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收入门下
后山一处开阔的小凉亭里, 三米外有条蜿蜒的小溪流淌而下,溪边大石块小石块零散分布于两岸。
一棵棵高大的梧桐树、松木、杉木撑起一片阴凉。
下人们已经架起一个方形铁制围炉,扇子来回扇风,炉里的炭火溅起一粒粒火星子。
旁边泥炉上的茶壶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谢明珠用一块布巾垫着, 小心将盖子拿开, 歪头悄声问侍女道,“季夏你瞧, 水是不是开了?”
“是的,小姐,可以放茶叶进去啦。”季夏蹲下来,她管着炉里的火候, 趁机抽出两根柴火。
谢明珠丢下一句, “我去找祖父要茶叶。”
另一边,林泽和谢宁一人煮粥一人烧烤。
将要用的调料和处理好的烧烤食材, 一一摆放到临时用箩筐和木板支起来的桌子。
将一把五花肉串和羊羔肉串放到林泽自带的简易小烤网上, 先把水分烤出来。
“泽哥儿,你这是铁丝做的吗?”熬粥的谢宁还挺有空闲, 旁边有一个下人帮忙看火, 他不时搅一搅就行。
林泽点头, 这是他从空间弄出来的一小块铁丝网, 盘子大小, 因此一次能烤的量很少。
也是因为这个太不起眼, 林泽佯装在书箱底下抽出来时, 大家都没怀疑。
那边又有家丁从河边拿着一个个竹筒回来,林泽指挥他们做竹筒饭,把蘑菇、豆子、腊肉再加一定的酱油调味。
谢宁看得十分新奇, 眼睛都不眨一下。不止是他,连谢家的下人都很少见过这样的做法。
“哎哟,这是什么做法?”谢明珠扶着谢太傅过来,笑眯眯问道。
林泽手里翻肉串的动作不停,同时往上刷油、撒椒盐,朝大伙热情介绍道,“此为竹筒饭,这样做出来得米饭,软糯又带着竹子的清香,非常适合老师吃。还有加各类果蔬肉菜进去,老师您吃不动烤肉,很适合吃这样做出来的饭菜。”
“祖父,我记得南朝吴均的《续齐谐记》曾记载,‘屈原五月初五投江而死,楚人哀之,以竹筒贮米投江祭之’。”谢明珠眸光清亮,温声回
忆道。
林泽感慨这谢三小姐也是个饱读诗书的,连这种属于小众的书籍都记得这么清楚。
不过这种志怪小说,比正经科考的书无疑更具有吸引力。
要是不用考试,林泽也想看小说啊。
谢太傅让下人搬来小矮凳,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忽的开口,“小泽,老夫一生,有许多弟子。或是担任主考官时,为众考生之座师。或是诗会雅集,对后辈偶有指点的一字之师。但老夫极少有亲自教导的弟子,你性纯质朴却也聪敏坚韧,可愿入我门下?”
林泽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而后明白谢太傅的意思,便是大喜,他没想到真的能得到谢太傅亲自教导的入门弟子待遇。
“恩师再上,学生林泽,在此立誓。入师门后,必当尊师重道,随侍左右,勤勉苦学,望能学得恩师的一星半点,便已不负此生。林泽叩拜!”说完,林泽便在谢宁和谢明珠的见证下,向谢太傅行三拜大礼。
前面谢太傅虽然愿意指导林泽学业,但谢太傅并没有说要收他为弟子。
林泽心里当然非常遗憾的,因为不是谢太傅承认的弟子。意味着等他老人家没空,很快林泽就没有这样的名师指导。
林泽自家最大的教育资源就是他的举人亲爹,但他爹当初是在教育条件落后的保宁府中的举。
现在林泽是要在科考竞争激烈无数倍的安庆府参加乡试,他爹的底蕴不足以让林泽有机会通过乡试。
举个例子,原来老家保宁府的举人最低分数线是五十分,那安庆府最少是七十五分。
他爹当初是吊着尾在保宁府考上的举人,现在叫他爹五十分的水平来辅导林泽去考七十五分,通过的可能性低得可怕。
而且,林泽家经过逃荒,已经没有从前那种本地大户的条件。让他的科举之路更是雪上加霜。
由此可知,林泽是多么珍惜跟谢太傅学习的时间。
当初陈辉鸣找他查账本,林泽宁愿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也不愿意跟谢太傅这边请假不来。
谁知道能学几天呢?
现在,情况竟然有了惊天逆转。谢太傅要收他为弟子。
这意味着他老人家会仔细帮他安排科举学习的事宜,林泽自然是感激涕零。
这可是一位人品、学识、阅历都极为上佳的超品老师,林泽觉得自己真是苦尽甘来了。
至于对方当他是普通弟子还是关门弟子,林泽根本不挑的。愿意收他,已经非常非常感恩了。
谢太傅起身,亲自将人扶起来,“好了,为师不爱繁文缛节,也是缘分使然。适才你不是说拿了些野菊花来,三妹那边的水开了。”
“老师,在这。”林泽点点头,压下起伏的情绪,指了指临时木桌上一个陶罐子。
谢明珠朝他小声道谢,自己去拿罐子。
林泽微笑回应,这好像是谢三小姐头一次与他对视,怪不容易的,“三小姐无需客气。”
“你还说叫三妹别客气,怎么还喊三小姐?”谢太傅摸着稀疏的胡须,打趣道。
谢宁也来帮腔,“泽哥儿你跟我和祖父喊三妹吧,明珠,你喊泽哥便是。”
谢明珠一个姑娘家,又跟林泽相识不久。虽然是祖父和大哥的话,她仍羞于开口。
林泽理解三小姐的反应,将手里烤得差不多的肉串放盘子里,递给两人,“好。三妹、宁哥,吃烤串。用紫苏叶卷着,加根野葱更好吃。”
“好香!”谢宁接过盘子。
上面的烤串焦香四溢,油脂和酱料相互融合,让人食欲大动。
连岁数大,牙口不好的谢太傅都忍不住吃了几口。
林泽看了眼一旁的野山药粥,“老师,您一会喝点山药肉粥,那个养胃的。”
谢明珠一开始还不大好意思,这样用手卷着吃,见谢宁和林泽一口一接口,美食的诱惑太大,她也忍不住学着来一次。
这下子她也停不下来。
十几串很快就一扫而光。
“泽哥儿,你教教我怎么烤。”谢宁辣得直抽气,又爽得回味无穷。
大热天的,有人要帮忙,林泽当然没意见。
食材有限,准备得比较仓促,好多吃法都没用上。
“下回咱们还能自己弄个小窑子,做窑鸡。”林泽又开始畅想道。
谢明珠用木勺舀出四杯菊花茶,“喝杯菊花茶解解腻。”
“你是真不会亏待自个肚子的。”谢太傅笑呵呵道。
这话看似调侃,但谢太傅对林泽的态度愈发亲昵。
林泽坦然回答,“老师,民以食为天。咱们说到底就是凡夫俗子,不吃会饿,不喝会渴。”
此话一出,大家都笑了。
闲聊之间,说的都是自己听过的有趣或是奇异的见闻。
今天游山看水,吃饱喝足,畅快。
“我还记得前几年梁家那位三公子,在诗会作文章的模样。被逼得下不来台,干脆跳池塘的事。真是够大伙笑了好一段时日。不过说起来,梁家这几年是愈发势大。”谢宁端着小碗,一口一口喝山药粥。
林泽心神一动,这人有点耳熟,不过姓梁的不少,他不确定是不是世子查账那个。
谢太傅淡淡道,“烈火烹油。”
“可是青州府那个梁家?”林泽吃下最后一口竹筒饭,随口问道。
谢宁不意外林泽知道梁家,只感慨名声传得如此之广,“连你也知晓。”
“我听闻梁家与太清观的关系非同寻常。”林泽不知道谢家这边对梁家的事了解多少,但他想试试能不能给他一点查账的方向。
谢太傅眉心微皱,将手里的碗筷放下,轻咳一声,“你怎的对这些事好奇了?他们家与你有过节?”
“老师,学生是怕他们对您不利。”林泽解释道。
听谢太傅和谢宁两人态度,想必是与梁家关系很一般。
谢太傅现在退休了,梁家蒸蒸日上的势头,趁机对昔日敌人下黑手是寻常事,林泽说的理由相当合情。
“祖父,看样子泽哥儿对梁家所知也不少,都知道太清观。”谢宁道。
谢太傅露出一丝嫌恶之色,“梁家家风不好,与那道观不清不楚,谁晓得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我在朝时,便多次收到相关奏折,但始终奈何不得他们。”
“老师,难道他们拐卖人?”林泽一听,马上联想到一些寺庙、道观,光明正大做某些皮肉买卖。
那就很有可能是梁家作为当地保护伞,一直收好处。更进一步想,梁家有可能是主导方。
谢明珠呼吸一滞,捏紧了手里的木勺子。
谢宁看向祖父,他大多时候都在家里念书,对这方面的事知之甚少。
谢太傅见三个晚辈都很想听,转变了态度,打算以此来给几人上节课,“太清观原先的老道长被人害死,连尸首都没有。我曾在密报中得知,太清观用活人炼丹。后来不知怎么着,炼丹的道士身体大多出现长红斑、不久全身溃烂而死。”
林泽低头思考,如果是皮肉买卖和炼丹,那账本上的数目就对不上。比如木炭、盐和朱砂矿石几乎是超过炼丹的好几倍。
“那他们怎么还敢继续炼丹吗?”林泽问道。
谢太傅摇摇头,“后来经过一番暗查,也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当时发现那道观竟然有不少品相极好的钢铁制品,例如香炉、拂尘手柄等。说来也怪,那样的精铁钢器至少上百两一块。太清观的道士好像见怪不怪的,当真是赚得盆满钵满。”
林泽灵光乍现,好像抓住了某个朦胧的方向。
“祖父您这么一说,我也想起,当时那梁三公子曾在宴会上炫耀过他那把玄铁错金剑。我印象很深,那剑身极为轻薄,但削铁如泥,十分锋利。”谢宁突然想起这件事。
“丹药大都有毒,老师你们千万不要随便乱吃。”林泽按下心里的波澜,将话题转向另一头。
谢太傅道,“老夫可不好那一口,还是你这竹筒饭、山药粥可口。”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谢宁摸着有些撑地肚皮,感慨道,“泽哥儿这手艺,日后即便是在荒山野岭都不会饿着的。”
“宁哥,今日不是也学会了吗?”林泽笑道。
谢宁还是不懂,要是荒山野岭,哪有这么好吃。现在食材调料什么都有,又没有生存压力,看见的、体验的都是好玩好吃的一面。
谢宁好奇问道,“泽哥儿,那
你六艺中还会哪些?”
“勉强都会一点。”林泽算了一下,礼乐射御书数,他好像真的都会。
在逃难的路上,把原身不会的射箭、御马之术都学了。
“射箭你也会?”谢宁眼里不由闪过佩服之意,实际上,他都不敢说自己全部掌握。
林泽想了一下自己的水平,具体要看多大的弓箭,要是几十斤的他是真不行,但十来斤的还能上个手。
这一路又是爬山又是拉板车的,林泽因为有空间,蛋白质摄入充足,两臂肌肉已经初具规模。嗯,腹肌也有四块,总之已经不是什么文弱书生。
“我觉得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自己,多学几门手艺,终归是没有坏处的。说起来,我们村里半大小子都能掷矛呢,就连我八岁的妹妹也能用木枪耍一耍。”林泽微笑道。
这是大实话,林家村各个都是带点功夫的,几次打架磨合下来是愈发熟练。
谢明珠微微一怔,随即睁大眼睛问道,“你们连小姑娘也要学武?”
“逃难路上危险四伏,若非如此,我们也不能一人没少来到这儿。”林泽道。
谢宁颇受触动,“我明日便抽出半个时辰练练武艺。”
“大哥,我也想练。”谢明珠转头道。
“啊?”谢宁一时摸不着头脑了。
倒是林泽觉得挺好,物理也是理,“三妹这想法其实挺不错,练武强身健体。说句不好听的,日后被人欺负,直接把他/她打服。省得回头说又说不过,把自己气出个好歹。”
“噗呲。”谢明珠捂嘴笑出声,林泽这话当真是粗俗又有趣。
谢太傅翘起胡须,瞪一眼林泽,“那不成泼妇了?”
