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县城求学

    林泽和多福带着满满一车厢行李, 从桃花坪出发,一大早天没亮就开始赶路,直到下午才到安阳县县城。

    这时候街道上行人稀少,两边的商铺已经快落完板。林泽两人头一次来, 根本不认识县学在哪, “多福, 今晚先找脚店住一晚。”

    “好,泽哥。我记得刚才路过有一家。”回到小县城后, 多福就重新改口称呼。

    林泽知道长时间赶路后的状态不宜见人,颠了一天,全身痛,一听有地方先住下, 那还挑什么, “走!”

    ‘老杨家脚店’

    林泽抬眼看去,轻声读出来, 想必这家老板姓杨。

    让多福留在原地看守, 自己跳下车,掀起薏米串成的珠帘, 走进昏暗的脚店。

    大堂里点着几盏灯, 有两桌的客人还没散去, 掌柜的支起一边脸, 在打瞌睡。

    “掌柜的, 还有客房吗?”林泽轻敲木桌面问道。

    掌柜的晃了一下, 这才睁开眼, “啊?住店?有有有,小郎君您要几间房?”

    “一间普通客房。我外有还有一牲口,你这要多少草料银钱?”林泽先问清楚, 免得被坑。

    掌柜的往门外看去,店里的小二好像去忙了,只能由他来招待,“您放心,我们收得不贵,价钱肯定公道。五文钱草料银,保管伺候好了您的骡子。”

    “热水可要钱?”林泽又问道。

    掌柜的见他年纪不大,心里却有成算的,什么都问清楚才住店,“半桶不要钱,超出后一桶二文。咱们店里有活计可以帮您提水进房。”

    “那我们两人今晚住你这,劳烦带路。”林泽拱手道。

    掌柜的见这个时辰还能做成一单买卖,心里也高兴,“您等等,我喊家里的二小子带你们去。”

    趁这个时候,掌柜的便让林泽出示路引证明,住店要登记信息,否则官府的人来查,他们可要吃牢饭的。

    不一会,就有一个年轻结实的小伙子,肩上攀着一块旧毛巾,手里还领着一壶酒。

    “爹,我先把酒给那桌客人送去。”杨小二露出一个憨厚的笑。

    杨掌柜忙出言阻止,接过儿子手里的托盘,“诶诶,你带这位小郎君去咱们院里丙字二号客房,还有骡子要牵后院棚子里好好照看。”

    “好嘞,爹。小郎君请随我来。”杨小二出门,招呼上多福,带着他们绕到后院侧门进去。

    多福这段时间吃得好,长结实了些,不过瞧着杨小二哼次哼次搬上搬下还游刃有余的模样,眼底都是羡慕之意。

    “小哥,你家都是自己人干店里的活计吗?”林泽跟着他一边从后院往前院去,一边随意聊道。

    杨小二好像经常回答这个问题,想都没想就说道,“是啊,我们全家都指望这间脚店过日子呢,你们下回记得还来啊。”

    院子中间天井处,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坐在小板凳上,刷洗大木盆里堆成小山的碗碟筷子,旁边还蹲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娃。

    “阿娘、大嫂,小葫芦你别玩水啊,天冷。”杨小二一手扛着林泽的行李包,一手拎他的书箱,朝天井处的人招呼道。

    两位妇人朝林泽这边友好一笑,倒是旁边的小娃娃歪歪扭扭跑过来,奶声奶气道,“二叔,我帮你拿~”

    “等你长大再帮二叔,赶紧回阿奶那,二叔要干活。”杨小二腾不出手,只曲其膝盖,轻轻将小娃娃推回去。

    林泽见他实在可爱,把一只手上的包袱先放在脚边,拿出一块小糖果给他,这是为了防止赶路无聊,提前准备的,吃剩还有一些,“给你。”

    “谢谢大哥哥!”小葫芦一直跟着在店里,每天见的生人多,他胆子便大些。

    杨大娘、杨大嫂瞧见自家娃儿手里那块芝麻糖,已经有些过意不去,“小郎君破费了,你们吃晚饭了吗?厨房那边还有面条包子,要不吃点?”

    “婶子,你照价给我们送两碗面条来,加个鸡蛋有吗?”林泽想了想,便问道。

    杨大嫂连忙道,“有的有的,你们等会,我这就去煮。”

    “小郎君是来县城投亲吗?”杨大娘见林泽拎得费劲,也过来帮他分担两个包袱。

    林泽这次知道要长住,因此带的东西几乎涵盖了生活所需,大包小包的,“不是,我来上学的。”

    “哎哟,你是去哪念书呢?我小儿子也在书院,上月回来,才住了几日又走。我这离得这样近,都见不着几回面。你家里大人倒是舍得,瞧你们大包小包,家里离着还挺远吧?”杨大娘一听这是跟小儿子一样的读书人,心里更是亲近,嘴里就有说不完的话。

    林泽也挺意外,没想到杨家还有个念书的小儿子,“我明儿先去县学教喻大人那入学籍,再看看要去哪家书院念书。您可晓得咱们县城的书院?”

    实际上,林泽要去的书院早就定好的,叫北山书院。县学每月初一十五去一趟听课,有点类似全体在籍生员的公共必修课。

    另外每天上学需要在书院,安阳县除了村里的私塾或者族学,其余书院都是由县学和县令统一管辖。

    县令和山长在每次月考、年考中都会根据科考类型出题,让在读学生答题,以此排名。

    “知道、当然知道!咱们这最出名的就是两间书院,青溪书院和北山书院。小郎君要是去,一定要考北山书院,我家三郎就在里头念书。你们若是能一块在北山书院,下回我送吃食去,给你也带一份~”杨大娘热情得很,进了客房,还帮着林泽又收拾一番。

    真是巧,林泽暗想道,“我努力跟杨三哥一块吃您的饭。”

    “诶~大娘等你好消息~面条一会送来,你们先收拾收拾行李。还缺什么,尽管跟咱们说。”杨大娘临走前叮嘱道。

    林泽将人送到门口,方才进屋把门关上。

    这厢房在二楼拐角处,比上次跟谢宁去凤鸣县住的小上很多,不过两个人怎的都够住睡的。

    “多福,明儿我自己去县学,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林泽坐在旧椅子上,跟多福说明自己的安排。

    多福点头,一边听一边收拾行李。

    想了想,林泽又说道,“北山书院若是不准许带书童,你得自个儿驾车回去,晓得不?”

