考还是任职外放,都不会长时间在村里。
林家村要是出事,他们鞭长莫及。
这年头的信息传递,慢得可怕。
到时候等他们这边收到消息,林家村都得歇菜了。
而经过林泽他们所知,许家在安阳县是老牌土著了,虽然不温不火的,但经营这么久,在本地人脉这一块是肯定非常复杂的。
林泽要这样一份力量,给林家村日后的安稳生活做保障。
许里正人老成精,顿时还看到这事的好处。
林家村有他们的把柄,日后遇到解决不了的大事,肯定会找他家帮忙。
久而久之,林泽一家不得念着他们的好?
今日这一番谋算,全是为了林家村,可见林泽一家对族人的感情。
许里正忽的生出一种否极泰来的喜悦,当即承诺道,“林公子、林族长,在座的诸位。这事我许浦心服口服,日后村里若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在所不辞!”
老爷子与林泽对视一笑,见事情办得这么顺利,不免更添几分畅快。
他们并不想真正得罪许家,但就这么轻轻巧巧放过他们,林家村显得太软弱可欺,特别是林泽的脸面非常重要。
想来想去,还是林泽提出的办法,要实现双赢。
当然最终的方案是林郁盛和老爷子帮忙补充,才有现在的效果。
田地要拿回来,许里正的好处也得拿。而他们最想要的,不就是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吗?
“许老弟这是客气了,咱们乡里乡亲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都是实在亲戚。”老爷子笑眯眯起身,托起许里正的手臂。
许衙役脸上一时不知道该换哪种表情,他还闹不明白这事情怎么就往这方向走了。
许里正趁势握着老爷子的手,眼睛一一看过林泽等人,马上顺着话头道,“是是是,咱们哥俩等你们这头建好新房子,可得好好喝一杯。”
“既然这样,咱们就说定了,到时候请你,可得赏个脸。”老爷子半开玩笑道。
气氛一片和谐,两边人互相寒暄一盏茶的功夫。
老爷子这边把人送到路口,双方还演一出难舍难分,才算完事。
一行人望着越走越远的灯笼,老爷子畅快道,“今儿开始,是真正安稳咯~”
“族长!泽哥儿!盛哥儿!你们真的,咱们…咱们…哎哟!我实在不晓得说些什么才好!”三叔公前言不搭后语,一把岁数,像个三岁小娃一样,高兴得手忙脚乱。
林郁生、林郁文兄弟俩连忙扶着自家亲爹,嘴角同时咧到耳朵。
勉强冷静的五叔公,看向林泽的眼睛,那股疼爱之意,稠得像蜜糖似的,太稀罕了。
“这回不仅没与许家结仇,还
成了咱们的靠山。天爷,泽哥儿,你们的脑瓜子可太神了!”林郁强握着拳头,激动道。
林泽本人,被夸得走路有点飘。
不是自信心膨胀那种,而是看着亲人们能过上好日子,对未来充满希望的那股劲,心里美得很。
这种成就感,胜过所有珍宝。
林郁盛虽然心里也开心,但面上仍是保持着一惯的冷静自持,“叔,你们当心些脚下。好日子在后头,可得保重身子。”
“哎哎,听盛哥儿的,都看着点路。”三叔公嘿嘿道。
汉子们嘴角还是压不住,一个一个扶着老人们,走得那个仔细,捡地上银钱都没那么慢的。
“走,回家吃饭!”老爷子大手一挥,在儿子孙子一左一右搀扶中,大跨步往桃花坪灯火处行进。
万籁俱静的夜里,桃花坪热闹得像过年。
第82章 第 82 章 分田之策
翌日, 依山傍水的桃花坪,正处于晨雾的笼罩中。
田地里,村民们忙得火热。
挥舞着锄头、铁镐,将一块块田地开垦出来, 除草、松土、分垄
林泽站在自家院子里, 隔着一根根树枝和竹子围成的栅栏, 眺望山坡下的农耕场景。
“少爷,老太太和老太爷去分田地, 灶房里有粥和馒头温着。”多福忙活着收拾院前的地,旁边的圈舍,里面五只毛茸茸的小鸡仔正欢快地吃着小虫子。
林泽以为自己七点起床,够勤快的, 没想到大家普遍六点起。
不过他并没有什么改变的意思, 主要是每天晚上为了不伤眼睛,他都进空间里学。
这年头的蜡烛又贵又不够亮, 林泽在空间里默写、背诵、刷真题。
因为书本带不进去, 有时候忘记了,还得出来再翻翻书。
林泽临走前, 回头问句, “多福, 我爹呢?”
“喔, 老爷说要去镇上书社看书。”多福一边用耙将杂草曝晒在一块地方, 等晒干死透, 可以当做肥料。
林泽点头, 不再耽误,麻溜去洗漱。
林泽刷牙,现在用的全是自己的牙膏牙刷, 家里没人,周围邻居全去干活,大大方方蹲在后院刷个爽快。
自从逃难一路,个人卫生极其恶劣,林泽现在恨不得天天洗头。
要不是烧水费柴,没有风筒,容易感冒,林泽真就那么干了。
为了缓解这个问题,林泽在老爷子挑了个黄道吉日后,把头发剪短一截,剪下来的用红绳绑好,再收进木盒子里存放。
林泽原以为古人都不能剪头发的。
直到他瞧见村里的娃儿因为头上长虱子,家里大人给他剪短,才意识到可能这是他的误解。
坐在灶房的小板凳上吃早饭,林泽一口粥一口馒头。
喝粥是入乡随俗,馒头是乡音难改。
总之新生活到来,体现在每一个细节处。
目前林泽有一个急需解决的事,去请教学问他送什么谢师礼给谢太傅。
就像学生去学堂求学,是要给先生送上一份束脩。林泽觉得虽然谢太傅不知道能教他几天,但该有的礼节却不能少。
贵的。
他家没有那个钱。就算是老爷子官职还在,都干到太傅了,什么没见过。
太便宜的话又面临被人说不重视,到时候知道的人肯定不少。这事办不好,又是一场舆论风波。
他家买得起的,还不能落俗。
既要又要,真是太难了。
林泽回到自己房间,一面大窗框,使得屋里白天能得到足够的亮光。
拿出纸笔开始想,首先写下: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肉干。
这事古代束脩六礼,林泽不需要费脑筋玩什么花样。
剩下的,林泽进空间把药柜上面全都看了个遍。
昨天已经确定谢太傅确实有咽喉炎,另外还有风湿骨痛等一众老年病。
林泽不可能一股脑给人送去,拆出来保存是个大问题。
再怎么说,他自己要留大头,剩下家里人也得备一份。
还不如等日后真要用,再拿出来给谢太傅更合适。
想来想去,暂定拿一板咽喉片。另外是一颗退烧药,这东西救命用的。
看着满屋的零食,林泽觉得有些小糖果还是可以拆开包装,裁剪油纸,重新包装起来。
老人家估摸没尝过这些玩意,就算京城再繁华,那也吃不上现代工厂搞出来的东西。
折腾快一个小时,林泽略有些沮丧地出来。
这些说到底都不够,只能算小趣,大雅之物才能压住场面。
林泽揉揉有些发胀太阳穴,决定先去溜达溜达,或许有点灵感之类的。
最起码,换个环境。把情绪调整好,才能高效学习。
坡地下的田里,各家边锄地,脑瓜子不时往里正和老爷子那头探去。
“林老哥这、咱们差不多就这么分吧,你看大致也一样的了。”许里正看着这一大片地,脸上挺为难和不好意思。
好久没给分这么大块的地,而且还分十七大份,各家男丁数不同,对应的田亩数也不同,导致测量难度很大。
若都是方方正正的,那没的说,量尺一丈一丈画过去,明明白白的。
可问题是,这田地都是不规则的边,哪能照着人的想法来长的。
林老爷子自然不能随便答应这种用眼力大致量的法子,土地是大伙子子孙孙最重要的依仗,少一点都不成。
一个弄不明白,村里各家得离心离德。
老爷子来来回回走,眼下累得直喘气,先往一处田埂坐下。“许老弟,咱们再想想,还有别的法子丈量田亩不?”
“有肯定是有的,请县衙里专门管这个的吏目,他们知晓怎么算。”许里正老实道。
这回,轮到老爷子为难了。他还记得刚到县衙落户时,那些吏目的嘴脸。
即便现在因为林泽的关系,处境好上许多。
但这种小事,都要搬出与谢家的那层关系,实在太上不了台面。
林泽找来时,便瞧见两老头苦着一张脸,坐田埂,四只眼全放空似的,看向远处不知名的点。
“阿爷、里正,这是咋了,不是要分田地吗?”林泽看向他们身旁放的小册子和一根油亮亮的棕色木尺。
许里正见林泽来,连忙提起精神头,“老哥哥,秀才公见多识广,或许有法子。”
“什么法子?”林泽摸不着头脑,转身看向老爷子。
林老爷子便将现在遇到的麻烦跟林泽说清楚。
“这个事啊,我会算。你们让我先看看,已经测量好的地方。”林泽一听,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算不规则图形的面积问题。
许里正见林泽答应得这么爽快,心下大安。
要是今天没把这田地契弄出来,许里正晚上还得睡不着觉,怕林泽他们误会自个故意托着不办事。
昨晚好不容易谈成,今天又给闹掰,许里正的心态要崩溃。
林老爷子现在是,林泽说什么他都觉得行。
以前还隐隐怀疑林泽脑子是不是太聪明了点,如今一看,人家太傅都要收孙儿当门内弟子,是他这个老头子能明白的嘛?
林泽看他们目前分好的地方,都是方方正正的,那这样对测量边角处很不好,于是先朝山坡上喊,“多福,把我的纸笔拿一下过来——”
等笔墨的时候,林泽跟许里正讲解自己的分地方案。
这一大片地方,林泽全都过,也记得很清楚各处的形状。当初一起有份挖的地界,给他手弄出好几个水泡。
“咱们主要分正方形、长方形和梯形的田地。这三个形状能将每个角角落落都算得很清楚。”
说完,林泽在地上用几根草给两人演示。
如何将不规则的图形,切割成几个规则的图形。
许里正惊奇地问道,“林秀才,你能算这些田地的亩数?”
老爷子也很不可思议,这些怎么就能算出来了?
林泽知道这种数学逻辑,有时候很难跟他们讲清楚。
于是想了一个他们比较容易理解的例子,“阿爷、里正,你们看,这四根一样长的草,组成的一块田,是不是你们量的那种?”
“正是。”许里正点头,等着林泽继续说。
林泽又拿来一根长一点的草,沿着正方形弄了个斜对角的线,“那我现在将这个形状分两份,就是这两个三角形。那这是不是说,两个三角形加起来的大小等于这个正方形?”
“按照看到的,是这么个道理。”老爷子显然已经被绕进去了。
许里正更加,他还没老爷子那种阅历。
林泽看他们听不太明白了,干脆道,“我能把这块地全部分成这样的一块块,且大小跟各家应得的份额一样。”
老爷子对林泽是一百个放心。
许里正是恨不得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甩给林泽,他还怕林家村因为这事没办好,日后找他晦气。
多福颠颠跑过来,“少爷。”
“辛苦了。”林泽接过纸笔,又翻开桃花坪的户籍册子。
因为每块田地的取水难易程度不同,所以在安排时尽可能一块离小清河近,一块远一点。
这事要和老爷子以及几位族老商量。
许里正很有眼力劲,他找了个借口,去另一边看大伙晒土砖、种菜种豆。
不时还跟村里人唠嗑几句,也不白让人搭理,他还会说一说种地的技巧。
虽然这几年当里正,小儿子也有出息了,已经不用下地干活。
但以前许里正是没少干的,起早摸黑,说起来,也是个老庄稼把式。
林家村见他还有两把刷子,顿时把态度就不一样了,说话时热情又带笑的,一口一个里正叔、里正爷,喊得十分亲热。
老爷子几人商量这事,一点不啰嗦,都是一块住好几辈的族人,各家那些恩恩怨怨,门清着呢。
一顿调整比划,林泽就有了初稿,算这些面积,属于小学知识点了,很多都是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的。
纸上一块块切割好,并标上数据的线条,每块地上都有标号。
万事俱备,那就开干吧。
“各家派个人来,带上锄头,咱们一边量一边把田埂理出来。”老爷子直接喊人来。
汉子们就等着一刻了,各个脸上带着激动与期待。
林泽让多福给他搭把手,“一号地,三叔公家。男丁五人,共十五亩田,二十五亩地。”
水田贴着小清河边五亩,远一点中间的五亩,靠最里面的五亩。
“来啦来啦——”林郁生一招呼,村里的汉子们全都蓄势待发,只等麻绳定好一边,就马上下锄头。
其余人,心头别说有多火热。许里正和老爷子弄半天,林泽一下子就安排得明明白白。
大伙现在是盲目的,林泽那脑瓜子用纸笔一通写,坚信肯定不会有什么差错。
林泽量好一块地,村里的汉子们挥锄头,几乎是同时把田垄弄出来。
随着一块块田被切割分出来,林泽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临近中午,一大片水田已经全部分好。
各家都有了自己的田,心急的人已经让家里妇人娃儿先去除草翻地。
而坐在凉棚里,等着吃午饭的林泽,脑子累得放空。
“我知道送什么礼物了。”林泽睁开眼,突然来了一个灵感。
一块坐着的老爷子等人,被吓了一跳,“咋了,泽哥儿,啥事这么高兴?”