林泽摊手,“老师,我就是瞎扯一句。说真的,要是跟性命想比,一个泼妇的名声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谢太傅哼哼两声,没再说别的。
谢明珠握紧拳头,愈发坚定要学武。
第92章 第 92 章 橄榄枝
梧桐映北窗, 鸟归檐下巢。
“小泽,后面三日老夫需回府城一趟,这是你和小宁这些天要做的功课。”谢太傅将几页纸交给林泽,又看向一旁的谢宁, “小宁, 你在山庄好生念书, 习武的师傅明儿便来。你可要照顾好三妹。”
谢宁郑重行礼,“祖父, 孙儿会谨记今日的话。”
“老师,您路上可要保重。”林泽关切道。
谢太傅摆摆手,示意两人不必挂心。
一如既往是谢宁亲自送林泽出去。经过前院时便有一个小丫鬟前来行礼。
“大公子、林公子安。三小姐命奴婢在此地等候,说是要将这篮子吃食交给林公子。”季夏两手拎着一个食盒, 递到林泽跟前。
谢宁像是想起这事, 同林泽解释道,“三妹是有说过, 一直都是你带东西来, 我们庄子里的你还没吃过呢。”
“那我就收下了,也替我向三妹道谢。”林泽见是一些吃的, 收得很干脆, 大家礼尚往来是正常的。
到了门口, 已经有小厮将林泽的骡车牵出来, 把自己的书箱和谢三小姐给的食盒放好, 林泽朝谢宁挥手, “宁哥, 过几日再见。”
“记得咱们的秋游之约。”谢宁朗声道。
林泽咧嘴飞快点头,挥动鞭子赶着骡子往山下去。
赶路的时间是用来思考的,后面至少五天是在家学习。
世子那边刚好有了方向, 看看今晚能不能取得大一点的进展。
在谢家还借了好几本书,世子那边再薅薅羊毛,弄点大儒文集、历年状元真题详解等等。
虽然当时谈判的时候,让世子看着给钱,但林泽觉得有些小事要灵活处理。
进了石潭镇,恰好是赶集日,林泽不急着去世子的别院。
先在街上买了要给林沐的头花、发绳,顺便给老太太也准备一份。
老爹的礼物已经有了,老爷子那边看了一圈,给买了一盒烟丝和一坛本地比较有名的黄酒,听说口感很醇厚鲜爽。
店里活计热情请林泽试一小口,林泽觉得度数还行,喝一坛下去脸估计能泛起红来。
跟空间那些比起来差老远,果然现代工业弄出来的,就算是普通杂牌酒都很厉害。
差不多是日落西山,林泽才赶着骡子来到目的地。
刚敲门就有护卫将林泽请进去。
林泽什么东西都没带,车上那些全让世子的人保管。
本来还担心三小姐给的吃食过不了夜,但林泽看过是一些糕点和庄子里种的果蔬,放到一晚上问题不大。
一路走到熟悉的院落都没看见世子,林泽只能暂时放下问资料的事。
“那个,咱们这有晚饭吃吗?”林泽进屋前,先问领路的小厮。
包吃包住是基本要求,一点都不过分。这也是老熟人了,给他梳头发那位。
小厮职业素养很好,只管回答林泽的话,“回公子,有的。您要吃什么?我安排人给您端来,是要子院子里吃还是在屋里?”
“我在屋里吃吧,对了,莫先生和徐先生今儿不来吗?”林泽又问道,书房里并没有看见两人的身影。
小厮像是预料到他有这一问,“回公子,主子说另有别的事安排给两人,这边的全权交由林公子您做主。”
林泽相当烦躁,心里已经骂得很难听。这是把他这个外包的不当自己人,往死里压榨打工人。
因为查账的主要工作全是林泽干,两位老大哥是一点帮不上,只能干点整理归置这些活。现在好了,能陪着一起加班的两个老哥也不来,就剩林泽一个人干这个活。
“这样啊,我晓得了。劳你们给我安排些比较补的,我最近身心比较劳累。”林泽保持微笑,决定多吃点,把自己的劳动价值在别的地方尽量多要点回来。
小厮拱手行礼,“小的这就去安排,您稍等片刻。”
林泽等人走后便到院子里散步,算账要坐很久,趁机锻炼锻炼。
今天这里的守卫并不算多,当然隐藏在暗处的林泽并不知情。
林泽走几圈,又打两遍太极拳,虽然有些招式不太到位,但大学练了两年的,多少有点肌肉记忆在。
在林泽干这些事时没有人阻止他。
半个小时后,两个小厮拎着两个大食盒过来。林泽在院子的大水缸里舀水,简单洗个手就回屋吃饭。
一道道分量很足的硬菜在如意纹圆桌上摆开,林泽一眼看去,山参鸽子汤、蘑菇炖鸡、清蒸鱼、芹菜炒肉、酱鸭,全是带肉的。
嗯,非常符合林泽的要求,这一顿就是镇上小康家庭逢年过节才有的水平。
“公子还有什么要添的吗?”小厮躬身问道。
林泽坐在圆凳上,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子,显然已经随时要开动,“有什么果饮吗?”
“有桂花冰酪酥、乌梅茶。”小厮回道。
林泽一听,都是自己没吃过的,那不能客气,“我都要一份。”
“好的。您还有别的吩咐吗?”小厮最后问道。
“没有,辛苦你们。”林泽笑道。
小厮把头又低了点,“您客气,都是小的分内之事。”
等人离开,林泽直接开吃。
先来一碗人参鸽子汤,清甜暖胃。四个肉菜全是下饭的,林泽也不留人伺候,吃得飘飘然,浑身舒爽。
下午林泽写文章脑力消耗大,刚才在镇上买东西,硬是忍住没买吃的,就等着来这里蹭饭。
一个人吃不完这桌菜,不过他知道这些好东西下面的人会自己分来吃,因此林泽没有叫他们留着剩菜当宵夜。
这种做法在现代属于节俭不浪费,但在这
里要是这么干,下面的人可能对林泽会生出怨念。
自己吃肉,连渣都不留点给人,实在不体面。晚上要吃宵夜,叫他们重新做就是。这些帐都是走公中的,不仅能赚一点油水,还能蹭点边角料吃,谁不乐意。
“公子,您要的桂花冰酪酥和乌梅茶。”小厮用托盘将两碗冒着凉气的冷饮端上桌面。
林泽捧着肚子站起来,太饱了。
“你们收拾干净就可以下去,我要办事了。”林泽没有动这两个饭后小甜点。
小厮一听,连忙抓紧干活,拎着托盘、食盒退出去。
不久后,林泽就注意到门外多了几个护卫站岗。
“扣扣!”
“请进。”
林泽抬眼看去,是邓护卫带着两手下进来,手上还抬着一个大木箱。
“邓大人。”林泽招呼道,示意他们把木箱里的账本放桌子上。
邓护卫走过去,小声同林泽道,“林公子,这上头几本账册是照您昨晚说的话,专门给找来小账本。主子说,都是梁家与寺庙、道观之间往来的。藏得还挺严实,弟兄们审讯都得上不少手段,方才逼出来。”
“没你们,这事真难顺顺当当办好。”林泽语气诚恳道。
邓护卫拱拱手,虽然谦虚表示都是分内事,眼底还是忍不住透出一丝傲气。
林泽看木箱里一沓沓账本整齐放在圆桌上,就准备动手干活。
邓护卫眼睛先看向旁边的桌案,“不在书案那边吗?”
“这张桌子大些,比较方便。”林泽解释道。账本还有那么多,一张书桌哪里够用的。
邓护卫不再多问,指挥手下将书案给林泽搬过来,让他更方便放东西。
林泽自己把烛台、灯笼等照明工具搬过来。邓护卫帮他把笔墨纸砚等书写用品转移过去。
一切准备完毕,邓护卫抱拳道,“林公子安心在此,我等在门外守着,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开门叫一声。”
“多谢,辛苦你们。”林泽回了一个读书人的礼。
等人全出去,林泽也不拖拉,将各类账本整理出来。今天在谢家找到了某个重要线索,林泽今天打算从这个方向查起。
“哎,我这脑子。”林泽叉腰站一旁,一拍手掌,想起店里的算账好工具。
马上闭眼进去,一顿翻找,终于将东西拿在手上,轻摁几个按键,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
“归零—归零——”
“真有我的,打什么算盘,科技改变生活。”林泽在空间里把计算器的声音关掉,马上出去开干。
工作真的是越干越专业,越干越顺手。
有了调查方向,还有牛逼的工具。林泽斗志昂扬,今晚要十二点前睡觉。
顺着炼丹和铁器制品的线索,林泽很快圈定其中五本账册。
用计算器把这几年进购原材料的数量都算出来,结合每种材料之间数量的不同,以及林泽所知道的化学反应式,核算他的猜测是否有足够的证据支持。
林泽这一干就是五六个小时,中间抽空吃掉两碗糖水。
“炼丹真的又危险又有前途,炼丹炉里什么都能搞出来。”林泽一边写今晚的工作汇报,一边在心里感叹。
计算器真的非常提速,要是按昨晚那种拨拉算盘,就算有两个同行帮忙,都不止这个时间。
两张纸写得满满当当,林泽又将证据材料的原页折出一个角,方便等下自己翻找展示。
“吱呀!格纹木门被里面的人打开,邓护卫等人一下子清醒了些,纷纷看向林泽。
“林公子,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邓护卫向前询问道,目光悄无声息落在林泽手里折起来的纸张上。
林泽看了看外面幽深的夜空,秋高气爽的时节,天上的星星特别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污染少,在这种低海拔的地区看到的星空,跟林泽以前在川藏高原地区看过的一样,亮闪闪的。
“殿下在吗?我这边有些新消息要向他禀报。”林泽简单道。
邓护卫闪过一丝喜色,抱拳回道,“您请来。”
现在约莫是晚上十点多,天还没黑透林泽就开始干活,当时在空间里看过时间,七点不到。
林泽三人去到世子卧房时,里头的灯是不亮的,林泽猜测他已经睡下。
也是,这个点没啥事早就躺下。
想到自己挑灯苦干,老板呼呼大睡,林泽心里就非常不爽。现在看世子被强行喊醒,林泽嘴角都忍不住翘了翘。
约莫在门外廊下等了十来分钟,门就被人打开,“林公子,请进。”
“是。”林泽迅速进行表情管理,换上专业严肃的神色。
还是那张金漆木雕罗汉塌,不同的是,世子这回没转他那串紫檀珠子。而是一只腿曲起,月白色的绸布内杉,柔软又光滑,顺着身体线条自然地垂落,手肘抵着膝盖,手背撑着下颚。
旁边的贴身侍从给他倒茶,陈辉鸣自己连喝两杯,方才睁开眼。见林泽进来,陈辉鸣示意他坐旁边的黄花梨透雕靠背圈椅上。
林泽也不客气,照着坐下,然后轻咳一声,用极为专业沉静的语气道,“世子,学生今晚有重大发现,需得向您马上禀报。”
“你说。”陈辉鸣调整自己的坐姿,说话间并没有被人打扰睡眠的暴躁。
世子这种定力,让林泽为他办事时,多了几分安全感,不然真是要想办法跑路才行。
“学生在查账中发现,与梁家有非同寻常关系的太清观,可能在炼丹中找到炼钢铁的配方。也可能是梁家要他们这么做的,总之在账本中的原材料上能断定,太清观在一年前转变了炼丹配方,据学生猜测,应该是换成炼钢了。”林泽说道,这不是他瞎吹。
太清观之前炼丹材料的产物里,包含了好几种把铁炼成钢所需的氧化还原物。上回在白云村中招,林泽在重金属这块的知识,已经拉满。
因此在谢太傅那番话的点醒后,林泽马上核对账本里的原材料。加上谢太傅说太清观的道士,对钢铁制造的器具见怪不怪,才有这个结论。
陈明辉先是一愣,他实在很难相信,一个太清观竟然鼓捣出能锻造绝世兵器的钢。
陈辉鸣难以相信地问道,“不是说百炼成钢吗?还能通过火炉炼出来?你说太清观炼钢?”
别说世子,旁边邓护卫及另外两位心腹都瞪大了眼珠子。
“道士们炼丹常用的黄血盐、朱砂、黄碘都是把铁炼成钢的配料。”林泽被他们弄得有点懵,钢铁制品贵族阶层不少啊,怎么这反应。
陈辉鸣难得失态,他马上回头,“你们先去外面候着。”
林泽也意识到这配方的厉害,看来这种炼钢方法并没有大范围使用。
大多时候用的是世子刚才提到的方法,铁匠将生铁进行成百上千次锻打,把生铁中的其他杂质去除从而得到一小块钢。
“你如今知道那个炼钢配方?”陈辉鸣走到林泽跟前,丹凤眼中透着翻涌起伏的情绪。
林泽也不怂,直直对上他的眼睛,“没试过,但有一个猜测。殿下,我想说的是你们要小心,梁家不仅有一支私军,还有精良的武器。”
“林泽,你可愿入我王府?”陈辉鸣不等他回答,继续道,“想必你也知晓,我们要做的大事,我可以告诉你,胜券在握。”
林泽不由一惊,这就给他漏口风了?胜券在握,意思是让自己压一把,肯定不亏吗?
第93章 第 93 章 真正谢礼
“这么大的事, 我哪能自己做决定。”林泽低头小声道。
脑子在飞快打算盘,世子今时不同往日。
上次在乌什县,贤王一派有那个苗头,现在堪堪一个月, 就说‘胜券在握’。
这个速度, 真是让人惊讶。
林泽一瞬间想了非常多个借口来推辞这个offer, 比如老师那边怎么看?我不能与恩师背道而驰呐。
再一个,家里长辈得问问。全家好好商量,
这样拖个十天半月。
世子总不能一直在石潭镇,这事就算让林泽糊弄过去了。
但是但是,现在世子这番话还有一个重要信息,他说‘我们要做的大事’。
这个直接将林泽的所有退路斩断, 之前就算心里明镜似的。
但这个窗户纸没戳破, 大家都能当做互不知情,含含糊糊地拉扯。
现在世子直接明牌, 你知道造反的事。要么加进去, 要么成为敌人,没有第二条路走。
陈辉明绕过茶几, 走到旁边的圈椅上坐下, 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 “你能做决定, 林泽。”
林泽头皮发麻, 这人并没有被他装出来的憨厚、耿直、淳朴所迷惑。
一句话点出,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家人在此地, 能保证安全吗?”林泽抬头,只问一句。
他穿来的,有空间, 自保这块还行。但林家村要是被连累,真的要他狗命。
同时,林泽这话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在作出决定的这一刻,将自己的软肋告诉世子,大家都互相放心。
太能干、太完美会让人害怕和忌惮。
陈辉明毫不犹豫道,“当然。”
“咳,我暂时不能离开此地,殿下你能理解吧?”林泽缓和了语气,他得明确自己的定位,技术骨干是不往前线冲的。
陈辉明暗地松了一口气,林泽实在滑不溜手,这回能不能把人拿下,其实心里没底。
“你安心待在这里吧,跟谢太傅学多点本事。平日的账目我有人看,但你得想法子弄出炼钢的秘方。”陈辉明后面的语气变得严肃。
林泽面露难色,一声不吭。
实则听完这个要求,心里爽歪歪。
你别说炼钢配方,就是冶铁的全套流程改进都能给你整出来。
化学周报有真题啊,完整的一个模拟矿石开采——冶铁的流程图,并且里面的各种元素进行的氧化还原反应。
当然这玩意要具体实验论证,调整改进也是不能少的。
林泽眉心微皱,“殿下,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单靠账本,只大致知道用了什么配料,具体的比例以及操作法子都无从得知,您那边有没有办法抄了太清观?”