    “泽哥,我不能留在这里照顾你吗?”多福有些沮丧,他还想着能一块去书院,自己也能跟着学一些。

    “说不准,只是不成的话,你先回村里。”,林泽也没办法,他手里有钱置办房产,但哪里来的不能说。

    杨大嫂很快就送来两碗鸡蛋面,“小郎君,这两个馒头和一碟子咸菜是厨房卖剩的,你们别嫌弃。”

    “大嫂子,我们不能要,你们做买卖的,不是要亏本。”林泽推辞着不肯要。

    杨大嫂没有那么会说话,嘴巴笨些,她只说,“你们好好吃饱些,两个馒头不值什么。”

    林泽见她人都走了,总不能追着跑去塞回人家手里。

    两人吃过饭食,简单洗漱一番,就躺在床上睡沉过去。

    第二天,林泽是被一阵嘹亮的鸡鸣声喊醒。

    洗漱收拾完,来到前面大堂吃了一碗粉,方才找掌柜的结账。

    “小郎君可是要去县学了?往前头走到有一棵分叉大槐树那,拐到右道,一直走到头就是了。”杨掌柜显然是已经从婆娘嘴里得知林泽昨天说的话。

    林泽一边从钱袋子里数铜板,一边道谢,“多谢大叔、大婶、大嫂子和杨二哥的照顾,晚辈铭感于心,日后课业不忙时,再来与您叙旧。”

    “哎哟,真是客气了。小郎君一路顺利,我们都相信你肯定能进‘北山书院’,到时候便与我家那三小子是同窗了。”杨大叔满脸的骄傲,三儿子是他们家最有出息的人。

    往日官差来查账、找事,看来三儿子的份上,都不会太为难他们。

    这也是为什么在县城里,他们一家能开这样一间脚店过日子的原因。

    林泽见多福已经赶着骡车过来,便拱手道,“承您吉言,晚辈先告辞。”

    “哎,我送送你们。”杨大叔从柜台后绕出来。

    早晨是清凉热闹的,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上,各家吃食铺子小摊早已经蒸汽缭绕。

    高低错落的房屋中,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以及小娃起床的哭声,两边茂密的树叶里,鸟鸣声加入这场交响曲。

    安阳县的县学与孔庙是相邻而立的,坐北朝南,听说至今已有四十多年的历史。

    后靠北山,前临县前河,环境清幽。

    步入儒学门,这道象征着每一位读书人仕途必经之路,‘学而优则仕’这句话包含的激励与感召,是每一位走进来的学子无法抵抗的。

    教喻和训导在文昌阁和明伦堂中间的阁楼,林泽进门时已经问清楚大门前的护卫。

    阁楼处,假山花木,池水游鱼,只有一老仆用竹扫帚清扫地面的落叶和灰尘。

    “老人家,我是本县生员,请问教喻大人在吗?”林泽走过去,礼貌问道。

    老仆撑着扫帚,直起腰,慢吞吞道,“在那儿,你进去就是了。”

    “多谢,祝您老身体康泰。”林泽颔首。

    走入室内,一片幽静。宽大的书案前,一盏香炉,升起袅袅青烟,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案后的中年男子察觉到屋里有人进来,抬眼看去。只见一青衣少年,身材修长,逆着晨光,挺拔地端立于前。

    “学生林泽,见过教喻大人。”林泽向前几步,躬身行礼。

    杜安眯着眼,细细打量一番眼前之人,抬起袖子指向侧边的椅子,“墨居先生同我说起过你,挺好的小郎君。你来是为了何事?”

    “学生宣明二十年秀才,今想入书院继续学习。”林泽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呈给教喻。

    这是当年中秀才时,县衙发的证明。里面记录了他的个人信息,以及中榜的具体名次等。

    教喻简单翻看一二,反而问道,“你不随太傅大人?”

    “老师让我在此安心苦读。”林泽简略回答。

    教喻虽然有疑惑,不过即便没有谢太傅的关系在,林泽是实打实的秀才功名,而且名次相当靠前,根据法令,他是可以入书院继续念书的。

    “本县有五大书院,你欲去哪家就读?”教喻继续问道。

    林泽回,“学生想去北山书院试试,还请教喻大人代为引荐山长。”

    “按照朝廷规定,我只能将你列为增广生员,至于是否列入禀生生员,还需看你月考成绩如何,望你知情。”教喻态度也比较和缓,林泽虽然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但无论是谢家还是太傅,他都不能不谨慎对待。

    林泽见状,起身行礼,“多谢教喻大人。”

    “那你今日先入县学生籍,过两日便同老夫一起去北山书院,经山长考核,若准你入学,便可。”教喻道。

    事情办妥,林泽又与教喻聊了一会,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

    对方不说有多少照顾,但林泽问的关于书院山长的一些问题,他都耐心说。

    但都只说客观上的东西,一旦涉及个人喜好判断等,就闭口不言。

    林泽知道这是自己钱没给到位的原因,不过他就是想试试看,这位教喻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12章 第 112 章 入学测试

    一盏描绘翠竹花鸟的纱灯, 在屋檐下轻轻晃动,影影绰绰能看见上面的字——‘吴宅’。

    一位管家装束的男人穿过前院的屋檐,沿着抄手游廊,来到前院书房。

    明澈的池水, 荷花尽褪, 一个个碧绿的莲蓬饱满硕大, 秋风吹皱池水。

    位于书房院落荷塘上的八角凉亭,有两人在对弈。

    “诶, 不来了不来了,你们年轻人总是不让着点我们这些老头子。”

    说话的是一位五十出头,面孔宽大多肉,神情略带着挫败的老学究。

    杜安配合着, 佯装慌乱地站起身拱手求饶, “吴老,您是故意放我一回, 这才侥幸有了赢面。”

    吴序笑了笑, 管家趁机附耳说了一句话。

    “听闻太傅大人新收了一位高徒,不知你晓得吗?”吴序一边慢悠悠收回棋子。

    杜安知道吴序时明知故问, 他们这群人早就收到消息, 不过既然知道, 又偏偏这时候说。

    杜安视线飞快掠过吴管家, 看来刚才说的事, 跟林泽有关系。

    “自然是听过的, 晚辈昨日还见到这位高徒了。”杜安顺着话头往下说, 这也正和他意。

    今天上门,除了正事,另外也有心想看看这位北山学院山长是个什么态度。

    学院与县学之间微妙的关系, 让杜安不得不谨慎处理。

    谢家如今不比从前,有个当朝太傅在,吴序背后那些人对这位太傅之徒是个什么看法,今日便可通过吴序了解一二。

    吴序将手中棋子扔在棋罐里,掀起眼皮,直言道,“喔~找你所为何事?”

    “林公子来县学录入学籍,并表示要在县里的学院继续学业。”杜安稍微改变了一点林泽的意思,把‘希望’更为‘表示’。

    吴序像是并不在意似的,“你觉得此子学问如何?”