“阿爷,谢太傅愿意教授我课业。我一直在想送什么谢师礼。”林泽便解释道,这事之前并没有跟大家说。
林老爷子先是一愣,当即脸色严肃道,“这种事你怎的不跟我们说?这是大事。”
“泽哥儿,咱们就是卖田卖地,都得先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要不是你在,咱们今儿哪能安安稳稳的。”三叔公表示十分担忧,刚才分田的乐呵劲,一下子泄去。
其余人经过这段时间,都深刻认识到这个道理,纷纷表示绝对支持三叔公的说法。
林泽赶忙安抚道,“阿爷,你们别急。这不是就我跟谢太傅才有交集,大伙就算想出主意,也没方向。暂时我自己先想个大概,再同你们商量。”
老爷子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听孙子的。
第83章 第 83 章 收礼之策
空间里, 宽大的收银柜台前,林泽奋笔疾书,在他堂妹那些没写完的作业本上,不时停下来, 翻看教科书。
一边的手机上, 计时器转了一圈又一圈, 底下的数字在不断更新。
“滴滴!滴滴!”林泽把书本放下,看见三个小时候已经过去。
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左右, 不睡不行了。
林泽把初稿放好,桌面整理收拾一番,意识从空间出去。
第二天起床,稳定发挥。其他人都忙活去了, 林泽跟多福和妹妹林沐打个招呼, 洗漱吃饱。
打算散个步,锻炼身体, 顺便理清今天的时间安排。
刚顺着斜坡的新铺出来的石阶往下走, 就瞧见一群人坐着骡车从小清河道上下来。身后还有几个仆人打扮的,他们手上全拿着大大小小的物件。
在这群人后面, 还有老长一条队伍。
“……”
林泽简直麻了, 这几天社交量已经超出他一整年的预算范围。
低头快速检查一下仪容仪表, 林泽一抬头, 就是得体的微笑, 步履从容, 面容沉稳。
桃花坪的田里, 老爷子边走边把袖子放下。
他心里明白,这些人都是冲什么来的。
林家村其余人,女眷们一个都不往前凑, 原先在附近的,反而悄无声息离开。
三位叔公家的妇人已经到村里大灶台那边烧水,一会预备着招待人用。
大家都已经有自己的屋子,但原先这处做饭的地方仍旧保留下来。
汉子们除了平日跟着老爷子身边处理琐事的,都留在附近的田地里,手里活没停。
但心里都等着,老爷子那边若是有事要帮忙,肯定能马上到。
“见林老太爷安,这是我们石潭镇张员外。”引荐人躬身行礼道,笑容满面,说话语气热情但点到为止。
等他侧开一旁,后面的正主,张员外头戴龟背梅花卍字纹花,质地轻薄透气的罗布头巾,身上是水蓝暗纹鱼戏莲花织锦直缀长衫。
五十多岁的人,面容祥和,路上碰见,一准认为是修佛的居士。
如今这位佛门信徒,正熟络地与老爷子拉关系,“老哥哥,这一早的,精气神足呐。”
“张员外抬举,不知今日是为何而来?我这老头子实在受宠若惊。”老爷子不留痕迹把大家的关系拉开。
张员外还想先一步进林家屋头,没想到他们这架势,老爷子半点没提请进屋的事。
后面的队伍已经在这个时候赶上来,张员外的算盘眼见落空。
不甘心的他,给自家的下人使眼色,让他们去木桥那挡一挡。
后头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三两下,就把张员外的三个下人挤到一旁,三叔公家刚起好陇界的田里。
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幸好附近的地里没种什么庄稼。大家都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否则直接就堵到外头去。
“老太爷~赵举人向您和林公子问安。”
“……”
老爷子和三位叔公忙得晕头转脑,人太多,他们已经没法像刚才那般斯拉胡扯,糊弄一番,把人送走。
林泽刚来,赶紧把老爷子先扶住,免得被人拉车摔倒,前来的客人并没有认出他。
“阿爷,你没事吧?”林泽看得直皱眉,这些大户人家也太不讲礼数。
老爷子摇摇头,他也算在官场混了一辈子的,没想到这安阳县的风气当真是一点不含蓄。
文风鼎盛,这俗气起来,也是当仁不让。
张员
外那些原先没在意林泽的人,这下子都看出来他和老爷子的身边。
在他们所知的消息中,林家孙辈,仅一男一女。
那这不就是他们想拉关系的林泽吗?谢太傅铁板钉钉的关门弟子!
张员外心头火热,脑子转得很快,马上朝自家下人喊道,“帮忙保护老太爷!小心别让人磕了碰了去!”
家丁们都是挑身强体健的,他们一听到命令,马上转头,抱着手里的礼品盒子箱子,用以隔开涌上来的人群。
林家村众人见状,马上拎着锄头、铁镐,将一群人围住,气势很足。
林泽扶着老爷子和三位叔公先往一边扯走。
等在场的人察觉到大家因为争抢,已经引起大误会。
赶忙喊住自家的下人,都住手,小心看向林泽那处。
各家都已经后悔,以为林泽平日里都在家看书念书的。
没想到这样窘迫的争闹场景让人看个清清楚楚,那心里不晓得该怎么看自己。
林泽站在较高一些的地方,见人都谨慎看他,低头深呼吸几个来回。
心里飞快思考着,能巴巴赶上门的,大概率都是有求于他。
毕竟真正的大户,人家有的是示好和交换利益的机会。这种上赶着的行为,属实有失身份。
但林泽也不能把人直接赶走,那就是他这个人处世手段不行。
“各位,承蒙关怀。林泽感激不尽,只是村中百废待兴,事务繁多。且长辈有叮嘱,需得时时刻刻谨记教诲,圣贤之书,不可释手。精力有限,大家的盛情,林泽已牢记于心。若是招待之中,有不妥之处,还望包涵。”林泽先一步把今天的事给个了结。
林家刚来此地,事情多,加上林泽专门说,谢太傅有叮嘱在先,没有办法抽身跟他们交谈太多。
理由充分详尽,给足了双方台阶下。
刚才因为他们不妥当的行为,差点导致林老爷子受伤之事,也没有表露计较的意思。
张员外第一个表示赞成的,“林公子是勤勉尊师之人,咱们今儿来,能一睹尊容,已是不虚此行。适才和老爷子一见如故,差点没护住老哥哥,心中有愧,这些歉意还请收下。我老张也不耽误林公子的学业,这就告辞。”
张员外这一手,玩得实在滑溜。
林泽都没反应过来,他家的下人已经麻溜将一个个箱子盒子放到田埂一处,从怀里掏出一封帖子压在小盒子下,转头就走。
做好事,不留名,就废了。
张员外暗笑,临走前又对老爷子和林泽拱拱手,“张某今日打扰了。”
来这里的全是人精,见张员外先玩这一出,剩下的送礼借口更是五花八门,这种事他们干得是信手拈来。
保证不让收礼方拿的时候,有一点尴尬,各家话术层出不穷,什么理由都能说得正经又合理。
不知道的以为,林家真与他们有什么极深的交情或是大恩情在呢。
等人散去,林泽一行人看着田地里摆着一堆礼物。
各家还很贴心,和别人家肯定隔开,上头都有一封帖子,那是邀请林泽和他一家来做客的。
同时,也让林泽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谁送的。
三叔公他们呆愣站在一旁,头一回见这种世面。
“泽哥儿,这些不能收。”老爷子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今天来的人,什么身份,什么背景一概不清楚。要是胡乱留下,容易给林泽留下后患。
林泽知道,但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生叔、强叔,劳烦你们喊大伙帮忙,把这些东西先搬到祠堂,免得耽误大家干活。”
“泽哥儿放心,我们会小心,不弄坏这些东西。”林郁生是跟着老爷子处理过类似的事情的,林泽应该是有打算把东西退还给那些人的,搬运时他们要当心,否则麻烦事不小。
林泽见他明白这里面的关窍,更放心了。
扶着老爷子边走边说,“阿爷,这些人的示好,咱们不能视而不见。一会我先找纸笔,把东西记好。”
老爷子点头,剩下的,还得想办法。怎么不得罪人,又能把东西还回去。
回到自家茅屋坐下,老太太拎着林沐给爷孙俩各自端来一碗水。
“泽哥儿,可是要退还礼物?”老太太平日在家,主管内宅之事,对这方面很有经验,见他们面有愁态,罕见地主动问道。
林泽接过碗时,谢过老太太,请她一并坐下。
“阿奶,可有法子?”林泽抬头看向老太太,很是期待。
老太太温婉一笑,“你若是不想收,只管把各家的东西抄录一份单子。把请帖留下,东西连着你亲自写的单子送回去。”
林泽低头琢磨这话,老太太强调他亲自抄…
很快,林泽就明白了老太太这个办法的妙处,“哎呀,阿奶,你可是太厉害了。那别人一看单子,晓得我是知道他们家送的东西,心意领了。东西退回去时,他们也不至于有怨言,毕竟我已经领情。”
老爷子看向老妻,满脸骄傲。
“你也能有许多说头,总之东西没拿,日后他们找你办事。要帮的,就以这次的情意为借口。若不想帮,他们也没话说。”老太太怕林泽不够清楚,又多言了一句。
这些都是官宦人家常用的手段,老太太在闺中时,嫡母并不曾教授这些,是她自个儿细心学。
嫁到林家后,因为老爷子的官职,处理这种事情就多了,所谓熟能生巧。
老太太这话给了林泽新的想法,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即使是个下人,也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今天来的人里面,可能是有需要结交的,但他不确定是谁。
归根究底,这一切关系都是谢太傅带给他的。
要跟哪些人家加强联系,当然是问谢太傅更清楚。自作主动,容易引起谢太傅的反感,说到底,人家为什么结交他?不就是想通过自己跟谢太傅搭上关系吗?
透过现象,看本质。
林泽茅塞顿开,开心道,“阿奶,我晓得了,这东西劳烦你和爷帮我列出一份单子。我得去拜访一下老师,咱们先不急着退还。或许有些礼品,咱们得先留着。”
第84章 第 84 章 初遇明珠
林郁盛晚间回来, 听得白天发生的送礼事件,不免担忧。
虽然林泽说,已经有解决办法。
“这些时日我先在家看书吧,等这阵子风头过去, 再作打算。”林郁盛放下碗筷, 说出自己的决定。
院子里的木桌上, 多福低头吃饭。
林沐、老太太两人默默听着,暂时不作声。
林泽看了眼他爹, 这阵子已经很清楚,亲爹爱书如命。
以前都只盯着科考的,现在可能受林泽的影响,杂书也看得津津有味。
想了想, 林泽说道, “爹,我明儿去谢师家, 顺道问一问, 能不能给您借些书卷。”
林泽没有劝林郁盛,因为等他出门, 家里要有个成年难顶看着。
现在事情多, 老爷子的身体情况, 已经不能有太大的折腾。
“这也是个一举两得的法子, 盛哥儿, 你不用每日来回跑, ”老太太心疼儿子。
为了去书局看书, 每日一大早,摸黑赶路。晚上回来,家家炊烟袅袅。
林郁盛对林泽的话, 有些心动,太傅那边的藏书,定然比书局的好。
老爷子夹一筷子南瓜叶,细嚼慢咽,顺手给孙女、老妻舀一勺猪肝丝瓜汤。
猪肝补血,这是林泽说的。又其卖价不高,家里不时就割半斤。趁着新鲜当日煮了汤,极为鲜美,是这两天饭桌常客。
“郁壮他们今儿在山上是不是捡到
一篮子蘑菇?泽哥儿,一会吃完饭,去你壮叔那挑些品相好的,送去给你老师。咱们银钱不多,这心意不能差。”老爷子开口道。
林沐想起什么,也说道,“大哥,江哥、狗蛋哥他们进山还捡了不少野果子,我吃过几个,都很甜。”
“好,我一会去瞧瞧。”林泽听得嘴馋,新鲜水果,他也好久没吃了。
想念现代的水果沙拉、刨冰、果汁、奶茶……
林泽家吃完饭,趁着天色没有全暗,赶紧拎着小篮子出门。
三叔公家就在隔壁,林泽熟门熟路地打开柴门。
进屋就看见几个婶子在织布、纳鞋、缝补衣裳,几个小孩蹲在一旁洗洗刷刷,男人则是拿着刀斧敲敲打打,在做家具。
“泽哥儿,吃饭没?”陶氏头一个发现林泽的,但手里织布的活没停,转头朝儿子林江喊,“给你哥拎张凳子——”
林泽让她不用管自己,“大婶子,你们还没吃吗?”