最好能把那边的生产工具一并弄回来,这样省去很多事,还能参考配方调整,林泽心想。
按照已知的氧化还原物,林泽判定道馆里搞炼丹那些人,肯定身中剧毒,全尼玛有重金属或者剧毒的生成物。
你就看那个朱砂,主要含量就是汞。
还有黄血盐高温加热就会产生氰、化钾,现代人有点常识都能判断,这玩意剧毒。
“太清观那边等过段时间就有结果了,你要的工具我给你尽量弄回来。”陈辉明比谁都明白,之前铲除梁家为的是战略,如今又多一条,能炼钢的道士必须在他手里。
但这事难办,陈辉明知道。这种好东西,梁家不会让外人轻易得手,因此陈辉明才找林泽这个替代人选。
万一对方把那些道士全灭口,陈辉明还有机会。
“你们小心点,那些道士估摸没什么活路,这个配方目前看来很要命。”林泽看他一脸志在必得,大家既然一起创业,得提醒一下。
陈辉明脸色微变,“配方什么问题?”
“朱砂、黄血盐都是剧毒之物,若是用来炼钢,那些道士不出意外,很容易中毒而死。”林泽道。
他想了想,又建议道,“你们要收那些炼钢的东西时,一定要小心。哎,沾之必死。”
要是能大规模生产,这几年,梁家不得把一支千来人的军队,从头武装到脚。
现在看来水花不大,恰恰证明这个炼钢的办法生产效率并不高。
陈辉明眼神一凛,林泽的语气太过肯定,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个东西的价值。
“你可有别的法子?”陈辉明转头问道。
林泽沉吟片刻,“乌什县那边还炼铁吗?”
都是自己人,有些事也不用藏着掖着。
“你知道?”陈辉明失笑道,但并没有太多意外,以林泽的聪慧,能看出来也不难。
林泽笑了笑,“用那边的东西吧,你先把太清观的法子弄到手,我来试试能不能改进配方。你再让人去铁矿实验,这东西急不来。”
“嗯。”陈辉明点头,既然道观那边的法子有残缺,那就将希望多压几成在林泽这头。
林泽别的事不多问,反正搞技术的,把自己的事办好才是最重要的,“殿下,账目的事应该差不多了,我这几日回村里住,你这边”
“你明早就回去吧,有事我让人到桃花坪送信。”陈辉明没啰嗦,反正人在他的地头,跑不了。
事情告一段落,林泽在这个别院渡过一个安稳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将自己收拾干净。
吃过早饭,正欲跟世子告别,就见一个护卫来说道,“林公子,主子给您留了封信。”
“好的。”林泽挺意外,给他留信。
看来世子比他更早一步动身了,难怪院子里人少了许多。
打开信封,内容不多,大致总结一下就是三条。
一、世子再次跟林泽保证,桃花坪的安全问题,若有事,可找县令刘仪。
二、昨晚林泽问他要的书籍资料,三日后会有专门的人送上门。
三、这座别院世子送给林泽,里面的东西随便处置。另外还说,他的书房里有一千两银子,是上次答应给林泽的报酬。
一目十行,看完信,林泽整个心花怒放,老板大气!
护卫见林泽收起信纸,躬身道,“林公子,主子让我问您这院里的二十个下人是去是留,您做决定。”
“若是不留,他们要去哪?”林泽问道。
护卫答,“他们都是世子府家生子。”
世子还挺谨慎,来一趟连个下人都是自己的。
“那请送他们回世子府吧,我平日也不住这儿,留人也白白浪费了。”林泽道。
世子府家生子跟了他,那可属于被贬的啊。
护卫点头,“属下明白,那便留两个护卫在此地看守宅院即可。”
林泽表示没问题,这里面的家具物件可不是便宜货。
林泽与护卫交接完闭,方才回家。
第94章 第 94 章 学业暂停
不太平坦的松林泥土路上, 林泽挥鞭子赶骡,林木葱郁,枝丫横生。
晨间清透的光线,落在他身上, 闪闪发亮。
第n次摸上自己的怀里, 那里有五张一百两的银票。
再把手移到身边用麻绳固定的箩筐, 最底下的布袋里,非常有分量, 那是五百两银子带来的。
毫不夸张地说,林泽这辈子可以直接躺平。
种几亩地,开个私塾,已经不用奋斗了。
谁懂, 十五岁, 搁现代就是初三刚毕业的年纪。他已经实现财务自由,打工自由。
可是自己一辈子一世无忧还不行, 嗷嗷待哺的乡亲们还在温饱线上挣扎。林泽得完成自己的使命, 继续努力科考上岸,给乡亲们做坚实的后盾。
林泽只能把世子这个人脉当做一个杀手锏, 要真遇上事找到对方帮忙, 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林泽可不敢把全族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别人有不如自己有, 权利地位还是要自己拿来的最实在, 狐假虎威这事不长久。
骡车晃悠悠地沿着熟悉的山路前进, 桃花坪的景色渐渐引入眼帘。
林泽过了村里的小桥, 牵骡子走。两边田地上是忙碌的林家村人,林泽一路打着招呼去。
“生叔,这么快就种上了?”林泽见整成一陇一陇的水田, 三叔公全家人齐上阵,已经开始点种。
赶下半年的播种时间,林泽发现原来做黄泥砖那边的土坡都没人了,全在地里忙。
林郁生抬头看林泽,略有些惊讶,没想到他这么早回来,“哎,这块种玉米。泽哥儿你回来啦?族长在家呢。”
“回家几日,叔、婶,有空上家里坐坐。”林泽挥手道。
接连又与道上附近的族人打招呼,回到自己的地方,真真是哪里都舒服。
路过祠堂时,林泽拐个弯过去,就看见林沐和七八个比较小的娃牙子,在咿咿呀呀学习认字。
“泽哥。”
“大少爷。”
“大哥,你回来啦?”林沐二话不说,放下手里的树枝子,三步做俩跑到林泽跟前。
林泽揉揉她的脑袋,从
背篓里拿出在镇上买的红糖。
打开油纸包,里头是整块的糖,林泽拿出其中一块比较小的,“来,去弄块石头,我把糖弄碎,大家都甜甜嘴。”
小朋友们一哄而散,全跑去找石块。
林沐和多福一点不急,他们知道林泽肯定不会忘记自家人。
“大哥,你不用去谢师傅家念书吗?”林沐好奇道。
林泽道,“这几日在家,大哥给你买了头绳、头花,回去你瞧瞧喜不喜欢。”
“啊,大哥,你太好了!”林沐抱着林泽的胳膊,笑得眼睛弯弯。
“泽哥,石头。石头——”
林泽接过其中一个人的石头,用手巾包住糖块,搁在板车上,轻轻砸几下,糖块就碎开,“来,排好队啦。”
“好香!”
“好甜!我吃过最好吃的糖了!”
“哈哈,狗娃你才吃几回糖?”
小娃们闹成一团,林泽叮嘱他们注意安全,便和林沐、多福一块回家。
农家小院里,老太太新买的织布机哒哒哒,她动作娴熟地操作着,手脚互相配合,米黄色的丝线一点一点织成布匹。
林老爷子坐在木墩子上,剁草喂鸡。
屋檐下的林郁盛的窗户大开,只见他坐在简单的桌案前,奋笔疾书。
小院里里外外连一根多余的杂草都没有,整理得十分干净。
“阿爷、阿奶,你们瞧,谁回来啦?”林沐大开柴门,一蹦一跳地进去。
自打逃难后,林沐的言行举止越来越活泼。老太太也像是默认了似的,并不做太多的管束。
“阿爷、阿奶、爹,我回来了。”林泽将骡车分开,让多福把骡子牵去后院,自己拉板车进前院。
老太太三人同时将手里的动作停下,定睛看向门口处,“快进来,他爷,帮泽哥儿搭把手。”
老爷子哎哎地应道。
林郁盛将纸笔放好,从屋里出来。望着长子挺拔的身影,想起离世的夫人,不由闪过一丝落寞。
林泽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把板车上的箩筐、书箱、食盒拿下来,开始乐呵呵分东西。
“沐姐儿,来,这是你的头绳、头花。”
“谢谢大哥。”林沐拿着粉色的、橘色的头花,看个不停。
“阿奶,你的头绳和手绢。”
“我这把岁数,哪用得着这个。”老太太笑得见眉不见眼,女人哪有不爱美的。
把这方湖蓝绣桂花的手绢看了又看,林泽的审美很好,手绢的颜色搭配非常合她心意。
老爷子站一旁,虽没有出声,但也生出了某些期待。
林泽将一个木盒子给他,眨眼笑道,“阿爷,你看看喜不喜欢?”
老爷子轻咳一声,把东西打开。
“哇大哥,你竟然知道阿爷的烟丝抽完了。”林沐笑嘻嘻道。
林泽转头又将酒坛子拿出来,“阿爷,还有这个。镇上的老杨家黄酒,听说本地极有名气的。”
“我孙儿是真贴心,哈哈~”老爷子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高兴,畅快大笑。
老太太无奈地摇摇头,若是年轻时,定是要劝上几句。不过如今都这把岁数,能吃能喝是好事。
林郁盛收拾好心情,含笑问道,“我看你这都分得差不多了,爹那份没啦?”
“爹,我在老师那借来一些书,你瞧瞧有用吗?还有一部分等过几日我再去拿。”林泽当即从书箱里拿出几本书籍册子,是谢家自己的藏书,内容都是关于大儒对四书五经的注解,以及进士科真题。
林郁盛有些意外,小心翻了几本,言语间透着欣喜,“极有用。”
多福从后院把骡子喂完草料后,便躲在堂屋门后,不时探出一点脑袋。
林泽朝他招手,“多福。”
“大少爷!”多福一个飞奔就过来了,眼睛亮闪闪的,仰头看向林泽。
“喊我泽哥就成,咱们一家人。阿爷你说是吧?”林泽道。
多福这一路安分勤快,林泽他们家都看在眼里。
这小娃与他也算有缘,林泽觉得现在村里人已经对他没有什么抵触心理,可以把主仆的名分淡化些。
老爷子点点头,虽然不可能把多福当自己亲孙子看待,但对他也很不错。
加之,多福身世可怜,不免多了几分怜爱之心。
“给,你的。”林泽将一套笔墨纸砚放在他手上。
多福打开布袋子一看,顿时手都在微微发抖,“大少爷…这、这太贵重了。”
“望你靠自己改变命运。”林泽只一句话,他看到了多福的韧性,真心希望他过上好日子。
老爷子和老太太互视一眼,选择默认。
多福的奴籍并没有在官府备案,若是他有出息,仍能参加科考,日后或许会成为林泽的左膀右臂。
多福眼眶里瞬间泛起泪花,他这样身份的人,最清楚这句话的分量,以及林泽今日的恩情。
“多谢大少爷!老太爷、老太太、老爷、小姐,多福一辈子都是林家人!”说完,捧着布袋子就要下跪。
林泽一把将人拉住,论迹不论心。不要看人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这是林泽的做事原则,多福要是有外心,他也自信自己有办法治他。
难得有休闲的时间,林泽把东西收拾妥当,心里就蠢蠢欲动,要干点什么。
读书是不想读的,保送生,偶尔放纵一下是可以的,林泽觉得。
不知道是不是有这条后路了,林泽感觉自己的精神压力一下子减轻,读起书来更加轻松自如,效率好像更高了。
反正他在林郁盛房间里,交流完学业后,就是这么个想法。
“大哥,你和爹忙完啦?”林沐坐在廊下做女红,见林泽出来,悄声问道。
林泽点头,看着院里尘土四起的地面,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要是有水泥就好了…
林沐将手里的东西展示给林泽,“大哥,我给你做一双袜子。”
“好,你慢些做,别扎到手了。”林泽的注意力被拉回来。
林沐嗯嗯一声,低头继续。
老爷子和多福在灶房里准备午饭,林泽想了一下,决定去问问。
“阿爷,咱们家起三间砖瓦房吧。”林泽蹲到老爷子旁边,提议道。
茅草屋到冬天实在太冷,还危险。大雨天、大雪天很容易塌,老两口一把年纪,哪里能这样折腾的。
老爷子添柴的动作顿了顿,“泽哥儿,你们父子俩还有花银钱的地方。”
别看他们一个是举人,一个是秀才。
到时候上京城科考,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吃喝住行,各处打点。
银子就跟流水似的,一点都不经花。
老两口已经盘算过,说不得要拿些首饰物件去当了换银子。
总之都打算先住着茅草房,凡是大开销的东西都先放放。
“阿爷,我上回给那位邓大人帮忙,他给了我一笔报酬。”林泽说完,凑到老爷子耳边小声说道,“有二百两。”
老爷子听完,一下子没敢相信,拉着林泽往外走。
“怎么回事?”老爷子神色严肃,什么忙这么值钱。
林泽让他跟自己回房,从书箱底下的布袋子拿出四锭银子。
这些不是以前世子给的那种官银,老爷子怀疑不到世子身上。
林泽飞快想了一个理由,“爷,他是谢家旁支的人,得知我算账的本事,请我出手一次。”
老爷子两手捧着银子,还是难以相信,但手掌心沉甸甸的分量,无一不提醒着他这是真的。
“阿爷,加上原先在世子那里的五十两。咱们就拿出一部分,先建三间砖瓦房,否则冬天一来,茅草屋太冷了。咱们有炕才行。”林泽尽力说服道。
老爷子攥着银子,终于点头,“等会吃午饭,同你爹商量
商量。听说这附近就有砖窑,下晌我赶骡子去问问。”
林泽要的就是这个机会,“阿爷,我跟你一块去吧。这几日念书疲乏,我想干点别的,调整心绪。”
老爷子哪还有什么拒绝的话,连忙点头,“多去转悠转悠,你爹烦了也是,就去外头走走,散散心。”
第95章 第 95 章 水泥配方
“林老哥, 这是去哪?”撑着锄头木把的老汉,眯着眼招呼道。
林泽手里的缰绳紧了紧,骡子“哼哧”几声,慢慢停下来。
老爷子跟对方关系好似不错, 下车走两步到地里, “去杨家村看看砖头, 你这种什么呐?”