    吴序并不知道林泽参加雅集的事,实际上,安阳县知道的人可以说几乎没有。

    “他能被太傅大人看中,想必是有些真本事的。”杜安微笑道。回答得颇为谨慎,并不以自己的主观想法来评判。

    吴序瞥了眼杜安,这人实在滑不留手,想从他嘴里听到点真东西,很不容易,“既如此,想必他已有想去的地方了吧。”

    “晚辈听他说,意欲明日来拜访您老。”杜安道。

    林泽昨天跟他说的话,现在已经带到,最后一点事办完,可以随时离开吴家了。

    吴序轻笑,“这么说,是看中我北山书院了。你是县学教喻,按例也该跟老夫一起对新学子考核一番,好维持我北山书院一贯严格的选拔方式。”

    显然吴序并不打算让杜安功成身退,把入门考核的事拉上他。

    而且吴序已经用‘新学子’来称呼林泽,意味着他是要让林泽入学,后面又说要展示严格的考核方式,那出的题便不能太简单。

    在‘让林泽顺利入学’与‘展现出题难’之间,怎么衡量好这个尺度,不是个简单的事。

    出题太难,人家太傅的高徒都吃了闭门羹,谢家定然会把账算在他们头上。

    北山书院有大靠山,一时半会,吴序这个山长不会有什么事,但他这个县学教喻在谢家眼里就是只小蚂蚁。

    若出题简单,让北山书院的名声有损,杜安这个教喻也不用混了。

    “吴老您这个是

    抬举晚辈,我平日能勉强去讲讲学,已经是战战兢兢。您是山长,这入学之事,自然是全凭您做主。我这个教喻,还是县尊大人瞧我有几分细心,让我去县学看守藏书的。”杜安被逼得没办法,只能把自己顶头上司县令这面虎旗拉出来挡挡。

    说起来也是窝囊,在别的地方,县里的书院全归县学管辖。

    倒是他们安阳县,因为有两间太过出名的书院,以至于山长的来头颇大,里面有大背景的学子也不少。

    杜安这个教喻,成了小鱼小虾似的角色。在这两间书院的事情上,根本毫无插手之地。

    像今天这样的事,他还要想方设法,力求谁也不得罪,夹缝生存的日子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吴序笑眯眯起身慢慢走到栏杆处,望着满池塘的莲蓬,“县尊大人将今年五院大比之事交予你主办,可不只是看中你细心,还有能担事的胆气。太傅大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他的眼光自然是没有错的。你我只是按照学院规矩行事,以林泽的本事必然能顺利入学。”

    “那、以往年的考题?”杜安硬着头皮说道,叫他出新的,怎么都不可能,这个度他把握不来。

    昨天跟林泽接触,时间短,只瞧出是个有成算的。但学识如何,不好说。

    毕竟原籍在柳头县,那边的秀才同他们安阳县的可不一样。

    吴序没接话,反而问道,“他在秀才榜上几名?”

    “明宣二十年,榜上第十。”杜安摸不准吴序的意思,只能依实回答。

    吴序转头看向杜安,“不若这样,咱们县尊大人上一年在岁考中的题,用来考核新学子如何?”

    “这…县尊大人上一年的试题,晚辈记得颇有难度…”杜安心想,吴序不是要把事情又多扯一个人吧?他现在很后悔,刚才搬出县尊,如今反而被吴序利用上了。

    吴序含笑道,“是有些难,不过这样正好。新学子答得好,是太傅大人教导有方;反之,也是情有可原嘛。”

    杜安讷讷没再说话,吴序显然已有决定,他已经动摇不了。这事多少跟他有点关系,杜安也不敢去县尊大人那里说点什么。

    “那、晚辈回去便着手准备。”杜安挤出一丝笑容,恭声道。

    吴序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管家说午饭已经准备好,一块吃点吧。”

    “多谢吴老关怀,晚辈想着早些回去,也好将明日的考核安排得更稳妥些。下回吴老有空,晚辈再陪您吃。”杜安婉拒道。

    这吴家他是一刻都不想待了,莫名其妙给自己揽事上身。而且林泽那边,他也得想办法透点消息过去。

    吴序又挽留了一回,杜安再次婉拒,方才略有些遗憾地让管家送人出门。

    杜安一出门,上了骡车,马上掀开帘子对赶车的小厮道,“一会你去老杨家脚店送个信。”

    “是。”小厮马上点头应道,手中鞭子挥动,骡子哒哒哒地加快速度往熟悉的县学跑去。

    老杨家脚店,林泽刚从外头回来,就被大堂中的杨掌柜喊住,“泽哥儿,有你的信件。”

    “给我的?”林泽挺意外,他记得自己在县城没啥人会送信的啊。

    杨掌柜从底下柜子里拿出一封信交给他,“这不是你的名?人家还专门问我了,从石潭镇来的林泽,那还有差的?”

    “是我,谢谢杨大叔,那我先回屋了。”林泽低头简单看了下信封,只有四个字‘林泽亲启’。

    杨掌柜笑呵呵道,“好,明儿入学测试顺顺利利通过啊。”

    “好的,承您吉言。”林泽挥手道。

    翌日一早,林泽按照约定时间,先与教喻杜安汇合,两人再前往北山书院。

    “昨夜可还睡好?”到了书院,两人步行至山长所在的集贤阁,杜安瞧了眼林泽,轻声问道。

    林泽摇摇头,“有些紧张。”

    实际上是昨天研究了一晚上信封里的题目,挑灯夜战大半夜,还是憋不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林泽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一份县尊上一年出的考题,不过从上面的字迹,林泽记得跟眼前这位杜教喻的有几分相似。

    去县学回来后,林泽第二天就去给教喻和北山学院山长分别送了一份礼。

    但那都是正常的标准,并没有什么奇珍异宝,林泽没想到教喻这么‘投桃报李’。

    “不必紧张,正常答题即可,胸中有乾坤,自然是水到渠成。”杜安鼓励道。

    林泽听这话,更加确定那封信是杜安送来的。

    两人很快来到集贤阁,正前面的墙上是一整副大型的孔子石壁浮雕,另外两面墙上挂着孟子、荀子等儒家先贤画像。

    再往下是一整墙的书架,全都摆满了各类书册、卷轴。

    有四五个人正在打扫整理,他们动作很小心,就连旁边修剪盆栽的人都没什么声响发出。

    山长身边类似助理的人叫温庭山,带他们走到后院一间单独的屋子。

    “山长,教喻他们来了。”温庭山轻声道。

    吴序从书里抬起头,含笑道,“给教喻和林公子上茶。”

    “多谢吴老。”

    “谢过山长。”