“里头你三叔公看着火呢,一会就成,家里今晚有蘑菇汤,泽哥儿你坐下一块喝点。”陶氏一如既往热情道。
二婶于氏性子比较内敛沉静,只是笑着,偶尔会搭个话。
三婶小于氏比堂姐于氏活泼些,“是啊,泽哥儿,下晌刚从山里摘回来,味道很鲜。”
“我吃过了,三位婶子。你们也摘蘑菇啦?”林泽以为是只有林郁壮家摘的。
刨木头的林郁石接话道,“那是郁壮先发现的,咱们一块去的都得了不少。”
那边林江从屋里搬出一张小矮凳,另一只手拿着几个八月瓜,“泽哥儿,你吃果子吗?这个很甜,还是隔壁大杨村的狗娃告诉我的。”
“多谢江哥,还有野果子吗?我用糖跟你换点。”林泽见他手里的野果个头还挺大,品相可以,便将自己来的意图说了说。
林江听到他要送谢太傅的,不等那边爹娘催促。
马上就钻进屋,连林河、林桃、林梅、林兰一众弟弟妹妹,撒丫子跟上去。
大人们看得直摇头,三叔公从灶房里出来,他刚才已经听明白,“泽哥儿,那几个今儿全去山里了,背柴火回家,都捡到不少野果野菜。蘑菇今儿已经全煮了,野果子你慢慢挑,哪个好,都拿走。”
“三儿媳,你去其他家问一问。哪个还没有煮蘑菇的,给拿过来,让泽哥儿瞧瞧,能不能用。不行的话,咱们明儿一早进山去摘,总归不能耽误正事。”三叔公缓缓安排道。
小于氏哎一声,麻溜放下手里的衣裳。
林泽赶紧阻止,不好耽误小于氏的活计,“三叔公,我自己去就成。”
“你在这坐坐,咱们村溜一圈也不费什么功夫。”三叔公摆摆手,示意儿媳妇赶紧去。
林泽见三叔公像是有话说,便不再坚持。
林江那群小孩拎着三个篮子凑过来,“阿爷,泽哥儿,我们摘的野果子,有好几种,你瞧瞧。”
“真厉害。”林泽还挺新奇。
现代时,他很少吃野果,严格上说是没吃过。即使是老家外公外婆自己山上的杨梅、香蕉,都是人工培养的,会施肥、除草等。
林江几人顿时兴奋劲来了,“泽哥儿这是野刺泡,很甜的,不过偶尔也有酸的。”
“野葡萄,还有点酸。”林江妹妹,十三岁的林桃先是往林泽的脸瞥去,见他听得仔细,指着另一个篮子道。
林泽摘一个跟自己小拇指差不多大的野葡萄,颜色很黑,圆溜溜的,一串很多。
撕开果皮,尝一口,甜度很低,酸得五官都皱一起。
林河嘿嘿一笑,连忙把一个红紫色长圆形,裂开长口的果子递给林泽,“这是八月瓜。”
享受鲜甜水果的幻想,林泽已经对此不抱希望。
“这么酸,拿去酿醋,才合适。”林泽吐槽道,突然感觉,苹果醋一点也不难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爷子眼前一亮,“泽哥儿,这个还能酿醋?”
“这、确实书上有这个说法…”林泽挠挠头,他记得外婆用杨梅酿过,这东西很受老太太追捧,说是能降血糖、降血压、预防动脉硬化之类的。
到底行不行,林泽不敢下断论。
但在这个年头,柴米油盐酱醋茶,是庄户人家必不可少的生活必需品。
要是能自己酿醋,是可以大大改善生活条件的。
三叔公往山上看去,“听小江他们说,山里野葡萄不少,若是能酿醋,村里能多一笔收入。”
“三叔公,我也没试过,大家可以先试试,成不成的。”林泽建议道,能酿果醋的品种不只有葡萄。
三叔公点头,“肯定的。”
林泽便将记得的步骤跟三叔公说清楚,家里的汉子和妇人们都仔细听着,这是大事。
这边聊得差不多,那头的三婶就和五六人开门进来。
林泽起身和大伙寒暄,这时候天已经暗下来。大家到灶房里,就着火光,挑拣蘑菇。
“多谢各位嫂嫂和婶子,改天得空到家里坐坐。”林泽两手各提一篮子,朝众人招呼完,便摸黑往家里去。
临走前,三叔公同林泽道,“明儿出门前,上家来,你生叔他们进山捡蘑菇。”
“好。”林泽知道三叔公是怕放一晚,蘑菇不够新鲜,加之心里很想感谢林泽教酿醋的事。
晚上回去,林泽进空间,继续哐哐哐就是学。
背四书五经,再进行默写。
经义、诗赋、策问、八股文是必须要啃下的硬骨头。
除了扛不住,喝一罐红牛,其余时间,林泽都在背书、默写,再作诗、尝试写策问。
这玩意大概就是现代考公中的申论,要了解朝廷想解决什么问题,针对问题,提出可行性方案。
这个项目听起来,现代人好像很有优势。
实际上,林泽觉得一点都不简单。
比如朝廷首先就是要增加财政税收,按照现代人的理解,就解放生产力,大力发展商贸,开丝绸之路,造船到海外贸易……
那就意味着人口流动很大,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需要改革。
而目前是农业为主的社会,生产力跟不上,鼓励商贸,得到的利润,远远是小于田地产出的。
松动户籍管理,意味着社会问题会更多,各种杀人放火、造反起义,会层出不穷。
而小农经济中,土地是固定在那里的,人跑不了,朝廷收税、征丁、徭役就有保障。
因此现在的社会环境,重农抑商是基本国策,动这个,等于掘人家的命根子。
你说出来,就废了。
审时度势,因地制宜非常重要。
社会不断发展,过渡到下一个阶段,是自然而然会发生的事。
林泽绝对不会干这种强行把牛头按到鸡脖子上的事。
最后一个八股文,又是不同的。
题目奇奇怪怪,从四书五经里,拼凑出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命题。
但你得要想办法,把它们整合起来。用八股文规定的格式,写一篇200字左右的议论文。
林泽知道,如果单靠自己,现在这股冲劲维持时间不会太久。
因为内容太难,他爹能给的指导有限。
如果找不到谢太傅这种级别的老师,林泽科考一途,肯定走得很艰难。
古代世家大族,从小开蒙,几百年或许能有一两个天纵之才,能力压当代无数卷王。
寒门子弟,寒门也是贵族阶层啊。林泽自己亲身体会,才知道改换门庭是多么艰难的事。
农家子如何逆袭,若只靠勤奋,实在杯水车薪。
这里每一个天才都卷到你无法想象的地步,背后还有无数资源人脉的叠加,再加上逆天的运道,方才有三元及第的瞩目成就。
林泽现在不敢奢想自己是那种牛逼哄哄的存在,他只希望能卷上进士。
虽然经过仔细评估,前几年进士科录取率0.1%-0.5%。
从这个年代的教育普及程度来说,这难度已经比考清华北大还高。
只能安慰自己,上辈子211,穿越后叠加一下buff,希望还是有的。
鸡血打得猛,晚上学到十二点,目
前已经把四书中的《大学》、《中庸》复习完毕。
看到这个结果,林泽非常满意。
作为一个纯纯理科生,现在一百八度转行文科,不能太急于求成。
第二天,六点起床,今天要出门,林泽不可能照往常七点多才起。
“泽哥儿,阿奶给你做了身新衣裳,你今儿穿这个去。”老太太等林泽吃饱饭,从屋里拿出一套衣服。
林泽接过来,配合老太太把衣服搁身上试试看长短合不合适。
老太太挺满意,催促林泽,“去换上试试。”
“好。”林泽低头又看看这套靛蓝色团花纹,双面绣银色竹叶棉布直缀。非常符合他的审美,耐脏、显白。
林泽换上后,腰间系上配套的秋香色编织丝绦,用白玉带钩连接固定,垂下两条飘逸的流苏。
“咱们哥儿如今也是个俊俏小郎君了。”老太太满脸欣慰,又喊林沐,“姐儿,把你哥要拿走的篮子提来。”
林泽知道是他要送给谢太傅的野果和蘑菇,回屋里把书箱背上,“辛苦沐姐儿,在家好好听阿奶的话,大哥下晌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啊,那我等大哥回家啦。”林沐俏皮道,把手里篮子递给领着。
多福也从后院出来,一行人将林泽送到路口。
林泽挥手,让他们赶紧回去。
第一次自己出门,家里不放心,多有两次就习惯了。
时间还很早,晨雾未散。
田野里都是辛勤劳作的农户,林泽负重前行。
路上遇到个进城的,人家认出他是这几天轰动小清河一带的大名人,热情招呼他搭个顺风车。
林泽没拒绝,两人路上闲聊,得知他家里是烧陶器的,什么瓦罐大水缸都能做。
到了谢家山庄的路口,林泽才下车,“多谢杨大叔。”
“林秀才慢走,要买碗啊水缸的,记得来我家——”杨峰爽朗一笑,手里的鞭子往骡车边上抽个响声。
林泽自是没有不答应的,人家都说给他八折优惠,回头就跟老爷子说一嘴。
进山庄这段路,林泽很熟悉,大概二十分钟,就到别庄门口。
“林公子,您来了。”门口的家丁一下子认出他,三步做俩,迎上来帮他拿东西。
林泽都到了,不差那点劲,“没事,我自己拿就行。麻烦通传一声,我来拜见谢师。”
“好的好的,您先到屋里坐着歇会。”家丁马上引他去后座房。
这时,正巧谢宁路过,“清珩,你来找祖父吗?”