老爷子虽然当官的年头不短,但地里的活也是门清的。
加上来桃花坪后, 时常和村里人商量种地的事,因此特别关心这方面的信息。
“这块种玉米,那边全是白菜,冬天没啥吃的, 这两个就能勉强对付过去。你们村种了吗?”老汉倒没瞒着, 又同老爷子说了不少种植的要领。
林泽跟在一边听得也很认真,他们村不知道种上没有, 回来时, 三叔公那片地里种的是红薯。
历史上玉米是什么时候从外面引进来的,林泽根本一点印象没有, 就只记得是外来的东西。
“这些种子镇上哪家买?”老爷子点点头, 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玉米是个好东西啊~
小清河一带土地肥沃, 收成能比他们老家那边多三成。
老汉指了指杨家村那边, “全是自己家留的种, 你要买, 回头我给你打听打听。”
“成, 那可托给你了。”老爷子笑道。
之前入城门时发的玉米种子不够,得额外添些。至于白菜种,更是没有的。
双方都是事情忙, 很快就挥手离开。
林泽两人驾着骡车,约莫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山脚下的大杨村。
一路上都能看见不少板车、骡车、牛车进出,大杨村属于本地的一个大村,并且地位很不一般。
主要是因为这里生产青砖和各种陶制品,村子大多数人都比较有钱。
村里青砖大瓦房的人家很多,山脚下一大片地方好些大大小小的窑厂。
本地就业率高,还能拉动外村的亲戚朋友一块干,包揽附近大小村镇的锅碗瓢盆、砖瓦买卖。
骡车驶上大杨村里宽阔的夯土路,林泽由衷感慨,这是真舒服啊,太像现代的水泥路了,平坦整洁。
林泽想起之前好心搭他一程的杨峰,他家就是烧陶器的,“阿爷,我去问问路。”
“你不是说那杨峰也在这里,咱们顺道买个大水缸回去,省得一天三四趟地来回挑水。”老爷子打量着大杨村的富裕,心里相当震撼,这比他们柳头县的大户人家都不差。
林泽将骡车停到一处岔路口,随便到一户门前摆满各种瓦罐的人家问路,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男娃蹲在地上玩石头。
“娃,你晓得杨峰家怎么走吗?”林泽隔着一个大水缸喊人。
小孩听闻有人说话,便起身抬头看向来人。他也不怕生,或许是见惯了村里人来人往,脆生生道,“你找我爹?”
林泽没想到这胡乱找的,竟然就找对了,难怪看这小孩的长相有些熟悉,原来是杨峰亲生的。
“我找你爹买水缸。”林泽笑道。
小孩丢下一句,“你等等,我进去喊。”
林泽趁这个空档,返回去跟老爷子道,“阿爷,那边就是杨峰家。真是巧得紧,随口问的,就是他家。”
老爷子笑了笑,赶骡子过去。
“谁要买水缸嘞?”杨峰刚抬头,就瞧见林泽,脸上的笑意更盛。
林泽先打招呼道,“杨叔,还记得我吗?”
“哎哟,哪能不记得秀才公。这位是老爷子吧?您老高寿。”杨峰是做生意的,在与人交往上非常有一套。
老爷子对他第一印象很不错,“杨老板也是生意兴隆,老头子来瞧瞧水缸的。”
“好,您瞧,这里有两种大小的。若是不合适,里头院子还有三种,您和秀才公慢慢挑。上回我已经说了,肯定给您最实在的价。”杨峰热情介绍起来。
林泽也是头一次了解到,原来陶制品也有不同的种类。
“你们瞧,咱们一般家里用的都是灰陶,摸着比较粗糙、但实惠,弄坏了也没有那么心疼。咱们一般家里用的大水缸都是灰陶做的。”杨峰指着两个水缸道。
林泽爷孙俩听得都挺认真,他们不急着赶时间,当长长见识。
杨峰见两人有兴趣,便邀请他们进院子里看更多的陶制品。
林泽一眼就瞧见挨着墙壁的架子上有一排黑色的碗碟钵瓶,好奇道,“杨叔,哪些是什么种类的?”
“噢,那是黑陶。”杨峰道。
林泽走过去仔细看,这些东西光泽感都很好,像是瓷器一样,还雕刻有精美的花纹,看样子应该是高端货。
“秀才公可喜欢,咱们这有黑陶做的砚台、笔筒、笔搁等物,都是读书人爱用的。咱们家的黑陶,色如墨、声如罄、薄如纸、亮如镜、硬如瓷,”杨峰推销着。
林泽小心拿起一个陶杯,这东西的质感真的特别好,整体给人很沉稳大气的感觉。
那光泽感,好像在外面刷了一层漆似的,很亮。
最重要的是,它真的非常薄,竟然还能雕刻一圈缠枝葡萄的纹样。
林泽对古代手工艺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林泽越来越喜欢,“杨叔,这个作价几何?”
“秀才公头一回上家门,老杨我一口价——”杨峰目光在林泽身上反复看了好几回,咬咬牙,报出一个价钱,“十两。”
林泽心一颤,他手里拿的是两亩地啊!
虽然身有巨款,但穷久了,一下子哪里敢这样花。
老爷子一下子攥紧手心,若是再柳头县,他身上还有官职,十两也成。
问题是今时不同往日,这十两,把一口牙咬碎,他也不舍得拿出来,就算林泽刚赚了二百两。
杨峰见两人脸色有些僵,连忙解释道,“秀才公、老爷子别误会,真不是杨某漫天要价。咱这黑陶制作不易,我一月下来,能有这种品相的也不多,外头那些随便一家都比我这价高。”
“杨叔,我们如今还买不起您家的黑陶杯,但它肯定值这个价。”林泽大大方方道。
杨峰见林泽虽然不卖,也没有贬低质疑他家的东西,心里虽然有些可惜,却并无瞧不起的想法。
“咱们等您日后金榜题名,老杨再烧一个更好的送您,贺大喜之事。”杨峰这嘴是真会说,句句戳中老爷子的心窝。
林泽拱手道谢。
看一圈,定了两口水缸,真是为情绪价值买单。
“秀才公、老爷子那我下晌给拉到桃花坪。”杨峰收下一百文的定金,笑呵呵道。
林泽两人当然没意见,送货上门不要太贴心了。
而且两口大水缸,一共二百文,还送了两陶碗,杨峰给的真是亲戚价。
出去时,林泽指着院子墙根下一大堆碎陶片问道,“杨叔,那些你们还要吗?”
“秀才公,那都是碎的,您要来有用吗?”杨峰看过去,有些摸不着头脑,平时都要用板车拉出去填坑的。
林泽点头,“我想要一筐,不知可否?”
老爷子心里不解,但并不做声。
“您喜欢都能拉走。”有人帮忙处理这些东西,杨峰巴不得呢。
林泽高高兴兴找杨峰借了一个箩筐,装了大半筐回去。
剩下还差煤渣、青砖、煤渣和生石灰。
他来这个大杨村,主要是找这些制作水泥的原材料。烧陶器、青砖大杨村,肯定有这些东西。
出于谨慎,林泽没有在杨峰这边问其他三样东西。
煤渣和生石灰他知道镇上就有得卖,等会只要去买青砖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废弃的砖块,他又省一笔钱。
出了门,打听清楚要买青砖的杨老七家怎么走,林泽两人重新赶骡子往里头走。
“泽哥儿,你要这些碎陶片做什么?”老爷子想来想去,还是没忍住。
林泽知道自己弄水泥肯定瞒不过家里人,“阿爷,我在琢磨一个配方,到时候回去试试行不行。”
老爷子想不到什么玩意能用这些东西,不过既然是正经事,他也不多过问。
现在林泽跟着谢太傅念书,他这个当阿爷的,只管支持就对了。
来到杨老七家的砖窑,林泽两人被热情接待,这家不是大杨村最大规模的砖窑,但胜在性价比高,很多附近的人都喜欢在这里买。
“老爷子,咱们这有黏土砖和青砖。你们来瞧瞧,咱家的黏土砖结实耐用,保管几十年都稳稳当当的。青砖就更厉害了,连火烧都不怕,你们今儿算是来对了,咱们最近新起了一批青砖,成色相当好。”杨老七一身短打,皮肤黝黑,说话的嗓门很大。
林泽走在砖窑附近,热得一直出汗,因为烧砖的缘故,非常热。
杨老七带两人走一圈,便引到外头的屋子里坐下喝茶。
“哈哈,咱们这烧砖的地方,比较热,你们喝些茶水解解渴。”杨老七爽朗笑道。
他看着糙,实则很有自己的打算。林泽被谢太傅收入门下,以后出息是肯定的。
若是日后当了大官,林家的祖宅用的是他家的砖,那势必要跟着沾光。
杨老七在得知两人来历后,心里就有了主意。
老爷子对杨老七家的砖头质量很满意,“杨兄弟,你家青砖怎么卖?”
“老爷子你家的砖我老七分文不取。”杨老七极有魄力。
对于他这样的小型作坊,林泽家的三间房子的青砖,差不多要五十两。
即便刨去自家的人工费,也得二十多两。这个数是他们买卖好的时候,三个月的利润。
林泽和老爷子视线撞在一块,两人瞬间就明白杨老七的意图。
这是在买股票啊,看中他家这支潜力股,先投一笔钱,等着日后赚个大的。
老爷子当即婉拒道,“杨兄弟的心意,我们家心领了。咱们乡里乡亲的,你们这活计挣的都是辛苦钱,适才我们爷孙俩也亲眼瞧见的。杨兄弟若是不收回那话,咱们可不敢坐了。”
“杨七叔,我瞧你家有不少碎砖,不如就送一筐给我吧。”林泽笑着将话题转移开去。
杨老七意识到林家并不是他此前认识的那种人,要么是真实诚,要么是想通过自己立身正,不被人抓住把柄。
不管怎么样,今天的算盘他是要落空了。
“林公子喜欢,大可去装。老爷子,既然如此,那我收你们五文钱一块,咱们可别外道了,这是我给亲戚的价。”杨老七顺着台阶就下来。
五文钱一块,是最低的成本价,他是没有赚头的,平时周遭的人家卖八文,外头远的得十文。
林泽听得这五文钱一块的青砖,真是一阵肉疼。
难怪有间砖瓦房能吹一辈子。
八十平米的房子,光是砖就要三十多两,另外还有瓦片十来两,建房子的人工费、房梁等零零碎碎,没有六、七十两下不来。
老爷子含笑道,“五文你们可就白忙活了,咱们就七文吧,弟兄们都得养家糊口的。”
“老爷子,六文。咱们离得这样近,头一回咱是这个价,下次你们再来,咱们就是七文。”杨老七坚持道。
林泽两人交换一个眼神。
“杨兄弟这般盛情,老头子再说不字,就太扫兴了。”老爷子拱手道。
定好砖块,瓦片的事晚点不迟,林泽和老爷子拉着两箩筐的碎陶片和碎砖头出了大杨村。
回到桃花坪,老爷子先是跟三叔公他们说了玉米种子和白菜种子的事。然后把杨峰要送水缸来的事知会一声,到时候要请大伙帮忙搬到家里。
“那水缸多少钱啊,大哥。我家也想置办一个。”三叔公问道。
老爷子就将价钱说与他听。
三叔公表示等杨峰来,他家也定一个,转头就去跟田地里干活的族人喊一嗓子,这下子,林家村又多了五家买水缸的。
林泽坐在自己房间,拿出纸笔开始画实验记录表,等着到镇上的宅子里挨个做试验,看看不同材料配比出来的水泥,有什么不同。
第96章 第 96 章 雅集请帖
九月的末尾, 天气愈发凉爽,桃花坪的早晨和夜间都要加件外衫披上才行。
秋天的山林,颜色变得艳丽。红的、橘的枫叶彷佛一夕之间冒出来,除了四季常青的松柏, 其余草木大都随着季节变化, 叶绿素逐渐分解消失, 呈现金灿灿的黄。
一早起来,林泽拿着科考书本边背诵, 边绕着乡野小道走了大半时辰。
回到家里吃一顿热乎乎的白粥,配上一小碟酱菜、两个杂面窝窝头,林泽的早饭就吃好了。
“阿爷,咱们村谁家有石磨?”林泽将碗筷放木盆里泡水清洗, 一边问院子里在开垦好的地里播种的老爷子。
多福用锄头挖坑, 老爷子将种子撒进去,“咱们这没有石磨, 你要磨面?那得去对面稻花村, 他们晒谷场有个大石磨。”
晒谷场的,林泽心想, 那不行啊。人家磨粮食, 他要用来把陶片和砖块打碎, 再磨成粉。
这工程量就算林泽现在只需要弄一点出来, 做做实验, 也不好用人家村里的石磨磨这些。
“那先不用了。”林泽暂时放弃去别人村里磨石头的想法, 将碗筷收进厨房。
林泽就去看老爷子种的东西, “阿爷,你咋在这种玉米?”