    两人落座,一边喝茶,一边跟吴序寒暄一会。

    “既然小泽你已经知晓书院规矩,那我们便按旧例,进行入学考核。”吴序将茶杯放下,看向林泽。

    林泽就等这事了,拱手道,“学生遵从书院旧例,请山长出题。”

    “那好,请杜教喻同老夫一起出题吧。”吴序起身。

    杜安只得跟上,林泽坐于原地,等两人在书案那边写完题目,将纸笔放下。

    “你来这边答题吧,第一道策论,以八股做题。第二道作一首诗。”吴序示意林泽过去。

    林泽照着坐下,开始用他们准备好的纸笔答题。

    山长的第一道题果然和昨晚信封上的很相似,是以安阳县水患为题,考生写一篇解决之法的文章,要求是八股文格式。

    林泽昨晚翻了许久的书,又找杨掌柜问了很多相关的事,大致已经有个答题的方向。但是八股文的格式来答,他目前的能力确实在写八股文上还很差。

    但是没办法还是要写,林泽只能在这份答卷上,尽可能做到扬长避短,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就交给天意吧。

    在林泽埋头奋笔疾书时,吴序和杜安默契地走到院子外,闲聊等待……

    第113章 第 113 章 北山学子

    一个时辰眨眼就过去了, 林泽全身心沉浸在题目上。

    “山长、教谕,学生的题已经答完,请批阅。”林泽从案前抬起头来,将两张墨迹初干的纸, 呈给两人。

    吴序做出请的手势, 杜安回礼, 落后半步。

    在两人看卷时,林泽默默坐在之前进来时坐的位子上。

    约莫半个小时, 低头闭目养神的林泽听见吴序道,“你这在治水的法子很是丰富,都是怎么知晓的?”

    “回山长,农田排水的法子是因为学生此前一直住在乡间, 同族人们聊天时得知。水土保护及河道整治、疏浚乃是书中所得。另外家师曾教导, 所学一切当有所用处,便举了县里水灾频发的例子、修筑堤坝、河道管理之法便是从老师那里所听得。”林泽温声道。

    这说的全是大实话, 林泽昨晚收到信后, 顺着线索打听一番,才敢相信这个题。

    他知道了送信的人是杜安日常带着的小厮, 才明白信件的用意。

    林泽也猜测过杜安可能是看在谢太傅的面上, 给自己放的水。不过有没有别的东西, 林泽不敢确定, 总之这事对自己没坏处。

    杜安默默松了一口气, 刚才看个开头, 没把他呕死。昨天都给题了, 八股还写能成这样,真让人气败。

    压着一股气往下看,越看越上心。因为林泽的文中, 提出的治水方法非常实用,甚至还给了一些具体的操作案例。

    另外一道题,写的诗虽然没有特别出彩,但也属合格以上的范畴。

    这样综合评定下来,

    入学资格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果然,很快就听见吴序含笑道,“八股写作之法,你尚有些欠缺。不过北山书院在此道上颇有经验,不出一年半载,想必就能取得不小的进步。你准备一二,明日便入学地字班。一会让庭山带你去办理入学手续。”

    待林泽出去后,杜安觑了眼吴序地神色,方才煞有介事地感慨道,“真是承袭了老太傅那一脉的经世致用之道。”

    “嗯,不是庸人,进我北山书院能取长补短,日后有多大的造化,就看他自己了。”吴序将林泽答题的纸放回桌上,心里还是满意的。

    原以为是个要拖累北山书院名声的庸人,又因为要考虑背后的谢家,搞得吴序有些头疼。

    出这个题也是冒了一定风险的,因为无论答得如何,看在谢家的面上,吴序肯定要让林泽进书院。

    万一林泽真是个没有真才实学的草包,答得一塌糊涂。回头跟谢太傅那边说起这考核之题,那他今日的做法,就是故意刁难。

    既然都要给谢家这个人情,还非要出个差头,做得太不体面。

    尽管把县尊和教谕这两人拉上,一起分担可能出现的风险,吴序知道,自己还是主要责任人。

    一切的一切,是吴序非常在意北山书院的名声。他大半辈子都献给书院,无论如何,不允许有人破坏他的心血。

    林泽来到前院,温庭山见他,微笑道,“林师弟,一切可还顺利?”

    口气已经变得亲昵几分,称呼也换成了师弟,不必说,这人是知道林泽底细的。

    “有劳师兄挂心,山长说我明日可来书院学习。”林泽走过去,拱手道。

    温庭山听完,就知道后面自己要做的事,“那恭喜师弟,心愿达成。师兄带你去走一圈我们北山书院,熟悉熟悉你日后生活的地方。”

    “好的,辛苦师兄了。”林泽是后面才知道温庭山也是书院的学生,这位给山长处理许多琐事的师兄,是个货真价实的举人。

    温庭山边走便介绍道,“我们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崇文阁,山长和先生们的住所在崇文阁后头的半学斋。书院目前有一百多人,其中举人三名为天字班,四十一秀才为地字班,童生七十三为人字班。秀才、童生所在班又分上中下,依照月考成绩定期更新。”

    林泽听完,对北山书院有了一定的了解。这相当于一间小初高都包含在内的十二年制学校。

    每个学段还分重点班、次重点班、普通班。按月排名,竞争不知道有多激烈。

    “师兄便是三名举人之一吗?”林泽将话题往这位师兄身上带了带。

    按他所了解,书院中天字班的学长是相当于半个老师的存在,经常给秀才童生上课。

    温庭山方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就考中举人,这是他极为得意的一件事。

    家学深厚,如今又在北山书院给山长当助理,经常能接触大儒、大家,可谓前途一片平坦。

    自然地,学院里知道他名头的人非常多,林泽现在问,他也不隐瞒,“我也是侥幸。师弟在地字班,若能在月考、岁考中名列前茅,进入地字号上等班,也可作为先生们的助教,给人字班的师弟授课。”

    林泽适时露出恰当的羡慕和向往,“真好~”

    温庭山笑了笑,两人继续走。从崇文阁一路往外走,松柏青苍处,来到一处大门前挂着‘成德室’的建筑。

    “这里是刊印、校对书卷的地方。等会往左转角处有一片枫林环绕着的地方是文庙,师弟入学后,我会带你去祭拜圣人。”温庭山朝文庙方向拱手行礼。

    林泽机灵地跟着他一块做,走了没多久,果然在曲径上,就瞧见一大片一大片火红的枫叶林。

    深秋时节,在蓝天、青山的映衬中,如火似霞的枫树林,为秋日的北山书院增添了一抹极致的意境美。

    “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林泽不由在心里念起伟人这首诗,仅仅走了一段路,就感受到北山书院的一草一木都透着人与自然、建筑与环境的和谐之道。

    将建筑融于自然,又创造出更高的意境。通过移景、框景、分景、隔景等方式,依托四季不同来造景,曲径通幽、步移景异的多变布局。

    听从谢太傅这个建议,真的太正确了,林泽真的已经喜欢上这个地方。

    踏上一座引山溪流淌而过的木桥,林泽不禁感叹道,“师兄,仅为书院之景,我也想长住于此。”

    “我与师弟深有同感,书院之一角一落,一花一木都是历代山长、夫子们费劲心思打造的,你日后慢慢体会其中之趣。咱们书院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地方是讲堂,你们的斋舍就位于讲堂的右侧。讲堂后面是藏书楼,先生不讲学时,大家都会去藏书楼借书管阅。”温庭山道。

    林泽随着温庭山将书院大致走一圈,把日常去的学习、生活场所熟悉熟悉。

    日渐高悬,两人最后站在大门前,林泽真诚邀请道,“师兄,不若同我一块去吃点东西?”