“宁哥,家里寻到几样鲜美的野菜,想起老师爱吃,便来了。”林泽起身走过去,篮子里上面盖了一层苔藓。
谢宁看不见是什么,但并不好奇,只吩咐随从,“阿四,你帮林公子提篮子,阿七,你拿书箱。”
这回林泽没客气,和谢宁并肩而行。
“祖父在书房,你近日可好?”谢宁意有所指,林泽被祖父去了眼的事,很快就传来,他是想问问林泽是否因此遇到麻烦。
林泽无奈道,“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今日主要是想来念书的,昨儿忙得抽不开身。”
“可有什么棘手的吗?”谢宁笑了笑,主动问道。
林泽将礼物之事跟谢宁说了,他知道这种事,谢宁这个第三代掌权人肯定懂得怎么做。
果然,谢宁听完,思忖一番,“一会我给你写个名单。”
“多谢宁哥,我真正能安心念书了。”林泽老实道。
沿着回廊,又穿过花园的月洞门,铺满整齐石子小径连通向谢太傅的院子。
门口有小厮正用竹扫帚清扫落叶,见林泽两人来,当即行礼。
“三妹——”谢宁抬脚,就要从旁边的偏厅走廊往后院书房去,视线瞧见院子里有来人。
林泽吓了一跳,院子里有别的年轻姑娘,他赶紧要往外避去。
谢宁喊住他,“没事,是我嫡亲的妹妹,昨儿刚到的。想必是来同祖父请安。”
“宁哥,我毕竟是外男。”林泽都替他着急,关键时候,他怎么比古人还靠谱。
谢明珠碧霞云纹浅绿罗裙,满头乌发用几根玉簪挽起,步履款款。身边跟着一个小丫鬟。
谢宁不知想到什么,小声同林泽道,“你日后向祖父请教学问,定然时常见家中人,三妹是我嫡亲的妹妹,先见见无妨。”
林泽点头,知道这位三小姐已经看到自己,这时候离开,已经不合适,只能跟在一边。
谢明珠确实很早就注意到兄长身边的男子,况且祖父收了一个入室弟子的事情,早就传开了。
谢明珠目不斜视,专心走路。虽然好奇,但心里难明,她并没有那等好奇心。
走到大哥面前,十四岁的她,已经很有世家小姐的气质,“见大哥安。”
“这位是清珩,近来会常来向祖父请教学问。”谢宁介绍道。
说完转身,低眉敛眸,同林泽道,“见清珩公子安。”
“三小姐同安。”林泽回礼,这时候大家站得近,已经看得很清楚。
这位三小姐,容貌气质都十分出众。年岁不大,但浑身透着一丝哀愁之意。
打过招呼,双方很快分开走。
谢宁往林泽那看一眼,虽然有些家事,林泽日后肯定也会知道,但现在却不是说出来的时候,便将话题转移开,“祖父又出了新的算数题呢。”
“我也有新的算术题。”林泽看向他,微笑道。
对方不说,自己绝不问。
两人笑了笑,往屋里走去。
第85章 第 85 章 初次授业
书房四面格纹窗齐齐打开, 室内清光明亮。
谢太傅悠闲半躺于禅心罗汉塌上,中间的小几,摆了一本小册子,和一盏热茶。
背后是一面贴墙的巨大红木品字格书架, 错落放置了一些熏炉、瓷瓶、茶器等装饰物。
右手边, 临窗处, 有一长书桌,笔墨纸砚整齐排布, 一盆清雅的兰草,静静垂落与一角。整个桌面少堆叠,空间适宜。
四张官帽椅围绕着书桌摆放,东西两边的墙壁上装饰有挂画、书法作品。
另有一张酸枝木花鸟纹屏风, 隔开通向后院的侧门。
“问祖父安。”谢宁拱手行礼道。
林泽随之, “问谢师安。”
谢太傅睁开眼,“见到我家三姑娘啦?”, 起身穿上木屐, 笑眯眯道。
林泽心里一突,这话是不是内有乾坤。
“是, 恰好碰上三小姐。”林泽与谢宁各自扶住谢太傅一边手臂。
谢太傅半开玩笑道, “小乖乖日后靠你俩给她撑腰了。”
“祖父, 我会的。”谢宁像是想到什么, 垂眸郑重道。
林泽虽然不明真相, 但入了谢太傅一门, 自然是不会推迟, “谢师,学生谨遵师命。”
谢太傅像是得到一些宽慰,不由感慨道, “老了,人在做事上难免多思忧虑。我这一天天说自个儿心胸开阔,什么都活明白了。到头来,其实什么都放不下。”
“谢师,学生昨日读到李太白的诗,‘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听宁哥说,您又出了几道新的算术题?”林泽猜测,谢太傅就是一时情绪上头。
谢太傅落座太师椅,林泽两人分坐对面。
“对对,来,你俩都试试。这算术一道,对修桥造路等百姓生计大事都极为有用,你们可得好好学。莫听那些酸腐儒生的话,认为此是不入流之术。”谢太傅认真道。
林泽超级认同他的观点,数学与科学进步有非常密切地关系,科技进一步推动生产力发展。
这次林泽跟谢宁差不多同一时间做出题目,谢太傅对他的进步表示很高兴。
“你们都是同科科考,经义之题,熟读《四书五经》即可。诗赋一道,灵气为要,若没有。中规中矩也成。剩下最重要的便是策论与八股文,今日我们以民生为题,辩一辩。这里都是自己人,咱们三人只当听一耳朵,万万不可外传。”谢太傅正式他今日的授课。
既然林泽自己提前来了,他也不死板,非要等拜师宴后才传道受业。
谢宁主动先开头,他不知道林泽懂多少,这类题都需要有比较广的知识面和对时事的了解。
这些都是贫苦出身的读书人很难获取的信息。
谢宁起身,负手而立,“我今日以安庆府范围谈民生。”
林泽跟
着点头,一边拿过几张白纸,准备用来做笔记,并且在谢宁说的时候,整理自己的思路。
谢太傅颔首,两臂搭在扶手上,头枕椅背,以一个相当舒服的姿态听。
“自朝廷动乱后,安庆府十日不到,便由贤王一脉实际掌控。”谢宁说完这话,不由看一眼林泽。
这些消息虽然在他们这个阶层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但普通百姓仍然是不知情的。
林泽迅速记下时间线,民生与政治是紧密相关的,执政方重视哪个方面,会成为主要着力点。
“据我的推测,他们如今对商贸一事,颇为看重。若是有那么一天,或是会在赋税徭役上有所变动。”谢宁点到为止。
他有些细枝末节还未想明白,便不在今日说出来。
谢太傅露出一丝探寻的意味,“何以见得,变动在赋税徭役上?”
林泽想到现在的赋税制度,说起来也是很繁琐。
大概就是田地交一份税,并且是以实物形势缴纳。
比如他们以前柳头县种麦子较多,每亩交相应数额的麦子给官府。具体数目随朝廷当年的定额为准,收成好,一般就要多交。
其次就是徭役,每个男丁都得参加一定天数的劳役,修沟渠、修建各种共同设施。当然有钱可以用一定数量的绢或布来代替。
最后是按户征收纺织品或者别的土特产,麻、丝、绢等也能用钱来代替。
这些收缴过程是里正联合各村一起的,自己在规定时间前收好,然后再运到县衙验看、过称,最后拿到类似回执的条子,证明你家今年的税收完成了。
很多村子离县衙远,这么多的物品在运输过程中会有损失,另外去到县衙过称、验看,不给那些衙役和吏目好处,人家就说你们这些东西不合格。
因此实际上要交的物资,比朝廷规定的多很多!
又因为这个制度跟人的关系十分密切,所以在人口流动上的限制非常严格。要不是天下大乱,不会出现那么多的流民。
而改朝换代也是一切重新更改制度的契机,谢宁提出这个观点,林泽挺认同的。
这次动乱,明着看去是皇帝继承人问题,实际上是因为土地兼并到了一个极限,没有土地的百姓却要承担那么重的赋税。
一个火星子飘落,这把火马上就烧起来。
各地藩王的造反,都是民心所向。通过战乱洗牌,活下来的人重新获得土地。
林泽无数思绪涌上来,此时,又听见谢宁道,“贤王此前在他的封地某个县,试过用银钱代替实物,以方便各乡村的租调收缴。”
林泽大吃一惊,这个贤恭亲王竟然这么大胆。在老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搞这种动根基的试验。
看得出来,这人是真有野心和魄力。
如果成功推行得下去,那百姓和朝廷都会有很大的好处,在民间会给贤王带来相当不错名声,对他继承的正统性大有裨益。
毕竟运输钱比粮食、布帛容易多了。
而且去交给官府时,也不能被衙役刁难说粮食晒得不够干、筛得不干净等理由,要求多加一两层等理由,盘剥乡里。
“不错,你对朝堂的敏锐度尚可。只不过贤王这个法子当中的弊端,可曾看出?”谢太傅作为官场老油条,最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
他提点眼前的两个羽翼还未丰满的雏鸟,温暖的春风里,仍有看不见的毒虫蛰伏着。
谢宁看看祖父,又瞧了眼林泽,他知道万事万物有白的一面,定然有黑的一面,只是他还未看明白。
谢太傅笑笑,视线落在林泽写写画画的纸上,“小泽可有什么想法?”
“谢师,贤王这个法子目前看来,确实比以往的更好。只是学生对此有些疑虑。”林泽放下毛笔,脑子里飞快组织内容逻辑。
谢太傅摆手,“只管说,咱们今日只当闲谈,老夫一个辞官的老头,你俩都是未有一官半职的小子,于朝堂无甚关系。”
“学生明白。我最大的疑虑是,白银等物会因此变得紧俏,商人趁机哄抬白银的身价。最重要的是,无田无地的人仍旧负担沉重。”林泽说完,将目光看向窗外。
谢太傅身体微微前倾,看向林泽,略带惊讶道,“小泽,你的洞察力”
谢宁也相当意外,林泽的见识,远比他想象中更丰富。原先觉得自己会赢得很轻松,没想到林泽一点不比他差,甚至可能更高一筹。
“这也是为师的困扰,若咱们能有对策,可为天下百姓分忧。”谢太傅轻叹一声,守旧派和革新派的党政源头之一,便是为此。
然而革新派在他告老还乡前,仍没有找到完善之法。
三人一阵沉默,还是谢宁先开口。
“祖父,咱们安阳县看似安稳无忧,临近南边的青阳县,听闻已出现许多盗匪流民,扰乱乡里百姓。”
林泽转头看他,看来安庆府虽然已经被想贤王所控制,但南面的区域还是处于混乱职中。
“不是严格控制进出城门吗?”林泽不禁问道。
谢宁回道,“安阳县四面环山,只需守住城门即可。然而青阳县一带,矮坡平地,不好防守。田地多,庄户手里余钱便比别处丰厚,现下这情形,成了流民盗匪眼中的肥肉。”
老管家的到来,让这个话题暂时停止。
只见他行完礼后,在谢太傅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便立于一旁。
“官府那边想必已有应对之法。你们就刚才辩论之言,撰写一篇策论。”谢太傅随着管家踱步出门,看样子,有些着急,但并不像是什么坏事。
林泽与谢宁对视一眼,两人默默坐下,各自答题。
案上,紫砂泥瑞云香炉,散发出宜人的香气。
林泽奋笔疾书,以正式考试的态度对待这篇策论。
先在草稿纸上确定策论大纲,再动笔写初稿,等经过二、三次修修改改后,才用正经的馆阁字体小心抄到新的纸张。
洋洋洒洒一千来字,其中要检查用词是否妥当,文采也不能少,论点论据论证全部都齐全。
等放下笔,日照西斜。期间,林泽两人午饭只吃了几块糕点。
头一次答题,都看出对方那股拼命劲。
“泽哥儿”谢宁话没说完,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林泽把自己刚晾干的答题纸递给谢宁,笑问道,“要不要看看?”
“求之不得。”谢宁毫不犹豫回答,同时把自己的拿给林泽。
两人细细看过对方的内容,都有不小的收获。
“祖父应当有事,天色不早了,我让下人送你回家。”谢宁道。
林泽点头,刚才听谢宁说现在不太平,搞得心里有点忐忑,虽然安阳县好像没什么动静。
两人并肩出去,经过花园时,谢宁提议道,“泽哥儿,你每日这样往返太辛苦,不如住到别庄吧,反正这儿好些屋子空着。”
“这、宁哥,我得回家跟长辈们商量一二。”林泽颇为心动,住在谢家,每十天半月回家一趟,跟高中住校一样。
谢宁看出他的想法,一拍林泽的肩膀,“客气什么?就当是自己家。庄子里就我兄妹以及祖父三人,连叔爷都住镇上,平日很少来这。若是你在,咱们晚上还能一块念书,我今日跟你一块学,感觉很有冲劲。”
来到大门,林泽坐上谢家给他安排的骡车,与送他的谢宁挥手告别。
晃悠悠的车厢里,林泽掀开窗帘,抬头看被夕阳装点得富丽堂皇的天空,像是一幅色彩明艳的油画。
山路安静,只有鸟雀叽叽喳喳飞往山林巢穴的声音。
“哒哒哒!”
是一阵马蹄声。
赶车的小厮连忙拉缰绳,骡子往边上让路。
林泽好奇地趴在车厢窗口,朝声音处看去。
只见那人朝他轻轻挥手。
第86章 第 86 章 再见世子
“阿四, 停一下。”林泽把帘子放下,心情有点复杂。
不知道跟这个邓护卫纯属偶遇,亦或是原本就奔着他来的。
小厮
阿四职业操守非常严格,说停就停, 只听不问。
邓护卫的马很快也跟着停到一边, 爽利的下马动作, 林泽这边也从车厢里跳下来。
“邓大人,好久不见。”林泽拱手微笑道。
这人之前在乌什县世子的别庄时, 对自己还可以,林泽心里记得他的好意。但是今天这个见面,让林泽不免生出几分忐忑。
邓护卫拱手回礼,先是不留痕迹地打量一番林泽。暗地里也挺惊奇, 没想到林泽竟然跟谢太傅走到一起, 还成为人家的弟子。加上在别庄时那种出色的算账本事,邓护卫不由想起一句话。
年岁不大, 本事不小。
“林公子, 别来无恙。”邓护卫好似一点事没有,喊林泽下来, 单纯就是他乡遇故人, 聊一聊天, 叙叙旧。
林泽看了眼天色, 这动作够明显了, “林泽感激邓大人当日的照拂, 想邀您到家中一坐, 好报答一二。”
邓护卫当然知道林泽的意思,他也不揣着明白装糊涂,“林公子, 今日相见,邓某心中感慨良多。不如随我到镇上的落脚处,好好喝一杯。”
林泽眉心微皱,这人拒绝去桃花坪,但又请他去镇上。要有什么事跟他说,去哪不都一样?