“昨儿那位老梁头送的,说是特别香甜的玉米种。咱们地里那些不同, 种子也不多,就在院子里种一小块得了。”老爷子道。
林泽想起姥爷家种的套种方法,便道,“阿爷,家里有花生种子吗?跟玉米一块种,一个高一个低,听说这种法子不仅能种得多,收成也好。”
套种的优势就是这样,玉米种植的间隙是不能太密的。如果底下的土地空间种上花生,能最大化利用土地,好像这两种作物还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还有这种说法?”老爷子将信将疑,若是这么种得这么密,玉米和花生的长势都受到影响,可不划算。
林泽理解老爷子这种想法,“阿爷,咱就试一小块地呗。若是真的,明年咱们村都这样种,一亩地的玉米还能多一亩地的花生。”
“那就在咱家试试吧,你可别让大伙跟着试,万一收成不好,明年得饿肚子。各家手里的银钱都不凑手,种好地里的粮食,估摸就要去找短工补贴家用。”老爷子提醒道。
虽然在山贼和二仙村那里弄了一笔钱,但这段时间置办家伙什,连个葫芦瓢都要买的,费不少银钱。
加上大头的粮食、油、盐,大伙手里的存项都紧吧紧吧的。
又错过稻子这茬的种植时间,只能种玉米这些粗粮,还得买不少米面过日子呢。
林泽点头,“阿爷,我记下了。”
老爷子见林泽有心听,便趁机教他一些人情往来上的东西,“咱家因为出了三头牲口给大伙用,田地都让他们包圆了,只要准备种子就行,否则哪能在家种菜织布。你们爷俩一心念书,剩下咱们几个老的老,小的小,重活干不动。”
“阿爷,我晓得。族里念着恩,也盼着我和爹早日高中。”林泽认真道。
但世子那边保送的事情现在还不能说,他昨天下午从大杨村回来,就马上投入学习当中,否则老爷
子他们该担心紧张林泽的学业。
大家族的凝聚力就是这样,大家吃苦几年关系,只要有盼头,他们就敢咬牙撑住。
若不是林泽弄回牲口,老爷子是打算出工钱请村里人帮种地。
虽然很可能不成,大伙常说说搭把手的事,顺带就能把族长家那点地收拾出来。
但老爷子知道,各家的情形,这一趟秋耕下来,至少歇个十天八天才缓得过来。
哪能是顺手的事,族人不肯收钱,老爷子左右为难,好在林泽牵回的四头牲口解决了这个事。
除了一头自家常用的,其余三头全部交给村里免费借用。
林泽听得老爷子的话,原本打算找村里人帮忙弄水泥实验的计划只能放弃。
村里没有石磨,也没有多余人手帮忙,看来他得另寻办法了。
“太傅大人那边的拜师宴日子算好了吗?”老爷子又问道,这个事他一直记挂着,和老妻也商量了好些时日,暂时定了几样。
林泽挠挠头,“我忘记问了,老师回去前没跟我说,下午去问一下宁哥吧。”
趁机去镇上的大宅院里弄实验,老爷子的话给了林泽一条新思路。
“行,一会吃完午饭就去吧,晚上还回吗?”老爷子点头。
“阿爷,就不回了。”林泽想趁这个空挡把水泥配比弄出来,等谢太傅回来,他得卷学习了。
“成,我等会去准备点手信,你记得带去。”老爷子是个讲究人,虽然两家门第相差甚大,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泽哥儿,进屋一下。”窗户那边,林郁盛手执一卷书册。
林泽一听就是要进行学术交流了,“阿爷,我先去爹那。”
“赶紧去吧,正事要紧。”老爷子摆摆手。
多福仰头道,“泽哥,我陪着老爷子,放心吧。”
林泽笑了笑,确实现在多福陪老爷子,沐姐儿跟着老太太。两老人身边一直有人在,他和老爹都放心许多。
否则这个岁数摔一下都是很危险的事。
房间里,林郁盛眉心微皱,他将自己刚写好的论题递给儿子。
林泽定睛一看,脑袋就发麻,是进士科中的一道题型,叫‘论’。
这里的题目是,“君子学,以致其道。”,属于之前有一年的科考真题之一。
意思是,有才德的人刻苦学习,使道自然到来。
林郁盛的论点整篇看下来是不够精准的,林泽虽然跟着谢太傅学的时间还短,但他经常与谢宁交流,加上现代人的经验,多少在眼光和见识上有点独到之处。
“爹,我觉得子夏所言之道,是不需要强求的。这里的“致”是一种“循序渐进”,平时积学,自然得“道”的意思,所谓学至则道自致。”林泽能说的只有这点,具体要怎么换新的论据,要老爹自己来,他还没有那种水平。
林郁盛捏着单薄的纸张,盯着上头的文字,沉思许久。
父子俩就这篇论题,一直谈到中午,门外多福敲门喊他们吃饭。
“你先出去吃吧,我把想法先记下来。”林郁盛学得上头时,跟林泽之前那股学到三更半夜还神采奕奕的状态非常像。
“爹,给你拿进来吧,你写完记得吃。”中午有太阳时气温比较高,放一会不怕冷得吃不下去。
林郁盛头也没抬,用行动回答他的话。
林泽出去,快速吃个饭。
林郁盛这边有其他人照看,他只管背着老爷子给的篓子,以及自己的书箱、两套换洗衣裳,就赶着骡车出发了。
这回老爷子准备的不是什么山野之物,或许是林泽买的酒给了他启发——
“泽哥儿,这两坛子小清河这边的米酒,对上了岁数的人有大益。另外是一罐子晒干的野菊花和金银花,送给哥儿、姐儿泡水喝、或是洗手洗脸,都是极好的。”老爷子将布袋子装竹篓时,特意说明一番。
赶车的时间是无聊的,骡子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那么多趟,已经可以半自动驾驶,林泽只需要不时瞄几眼路况即可。
盘点最近发生的事,林泽突然发现,世子来到石潭镇有点奇怪。
为了这个账本,亲自跑一趟实在匪夷所思。
一般来说,他只需要让邓护卫快马加鞭过来,反正之前在清江县时,那个莫副将已经知道他的消息。
安庆府又是王府的掌控范围,要查林泽的具体地址,简直易如反掌。
“他不是王府唯一的嫡子吗?现在时局未定,不在指挥处坐镇,反而跑石潭镇,肯定为的不是我。”林泽自言自语分析道。
这里有什么值得世子跑一趟呢?林泽想来想去,目前就只有两个推测。
一是要在这边调兵谴将,进行布局,而且是很重要的一步。
二是为谢太傅来的。谢家虽然在政治斗争中,暂时失了一局。
但世家大族的底蕴是极为深厚的,否则谢太傅也不能在政败后,还能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林泽简直被世子当时的表演气笑了。
亏他还说得出什么‘太傅那边你自个儿去想个法子搪塞过去’,装作一副很谢家不太熟的样子,实际上就是过来找谢家真正的话事人。
这可能就是谢太傅临时要回府城的原因吧。
骡车悠悠晃晃,很快林泽就到了别庄。
门口处,林泽敏锐地发现,多了两个带武器的护卫,平日都只是庄里的家丁看门而已。
不过他是老熟人,进去时非常顺利。
“林公子,我们大少爷今儿在后山那边的青枝亭练射艺呢。”小厮一边领着林泽去,一边说道。
青枝全名青玉枝,指的是竹子。林泽已经知道谢宁所在的地方,因为之前参加诗会时,有经过那边。
刚转过几处石山,林泽便看见谢宁、谢明珠兄妹俩都在一男一女师傅的指导下学习。
听谢太傅之前的意思,大概这两个师傅都是他们自家人。
“宁哥,三妹——”林泽等他们将一箭射出,便朗声招呼道。
一身劲装的谢宁面露惊喜,没想到林泽今日来,让两位师傅先下去歇息,转身朝林泽这边走来,“泽哥儿,你怎的来了?”
谢明珠也是一身束袖的衣裳,接过季夏递来的帕子,将额角、脖颈处的细汗搽拭干净。
“宁哥,射艺愈发精湛呐。”林泽佯装拱手佩服道,如今两人关系愈发亲厚,不时都会开个玩笑。
谢宁轻笑,“那你不得是后羿在世?我可记着你说过自己颇通此术。”
二人说说笑笑,并谢明珠一块到旁边的青枝亭坐下。
立于一旁的小厮,轻手轻脚从一旁的大食盒里端出一套茶具,并几样点心果子。
“三妹,学得如何?”林泽笑问道。
谢明珠经上回一起烧烤野餐后,已经不似从前那般见外,“泽哥见笑,明珠如今尚未拉得动弓弦。”
“这些并非一日之功,三妹不必气馁。”林泽鼓励道,“你每日在庄子里早晚快步行走半个时辰,能长力气。”
谢明珠微笑点头,认真记下林泽的建议。
“我三妹不会变成莽夫那般吧?”谢宁给林泽挖坑道。
林泽只是笑笑,没说话,径自喝茶、吃点心果子。
谢明珠唇角一僵,女子若像皮糙肉厚的莽夫那般,实在不好看
“若能练成那样的大力士,我怎还是这副模样?天上哪能掉馅饼,宁哥。”林泽见谢明珠这模样,便不好再唬人。
谢明珠杏眼往大哥那边看去,露出威胁的神情,随即便将整盘点心果子挪到自己和林泽之间,“大哥吃饱了还撑着,泽哥,咱们吃就成。”
谢宁连忙拱手告罪,将自家妹妹哄好才算完事。
秋天的竹林,绿影婆娑,青翠挺拔。待风来,万千青玉枝便齐齐奏响沙沙的丝音,韵味悠长。
谢宁放下茶盏,“对了,我在凤鸣县的五房堂叔今儿来信,特邀咱们去参加那边的雅集。”
堂叔?那就是谢家本家的,可能是得知谢太傅收了自己的事,特意把他请过去看看什么情况的吗?
“我都听宁哥的安排。”林泽没什么犹豫的,既然谢宁专门提了这事,那表示他心里已经有决定。
谢宁点头,又看向谢明珠,露出几分为难,“三妹你自己在别庄,怕不怕?”
“大哥,我跟你们一块去不就好了,堂姐妹们许久不见,明珠挺想念大家。”谢明珠好似一早便有了主意,只等谢宁提这个问题。
谢宁像是有点别的顾虑,“怕是会有外人来五叔那。”
“我
立身正,什么歪风邪风都不怕。”谢明珠往林泽那边飞快扫一眼,脑子里又响起林泽当时说的‘受害者有罪论’,心里一下子生出许多勇气来。
说到这份上,谢宁只能答应,他心底也是不放心十四岁的妹妹一个人在别庄的。
“宁哥、三妹,老师此前说的拜师宴定好日子了吗?”林泽对谢明珠跟着一起去,没有什么意见。
去的是人家堂叔家,又有谢宁这个亲兄长带着。
林泽比较关心这个拜师晏,因为谢太傅已经点头收他为徒。
这个年代,这种属于正式的师徒关系,是需要通过举行一个拜师晏,来昭告外界众人,林泽与谢太傅的师徒关系正式成立。
谢宁转头一摊手,“我也不晓得,许是还没定下来,毕竟是要在府城摆的,祖父这次回去,估计就是要安排这个事。”
“让老师这般奔波,实在是我的不孝。”林泽惭愧道。
拜师晏他和家里人都没有足够的经验,因为谢太傅的身份,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高了。
各种规矩仪制,林泽他们都不懂,只能让谢太傅那边安排人来操办。
谢明珠明媚一笑,“哎呀,祖父都说,这把年纪能碰上个合心意的弟子,可是人生大喜之事。”
林泽和谢宁顿时笑了起来,有一个玲珑心的小姑娘跟着,真是很有趣的事。
第97章 第 97 章 出远门
谢家别庄的庭院, 黄叶初添,池中秋水清透,荷衣已褪,露出一个个小巧的莲蓬。
路过回廊一面菱格木窗时, 谢宁随手拾起一片落在上面的小叶子, “泽哥儿, 咱们两日后启程去凤鸣县参加雅集,随后前往府城, 准备拜师宴的事。”
“宁哥、三妹,那我先回家,到时候收拾好行李物件,便来与你们汇合。”林泽点头, 这一趟出门估摸要十天半月都不止, 弄水泥配方的事,只能暂时搁置, 等后面回来再继续。
三人顺着游廊走到大门前的石头雕刻花鸟的影壁处, 谢宁兄妹俩就此止步。
“那咱们到时候见。”谢宁含笑道。
谢明珠跟着挥手,这是近几日跟林泽学会的, 她如今在自己人跟前, 并不多拘谨。
林泽赶着骡车回家, 脑子里在想着这一趟出门要带的东西。
“看来还要把多福喊上, 否则自己很多事忙不过来。”林泽想起谢宁说要给他配一个小厮的话。
行到一处熟悉的小溪边, 林泽把骡子停下来, 自己下去洗把脸, 让脑子更清醒一点。
离着道边不远,老汉正挑着担子也来小溪便打水。
“诶,小哥, 你不是说要买鹅吗?我家如今便孵出一窝,你还要不要?”老汉看清楚人后,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林泽转头一看,竟然是之前第一次去石潭镇时,碰到的那位卖大鹅的老汉。
林泽思索片刻,桃花坪有河,家里的后院只住一头骡子,养几只鹅还是很可以的,“成啊,大叔,你还卖五文一只吗?我只买五只。”
“行,你跟我来家里挑吧。”老汉低头犹豫片刻,就答应了。
说完,他麻利舀满水,挑着担子往回赶。
林泽走近他家的院子,低矮的树枝围一圈,不用进去就能看清大致的样貌。
老汉让林泽在门前的木凳子上坐着等一会。
没多久,就看见老汉搬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浅口箱子,底下垫着一圈厚厚的稻草和干草。
十几只毛茸茸的小鹅,唧唧唧此起彼伏地叫着,黄色的毛上,有几处墨色,椽子和蹼掌都是橘色,长得非常可爱。
“这跟鸭子好像。”林泽笑道。
老汉用粗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逗弄着小鹅,“大一点就不同了,鹅长得比鸭子大,肉多。”
林泽也不会挑什么,他就捡比较活泼有力的,挨个上手,软乎乎还暖暖的,让他不舍得抽手。
“大叔,我就要这五只。”林泽将自己选中的小鹅,放到老汉另外拿来的一个竹编小笼里。
老汉帮他把笼子底下垫上点稻草,接过林泽给的铜板后,忍不住裂开嘴。
将铜板一一数清楚,老汉又看一遍,分别前告诉林泽,“养上五个月就能下蛋。”
林泽挥手,赶着骡车继续回家,说起鹅蛋,他顿时想起自己腌制的咸鸭蛋已经可以吃了。
回道桃花坪,大家都没想到林泽怎么又回来了。
林泽将雅集和拜师宴的事跟家里说清楚,“阿爷,我这两日便得收拾出来,建房子的事,就辛苦您老和父亲。”
“那些都是小事,你不必挂心。家里帮你一块收拾,这出一趟远门,不是什么轻松事。”老爷子都变得絮叨起来,儿行千里母担忧,他老头子也难免落俗。
林郁盛也道,“家里的事有我这个爹,你只管顾好自个。”
“好嘞,我晓得了,会顾好自己,保管回来时白白胖胖,一根头发丝都不少的。”林泽嬉笑道。
多福听得自己这回到跟着少爷一块出去,心里激动,连忙趁机道,“我会好好帮少爷的!”