    “多谢师弟相邀,书院不能随意外出,我便送你至此,等明日师弟入学,咱们再相见。”温庭山婉拒相送。

    林泽听完这话,猛地想起什么,“师兄,一直忘了问,我想了解一下书院的院规有哪些?”

    这是大事,林泽已经知道北山书院管理非常严格,要不是人少地方大,真有种在衡水中学上课的感觉。

    万一不小心触及院规,他很可能直接被开除,那乐子就大了。

    “师弟瞧,大门左侧,大柳树下那块石碑上就刻有北山书院院规。”瞧见林泽有些紧张、着急,温庭山端方依旧。

    林泽再次拱手行礼,目送温庭山走后,自己先到右边的河边将骡车牵过来,然后再到左边的石碑处。

    ‘诸生远来肄业,自必专一其心思,端庄其举止,勤修其学业……’

    林泽仔仔细细看一圈,总结这上面的规章制度,不能酗酒、赌博、服用五石散(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东西),茶馆、酒肆、青楼不轻易进。

    茶馆这个林泽是没想到的,还好今天来看了,不然真是危险。

    继续往下看,出校门要请假,三次不告而出,就逐出学院。

    凡是外出,要衣冠整齐、视瞻谨慎、步行端庄。林泽马上反思自己,好像确实有点随便了。

    跟着谢太傅读书那几天,是没有太注意这方面,大家像朋友之间相处,就很随性~

    同窗之间要敬业乐群,不搞小团体、不轻易起争端。

    剩下的全是告诫学子要爱惜光阴、孜孜苦读,不要试图在考试中钻营舞弊。

    总之一句话,来了北山书院,把‘修身苦读’刻在脑门上,刻在呼吸里!

    骡车行驶回‘老杨家脚店’,多福坐在门前的石块上,两只胳膊抵着膝盖,手掌撑着两边脸,漫无目的地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街道。

    “少爷——”多福视线往前探去,恰好瞧见一辆熟悉的骡车,蹭的起身迎上去。

    林泽慢慢拉紧缰绳,让骡子靠边停下,“怎的在外头?吃饭了吗?”

    “我想等你回来,怎么样?泽哥,顺利入学了吗?”多福接过牵绳,仰头问道。

    林泽微笑点头,自打从北山书院出来,下意识在走路说话时注意一些,“嗯,明日我便可以搬行李进斋舍。把骡子牵回后院,咱们一块吃饭。”

    走到‘老杨家脚店’,林泽便让多福先把骡子安顿好,自己先到大堂那边点好吃的。

    “泽哥儿回来啦?考核之事顺利吗?”杨大叔从柜台后面绕出来,亲自迎林泽到一桌空位上坐下。

    大堂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中午时分,不少人都在脚店里吃饭。

    老杨家的东西价钱便宜,分量还给得足,很受普通人的欢迎。

    林泽对北山书院越满意,则在考上时的心情便越好,“小子运气好,明日我便去书院了,这几日多得您一家照顾。”

    “哎哟~真是了不得的小子,考上北

    山书院,我三儿与你便是同窗,老叔照顾你那不是应该的,哈哈哈~”杨大叔哈哈笑道。

    这下子旁边好几桌人都听见这话,纷纷探脑袋看过来,想瞧瞧是哪个小伙考上那所传闻中的书院。

    与杨大叔熟识的人便走过来,揽住他肩膀笑道,“杨大哥,你家小子新同窗?长得真俊,就是有些瘦。”

    林泽起身与他行礼,“大叔谬赞,小子只是运气好。”

    “哎哟哎哟,你坐下你坐下,我就是来跟杨大哥说笑几句。你瞧瞧,读书人那真是…哎…没得说”这人手忙脚乱躲开,又想学着林泽回个礼,最后弄得自己都耳朵尖发红。

    “你老小子赶紧回去吃吧,等会码头那边要催了。”杨大叔一拍他手臂,把台阶给他。

    多福回来了,杨大叔又问他想吃什么,“泽哥儿点了一份羊杂汤粉。”

    “劳烦杨大叔,我和少爷一样的。”多福想也没想就说道。

    等他坐下,揪半天手指头,还是忍不住问道,“泽哥,我可以跟你一块去书院吗?”

    “多福,你回家继续跟着我爹还有沐姐儿念书识字,等我去府城科考,你再随我一同去。”这个问题,林泽是有认真想过的。

    北山书院不是不让带书童,只是普通学子带不起。首先书童要另外租赁书院的斋舍给其住,另外吃饭等生活支出又是一笔钱。

    最重要的是,书院规矩多,林泽怕多福还不够稳重机灵。一不小心惹事,或者被人暗算,那抗责任的全是自己。

    反正洗衣打扫卫生的活林泽自己能干,他今天跟温庭山去斋舍时,已经选好一间单人房住,虽然贵点,但无所谓,在可以承受的范围。

    多福听完,难掩脸上的失落。不过回去跟老爷和小姐识字,也是好的,比别家整日干粗活的奴仆强多了。这是跟林泽去完凤鸣县后,多福最深的感触。

    “我有一封信给家里的,你顺道带回去。书院每半月家里人可带东西来,你同爷奶他们说一说。到腊月书院闭山门,我才回家。”林泽将自己今年剩下几个月的学习计划简单说一说。

    因为还剩两个多月,本来每个月有三天假期,林泽也不打算回去了。家里离得远,一来一回就两天,在家待一天,赶路太累。

    多福记在心里,两人吃过一碗热腾腾的羊杂粉后,便出门采购林泽要用的东西,还有一部分是让多福带回去给家里人的礼物。

    第二天清晨,多福赶骡车送林泽到书院,骡车来到斋舍。

    北山书院一共有四排斋舍,上下两层。一楼是自习室、饭堂、洗衣房等生活功能室,二楼才是学子住宿的地方。

    每排斋舍之间有回廊连接,中间种植许多桂花树,取意蟾宫折桂。

    此时,正是一朵朵金桂散发甜香的时候,整个斋舍都笼罩在桂花香中。

    “问苏老安,学生林泽前来入住。”林泽先到最前面的小楼旁,找到那位类似宿管的大爷。

    昨天两人已经见过面,因此对方看见林泽并不意外,躺椅悠悠晃晃,苏老头睁开眼,“喔~你来啦,你们地字班的斋舍还记得吗?”