而且林泽刚才看天,就已经告诉对方。他得回家了,否则村里不知道要怎么担心。
“邓大人,去您那不如改天。今日出门前,已向祖父祖母禀明,傍晚时分便回家,若是随您去了镇上,家中长辈怕是忧心难安,是林泽的不孝。”林泽如实道,孝大于天。
这话已经是婉拒邓护卫的邀约,要是对方答应,林泽肯定拖着不去。
之前看世子这边的情况处于上风,林泽全村都需要一个靠山,也悄么想过跟世子拉一拉关系。
不过那是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干的事,攀这种高枝,就像悬崖上走钢丝一样。一个不小心,就是家破人亡。
林泽现在跟谢太傅,混得挺舒服,更加不想跟世子那边有太多交集。
即使有朝一日,世子他们登上那个位子。林泽也不后悔,他靠自己科考入仕,就算完成任务了。
有个小县令当当,为一方人干点实事,也不去蹚朝堂党派斗争的浑水。这个是最近从谢家知道的一些内情。
邓护卫爽快一笑,“那我送你先回家一趟,你便能安心与我畅谈叙旧了。正好,我去谢家拜访前,多准备了一份手礼。”
林泽听得,心里一突。
这人的意思是,他早就知道自己和谢家的关系。明晃晃告诉林泽,今天肯定是要喝这一杯的。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
林泽脑子飞快想了一圈,在世子别庄只露过一手,就是算账。
但这个技能,不都当场教给世子那两个账房了吗?
“既然邓大人如此贴心周全,那林泽恭敬不如从命。”林泽勉强一笑,眼底还有几分担忧。
他本来可以装一装淡定,不过后来一想。在这些人面前,尽量表现得没什么心机为好。
邓护卫见他神色紧张,还是给了一句安慰话,“放心,就是吃个饭。”
林泽讷讷点头,回头就跟小厮道,“阿四,你先回去吧。”
“是。”小厮头也没抬,对林泽两人行了一个礼,架着骡车掉头而去。
邓护卫先一步上马,“来吧。”
林泽随之上去,头一回骑马,那股新奇感暂时压下刚才的情绪。
邓护卫的骑术非常扎实,加之这段山路比较好走,回到桃花坪,比平时坐骡车快上许多。
桃花坪的傍晚,已经不像前几日那样热闹。吃大锅饭的大凉棚,只在白天干活时用来歇息乘凉的,不再有全村人一块做饭忙活的情形。
各家的茅草屋上都飘出团团白烟,林泽刚过木桥,多福便从山坡上跑过来。
林泽和邓护卫下马。
“少爷,你可算回来了,我们书都念完两遍,老太爷、老太太念叨你好几回了。”多福没管林泽后面的邓护卫,跑得满头大汗的他,只想跟林泽分享今天最开心的事。
林泽诧异道,“谁给你们上课?”
“小姐啊,她可厉害了,认识好多字。老爷给出的主意,弄一块木板,用黑炭就能在上头写字。”多福激动得紧,他竟然能认字啦。
林泽替他们开心,没想到妹妹行动力这么强,林泽都还没落实的事,她先干起来了。
回头朝邓护卫招呼一声,林泽走得很踏实,回家了。
等走到祠堂边时,多福赶紧拉住林泽,“少爷,你看你看,木板子那些字,是今天学的。”
林泽顺着他的话看过去,果然在门前的树下挂着一块半米大小的木板。
用两根麻绳吊在结实的树干上,还有好几个娃子和大人津津有味地在指着上面的六个大字,读来读去。
“泽哥儿,回来了?”众人也发现了他,纷纷招呼道。
林泽笑问,“都学会了吗?月底咱们比一比,谁认字最多,我有奖励。”
邓护卫一路看,这个稍显简陋的村庄。
都是一间间茅草屋,简单圈出的院子,大都养上了几只小鸡崽,院里木架子晾晒着不少野菜野果,汉子妇人趁着天黑前,还在勤快干活。
“真的吗?那我肯定好好学。明儿请沐姐儿多教咱们几个。”小娃们一股脑跑过来,将林泽三人围住。
大人则是先打量邓护卫这个外来的陌生人,不过大家表情都很友善,因为他是林泽带回来的。
“好了好了,泽哥儿还有正事干,哪像你们,天天没个正型。”大人们将娃崽子拉开,笑骂道。
林泽笑着,挨个打招呼。
“你们这民风挺好。”邓护卫牵着马,低声道。
林泽看他一眼,说的像是真心话,“一块逃难来的,大家都很珍惜现在的日子。”
一进家门,恰好碰到林郁盛端碗筷,从灶房里出来。
他正想招呼林泽洗手吃饭,又见后面的邓护卫,先是一愣。而后想到可能是谢家来人,便道,“泽哥儿,你先招呼客人。多福,你进屋沏茶。”
没等林郁盛先开口,邓护卫便从马背上拿下一个用布包住的盒子。
他一边放院子的木桌上,一边同林郁盛道,“想必您就是林公子的父亲,在下姓邓,与林公子是旧识。今日在路上偶遇,听闻他搬到桃花坪,特来认个路。”
“您客气了,请坐。寒舍简陋,还望见谅。”林郁盛这会子已经看出些名头,这个姓邓的不太像谢家的人。
这时老爷子也从屋里出来,见到有客人来,先是像林郁盛一般,与人寒暄起来。
林泽闻着厨房里饭菜的香味,已经猜到今晚肯定有蘑菇汤,饿得要命。
“邓大人,要不留在我家吃点再走?你瞧,饭菜已经做好了。”林泽试探性问道。
林郁盛和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一瞬,他们从林泽的行为和神色中看出,这个邓大人来头不小,并且目的不明。
邓护卫看了眼林郁盛两人,微笑道,“林公子,咱们还是按照约好的办事吧。”
林泽见他坚持,不好再推迟,只能跟老爷子道,“阿爷,我与邓大人等会出去一趟,就不在家吃饭了。晚上”
林泽看向邓护卫,趁机要他给个明确的散场时间。
“晚上天黑路不好走,不如明日再回来。二位放心,我只是想与林公子叙叙旧,邓某因身上有公务,时间上不好挪动,方才要定今晚。”邓护卫想了想,还是给个比较让人能接受的理由。
林泽半信半疑,这个邓护卫事情多,他相信。
毕竟贤王那边虽然占上风,但打天下哪有清闲的。
邓护卫看起来就像是担任某些要职的,但林泽自认为没什么值得对方这么对待的。
只能想到不会因为谢太傅的原因,才弄出这一出的吧
想到这里,林泽虽然不太乐意,但判断应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阿爷、爹,那我
先跟邓大人去了。”林泽看一眼他俩,决定道。
那边老太太和林沐高高兴兴端着刚做好的三个菜出来,就见林泽要上马走。
老爷子先一步接过汤盆,朝她使个眼色。
“夜里骑马冷,多福,给少爷拿件衣裳出来。”老太太沉着脸,当即对林泽道。
老太太和林沐挥挥手,又叮嘱林泽多加注意身体。
林泽穿好衣服,有点发酸,“大家不用担心,邓护卫从前与我有恩。”
邓护卫翻身上马,又将林泽拉上,“诸位安心。”
两人赶时间,趁天色还没彻底暗下来,挥鞭策马。
林泽是第一次体验马匹奔跑,两只手紧紧抓住马鞍,眼前的景物在飞快后退,粗略估算一下,得有四五十的时速。
习惯了慢吞吞的板车,一下子这么快,让他差点吓死。
现代小汽车上高速随便一百起步,林泽很快就稳住心神,适应这个赶路节奏,
唯一的困难就是屁股颠麻了。
还好没吃饭,不然这罪受得太不值。
一路疾驰,来到石潭镇,城门紧闭。
林泽还在想怎么过的时候,就看见一侧小门打开,两个兵丁朝邓护卫行礼,目送他们进去。
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马匹往东北方行进,直到一处僻静宽敞的院落角门,邓护卫一起帅气的下马。
林泽趴着往下挪,脚在马镫上,差点踩空摔下来。
“当心。”邓护卫好心扶了一把,看林泽蔫哒哒的,“林公子不会骑马?”
林泽缓过劲来,直言道,“骑得很少。”
邓护卫进门,把缰绳交给一个小厮,自行带着林泽穿过回廊。
天已经很黑,院落里一盏盏灯笼照亮脚下的路。
林泽隐隐有些预感,只等见到这次邀请他的真正主人才好下定论。
一直走到一处小院落里,邓护卫在紧闭的门前轻扣两下。
林泽全神贯注听里面的回答,只见开门的是一个跟邓护卫类似的汉子,体格健壮,一看就是武力很不错的。
“主子在里面等你们。”汉子看了看林泽,低声道。
邓护卫点头,“那我们走吧。”
林泽见他表现得很明显了,那里面的人毫无悬念,就是他最担心的世子。
屋子里,明若白昼。两边不仅灯笼高挂,小几、桌子等地方,烛光摇曳。
黄花梨如意纹方桌前,满桌珍馐玉盘。
世子一人端坐,手执碗筷,转头朝林泽拉家常似的,“饿了吧?一块吃点。”
第87章 第 87 章 查账难处
林泽的猜测得到证实, 倒变得安心不少。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
“谢世子爷抬举。”林泽行礼,他没有动, 仍在离着约莫三米远的地方。
不过肚子是真饿, 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大晚上被喊过来, 要小心应对世子,可谓心力交瘁。
陈辉鸣笑了笑, 夹一筷子菜优雅吃下,“半个多月不见,你胆气倒是大了不少,看来谢太傅待你真不错。”
林泽眸光一凝, 他有些警惕地看着世子。他好不容易得来老师, 科举的事终于要走上正轨。不可以在这个节点出问题,林泽愈发忐忑不安。
“世子说笑, 学生哪有什么胆气。只因尊卑有别不敢冒犯。”林泽尽量说得平静, 心里已经在揣测,世子喊他来的用意。
陈辉鸣看向邓护卫, “你们在外面等, 我和林秀才吃个饭。”
“属下遵命。”邓护卫两人躬身退出去。
林泽一看这情形, 像是有商讨的余地, 略略安心了些。
陈辉鸣再次将目光转到林泽身上, “不吃?那我就不管了。我手下把你请来, 说吃饭喝酒。现在我确实这般招待, 没诓你。”
“那学生恭敬不如从命。”林泽心一横,就算是天大的事,对方迟早会说。
林泽坐世子对面, 见世子动筷子,他也端起碗筷。看着颗粒分明,冒着香气的白米饭,林泽一口下肚,幸福感爆棚。
实事求是,穿越过来,这口是最满足的。趁着世子没开口说话,林泽把筷子伸向最近的水煎肉、烧鹅、玉米桂花鱼片、糟鹌鹑。
薄薄的肉片沾满汤汁,鲜嫩细滑,满口香汁,超级下饭。
林泽头一回领略到古代美食的精华,顿时生出以后必须挣钱吃吃喝喝的想法。
烧鹅皮脆肉嫩,肥而不腻,沾点旁边小碟子里的酸梅酱,只觉得回味无穷。
桂花鱼片鲜香可口,肉质细嫩,一口抿下去,像果冻一样。
林泽连夹七八回,简直停不下来。
糟鹌鹑这个菜品,林泽上辈子也没吃过。闻着有股浓郁的糟香,还伴有一点酒香。
这东西可以说是古代版的绝味鸭脖,咸香无比。
林泽吃一口就恨不得马上从空间里拿几瓶啤酒出来,再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啃这个糟鹌鹑。
陈辉鸣看他吃得十分投入,想起刚开始那个抗拒的样子,打趣一句,“不怕我这是鸿门宴?”
十五岁还是个没什么心计的年轻人,在柳头县那种蛮荒之地也没什么见识,陈辉明有拿捏他的信心。
林泽被他这话弄得一岔气,咳得脖颈都红了,怕什么来什么。说实话,他最担心世子现在要他加入团队,去搞造反的事。
不是林泽端着,不愿意。实在是历史上跟着造反的人,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皇帝自己造反成功,坐上龙椅。最忌惮的就是别人学他,复制成龙之路。
那林泽这种帮着造反的,人家一上位,第一时间肯定要清理你,免得你日后帮着别人掀他锅。
这件事林泽不止一次衡量过得失,风险太大。最保险的还是由科举入仕,他不想玩九族消消乐。
陈辉鸣感觉林泽像是喘不上气,终于将手边那盏没动过的茶水推过去。
林泽眼泪花花,一口气喝掉大半,勉强缓过劲来。
从怀里掏出手巾,林泽低头给自己擦脸,同时不停在做心理建设工作,为接下来的谈话做准备。
“世子,学生吃饱了,多谢款待。”林泽自动跳过鸿门宴的话,是不是还能怎么办。
陈辉鸣见他没什么大问题,慢悠悠拾起筷子继续吃。他刚才也怕林泽真出事,这人还有大用处,不能在这时候出岔子。
林泽见他吃得不紧不慢,知道这是心理战术,只能苦熬。
约莫一盏茶(十五分钟)过去,陈辉鸣放下碗筷,非常斯文地用手巾擦拭干净。
“既然吃饱,就来帮点小忙吧。”陈辉鸣率先起身,示意林泽跟上。
林泽被他这一出弄得不上不下,对世子来说,杀人放火好像也是小事一件。
林泽一眼看过去,前头那侧门通向的走廊,心里紧张,说话也免不了露怯,“不知需要帮什么小忙?学生人笨手拙,难堪大任…”
林泽恨自己经验不够,穿越来接收原身的记忆,只有十五年。而且大多是学习生活,政治斗争太少了。
林泽现代的经验,在这个年代又不能百分百适用。比如现代拒绝领导的一些不合理要求,顶多失去往上升的机会。但是古代,真的会出人命,而且很大可能连累家里人。
“怎么怕了?你这人也是奇怪,脑筋时灵时不灵的。放心吧,都是你拿手的活。”陈辉鸣回头瞥向他,见人已经面露恐惧,语气稍稍缓和一下。
拿手的活?