老爷子和林郁盛两人朝他笑了笑。
老太太像是想到什么,择菜的手停了下来,“泽哥儿的生日不是要在外头过?还有几日便十六了。”
林泽一愣,他一点都不记得生日这回事,因为原身跟他并不是一样的,老太太这一说,才反应过来。
“明日咱家就办一桌,提前贺一贺。”老爷子只想了一下,马上就拍板决定道。
林沐当即拍手叫好,“好呀好呀,我礼物都准备好了,大哥。”
林泽见家人如此,哪里还有什么拒绝的话,“那我真是太高兴了,看来有好多礼物收呢。”
老太太见事情定好,就安排起明天的工作,“明儿一早我和你爹就去集上买菜,你在家忙自己的就成,多福你给泽哥儿搭把手。”
翌日,桃花坪后山,林间晨雾笼罩,鸟鸣阵阵。
林泽照平常的时间起床,散步背书,田地里已经有各家干活的人在。
“泽哥儿,听族长说,你要出远门啊?”林郁强挑着一桶水经过时,笑着问。
林泽停下脚步,“是啊,强叔。去府城呢,你可要带什么东西?”
“不是,下晌石头给送一罐你爱吃的肉酱,你婶子的手艺。出去路上拌面条、拌米饭都好。”林郁强是昨晚知晓林泽要出远门,今儿一早婆娘就到隔壁村屠户家割了半斤肉,全做成肉酱。分了两个陶罐,自家吃一半,另外就是给林泽的。
林泽连忙摆手,现在肉价不便宜。他家里都不大舍得经常买肉,大多时候都是买猪肝、猪肺这些便宜货。
林郁强这一罐子肉酱,成本都得三十多文。尤其是昨天老爷子已经说得很清楚,村里人现在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强叔,不用不用,我和师兄一块去的,吃的喝的谢家都有。”林泽不能说自己手头有足够的钱。
自打买青砖建房子后,村里人一致认为他家就算还有点,但也不多。
即便林泽的科考费用有谢家那边赠予,可林郁盛要用的银子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况且大伙都看得见,族长现在吃的喝的,也没有比他们自家好很多。
若是没逃难那会,族长家那一大片田地家业,顿顿吃肉那是肯定的。
全族开宗祠宣告林泽父子俩科考中榜时,或是清明节、过年时祭拜祖宗,族长还会补贴些肉、面给大伙。
想到这里,林郁强不由分说,加快脚步往前走,只丢下一句,“谢家是谢家的,村里有村里的心意,肉酱下晌给你送来。”
林泽这顿生日宴,全家从早上一直忙到下午。
老太太老爷子各种鸡鸭鱼肉全买个遍,好像之前顿顿吃个鸡蛋羹已经很奢侈的日子,已经不复存在,林泽家又回到了从前柳头县县令家的富裕生活。
“大哥,小鹅好可爱,它们还会啄我的手。”林沐卷起衣袖,从后院出来,昨晚就一直
对这五只毛茸茸赞不绝口。
林泽看妹妹太天真,忍不住叮嘱一句,“大一点你可别让它们啄,鹅比狗还凶,能守家呢。”
林沐睁圆眼睛,她不知道,柳头县没有养鹅的。
“沐姐,老太太喊你端碗筷啦。”多福脚步走得飞快,忙得团团转,但嘴角一直都带着笑。
林沐应一声,还是觉得大哥说的不太准,小鹅多好,哪像狗那么凶。
老太太他们将一道道精心烹饪的菜品端到院子里的木桌,屋里光线不好,除非天气不好,否则都在院子里吃晚饭。
“族长、大婶子,吃饭呐。”林郁生和三叔公拎着一个带盖的小篮子过来。
林老爷子抬头一瞧,招呼二人进来坐,“都来坐。”
“泽哥儿,一转眼就十六了,三叔公真是瞧着你从一个巴掌大的小娃长这么大。瞧你这回生日也不在家,叔公自己家煮了碗长寿面,万事顺顺当当。”三叔公只站在一旁,感慨道。
林郁生听着老爹说,手脚麻利将篮子里的碗放林泽家吃饭的桌上。
里头热腾腾的面条,汤底呈现金黄的色泽,飘着几许葱花,让人一看,便食欲大开。
林泽非常惊讶,三叔公竟然是为了给他庆生来的,还专门准备了寓意极好的长寿面。
老爷子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俩真是,来就来了,他一个小娃,哪能劳你走一趟。阿生!你爹今儿在族长家吃,你陪着。”
“三叔公,你不坐下,家里这饭就不动了。”林泽连忙给三叔公劝到位置上。
三叔公接连推脱,都没法,与林郁生交换一个眼神,笑呵呵地说,“老头子脸皮厚,可就在这吃席面了。”
这边刚劝完一个,没想到陆陆续续又有好几家汉子或是妇人来家里,并且每人手里都拎着一道菜。
“泽哥儿,叔家蒸了一碗鸡蛋羹给你,平平安安。”
“婶子这炸小鱼是拿手好菜”
“哈哈!叔爷这咸菜肉饼,可是烙得最香的一回。”
大家你说我也说,根本不给拒绝的机会,全家六口人一点没挡住,全都摆上桌,到最后挤得放不下,只能叠起来放
看各家的菜连重复的都没有,林泽很难不怀疑,大伙是通过气的。
“哎哟,你们这是做什么?”老爷子根本劝不过来,顿时有些急了,他是又喜又恼。
喜的是,大家的心意实在令人甜到心底。
恼的是,没提前跟他打招呼,也好备上各家的回礼。
这送来的都是大伙平日都不舍得吃的,他哪能就这样收下。
林泽心里感动得不行,极力劝道,“大伙先别走,都坐下一块吃!”
“郁强媳妇、曹妹子,你们不许走,留下来,帮婶子。”老太太也拉住两个。
“泽哥儿,今儿咱们先不吃,等你回来,接风宴再来。”
大伙真是早有准备似的,溜得非常快。一回头,连三叔公都不见了人影。
全家六口,呆愣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再看看满满当当的桌面。
“把咱们的菜捡出来,给各家都回一碗。”老太太显然是家里最会应对此种场景的,马上就有了法子。
老爷子摇摇头,脸上露出一种非常自豪的笑。
身为一族之长,族人能如此对他,来日泉下见到列祖列宗,也有交代了。
将饭菜分出十七份,全家出动,给大伙送去。
当然,进屋就是免不了一顿拉扯。几趟下来,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但林泽他们心里高兴,一点也不介意重新烧火热一热。
生日饭吃到天黑,老太太和林沐没有像往常先去洗碗,而是回屋,拿着东西出来。
林泽一看,赶紧起身,嘴角已经咧开,“给我的生辰贺礼吗?”
“来,试试阿奶新做的衣裳。”老太太笑得开怀,将一套浅绿色锦缎绣银色五蝠捧云纹直缀,让林泽穿上。
“这是我绣的两双鞋袜,祝大哥此去一帆风顺。”林沐捧着东西俏声道,两双细棉厚底鞋绣着精致的如意纹样。
林泽情绪很激动,一时有些说不出话。他真的被所有人,非常认真地爱护着。
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也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在林泽穿好衣裳和鞋袜后,亲手给系在腰带上。
林泽摩挲着玉佩,眼眶泛红,鼻子酸酸的。
“这镶宝鹿鹤同春玉簪是你娘最喜欢的嫁妆,爹今儿给你簪上。”林郁盛的目光温和、慈爱,带着一丝怀念和悲伤。
作为一个父亲,看着他的长子一点点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感到无比欣慰与自豪。
林泽躬身下去,让他爹把簪子给自己簪发髻上。
穿越一场,一直觉得自己是异类,与这个世界有清晰的壁垒。
压力大时,就忍不住躲进空间,在那个完完全全属于现代的地方,寻求慰藉。
或许以后,遇到难事,想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他也能从中汲取力量。
起身时,林泽已经勉强压下过于猛烈的情绪,朝家人道,“阿爷、阿奶、爹,有大家的关爱,我定会事事顺遂,逢凶化吉的。”
多福见轮到自己,马上举起自己的贺礼,“泽哥、泽哥,我给你煮的红鸡蛋!”
“哎哟,你哪来的?家里的鸡蛋不是吃完了吗?”老太太笑道。
多福抬起胸膛,“回老太太,我问八叔公借的。等收玉米棒子时,我去干两天活抵鸡蛋。”
听完这话,大家都夸多福机灵。
两天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林泽的骡车,将车厢重新安装上去。
之前为了低调,把车厢卸下,豪华轿车爆改三蹦子。
书籍、衣服、吃的、喝的、用的陶锅、碗筷全都有,即便赶路十来天,林泽和多福都不会饿一点。
“多福,你路上赶骡子当心些。”老太太反复叮嘱,多福学会赶骡子才两天,难免担心些。
多福再一次保证道,“老太太,我会的。”
老爷子、林郁盛将林泽喊屋里,两人也是一顿交代,把自己赶路的经验细节,能说的都说了。
“阿爷、爹,咱们柳头县过来的,赶路我熟。”林泽知道他们是关心则乱。
第三日的清晨,与家人一起吃完早饭后,林泽和多福在众人的目送中,赶着骡车离开了桃花坪,前往别庄跟谢宁汇合。
第98章 第 98 章 赶路时光
谢家别庄门前, 一排长长的队伍已经准备就绪。
前后各两辆骡车,中间是一驾两匹马并拉的大车。一看这个规制,就能让人明白,主人的身份地位不凡。
“泽哥儿——”谢宁和谢明珠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从山庄的正门出来, 就瞧见赶着骡车来的林泽二人。
多福已经能熟练地将骡车缓慢停下, 然后跟在林泽后面, 向谢宁二人行礼问安,“多福见过大公子、三小姐, 恭请福安。”
这些基本规矩,林老爷子、林郁盛甚至林泽都跟教过他。
即便头一回见这样的贵人,浑身紧张,但一举一动并没有出错。
谢宁微微颔首, 转头看向林泽, “泽哥儿,你只带一个小厮够用吗?我给你备了两个, 要不要带上?”