    “记得的,学生今日在买用品时,偶然买到一样很香软的包子,想着您应该适合。”说完,林泽把一个油纸包递过去。

    苏老头先是瞟了眼林泽,面上没什么变化,慢吞吞打开油纸包,“这是包子?老头子好像从未见过。”

    “我也觉得新奇,自己吃了一个,又香又软。”林泽含笑道。

    视线落在那两个港荣蒸蛋糕,这玩意,就他有,还好几箱,不怕送的。

    苏老头没有马上吃,只笑眯眯道,“去吧去吧,赶紧收拾好被褥,晚些你们地字班有夫子讲学。”

    “好的,多谢苏老指点。”林泽心想,没白送。

    说完马上喊多福帮忙搬东西上去,他的宿舍昨天已经知道在哪里,连钥匙都有。

    第114章 第 114 章 第一节课

    “泽哥, 你保重身子,我和老爷子他们有空会按时来看你的,天冷你被褥不够厚,银钱不凑手, 记得托人带信回来。”多福拉着缰绳, 依依不舍道。

    林泽轻拍他的肩膀, 看着脸颊上长了不少肉的多福,想起当初大家在白云村的事, 心里也有很多感慨,“回去小心些,给你的盘缠收好,用不完就当大哥给你的零花钱。”

    “嗯!”多福重重点头, 往门口看了看。

    学院规矩多, 他不好耽误林泽。转头就跳上车头,在林泽的目送中离开。

    林泽收拾好心情, 回到宿舍, 单人间并不大。他住得晚,安排的宿舍就在最靠近山脚的那一排。

    门前是熟悉的一排桂花树, 顺着走廊来到斋舍, 感觉连头发丝都沾染了桂花香。

    沿着木质楼梯来到二楼, 一进门首先看见的是一扇打开菱花格纹木窗。

    窗外是一片苍翠的竹林, 自嶙峋的石头堆中, 蓬勃生长。底下缝隙里的杂草已经是一片枯黄之意, 与迎风摆动的翠竹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泽的东西已经大致整理出来, 被褥枕头已经铺好。在床尾有一个简单的柜子,用来放衣服等东西的。林泽没拆开的两个大箱子和三大包衣服等零碎品就叠放在上面。

    在床铺对面是一张半旧不新的长桌,配套的还有一张木椅。案上连油灯都没有, 显然需要学子自己准备。

    林泽还是很喜欢,因为书桌临着窗户,坐在那里看书学习,一抬眼就能看见窗外的风景,四季的风也会吹进来。

    隔壁房门紧闭,林泽不打算贸然去敲门,等后面时间久了,大家会自然而然就熟悉。

    苏老说的课程是下午两点左右,在讲堂那边上,地字班的所有学生都会去听。林泽已经打听好,到时只要带上纸笔就行。

    为了怕自己记笔记不够快,林泽甚至从空间弄出一支铅笔,把外面那层皮用小刀削掉,露出木皮的部分。

    另外还有一本自己裁做的小笔记本,用做鞋子的鞋锥穿孔,再以细绳连接固定。

    上午还有时间,林泽约了温庭山去文庙祭拜,这是每个新生都必须要做的。

    而且所有学院甚至是大一点的私学、族学都设有文庙,即便是小型私塾,也会有一张孔圣相悬挂着,充当简易版文庙。

    读书人不可不祭拜儒家创始人。

    此前统一入学的那些人已经由山长他们组织祭拜,林泽这些后面入学的,则是由温庭山领着去。

    林泽将下午要用的《易经》拿出来先放在桌面上,又换上书院定制的儒生服,算是北山书院校服的存在。

    材质根据不同学生家庭条件购买,有麻布、棉布、细棉布三种。在学院重大活动或节日时要求穿,平时着装则不统一要求,只需洁净端方即可。

    林泽买的是棉布,蓝色的襕衫形制,圆领大袖,腰间系一条黑色绦带,头上一方黑色儒巾,这就是读书人日常装束了。

    这样款式的衣服到处都有,林泽带来就有三套新的,不过北山书院这套略有不同。

    这款儒生服,安阳县县城的成衣铺都有卖,林泽自己花钱去买了一套。

    时辰差不多,林泽将钥匙和钱包拿上,关门出去,轻车熟路地去崇文阁找温庭山。

    刚把门关上,就碰见隔壁斋舍的同学背着书箱出来,林泽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在下林泽,不知同学贵姓?”

    “噢噢~我叫卢桂。那个,实在抱歉,我要赶紧去学堂了。”卢桂着急着要去学堂那边,胡乱关上房门,朝林泽拱手,便快步往楼下去。

    林泽表示理解,看他眼下的青黑,估计熬夜苦读,起床晚了。

    一路上偶有碰见其他学子,大家见面都是颔首示意。

    林泽来到崇文阁,高大的樟树下,温庭山正和一位老者说话。

    老者旁边还有一个书童装束的年轻人,他身后背着一个书箱,手腕上攀着一件外衫,看样式,

    属于老者的。

    “齐老,山长遣我来迎您。他老人家和几位夫子已经在半学斋敬候您老光临。”温庭山侧身,做出请的手势。

    齐老点了点头,轻抚半白的长须,“哎,辛苦你走一趟,我也是好久没见那几位老伙计了,这回应吴序之邀,见见故人。”

    “您老心系天下学子,大家听闻来给我们讲经授道,都翘首以盼呢。”温庭山扶着老者的一边手臂,慢慢往里走。

    林泽见他们像是有事,就放慢脚步,赶不上打招呼,那干脆就等下回吧。

    一个人在樟树下的石凳上闭目养神,细密的枝叶晃动着,将阳光隔绝在树荫外,树上散发出一股清新的墨香,北山书院的植物再一次给林泽带来惊喜。

    半小时过去了,温庭山回到此地,一来一回走两趟,他儒巾下的头发,都有了湿意。

    干脆掀起衣袍,坐在林泽旁边缓一缓。

    在温庭山来时,林泽已经察觉到动静,见他在休息,便没有做声。

    “师弟,咱们走吧。”

    待温庭山说话后,林泽方才起身,两人默契一笑。

    “有劳师兄。”