林泽试探性问道,“是要算账吗?”
“不然呢?你这身子骨能干什么?中看不中用,饿两顿腿脚都站不住。”陈辉鸣说到这个还挺嫌弃,十五岁就身子骨不行,他十五岁早已经上马带兵剿匪。
之前是真惜才,想把人留下。后来因为林泽一番大义凛然,要为孝道科考。加之突然局势大变,陈辉鸣顾不上林泽这边,才给他顺顺当当离开。
否则早就使手段将人收入麾下,不用强的,那是看在林泽在算账上的天分实在找不
到代替的人选。这又是个非常重要的位置,得让人死心塌地追随才行。
林泽觉得这个世子晴雨不定,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但林泽已经知道今天让他来的原因,跟谢太傅没什么关系,也不是要自己追随成就伟业,就是跟账本有关系。
既然是这样,林泽应对起来便有了方向,“世子真是洞察入微,一眼就看透我中看不中用。学生此前在路上,中过毒。确实身子骨大不如前,经常头昏腹痛的。”
中看不中用,那可别抓我去跟你造反,林泽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顺道买一波惨,既然是世子说他身体差,林泽干脆顺着他的话认下。
陈辉鸣听到林泽这话,不由停下脚步,眉心微皱。林泽当时给陈辉鸣的印象是,满脑子想着念书科考的书呆子。
那群人大都体弱,加上逃难路上辛苦。这人的身体要有一段时间才养得回来,是正常的。
不过他仍有些将信将疑地打量林泽,中毒?
“这是不能算账了?”陈辉鸣微眯眼眸,淡淡道。
林泽一机灵,可不敢说不行,拱手道,“算账十分费脑,学生目前的身子状况,不能连续干。”
“瞧你如今衣着,想必过得挺拮据。”陈辉鸣两手抱臂,后背抵着门框。察觉林泽并非想象中的老实,决定试试他。
林泽低头看一眼自己这套老太太给精心准备的棉布直缀,虽然在普通庄户人眼中,已经是可望不可求的好东西。
但在世子这种人看来,那就是给下人穿,都有些上不了场面的存在。
林泽偷摸看他一眼,脑子一转,脸上浮现一丝尴尬和不安,“如今能安安心心念书,学生已经如愿以偿。”
他这个年纪,在乎一点脸面才正常。
“行了,本世子并非小气之人,你帮我这次,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来。”陈辉鸣摆摆手,径直往前走。
林泽小跑追上去,心里快速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保持住人设,让世子觉得自己有点用,但带身边又嫌麻烦,这其中的尺寸,不好拿捏。
两人走到东厢房一个门前,这里四周都有带刀的守卫,林泽意识到这不是什么普通的账本。
“学生想要两头牛两头骡子。”林泽马上提出这次的加班费,以现在的物价,四头牲口的价钱超过二百两。
但林泽觉得本次外包工作难度大,他值这个价。
陈辉鸣看他酝酿一路,已经准备好‘狮子大张口’。顿时觉得自己对林泽某些怀疑,显得十分可笑。
林泽三不五时偷觑一眼旁边的世子,不见他有回应,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演得有点过了?
林泽打开屋门,跟着世子往里继续走去,到了内间,里面有两个老熟人在埋头苦算。
宽敞的书案前,摆满了账册。莫秀才和徐童生两个老伙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声不断。
“爷。”莫、徐两人见来人,顿时站起身行礼道。同时看清旁边的林泽后,给他投去一个期盼许久的目光。
林泽朝他们微笑,大家多少有点同行的情谊在,又一次合作干项目。
陈辉鸣点头,“你们都认识的,本世子就不多介绍,账册什么时候有结果?”
“额这个回禀主子,实在是数目太多,核算要精确的话,还是要些时日。”年岁教长的莫秀才看了眼堆得高高的账本,不由扶额。
林泽也把目光转到那些账本上,看来这次不是做账是查账,找出哪里账目有问题。
陈辉鸣冷声道,“本世子不管什么麻烦,这帮手我也给你们找来了,明儿一早必须查出点什么。”
林泽简直大无语,合着他不是加入小组,是挑大梁来的。
“我先出去,有进展喊外头的人告诉我。”陈辉鸣临走前同林泽说道。
林泽憋屈,但没地申诉。等世子走后,林泽赶紧先问清楚要查的方向。
“小师傅,我长话短说。老哥哥姓莫,这位二哥姓徐。这回要查的是账本,找到里头不对数的地方,比如异常大的花销,以什么名头出帐、入账的。”莫秀才心里仍旧感激林泽上次传授的恩情。
徐童生也简单招呼一声,“小哥,咱三又见了。”
林泽勉强笑了笑,随手翻看几本,这不是抄大户家,就是拿的县衙、府衙那里的账本。
查这种账本,知道的秘密已经很大,不可能做到片叶不沾身。想明白关窍的瞬间,林泽额头顿时冒出一层细汗。
林泽没有管这两人的急切心情,转头往外去,一点没理会莫秀才和徐童生的呼叫。
“站住!没有世子命令,所有人不许随意进出。”刚打开门,就被护卫呵斥拦住。
林泽没有意外,沉声道,“我有事要与世子说。”
“你先等等。”护卫明显是得到上头叮嘱的,林泽的要求他没有马上回绝。
后头的两人追出来,莫秀才一把拉过林泽,小声道,“小哥,你干什么?进了这里,不把事情办好,跟人谈什么条件?”
“莫老哥你别急,等把这事跟世子谈好再说。”林泽多谢他的好意,但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徐童生叹一声,拉过莫秀才继续去看账本。
门口处,没多久便有人朝林泽道,“林公子请跟我来。”
林泽点头,离开时把门带上。世子想把他拉入伙,林泽不能随便答应。要是没有谢太傅,跟世子当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现在他已经有更合适的路子,世子这种有点类似造反的性质,林泽觉得太过危险。
跟着谢太傅就不同了,退休老头,大家专搞学术研究。等朝廷局势确定,谁当皇帝就给谁打工。
金漆木雕罗汉床塌上,陈辉鸣侧卧其上,一旁的香炉升起青烟,室内弥漫着檀木焚烧的香味。
“何事?”陈辉鸣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道。
林泽不敢赌他一直闭着,老老实实站一边,“禀世子,我恩师知晓这事会不会”
说完后,林泽就很小心地观察世子的表情动作。
“你搞半天就问这个?”陈辉鸣两眼半开,声音不咸不淡的。
林泽察觉到世子有些不耐烦。说实话,他也挺难的。
这个活他不想干,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老师教导,林泽恨不得一天到晚学四书五经。
查账很费神,他干这活,非常影响读书进学。才拜上的老师,林泽怕自己表现不好,现在天天熬夜苦学,就是为了让谢师更重视自己一点。
“还请世子明示!”都到这份上了,林泽就算被他收拾一顿挨板子,也得问清楚。
陈辉鸣一骨碌坐直起来,凌厉的眉眼带着些压制不住的烦躁,“滚出去干活!再啰嗦你就不用回去了。”
林泽: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谢太傅的名头也不好使,他要想办法兼挑两份高强度工作。
第88章 第 88 章 账目线索
林泽单手支颐, 独自坐一张嵌如意双层几旁,另一手拿着一本账册。
密密麻麻的数字,若是外行人。定然像一团乱麻似的,抓不住哪里是线头。
看到某行, 林泽眼神一凝, 马上拿笔将某几处账目抄写到另一张纸上。接着继续往下翻看, 如此重复不断。
时间耗尽一根又一根珍贵的蜡烛,林泽已经不知道看了多久。
摘抄的纸一张张增加, 最后把桌面上几十本账册看完后,已经记了二十多页白纸。
林泽按照自己标注的序号,反反复复盯着上面的数字。
“砰!”
林泽长吐一口气,把纸张一拍, 用笔搁压住, 疲倦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畅快。
莫秀才、徐童生两人顿时像被一道佛光普照一般,两对眼睛冒着光。
“林小哥!”
“师傅小哥!”
一人抓住林泽一边手臂, 喊得跟见了亲爹亲娘似的亲切。他们
承受的压力, 比林泽还大。
林泽说起来就是个临时工,他俩纯纯的终身制上班。这事情办不好, 世子那边要处罚, 肯定头一个拿他俩开涮。
但要在这十几箱的账本上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真比登天还难。二人的水准本就一般, 属于赶鸭子上架。
后面因为意外得到林泽教的做账方法, 使得他们在世子手底下那群同行里脱颖而出。实实在在过了一段风光日子。
如今查账竟然比做账还难, 让莫、徐两人有苦说不出来。像个无头苍蝇似的, 在屋里弄了两天两夜。把自己搞得几乎崩溃,最后顶不住,跟世子说了实话。
两人现在脑海中仍然非常清晰地记得当时跪在地板上, 那股冰凉、绝望的感觉,顺着膝盖骨和掌心,经过血液延伸至每一处。
“不中用啊…”陈辉鸣眼睛都没瞟两人一下,只歪靠在卧榻上,一圈一圈转着紫檀木手串。
莫、徐两人一个冷颤,额头贴着地面。
门外下人的通传声打破这个僵住的局面,邓护卫一身劲装携风而来,“主子,已经查实,莫大人所说的林家,的确在安阳县下属石潭镇落户。”
“看来你俩命中带贵。”陈辉鸣黑眸扫过底下两人,“先回去,把账本分门别类整理好。”
“是!”莫、徐两人应声答道,如临大赦,急匆匆行礼后,一溜烟消失。
林泽没来前,两人胆战心惊地收拾分类,如今是真要天光大亮了。
莫秀才激动过后,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盯着林泽急迫道,“什么线索?林小哥,说来听听!”
“我马上叫人去禀告主子!”徐童生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先跟世子那边交差。
林泽脸色发白,脑瓜子嗡嗡的,熬了一宿,已经濒临极限,“等我眯一觉先,不行了。”
徐童生马上就要扶着林泽去椅子上坐下,莫秀才还是不死心,“林小哥,我能瞧瞧你那些纸吗?”
徐童生此时已经跑去门外喊人。林泽手臂恰好压着那沓纸,没有回答莫秀才的话。
“小哥?”莫秀才无从下手,只得凑近林泽那张茶几伸头使劲看,试图记住上面的数字。
林泽体力、精神双重透支,对他的话半点听不进去。如果戴上智能手表,估计心律得100以上。
徐童生快步回来,两手交叠紧握,压低嗓子道,“莫哥,咱们可算逃过一劫。只要林小哥能跟主子说点有用的,你我就能过一段安稳日子。”
想来这里,徐童生看了眼毫无反应的林泽,凑到莫秀才耳边,“有他在,咱们不会的,也有人能顶上。”
莫秀才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他比徐童生大十来岁,有些事想得便与之不同。
“这个点叫主子?能不能行?”莫秀才说出他的顾虑。
徐童生脸色微变,讷讷道,“是我心急了但主子前头不是放下话,有进展马上告诉他?”