“多谢宁哥体贴关怀, 不过我素来习惯自己动手,并不需要太多人, 有多福一个就足矣。”林泽辞谢。
伺候的人多, 同时意味着自己的私人空间缩小。
二选其一, 林泽觉得目前还是希望有更多的私人空间。
谢宁对这个回答, 也没有什么意外。
“难怪泽哥只用一辆车便装得下, 不似明珠东西多, 出一趟门要装三四辆车。”谢明珠显然心情极好, 一年到头,闺阁女儿能出门的机会不多。
在府城家中,发生一些事后, 她更是不愿意出门。如今因为在老家这边,反而比此前过得松快,她的心境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林泽顺着她的话往门前那一排车马看去,兄妹俩出
门的阵仗确实很大。
实际上,根据林泽的了解,去凤鸣县就算慢慢走,三天也足够了。
要不是因为参加雅集,林泽多带了几身‘正装’及其配饰,加上家里人不放心他,什么都让他带上。
这点路,林泽一个包袱就轻松出发。
当然,这次林泽出门,爆炸瓶的材料也准备了十来份,主要是以防万一。
几人在闲聊,那边负责此次出行主要事务的管家、护卫队队长,再次检查完毕,前来回话。
“禀大公子,属下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启程。”谢队长抱拳行礼道。
“少爷、小姐、林公子,时辰差不多,咱们走吧。”,谢管家四十多岁,这位是跟着谢宁来的。
打谢宁小的时候就照看这位主子,从他对谢宁兄妹俩说话的语气,可看出他在谢家颇有地位。
谢宁扫一眼二十人的带刀护卫,另外十人家丁、仆妇、婢女、小厮随车伺候,人员齐全,五辆车已经收拾妥当,“出发吧。”
“泽哥儿,你让多福把骡车赶到那个位置,咱们三坐马车。”谢宁走下石阶,朝林泽道。
林泽一看谢家那两匹马拉的大车,舒适性肯定比他那个骡车好,“好的,宁哥。”
多福收到通知后,很快就架着骡车往林泽他们坐的大马车后面的位置去。
这样,一行六架车,总共三十多人的队伍,便浩浩荡荡,拉成一条长线往山下去。
繁贵富丽的黑木所制马车里,铺着柔软的绒毯,绸布所致的精美帘子随风摆动。
整个车厢的空间很大,挤一挤,七、八人一块,也是不成问题的。
沿着三面车壁,林泽三人各坐一边位置,中间是一张矮桌,上头有一造型古朴的金莲香炉,散发着丝丝淡雅的香气。
谢明珠从身旁的大食盒里依次拿出三碟子小零嘴,“大哥、泽哥,这是专门准备的炒花生、瓜子和蜜饯,赶路时打发时间。”
谢宁笑了笑,拿起一粒花生,慢悠悠地剥壳。
“三妹,我也拿了。”林泽身边也放着一个自己带过来的包袱,里面有一小布袋,是他在空间里拿的处理过包装袋的零食。
谢家兄妹俩挺好奇林泽的东西,只见一股非常诱人的香味涌出。
林泽打开一包油纸,里面是五块香辣味的干脆面,品相已经不太好,因为挤压,碎了很多。
“好香,是面饼?”谢明珠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吃食,即便是京城、府城都不曾听说过,感到甚是新奇。
林泽示意她那一小块试试,“炸面饼,这个是辣的,上头有磨成粉末的辣椒。”
谢宁兄妹俩尝过一口后,便又接连吃了好几块,酥脆生香。
连物质丰富的现代人,都很容易上头的小零食。谢宁兄妹俩虽然尝过不少珍馐美味,但这些空间里的现代工业产品,添加了许多古代没有的味精香料,两人也不免生出许多新鲜好奇。
“还有吗?泽哥。”谢明珠期待道。
林泽笑了笑,又拿出一个更像更诱人的浅口小罐子,将上面封的油纸揭下。
“这是香辣小鱼仔,能这样直接吃,也能送饭。”这一小罐子小辣鱼,是将近四十包劲仔小辣鱼。
最后是一个葫芦,林泽给两人各倒一杯可乐。
谢宁、谢明珠看着眼前深色的液体,还有小泡泡往上冒,有点不敢下嘴。
“这是我费老大劲配的糖水,起名快乐水。因为只要一有烦心事,喝一杯就什么都没有了。”林泽见状,一边介绍,一边给自己倒一杯,然后一口气喝下去,还忍不住咂咂嘴,回味一下。
这动作有点不雅,反正在场都是同龄人,开心舒服就完事了。
经过林泽这一解释,谢宁两人很快就接受了,主要是这个颜色确实像红糖水。
而且葡萄也是类似的颜色,看林泽脸上那股享受的样子,两人刚才吃了前头两种容易口渴的零食。这下子也不犹豫,端起杯子浅饮一口。
“好奇特的味道。”谢明珠杏眼亮闪闪的,马上又喝一口。
谢宁也惊叹,“泽哥儿,你的三样小零嘴,确实是我们未曾吃过的。虽是香和辣,但味道的层次很是丰富,定然是加了不少香料,许是你们那里特有的。”
他们这样的人家,饮食上讲究清谈鲜美,极少吃这种味道较为浓重的事物。
“大哥,若是这些零嘴在城里卖,不知有多少人抢着要花银子买。”谢明珠这几年一直学管家的本事,第一时间便想到这是一条挣钱的好法子。
林泽可复制不出来,温声解释道,“三妹,这些东西做法很是繁琐,若要大批量售卖,怕是不行。”
“是我思虑不周,泽哥只当过耳风。”谢明珠俏丽一笑,她只是随口一提,林泽否定这个建议,也不放心上。
谢宁用筷子吃小辣鱼,不时来一口妙不可言的糖水,连声夸赞,“美味。”
林泽吃得多,基本都是看着,自己偶尔剥几颗花生吃。
“泽哥儿,这回咱们去的是云山雅集。此次雅集源远流长,极负盛名。曾有历代大儒、大家参与,即便不能在雅集中一鸣惊人,也能结实许多人。这是师兄为何不顾舟车劳顿都想带你一块去的缘由。”谢宁放下筷子,用手巾擦干净唇角和手指,娓娓道出原因。
林泽点头,认真听。他有猜测过一些可能,当时认为关键是那位谢家族叔上,原来并不是。
“宁哥,有什么规矩要注意的嘛?”林泽问道。
这个云山雅集搁现代,属于网红打卡点。读书人行走江湖,不去打个卡,往后跟别人来往,都没共同话题。
谢宁摇摇头,“那倒是没什么规矩,只要求一样,参与雅集的人必得有一样才能是突出的。比方说书法、绘画等…”
“师兄准备展示什么才能?”林泽笑问道。
“上一回我已经参加过,今年并不需要展示。负责雅集的是安庆府很有名的云山学社之人,他们手里有一本册子,里头记录着每年参加雅集的人员名单。”谢宁含笑道。
这就是妥妥的小团体啊,还搞会员制。按照谢宁所说的参会方法,越是后面加入,就越困难。
比如林泽以作诗的能力参加评选,经过这么多年,同样比这个项目的入会的标准分可能已经从六十提到九十。
卷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林泽真不知道师兄对自己哪来的自信,他平时表现得也没有什么才学啊。
“做饭算吗?”林泽尬笑道,他觉得这事要开辟新赛道,不能再卷别人走烂的路。
谢宁听得一愣,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额…泽哥儿,实在是从未有人以此道为名,参与雅集。”
“那算数呢?”林泽不死心,又问,卷不了一点啊。
谢宁轻抚额头,他是想让师弟,借此机会打响名声,只得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泽哥儿,算数总归不是大道。拜师宴在即,你若能在云山雅集上才名远播,对你有大用。”
“原来宁哥谋划一切,都是为了我。”林泽拱手谢道,只能放弃走小路的打算。
谢宁想了想,“泽哥儿,琴棋书画,是雅集中最引人瞩目的。我记得你曾与祖父说过,自己擅长棋道。”
“是,围棋一道,愚弟颇有研习。”林泽保持微笑,既然如此,别怪他用杀手锏了。
上次谢宁没亲眼看到他在诗会上对弈,后来听说,一直想找机会跟林泽手谈一局。
上次怡然轩诗会,林泽因为意外得到谢太傅的青睐,用过一次这招。
后面虽然谢太傅有提过几次要下一局玩玩,林泽都找借口糊弄过去。实在是算法无情啊,没有一点人情世故,招招致命。
谢宁听得林泽这话,忍不住又提起棋局之事,“那咱们来一局?为兄的棋艺虽不算精通,但也能当一当陪练。”
“宁哥,路面颠簸,不方便下棋。你放心,咱们定然有机会来一局。”林泽决定先拖着。
AI杀起来是非常残酷无情的,林泽怕给人整郁闷了。
“泽哥
儿可是被评有宗师之范,为兄自是有心理准备。不必留情,我能领教一二,也是旁人求之不得的美事。”谢宁笑道。
谢明珠眸光闪了闪,见林泽不太想对弈,出声转移话题,压着嗓子道,“大哥,咱们推牌九好不好?”
这下子轮到林泽呆住,这是他理解的牌九吗?
第99章 第 99 章 安稳人生
三个年轻人, 说玩就玩。
林泽一开始,就做好会输的心理准备。但另一边又想着,谢家兄妹俩应该也不会很熟手,三个菜鸟玩, 输赢也是半斤八两。
连着几圈下来, 林泽心态已经不稳了。
“我来投骰子了。”谢明珠看了一圈两位兄长, 抓起两枚陶制的骰子往桌上轻轻一放,“哎, 十点。”
林泽斜瞥一眼自己手边寥寥无几的红签,有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不是说第一次玩有新手保护期吗?为什么他屡战屡败?
谢明珠是数一圈,拿起排第三的那份。林泽和谢宁分别拿自己那份。
林泽余光瞧见谢宁很快就将两对牌搭好,低头再看自己这副牌面, 眼前一亮, 竟然拿到了迄今下来最好的牌,非常完美的一对‘地牌’+‘人牌’组合。
三人互相都看一眼别人面前放好的牌, 谢宁见林泽脸上难得露出自信之色, 打趣道,“泽哥儿, 看来这轮牌运很好。”
“哥, 你不声不响赢了可不少, 推咯, 我瞧瞧你们什么牌。”谢明珠跃跃欲试。
谢宁和林泽两人也配合, 一块亮牌面。
“哎呀, 我赢了。”谢明珠捂嘴轻笑, 指着自己的‘天牌’加‘至尊牌’。
谢宁扶额,“三妹,你手里有这样的好牌, 还说我赢不少。你瞧,泽哥儿的应该都在你手边了。”
林泽摇摇头,“愿赌服输,来,三妹,都是你的。”
谢明珠没急着数自己赢来的红签,而是将桌上的牌收好。
“大哥、泽哥,今儿你们都是小妹的手下败将咯。”谢明珠眸光中闪烁着得意的狡黠。
林泽与谢宁互视一眼,林泽自己输得最惨,只能接受惩罚,“三妹,你要罚什么?”
“泽哥,现在也快中午,咱们一会停下来歇息,你来当一回伙夫呗。”谢明珠将自己的如意算盘说出来,转头又看向谢宁,“大哥,你就给泽哥搭把手。”
“好好好,保管让三小姐吃得满意。”林泽笑道。
谢宁看玩得差不多,便同两人说一下今日的行程安排,“咱们今日能到春林镇,晚上在歇一宿。第三日便能到凤鸣县,以咱们眼下的速度,估摸下午到县城,维大伯信里已说明,要给咱们接风洗尘。”
“宁哥,春林镇是不是与平山府的三合镇相邻?师弟记得是不是经白节山那里去更近些。”林泽听完谢宁的整个路线安排,不得不生出一些别的想法。
从他们这里去春林镇其实是绕了一段路的。
而谢宁选择走远也要去的春林镇,非常巧地和目前掌握在雍王手里的平山府的三合镇,只隔着一条大河相望。
谢宁好似并没有往林泽以为的方向想,解释道,“我有些私事要去一趟春林镇,咱们多费半日时辰绕个路。”
“大哥,是不是你说过那里有家糕点铺极为好吃的春林镇?”谢明珠突然开口道。
谢宁看了眼林泽,含笑道,“是啊,到时候给你买两盒。”
“原来还有好吃的。”林泽跟着笑道。
秋日的中午,太阳将大地上的草木叶子照得油亮油亮的,河面在秋风中,泛起层层波纹。
“吁——”前头马夫拉紧缰绳,控制着两匹马慢慢停下脚步。
林泽三人也在车厢里略微整理一下衣裳,很快就有仆妇下人轻敲车门,“大少爷、三小姐、林公子,咱们到地方歇脚了。”
因为有谢宁提前叮嘱过,管家选了官道边一处阴凉的小河边吃午饭。
一大片开阔的草地,因为时节原因,草尖有些泛黄。蜿蜒的河边,长满了茂密的水草和一丛丛芦苇。
远眺而去,群山苍翠依旧,天空澄净如洗,几朵白云悠悠漂浮,偶尔有一群鸟儿略过这旷远的天际。
林泽三人下来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深深呼吸一口这外头干热中混着青草味道的空气。
管家他们已经在树荫下铺上一大块干净的席子,上头还有一张小矮桌,方便三人喝茶或是吃饭。
下人们已经在选好的地方挖土做灶,河边的芦苇丛被清理出一条道,方便大家去取水、清洗东西。
“我去瞧瞧有什么食材。”林泽招呼谢宁跟上。
有一辆骡车专门装出行一路上的吃喝之物,守在一旁的护卫见林泽两人过来,先是行礼,“见大少爷、林公子安。”
“我们打算自个动手做饭,来瞧瞧有什么能用的。”林泽直接道。
这个护卫对自己职责所在的物资非常清楚,当即就跟林泽道,“回林公子,有精米、白面……”
“劳烦给我两根排骨和一节莲藕。”林泽听完,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护卫点点头,排骨这些肉类是用一个冰盒保存的,拿出来后还冒着白雾。
林泽两人提着篮子回去,谢明珠在一处阴凉的地方指挥下人搭灶。
“泽哥儿,你要做什么菜?”谢宁好奇道。
林泽回,“宁哥,糖粗排骨和莲藕排骨汤,另外我家里带了几个咸鸭蛋,咱们三人差不多了。”
谢宁实在佩服林泽的厨艺,这是他认识的读书人里,唯一一个把饭菜做得这样好吃的。
“宁哥,你把排骨拿去让下人剁成一块一块,我准备酱汁。”林泽打算两个菜同时来,以节省时间。
谢宁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好,那我先过去了。”
林泽来到谢明珠那边,谢管家站在一旁,“林公子,您回来了,这样可成?”
“劳您架上一口铁锅,这边灶口要个陶锅炖汤。”林泽将手里的篮子放下,里面都是做菜要用的油盐酱醋等调味料。
管家点头,马上安排人。
谢明珠之前虽说赢家等着吃就好,如今见林泽要忙起来,主动问道,“泽哥,我有什么能帮的?”
“三妹,你帮忙看着火。”林泽一边用小刀把莲藕表面的皮刮掉,旁边的仆妇见林泽那熟练的手法,不由露出吃惊的目光。
这活她能干,谢明珠一口便答应下来,找来一张小矮凳,坐在灶台边看火。
林泽很快就把莲藕弄干净,切成不规则的一块块,用水洗干净,想起老妈以前的吃法,转头跟谢明珠道,“三妹,你让人去那边弄半碗花生来,一会加进来炖汤。”
“好。”谢明珠添完柴,正无聊,领着季夏亲自去跑一趟。
多福把骡子安顿好,又将一大堆吃的东西收拾进一个包袱,给林泽拎过来。
“少爷,我来了。”多福小心放在席子上,又朝林泽问道,“咸鸭蛋切几个啊?”