    “师弟客气,我也有一段时间没去文庙,如今同你一道去,能瞻仰圣贤之像,拂去心中尘埃。”

    上次林泽两人曾路过文庙所在的枫林,当走在铺满枫树叶的石径,听着虫鸟在林间起伏鸣奏。

    两人都默契地不说话,尽情在大自然中行走,随着脚步渐远,一角灵动的飞檐出现在层层叠叠的枫叶林间。

    “师弟,前面就是文庙。”温庭山轻声道,随之停下脚步,原地小心整理衣冠。

    林泽跟着做,温庭山转身,小心帮他把儒巾后面的飘带放好。

    林泽低头笑道,“多谢师兄。”

    “来。”温庭山淡淡一笑。

    红墙黄瓦,庄严非凡,除了皇家宫殿,仅各地文庙可用此等规格的建筑样式。

    殿宇深深,飞檐斗拱,一重门的匾额上写着‘德配天地’,正门是不能走的,林泽两人都是从侧门入。

    一进院的空地上,左边是一块块碑文,刻有孔子及儒家先圣的事迹,右边是一座代表孔子传道之地的杏坛。

    进入二重门,依旧有一块庄严的匾额,写着‘道冠古今’。

    又穿过一处照壁,林泽跟随温庭山来到正殿石阶前。

    那跟林泽在故宫保和殿看到的台阶实在太像了,只是没有那么长。

    林泽记得当初导游说,这个电视剧里大臣们上朝时走的东西叫丹墀,象征着皇家建筑的等级,两边是石阶,中间则雕刻着祥云龙纹以及各种寓意极好的花鸟。

    走在这样的地方,林泽不由屏息凝神,轻手轻脚,终于来到正殿门前。

    正殿名曰大成,最上方依旧是一块蓝底黄边的匾额,写着‘万世师表’。

    进入大成殿,最前面的便是一张巨大的孔子木雕画像,还有下方是一条长案,上面有香案、鲜果,左右两边墙上悬挂着孔子学生、传人的画像。

    “请师弟执香叩拜圣人。”温庭山立于一旁,低声道。

    林泽在门口的水缸里净过手,进来后在温庭山的指导下,上香,跪在蒲团前,认认真真行礼。

    古典、庄重、威严、肃穆。

    这是林泽对文庙的第一印象,也让他重新了解,孔子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有多么重要的影响力。

    拜完后,再次去案前上香,日常拜文庙的礼仪才算完成。

    等林泽这边结束,温庭山也随后进行祭拜。

    自文庙中出来后,两人的神情慢慢恢复松弛,温庭山为了缓和气氛,主动说道,“师弟,月底便是孔圣诞辰,到时书院会进行祭拜,很是热闹。”

    “多谢师兄告知,我很期待。”林泽含笑道,其实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孔子的生日是在九月底。

    林泽这边的事情已经结束,温庭山便在回崇文阁的岔路口与林泽分开。

    回到宿舍后,林泽先是去一楼食堂吃了第一顿饭,一肉一菜两碗饭花了二十文,这真是贵得牙酸。

    难怪贫苦一点的人家,自己带米和菜进来自力更生。

    据林泽所知,斋舍里最便宜的是二十人住的大通铺。林泽当时去看过,好家伙,比高中宿舍还多十个,只胜在便宜。

    家庭困难的学子只求有个遮风挡雨之地,可没有林泽这样能选的。

    折腾一上午,林泽定好闹钟,关上房门就睡午觉,关于学习,他有自己的节奏。

    一点醒来,林泽把书本、笔记本等装进书袋,抱着就往讲堂去。

    因为来的早,路上碰见的人不算多,大家点头示意,来到讲堂后,都默默找个位置坐下。

    林泽头一回来上课,选位置时下了点心思,往第二排靠中间的地方坐。

    参考了读大学的经验,第一排有点危险,万一点到,自己水平不够,答不上。

    坐太后面,老师又没有麦克风,而且很大可能岁数不小,声音就不够响,后面听不清怎么办。

    在等待的时候,林泽就翻开今天夫子讲学相关的书本《易经》。

    等宽敞的讲堂坐得满满当当后,山长、夫子一行七八人陪着一位老者慢慢走过来。

    林泽通过衣服颜色,隐约能判断这位就是之前在崇文阁那里跟温庭山说话的人。

    果然在老者一行人后面,温庭山并另外两位年长的学子手里提着书箱进来。

    “问山长、各位夫子安!”全体学生起身,整理仪容仪表,向传道的老师问好。

    夫子们面向众学子,同时向大家微微躬身回礼。

    其他书院夫子将老者扶到最前面的扶手椅坐下,热茶一并奉上。温庭山三人并坐在下方,熟练地摆出笔墨纸砚。

    林泽与他视线对上,两人微笑招呼。

    “诸位学子,今日为我们传道的先生是齐淙之。齐老于此前一直在国子监授课《易经》,今日能来北山书院为诸学子授业,望珍之。”吴序简单给大家介绍讲学先生的身份背景。

    林泽听完也挺惊讶,北山书院一个县级学校,竟然这么有能量,国子监那不是相当于清华附中的地位吗。

    齐老拱手谢过吴序,温声道,“山长抬举我这老头子,今日能见到北山书院诸位青年才俊,也是我的一大幸事。老夫曾在安阳任职,与此地是有前缘的。今日讲《易经》,也只是老夫一家所言,诸学子可做借鉴。”

    老先生态度谦和,而且声音颇为洪亮,看他的精气神,一点不像六十多的老人。

    他像聊天一样,缓缓展开叙说。

    林泽真是越听越入迷,没想到自己一个纯纯理科生,有一天也能对国学这么上头……

    第115章 第 115 章 《易经》讲学

    卷帘引风, 树影追日。

    北山书院讲堂外不知何时,或站或坐,来了许多学子。

    讲堂是开放式建筑,不像学堂课室, 有门窗。

    林泽暂时没注意到这些, 他翻开笔记, 手边的教材随时能翻看。

    前面的齐老先生放下茶盏,继续刚才的话题道, “说好今日来讲《易经》的,适才回忆了一番老夫在安阳县的旧事,让诸位久等了。我瞧你们当中不少人跟前都放了本《易经》,想必是知晓今日的讲题, 拿过来预备着边听边看, 可是?”