莫秀才眼神扫过林泽手臂压着的纸张,没有回答徐童生的话,转头一屁股坐到茶几旁边的檀木雕花藤心圈椅上。
徐童生左右看看,垂头在对面的椅子坐下。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雕花格扇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陈辉明披着一件靛蓝色暗纹绸袍进来。
身后跟着的两个护卫率先进来,将林泽三人喊醒。
陈辉明坐到书案后的扶手椅上,天光未明时分,被人喊醒,脸上却不见半分气恼。
将屋里的三人打量一番,陈辉鸣见林泽好像半醒不醒的,当即先询问莫、徐二人,“说吧。”
莫、徐两人脸色僵硬,顿时两手不知往哪放。他们哪有什么能说的?一晚上都在辅助林泽翻找账册,自个儿根本看不出什么道道来。
陈辉鸣眼神一凛,冷冰冰道,“滚出去。”
两人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行礼,谁都不敢求饶。跟世子有一段时日,知晓他心计极深,喜怒不形于色,这两日是真对他们动怒了。
陈辉鸣朝手下示意,把两人拎出去,眼不见为净。当初在乌什县用了他们,中间又不好换人,这些账面总归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加上林泽传授的做账法子,只有他们会,用得也挺顺手。
只不过他没想到,都是与账本相关。查账这事,两人全都抓瞎。
林泽恍恍惚惚撑起脖子,眼睛还闭着。手臂被人拍打,耳边还有声音传来。
林泽梦回坐在课室里,昏昏沉沉的下午,老师的话全是催眠曲。桌子上风油精涂得浑身凉飕飕的,还是睡得死沉。
林泽动了一下,又重新趴回去,意识慢慢沉入黑暗。天塌下来,林泽都醒不来,已经累得失去意识。
陈辉鸣沉默着看着,手里的紫檀珠串转动。
手下有些进退两难,转头看主子。
“把他弄榻上,屋里不许人随便进出。”陈辉鸣一掀衣袍,在手下把人弄去里间后,拿起茶几上的白纸。没多久就放下,自个儿往外走。
“等他醒后,弄些吃的进来。”陈辉鸣临走前,留下一句话。
林泽一觉睡到下午,室内昏暗,他睁开眼,根本分不清什么时间。肚子饿得直冒酸水,林泽赶紧进空间吃了一瓶牛奶两个面包。
血糖慢慢回升,盘腿坐在榻上。林泽开始整理昨天晚上看完部分账目后,得到的线索。
既然已经入伙,林泽必得跟世子这边,同心协力把对手摁死。
“林公子醒了?”一个小厮掀开珠帘进来,见林泽已经坐起,便接着道,“您等等,外头马上把饭菜端来。您是在这儿吃,还在到别处?”
林泽一听,还有这待遇?大为后悔自己在空间里吃东西。
“我想去屋外透透气,能去院子里吃吗?”林泽待在室内几乎没出过门,非常想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既然世子愿意给他好处,当然得享受到位。
“小的这就去准备。”小厮躬身道。
林泽想起什么,又将人喊住,“能给我弄点洗脸刷牙的东西来吗?”
“是,小的马上安排。您还有别的吩咐?”
“暂时没有,辛苦了。”
“您折煞小的,这都是分内之事。”
林泽笑了笑,没管对方怎么想,反正他有自己的做事风格。穿上鞋子,去外头书房找自己昨晚抄录的纸。一共二十六张,林泽全部标注序号。
转一圈,莫、徐两人都不在,林泽没打算问。人家可是世子府的编制人员,哪轮得到他多事。
不多时,刚才那小厮就端着脸盆还有毛巾进来。林泽快速洗漱完毕,神清气爽。
“林公子,吃食已经在院子石桌上摆好。”小厮很是细心,见林泽头发歪歪扭扭的,“林公子,小的替您束发吧?”
林泽摸摸脑壳,点点头。
小厮手巧,三两下就把林泽的头发用一根白玉簪和浅蓝色发带固定。
小厮在前头带路,林泽顺手把做的一沓笔记折好揣怀里。科研成果呐,不得谨慎稳妥点?
免得像电视剧一样,被人顺走。林泽对某些桥段几乎形成刻板印象了。
这间房子连接的庭院不大,约莫五十来平米。树木葱郁,越墙而出。下午的阳光已经变得温和许多,青砖黛瓦,鹅卵石铺就的小径,通往中间的石桌。
林泽抬眼看去,世就见世子坐在石凳子上,优哉游哉地吃饭。
一回生,两回熟。林泽先给人行礼问好,“见世子安。”
“坐。”陈辉鸣抬头瞧了眼。
林泽行礼道谢,“谢世子。”
坐下后,等世子动筷
后,林泽才端碗吃。这回的饭菜以清淡为主,鲤鱼脍、蒸排骨、江瑶清羹、一盘荤素包子、一盘胡饼。
全都是林泽没吃过的好东西。
世子吃饭严格遵循,食不言的教条。
林泽巴不得安安静静干饭。
半个小时后,见对方停下筷子,林泽也跟着放下碗筷。
一旁的小厮递来一块温热的湿毛巾。林泽道谢后,把嘴巴、手指擦干净。
世子等下人把桌面收拾干净,又示意他们端一壶茶上来。
“你们先下去。”世子吩咐道。
林泽很有眼力劲,给老板和自己倒上一杯茶。
“学生昨儿查了梁家一部分账面,发现一些端倪。”林泽不废话,马上切入正题。
世子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林泽把怀里的纸拿出来,一张张展开,“从三年前开始,梁家在田庄和这个道观的账面就存在大量假账。”
世子看了看那几张纸,直言道,“哪些地方可疑?”
“粮食账目不对,我大致算过,梁家账面上少了三成,估计都输送去道观那边。这间道观的账目学生没有,但我从梁家收支中推测,估计是武器等物。你看,这三年中,账目上记的庄户农具购入数量非常不对劲。还有梁家每月开支上,与他这里明面上记的下人数目根本不对。多出来的东西,都够养四五百个壮汉。所以学生猜测,梁家有一支私养的队伍。”林泽详细分析道。
陈辉鸣听前面的话,还没有多大的反应,直到后面那句,他终于抬眼看向林泽,“你确定是五百人?”
林泽意识到,世子想要找的线索是这个,但他也不敢说死一个球,“四、五百,这个从账面上没法说个确切的数”
“嗯,我知道了。”陈辉鸣没有追问的意思。
林泽讲完自己的发现,便试探问道,“那学生可以回家了吗?这出来太久,老师那边也说好要去念书的。”
“太傅那边你自个儿去想个法子搪塞过去,家里头也一样。这段时间先给我看账本。”陈辉鸣淡淡道。
林泽顿时就急了,蹭的站起来。他真的很在意读书的事,天天在这给世子看账本,谢师那边怎么办?
林泽好不容易拜上的老师,对方还那么好相处。林泽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吃喝拉撒,全都用来看书。
陈辉鸣挑眉,轻笑道,“急什么?事情难办,你谈条件就是了。”
第89章 第 89 章 辛苦报酬
“田地、铺面、房物, 你要什么?”陈辉鸣看着林泽,慢悠悠端起茶杯浅抿一口。
林泽面上显露出市侩的模样,实际上心里极其冷静,同时算盘打得飞快。
世子铁了心要林泽干这个活, 安庆府在他的势力范围自己逃不走。林泽已经用谢太傅的身份试过, 没有用。
田地铺面?林泽只想说, 世子你也太不了解我的为人了。
想到这里,林泽神色严肃, 起身拱手郑重道,“您给什么学生就要什么,全凭您做主。”
我不说要什么,你自己看着给。你猜猜我想要什么?你觉得我值什么样的价钱?这可是决定了, 我会不会尽心尽力为你办事。
林泽决定在这个回合反将一军, 重新拿回主动权。
陈辉鸣端茶的手顿了顿,将有些凉的茶盏置于石桌上, 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在林泽身上打量。
林泽神经绷得非常紧, 怕对陈辉鸣看出点什么。
这种做法,要是对方心胸狭窄直接能跟他翻脸。再以此为借口, 说他贪心不足, 强制逼他留下来办事。
若是世子蠢笨些, 或许根本听不明白, 随便打发点什么东西敷衍了事。反正以林泽的身份, 只能吃下这个暗亏。但林泽非常清楚, 陈辉鸣很聪明, 也相当有肚量。
陈辉鸣扯起一边唇角,意有所指道,“我做主?”
陈辉鸣其实不介意有才干的人, 向他提出要求。只不过,你的野心要有足够的能力支撑。否则陈辉鸣一定会让对方体会到敢耍他的下场。
“是。”林泽心头微颤,还是硬着头皮道。
陈辉鸣抿唇笑了笑,眼前这个人他可以给一个机会,“行。”
林泽暂时不清楚他会给什么,不过事情已经办完,就不必留在此地。
“殿下,那学生先行告退。”林泽起身,拱手道。
陈辉鸣定睛看了眼,随即摆摆手。
很快就有小厮过来带林泽出去。转头的一瞬间,林泽暗暗松口气,这场无声的交锋,终于落下一个圆满的帷幕。
昨天来的时候是晚上,林泽对这座院子的布局没什么留意。现今出去,才发觉精致程度比谢太傅的别庄,有过之而无不及。
行至一处角门旁的倒坐房,小厮微笑道,“林公子,主子吩咐您先在这稍微片刻。两头骡子和牛已有护卫去牵来。”
林泽道谢,安心在凳子上坐下。很快有另一个小厮从外面进来,“林公子,请您移步。”
院门外,邓护卫站在一辆带简单车厢的板车前,两头骡子和两头牛都被套在板车上。
“邓大人,劳您辛苦一趟。”林泽朝对方拱手道。他并没有什么惊讶,因为小厮刚才跟他说过,世子安排人送他回去。他一个人带四头牲口,路上容易出事。
邓护卫无甚在意,笑了笑,“上车吧,我给你带来的,自然得全须全尾送到家。”
林泽钻进车厢,邓护卫马上在前面挥鞭赶牲口。四头牲口拉的车,实在很高调。幸好现在下午天色已经不早,镇上摆摊做买卖的大都已经散去。
一路行至城门处,林泽透过没有帘子的车厢窗口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喊住人,“生叔——”
前头的邓护卫听见林泽喊人,很配合地将车停下。
林泽从车厢里出来,急忙道,“邓大人,那是我族叔。”
路边挑着一对箩筐的林郁生,也瞧见了车里的林泽,马上露出一个惊喜的神情,小跑着往这边来。
林郁生将肩上的担子放下,同时不留痕迹打量邓护卫。
邓护卫的视线也落在他身上及箩筐里,只见是一些卖剩的干菜、个头不大的野果子。
林泽这会子心里暖得不行,他一眼就看出,林郁生定然不是为了卖什么东西到这个点才回村的。
“邓大人,既然碰到我同村的族叔,那便不用麻烦您亲自送一趟。天色不早,林泽与族叔自行回去就成。”林泽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眉开眼笑的。
邓护卫乐得轻松,回头如实跟世子那边回禀就好,且眼下没得因为一些小事,让林泽不高兴,“既然如此,那在下这就告辞,林公子一路当心。”
林泽两人目送他离开,这才乐呵呵地朝林郁生道,“生叔,上车!”
“咱们的吗?”林郁生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指着四头牲口道。
林泽嘿嘿一笑,“那可不。”
林郁生顿时难掩喜色,麻利把两个箩筐放到车厢里,叔侄两人并排坐前头赶车。
城郭的暮霭中,层层叠叠的远山,变得朦胧而迷离。
余晖下的行人,在坚硬的黄泥路上留下一个长长的影子。
“生叔,你咋来的?”此时,只剩自己人,林泽非常直接问道。
林郁生道,“泽哥儿,你昨晚一夜没回。族长一早便让我挑了两筐山里弄来的东西,在城门附近卖。特地叫我不许去附近打听,只管等。”
林泽很佩服老爷子的智慧,同时对族人实心实意的好,也挺感动。总之没有让林泽后悔,向世子要的报酬。
有了这四只牲口,村里的农耕便能快上许多。而林泽自家的田地,是不用这么多头牲口。没有要别的东西,就想把村里的生活水平提上去。
不然那破茅草屋到了冬天根本不顶用,要耕种又要每天尽量多做黄泥砖,另一边还要上山砍木头,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住啊。
因此林泽昨天第一时间,就想到问世子要牲口。
“泽哥儿,那边没有为难你吧?”林郁生小声问道。
林泽摇摇头,不由想起刚才与世子的交锋,都为自己大胆的冒险感到后怕。
桃花坪熟悉的景物渐渐出现,林泽两人知道,到家了。
在入桃花坪的岔路口前,林郁生和林泽跳下车。
“泽哥儿,你等会,路
窄,四头牲口不能并行走。我把骡子、牛的拉绳先解开。”林郁生道。
林泽点头,往村子看去。斜坡上的房屋前,就有几个村人瞧见他们俩。
不多时,林郁盛和几个汉子就迎上来。他们见到四头牲口的神情跟林郁生那时一模一样。
“这是哪来的?”
“生哥,咋有四头牲口嘞?”
村里人惊奇地左看右看,一会摸摸骡子,一会摸摸牛。
林郁生就开始给大伙说林泽告诉他的故事。
另一边,林郁盛拉过林泽,“可好?”