“三个。”一共就拿了十个,路还长,每人吃半个,还有两份给管家和嬷嬷尝。全部人都分的话,林泽暂时没那么多。
林泽将谢宁拿回来的排骨和莲藕倒进陶罐里,然后开始配糖醋汁。
两个热菜四十分钟不到,就热腾腾地出锅了。
糖醋排骨色泽红亮油润,浓郁的汤汁散发着一股鲜香的味道,令人垂涎不已。
莲藕排骨汤,香浓清甜,在这天气吃一口,极为开胃益气。
“来,咱们动筷子吧。”林泽作为大厨,率先捧起饭碗,夹一块想吃很久的排骨。
剩下就是三人非常忙碌干饭的时间,直到吃得肚皮圆滚,方才依依不舍,放下碗筷。
“泽哥儿,你这手艺,真是了不得。你家的咸鸭蛋比我此前在大酒楼吃得还香,这里头的蛋黄,真真是不一般。色红油多,若是配上一块饼子、一碗粥,更是绝佳。”谢宁给与这顿饭极高的评价。
林泽一听,谢宁竟然还吃过咸鸭蛋,而他弄的这
个还属于上品,“师兄,我们村的手艺,日后你还想吃,我给你多带些。”
“宁哥要的多,你给我同村里人买吧。”谢宁笑道,他是知道林家村从外头逃难来的,做这个鸭蛋估摸也有去集上卖的意思,他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
师兄实在人,林泽省去好多功夫,“那我就在这替族人谢过宁哥的照拂。”
“咱们之间,不说那些话。”谢宁摆手道。
现在他是想明白了,即便林泽在科考一道上走不下去,自己也得想法子把人看好了,实在是舍不了口腹之欲。
吃过一顿,三人在草地上散步,等着下人将东西收拾好。
脚踩像是踩在柔软的毯子上,置身于山水之间,林泽不禁感叹,“青山看不厌,流水趣何长。”
“有日若能亲眼瞧瞧,李太白所说的庐山瀑布就好了,‘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那该是怎样壮丽震撼?”谢宁也被感染了。
谢明珠听完两人的话,不由有些失落,“你们都有这样的机会,我们闺阁女儿……”
对于谢明珠的遗憾与感伤,林泽两人只能沉默,这是时代的局限性带来的后果。
察觉到女孩子有些失落,林泽打算转移话题。
“诶,那片花儿好看,三妹,你编个花环肯定很好看。”林泽将手一指,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前头的小花上。
“哥,那我去摘花。”谢明珠带着侍女季夏先一步离开,她明白林泽的好意,去摘花免得多想。
谢宁看着远去的妹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转头问林泽,“泽哥儿,你说闺阁女子,要如何才能安稳、无忧地过好生?是寻得一个可靠的夫君,亦或是有背景雄厚的母族可做依靠?”
林泽看一眼谢宁,又往不远处的谢明珠那边望去,心里已经知道为什么谢宁都此问,“宁哥,我妹妹八岁,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会想这个问题。”
谢宁示意林泽,大家边走边说,“我记得你说过,你家阿妹很是惹人怜爱,乖巧软糯。”
林泽点点头,心中生出许多柔情,“听得你刚才的话,我大胆分析一下,你可别笑话。”
谢宁失笑,“咱们私下闲谈,有何不能说,莫要拘谨。况且无关国朝政事,没有那么多规矩的。”
林泽明白了,认真分析道,“愚弟觉得,可靠的夫君、背景雄厚的母族确实能作为一个女孩子的底气,但这些都是外物。世间变化无常,外在的事物也会随着时间产生变化。可靠的夫君在某天变得面目可憎,背景雄厚的母族也有衰败之危。佛家有言,诸行无常。”
林泽这段话是提取了现代独立女性的观点以及部分佛家之言。
比如最后那句‘诸行无常’,表示世界上没有什么规则是一层不变的。
它的后面还有两句‘诸法无我’‘涅槃寂静’。
这一句佛家名言,林泽是在一次旅游中,参观一处佛像石雕,请的一个讲解员说的,叫佛家三法印。
因这句话很短,且饱含深意。讲解员大姐反复讲了好几次,林泽一直记在心里。
谢宁脚步一顿,看着身边的林泽,眼里透着惊喜和担忧的矛盾情绪,“泽哥儿,你说得极有理。如你所言,便没有万全之法了吗?”
林泽沉重地点头,“宁哥,世间若有万全之法,佛祖便不必普渡众生了。但愚弟有一拙见,许能有些用处。”
谢宁道,“快快请讲。”
林泽道,“既然外物并非完全可靠,那边修自身。若女子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即便夫君、母族没有助力,她也可自立。宁哥,你仔细想想,史书所记,难不成只有男子建功立业,没有女子流芳百世?”
谢宁先是沉思,然后笑了,“巾帼不让须眉的故事,从古至今都从未停止。”
第100章 第 100 章 澄县暂留
谈话结束, 大家回到车厢里,下午继续赶路。
“公子,咱们准备到澄县。”赶车的马夫朝车厢里回报道。
谢宁和林泽两人默契地掀开一角车厢帘子,澄县是属于大县, 人口也多, 作为贤王刚收入麾下的新地, 一时半会也恢复不了往日繁华。
此前与雍王的几番交火,抓了不少的壮丁又征收赋税, 诺大的县城白天也没有特别多的人。
“瞧着路上大都是老人娃儿。”林泽放下帘子,道边的商铺摊位卖的东西与安阳县大致都一样,也没什么吸引他多看的。
谢宁也坐直回来,“所幸如今两方以澄水为界, 加之京师那边才是重头戏, 将大头兵力都调遣至北边一带。战事平息,过几年, 百姓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
“宁哥, 那一会到歇脚的客栈,真不要我们陪着一块去春林镇那边吗?”林泽对谢宁路上提出的这个想法, 还是有些不放心。
虽然目前澄县与对面平山府的三合镇隔江相望, 双方势力暂时保持局势稳定, 但怎么说都是交界地。
谢明珠也表示出同样的担忧, “大哥, 一定要去春林镇吗?让护卫去不行吗?”
“泽哥儿、三妹, 我带十个护卫, 乔装走一趟,天黑前就能回来。你们安心在客栈等我们回来便是。”谢宁坚持亲自跑一趟。
林泽与谢明珠一时也无法劝阻,只叮嘱小心, 早点回来。
街上行人少,林泽他们车队并没有以往在城里那般,走得很慢。
“咦,大哥,像是要咱们要落脚的地儿了。”谢明珠感受到前行速度有变化,便掀起帘子看出去。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车厢门处,马夫提醒道,“少爷,客栈到了。”
管家同客栈那边商定好入驻事宜,林泽三人方才从车厢下来,走进这家‘吉祥客栈’。
林泽他们一行人数多,又舍得花钱,定的全是中上好的客房,掌柜的早就忙开了。
原本客人寥寥无几的地方,因为林泽他们的到来,热闹起来。
“少爷、小姐,请随老奴前来。”
谢管家和嬷嬷分别安排男女的住宿。
谢明珠那边和两个侍女跟着嬷嬷走,住在中间的客房,林泽与谢宁分别住两边。
“林公子,护卫已经把您的行李已经放进屋里,您如有什么吩咐,尽管喊老奴。”谢管家朝林泽行礼道。
林泽很喜欢管家这种有分寸的行为,他连多福的存在都要适应一下,实在不能跟谢宁一样,随时跟一大群人伺候。
“多谢管家。宁哥,那我们先回房间。”林泽同谢宁道。
谢宁微笑点头, “去吧,三妹在这,就劳你照看了。”
他并没有进自己的房间,因为等会就走。
上来一趟,是为了安排护卫在他外出期间,务必尽职尽责,保证其余两人的安全,同时看一下妹妹住处环境如何。
“宁哥客气,这是应该的。”林泽道。
推开虚掩的房门,林泽大致走一圈,右边靠墙有一铺比较简约的架子床,衣柜、餐桌、书案皆全。
林泽自己在房子这个是见过好东西的,比如谢家的山庄以及世子送的那间院子,里面的摆放讲究,家具等物的用料更是不简单。
“少爷,这里真好,多福头一回见天字号的客房。”多福就不一样,他看得津津有味。
林泽笑了笑,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多福,你去跟掌柜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茶楼。”
“少爷饿了吗?我记得咱们包袱里还有干粮。”多福赶紧到林泽身边,从行李中找那个包袱。
林泽阻止道,“不是,我想去外头喝喝茶。”时候还早,屋里待着闷了点。”
不管怎样,城里有钱人是不能没有娱乐活动的,茶楼就是属于其中一个场所。
林泽心里好奇谢宁的意图,同时也想知道外面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这里属于交界地带,消息应该更丰富,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况且,怎么说都是一条船上的,世子那边一日没有上位。
林泽身为投资方,有机会肯定是要打听进展,属实是正常反应。
“噢,好的。马上去办。”说完,多福就开门出去。
林泽拿上钱袋子和道具——扇子,打算先跟谢嬷嬷那边说一声,免得到时候遣人找他,房间没人又乱了套。
林泽轻敲隔壁房门。
不一会,季夏在屋里出言问,“哪位?”
“是我,找嬷嬷的。”林泽答道。
谢明珠也听见门口两人的对话,示意嬷嬷先去。
见人出来,林泽直接说明来意,“嬷嬷,一会我去附近瞧瞧,估摸半个时辰就回来。”
谢嬷嬷挺为难,因为谢宁出去前叮嘱过她们不要随便外出。
恰好,此时多福回来,疾步赶来说道,“嬷嬷好。少爷,掌柜的说,往前走百来步,便是城里最大的茶楼。”
“嬷嬷,你瞧,离得很近。”林泽知道,自己坚持的话,谢家也不好拒绝。
果然,嬷嬷回头瞧了眼屋里的小姐,仰头微笑道,“那林公子早去早回。”
谢明珠一直在里头侧耳听着,知道林泽去茶楼,心里也蠢蠢欲动。
但是她很快就放弃了,因为姑娘家的身份,实在不便跟林泽单独去这样的地方。
这回能跟着一块去凤鸣县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不能在别的事情上给大哥惹麻烦。
“泽哥,记得给明珠带点好吃的。”谢明珠走过来说道。出不去,能有美食品尝,也是一种慰藉。
林泽笑着应承下来,“好。”
林泽与多福两人很快就来到客栈掌柜所说的茶楼,两层木质结构。
一楼门外有一排棚子,用来安置客人带来的牲口或是板车等。
前头树根下,一张木凳子上,有一穿着特定样式衣裳的伙计,像是专门看守的。
嘴里叼着草根,后脑勺靠在树根上,翘着双腿,很是悠闲。
“公子,吃饭、喝茶还是住店?”肩上攀着一条布巾的小二,马上出来迎人进去。
多福看了眼林泽,很机灵地接过话,“劳小二哥,我们喝茶。”
“好嘞,这边请。”小二马上有了安排。
茶楼的一应陈设,十分典雅。盆栽、茶几与香炉互成一景,一楼大厅坐了不少人,酒楼用屏风隔开不同区域。
忙碌的店小二穿插在各桌客人之间,最中央有个像小舞台似的地方,如今整有一老汉和一个小女娃在弹唱。
小二哥将两人领到一处,便指着木质的楼梯问道,“二位客官,是去楼上雅座,还是在楼下大堂?”
“一楼即可。”林泽没看见说书的,有点失望。
二楼雅座估计就是包间的意思,他还想打听消息,在一楼会更好。
林泽专门选了一处周围人比较多的位置,点上几分招牌菜,就支起耳朵听周围人说话。
多福则是非常兴奋地四处看,他出来一趟,真是大大长了见识。
“虞兄,你家那母老虎当真如此凶悍?连你多瞧两眼别人都不成?”
“哎,实在是悔啊!当初真的猪油蒙了心,娶回家来。你说成亲两年,连个蛋都不见。我纳个小的不应该吗,她就给我好一顿打。”
林泽无语,这是吃软饭的八卦,没啥价值,他当即就要注意力往另一边转移。
只听见那两人又道,“虞兄这是怀才不遇,被家里的婆酿钳制着动弹不得。要我说,你就该去雍王府当个门客,若是时运来了,那才叫富贵无双啊!”
林泽一个激灵,‘雍王’招门客?
“请李兄细说!”
林泽都忍不住点了点头,细说,必须展开了说。
不仅林泽注意到两人的对话,因为那个姓李的男人说话声并没有压得很低,连同附近两桌人都忍不住停下交谈声,支着耳朵听对方说下去。
“我跟你说,这可是真事。我有个同窗好友,如今正是在雍王那当门客。有一回,说的几句话,极对雍王心意。当时就赏了他一百两银子,你说,是不是个好路子?”李姓男子余光不留痕迹扫过四周,说起话来更是豪情万分,很会煽动气氛。
虞姓男子一听,竟然只用说几句好话,便能得一百两银子,实在太让人心痒了。
若是出主意,他倒不敢说自个儿才高八尺,但你要说哄人高兴的能耐,他是极有信心的。
李姓男子又添把火,“跟你再说个事,雍王府不差钱,虞兄你可抓紧机会了。若是被别人抢先一头,悔都悔不来的。”
“是是是,雍王府的富贵之况,为兄略有耳闻。只是眼下听说贤王风头正盛…”
澄县真是没人盯梢啊,这光天化日,都能议论这个话题。也是,天下未定,非严控地区,舆论这块肯定是管不住的,大家都聪明地躲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谁愿意管别的闲事。
就连当官的都不管确定,现在这些公开谈论的人,是不是在引蛇出洞?万一坏了上头的大事,谁来担责?
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就是几个酸腐儒生瞎聊,只要不闹出什么大动静,就当无事发生。
林泽瞧见,旁边有一桌年轻人不停往这桌看去,好像在商量要一块去跟两人坐一块细谈。
林泽决定推动一下,将自己的椅子往那边挪了挪。
这动作对于一直关注这边的人来说,十分明显,果然,那桌四个年轻人很快就结伴而来。
李姓男子翘起唇角看了眼林泽,起身非常热情地让四人坐下,“几位老弟,你们是明白人!如今科考无门,尔等一身才华,何处施展?”
接着压低了些声音道,“从龙之功,那可是一步登天啊!”
林泽眉心一跳,胆子是真大!
也不知道他已经煽动多少人去投奔雍王了,世子那句‘胜券在握’不会忽悠人的吧?
自己地盘,还能被人挖墙脚,这事哪哪看都不对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