“没事爹,我有老师。”有些真相,林泽觉得不必跟家人说,免得徒增烦恼。
林郁盛听得这话,只当是谢太傅那边保住林泽,提心吊胆一天一夜,终于能把心放下,“你爷你奶等着你回家吃饭呢。”
“是儿不孝,让你们忧心。”林泽低头歉声道。
林郁盛瞧着眼前跟他一般高的儿子,性情愈发沉稳,还靠自己获得一番机遇。
雏鸟羽翼丰满,作为父亲,目送他去翱翔蓝天时,即便心有不舍和担忧,仍然坚定地支持,“傻小子…饿了吧,回家吃饭去。”
回去的路上,大伙已经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泽哥儿,咱们今晚就套上犁杖。有了这四头牲口帮忙,咱们肯定能把地都种上粮食。”
“还有泥砖,咱们下月估摸就够盖房子的,过几日先把祠堂弄好。”
“盛哥,你家的田地包给大伙干。你父子俩安安心心念书,族长岁数大,沐姐儿又小,哪能下地。”
大家一嘴我一嘴,也不像以前那么外道。现在林家村每个人考虑事情都是以集体的角度为主,很少只管自家的。
因此林泽带回来的四只牲口,大伙在安排时,都没有想着赶紧朝族长家借回去自己用。
林泽道,“我以后每日要来往谢家,留只骡子给我就成,剩下的听大伙安排,种地的事,我远远没有你们懂。”
“哎哎,得嘞~”这话一出,大家心头火热,聊得更加起劲。
到了村里,四头牲口全让村里会照顾的人家拉走照看。
林泽和林郁盛还没到门口,老爷子老太太、沐姐儿和多福全都闻声出来迎接。
四人都看见林泽父子俩脸上的笑容,心里知道,一切都好。
“来,饭菜还热,赶紧吃饭吧,”老爷子没问别的事,只招呼大家坐下。
林泽同家里人问好,又将骡子和牛的事情跟他们说一说。
老爷子沉思片刻,“没什么危险?”
“爷,只是在屋里算账。”林泽道。
他已经跟世子谈好,白天要去谢家念书,得晚上才能帮他看账本。
这事要跟自家人说清楚,因为晚上不能回家。
不过林泽跟老爷子他们又是另一个说法,“阿爷,老师说我每日来回太耽误时间,让我住到别庄,晚上也能跟师兄一块切磋,我说要回来和你们商量一二。”
老爷子先是看向林郁盛,“念书的事阿爷不大懂,太傅大人对你如此上心,阿爷只有高兴的。”
“大哥,那你多久能回家一趟?”林沐很是舍不得。
林泽见他爷他爹没起疑心,转头对林沐道,“估摸七日或是十日就回家,大哥到时候给你买好吃的,头花头绳要不要?”
“大哥不许诓我~”林沐重新露出笑脸。
林郁盛看了看多福,“要不要带上多福?能伺候你生活起居。谢家那些到底比不上自家人放心。”
林泽可不敢答应,他下午从谢家出来得马上赶去镇上世子那里赚外快,带上多福不就穿帮了。
“爹,先让多福在村里学些字,暂时先不用他跟着。”林泽道,他不是什么生活小白,出门一定要有人伺候。
多福羞愧地低下头,他决心要用卖力识字。
林沐当即表示,“大哥,我肯定好好教!”
“好。”林泽笑着给她夹一筷子菜,又给多福一个鼓励的眼神。
第90章 第 90 章 受害者有罪论
秋天的林间小道, 清清凉凉。
薄薄的阳光透过交叠的枝丫,落在坐在板车上,晃悠悠赶骡子的林泽身上。
“林公子,问您安。”
谢家别庄的门前, 两名靠在大石墩下眯眼的护卫, 听到前头的响动, 抬眼一看来人,连忙过来行礼、牵骡子。
林泽道谢, 把板车上的书箱和篮子自己拎起来。
在一个小厮的带领下,林泽来到熟悉的院落。
谢宁正在廊下踱步思考,听见下人通传,便迎过去, “泽哥儿, 今儿也这般早,吃过早食了吗?”
“多谢宁哥关心, 已经吃过, 老师可安好?”林泽例行关心,谢太傅这个岁数, 在哪里都是高寿之人。
谢宁点头笑道, “祖父听你的, 每日早晚去散步。”
“宁哥, 我在家里带了些应季的菜来。”林泽将篮子上头的盖子拿下, 只见里面是好几样蔬菜。
谢宁不大认识这些东西, 便问道, “蘑菇、紫苏、菊花,我晓得,剩下的是什么?”
“这个是薄荷、野葱、山药和芋头。诶, 要不中午咱们去后山野餐,带点肉和面去自己动手煮山药粥,茶炉上泡野山菊茶,搭个烧烤架子,可是一桩趣事。”林泽说着说着,心痒痒的。
要是今天吃不成,过两天自己回家也得来一下。
烧烤谢宁知道,烤全羊烤鸭他吃过不少,但是叫他自己来弄,就不会了。
“你会吗?”谢宁不由笑道。
林泽点头,非常自信,“我的烧烤手艺保管让宁哥满意。”
“成,咱们中午去野餐,喊上祖父、叔爷,我妹妹。”谢宁听得也来了兴致。
说完,谢宁就让人把林泽这篮子东西拿下去放好,并准备中午要去野餐的食材。
师兄弟两人说说笑笑,进入学习的书房。
“泽哥儿,祖父已经将给我两道四书义题,让咱们今早写一写。”谢宁说完,便从书案上拿起一张纸给林泽。
林泽一边放好自己的书箱,一边落座。拿到题,真是脑子大一圈,只见上头两道题目是这样的。
第一题: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意思是,尧的功绩是如此崇高伟大,他制定的规章法度是如此灿烂辉煌。
这句话出自《论语》,是孔子赞美尧治理的能力极高,认为尧的成就不仅在功绩上卓著,在文化、制度等方面也有着光辉的贡献。
要根据这句话,结合当下国家环境,写一篇三百字左右的文章。
第二题: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
这句话是出自《中庸》里头,大致意思是,仁和智是出于本性的德行,是融合自身与外物的准则。
这种在四书五经里拿出某一句半句的话,让你自己在规定的世俗道德框架里发挥。不仅要结合时事,论点新颖有用,论据还要充分,有古今材料事实证明,可行性高。
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是入门必须的,因为你要弄明白这句话是哪篇文章,它前后文说的是什么,才能把题目审明白。
这些内容都不是现代教科书有的,林泽只能靠自己举一反三的学习办法,不停摸索这些古文的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感谢高中教材教辅,逐字逐句的注释翻译,给了林泽很大的帮助。
说出去可能都没人敢信,就这几天,林泽把高中那些文言文的相关书籍全都写了个遍,再给他一段时间,得到滚瓜烂熟的程度。
林泽看了眼谢宁,见他没什么表情,已经在低头思考,摊开纸张,准备落笔。
在古文学习上
,林泽虽然有原身的功底加持。短时间,还是比不上谢宁这种大家族倾尽资源培养的继承人。
自打看完题目后,林泽那股即将去吃烧烤的快乐心情,荡然无存。
要是在自己家,他早就抓耳挠腮去,谢太傅出得也太难了。
那边谢宁已经动手写了小半张纸,林泽苦着脸,终于勉强落笔。
想来想去,在第一题上只能按原文去理解, ‘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归类总结一下。
尧的成功有:统一了当时的部落;大羿射日。这个是科考书本上说的,林泽以现代人的思维,觉得很神话。
不过这里头教材说是就得是,林泽要把这个当真事考虑。
派鲧治水;鲧就是那个大禹治水那个大禹的老父亲。
剩下还有制定历法、推广农耕、整饬百官。
这些内容都是林泽大量看其他辅助书籍,包括现代和古代的书,才获取的信息。
比如《史记》本纪中有记录尧的事迹,要是只看四书五经,那指定不能理解这些。
下半句,‘焕乎其有文章。’
最主要是表达孔子对尧开创礼仪制度的高度赞扬,包括国家政治制度和帝王禅让制度。
国家政治制度里面主要有,按各种政务任命官员、设置谏言之鼓、立诽谤之木、用典籍制度教化人民。
确定好两个大方向,林泽根据自己的习惯,先写作文提纲,再细化去写内容。
初稿写完后,还要润色句子的文采。
三个小时一下子就过去,眼看着太阳高悬,剩下那道题留到下午再写。
期间,谢太傅背着手,缓缓进来。在两人跟前分别停留片刻,又回书房外的卧榻上喝茶、写算数题。
放下毛笔的时候,林泽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有种当初考编时坐在考场上写申论的错觉,更远的,像是高考时,写那篇议论文似的。
“宁哥,太难了。”林泽苦笑道。
谢宁亦是摇头,“此题不好答,你不必气馁。”
虽然比林泽轻松些,但这两道题都很难写得出彩,谢宁也不敢说有很大的把握。
谢太傅注意到里间的动静,朝他们喊道,“写完了?久坐伤身,出来走走。”
师兄弟两人将答纸用绘青云陶瓷镇纸压住,避免被风吹走。
“见祖父/老师安。”
谢太傅做出请的手势,示意两人到一旁落座。
“听管家说,中午你俩要去后山游玩?还自己做饭?”谢太傅并没有问答题的情况,反而对这个事情感兴趣。
林泽回道,“是,学生家里带了些时蔬来,恰逢天高气爽,咱们一边游览别庄秋景,一边寻个亭子坐下。煮粥烧烤,畅饮美酒。清珩想邀请老师和墨居先生一同前来,也好让大家尝尝学生的手艺。”
“老夫很愿意,墨居先生今日不在,回府城去了。”谢太傅笑眯眯应承,转头对谢宁道,“问问三妹去不去?她整日整日待在屋里,怕是闷坏了。”
林泽听得这话,心里有些意外。
上次看见谢三小姐脸上略有愁态,但一般来说,小姑娘年纪轻轻,有什么情绪也很容易过去。
没想到还是天天宅在屋里,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才导致她心情一直不好。
毕竟她住在这别庄里,大把地方能走能玩,没必要一天到晚在屋里,连谢太傅都觉得担心的程度。
谢宁微笑道,“祖父,早就与泽哥儿说了,要邀请明珠一块。”
这边说完没多久,下人就已经准备妥当,七八个小厮仆妇领着食材和器具跟在林泽四人后头。
这里都是自家人,林泽拜入谢太傅门下。按照这个年代的说法,他都不是什么外男。
因此谢明珠跟着一块来,并不会有违礼法。
加上她亲哥哥和亲爷爷,还有一大群下人寸步不离跟着,不用担心传出什么对名声不好听的话。
“你们瞧,那野果子熟了,不知道好不好吃?三妹,要不要去摘点?”谢宁一直带着气氛。
谢明珠知道大哥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温声含笑道,“大哥,那太高了,留给山里的鸟雀吃吧。”
小姑娘挺有爱心,林泽可没想过把红彤彤的野柿子留给小鸟吃的。
“明珠多虑了,你哥可爬不上去。”谢太傅毫不犹豫把大孙子取笑一番。
谢明珠捂嘴轻笑。
谢宁见妹妹开怀,一点不介意自己出丑,反倒趁机要解开她的一些心结。
想到这里,谢宁以探讨学问的口气道,“清珩,若不小心立于危墙之下,受伤之人被指责自找苦吃,如何解?”
谢明珠听得谢宁的话,下意识联想起什么。
脸色瞬间惨白,脚步差点趔趄,旁边的丫鬟细心,赶紧扶住她的手臂。
这话是孟子说的,一般来说,圣人的话,是不会有问题的。
“孟子此话意是教我等,聪明人不应该靠近危险的地方。但我觉得若不知晓有危险的情况下,被危墙所伤,过错方是危墙而非受伤之人。
有时候我们看事情是不全面的,被危墙所伤的人本是值得同情与理解。反过来指责别人不懂得自我保护,不会远离危险。那些人都是没有同理心,不考虑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林泽顿了顿,说出一个名词,“我管这种现象叫,受害者有罪论。”
这个现象在现代社会还很常见,女孩子夏天穿衣服少,被人偷拍或者开黄腔。往往舆论都是指责为什么你穿这么少出门?活该你被偷拍。
文明社会尚且如此,在这个封建时代,礼教能把人吃了。
林泽已经大致猜到谢明珠愁苦的根源,大差不差就是男女那点事,被人造谣或者别的什么。
谢太傅余光扫过谢明珠,重复着那句‘受害者有罪论’。
再看向林泽,心里已有决断。这些时日,够他看清楚了。
谢明珠杏眼微睁,抬头看向林泽,满脸震惊。
“泽哥儿,你仔细说说这个什么受害者有罪。”谢宁像是抓住某个关键点,急声问道。
林泽就简单用他们能理解的例子具体解释一番,因为这个理论在一定程度上是反驳孟子那句话,林泽跟他们说时,比较含蓄委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