    诸学子纷纷低头看手边的书本,不由露出笑意。

    齐老是个很健谈随和之人, 刚才坐下后, 并没有马上就开始说教。

    而是像朋友一般,聊天似的, 说起自己在安阳县发生过的趣事, 让他与在场不认识他的学子们, 一下子亲切起来。

    现在切入正题的方式也非常自然, 林泽听了这一会, 真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可能是印象中, 看电视剧里的学堂夫子是一言不合就拿板子拍的, 或者是那种非常严格、一板一眼的先生。

    “老夫在来之前,想了许久,《易经》这本书不长, 词句精简,能与诸位说的东西不少。但我心

    有踌躇,讲的东西多,但总感觉少了些很重要的内容。来到书院后,与山长和其他夫子们再次谈及此事,老夫终于明了,原来是此前选的讲题,不足以起到真正抛砖引玉的用处。因此老夫决定,这堂课给诸生说说关于《易经》这本书的用处。”齐老面含微笑,娓娓道来。

    林泽记下一些重点词句,抬头望三个天子班师兄那边看去,他们埋头写字,好像是在记录这节课的内容。

    难怪来的时候手里带着箱子。

    “古籍有记载,《易经》实则包含三本书,一为《连山》,二为《归藏》,三是《周易》。只因前两者至今失传,并未有真正存世之本。”

    啊,还有这说法,这么早就失传,看来现代肯定是没有什么可能存在的漏网之鱼了。

    “何为‘易’,变易、不易、简易。天地世间,万象变化是为变易。然其中之‘道’,却是永恒,天地运行,四季轮换,寒暑交替,冬寒夏热,月盈则亏,日午则偏,物极必反,这便是天地之‘道’。我们常常被外相之变,影响了,从而无法看清那不变之‘道’。《易经》可助我等看清世间万象之本相,洞察幽冥之‘道’。许多人同我讲,《易经》虽简,却难以读透,实则是尚未看清。《易经》之道本为简,一阴一阳,囊括了万种事物之理。若我等读明白这本书,便能将天地之道,了然于心。下面老夫讲一讲《易经》中,世人觉得玄之又玄的象,该做何解。”

    老先生讲话抑扬顿挫,有股特别的韵律感。

    林泽听得入神,等反应过来,才发现笔记还没写。赶紧低头一边回忆一边将内容梳理出来。

    那个不变的‘道’,林泽大概能理解是自然的规律,而《易经》能通过透过现象看本质,至于这个看的方法,就是通过‘象’。

    听到这里,林泽已经有点跟不上。

    因为原身学这本书时,基本就是逐字逐句背诵,背得滚瓜烂熟,对里面的内容能大致说出来,但并没有理解到这样的深度。

    飞快看了眼周围人的状态,神色各异,有的沉思,有的皱眉,有的津津有味。

    地字班都这样,人字班的童生就更难了,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没有专门组织人字班的学子一块听。

    当然外头那些全是闻风赶来的,估计是后面没课的人。山长自然也不会阻止,学堂本就是传道受业的地方,来去自由。

    讲解卦象这部分,林泽已经很蒙圈,他勉强跟着记下来,恨不得拿出手机现场录像,回去再反复看着学习。

    听了一路,林泽身心发麻,只大概用自己方式理解今天齐老讲的主旨。

    卦象是个辅助工具,如果我们依赖它,那就会被它所困住。

    当我们不依赖它,跳出它的框架外去看,它其实是一个帮助我们查漏补缺、调整状态的工具。

    人生的选择权应该把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将卦象奉为圭臬,事事对着卦象结果去做,这样反而是对《易经》的错误认识。

    要牢记,它只是帮助我们更高地认识自己,而不是让自己被它掌控。

    这一点林泽能隐约感受到一种类似光亮的意义。

    结果永远是自己争取到的,而不是等着成功自己来。

    《周易》的作用是,在我们努力的时候,帮助我们判断方向是否正确。

    果然是经典,简单悟一悟,发现它包含的道理是贯通古今的,什么时候都适用。

    这场授课一直持续了三个多小时,老先生毕竟上了年岁,到后面明显气虚不少。

    结束后,林泽没有马上离开,因为他发现天字班的师兄在跟齐老请教,于是林泽也凑过去听一耳朵。

    许是地字班的同窗跟他有疑问的不少,大家自觉留下来,等天字班的师兄们问完,征得齐老同意后,又将自己问题说出来,请求指点。

    “我们学《易经》追求的是什么?”齐老听完一个学子的提问后,笑着看向其余人,将问题抛给大家讨论。

    很快就有人回答道,“回先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其他人听得感觉很有道理,他们学这些四书五经,却是为了此愿景。

    林泽其实也很认同这个观点,但看齐老先生的神情,似乎表示这个答案还不够。

    于是林泽往深处又发散了一下,见大家都不吱声,林泽尝试性说出自己看法,“先生,学生想,《易经》是教我们如何与天地万物相处。”

    既然《易经》能看透世间万象,让使用者看明白世界运行的规律,那最终的目的可不可以理解为,人与自然和谐共处。

    “噢~你叫什么名?”齐老先生明亮温和的眼睛马上看过去,透着欣喜与慰藉。

    旁边的人纷纷给林泽让出一条路,大家眼里都是期盼,他们想听听齐老先生的讲解。

    林泽走向前去,拱手行礼,“学生林泽,见过齐老先生。”

    “嗯,你说得不错。无论是《论语》、《大学》、《中庸》,亦或是佛家名著、道门经典,最终所追求都是‘天人合一’之境。”齐老轻抚胡须,微微颔首道。

    林泽顿时想起印象中王阳明的“天人感应”、“阳明心学”这些字眼,原来这是有一脉相传的文化所在的。

    齐老又坚持了一会为众学子解疑答惑,但身子实在无力,只得在三位师兄和书童的搀扶下,先一步离开。

    剩下林泽他们这一群求知若渴的人,在林泽还没弄明白是散场还是等别的夫子过来时,就发现大家拉着他一块原地坐下,继续讨论起来。

    “泽弟面生,不知可是新来的学子?”刚才有份拉住林泽一边手臂的男子,出言问道。

    林泽被他们这种原地盘腿坐的行为感到惊诧,但同学都问了,他总不好拔腿就跑,那更奇怪了,“是,今儿是头一回来听讲。不知兄台贵姓?”

    “他叫严秉文,我是云远。地字甲班的,大家都是同窗,不必客气。”拉住林泽另一边手臂的圆脸男子非常活跃,没等严秉文说话,就抢先回答道。

    林泽忙给两人先拱手,又同其余人一一见礼,这都是同年级的同学啊。

    “大家好,我如今在地字丙班,日后还请诸位多多指教。”林泽客气道。

    严秉文怕林泽尴尬,出言安慰道,“泽弟你刚入学,初来都是在丙班。你才学斐然,下回月考定然能迁至我们甲班。”

    林泽注意到在场的人神色复杂,看来能进甲班的人并不多。

    竞争激烈啊。

    严秉文这话太让人难受,如果林泽轻松进甲班,他们这些人羡慕嫉妒是肯定的,至于有没有没别的情绪,也说不准。

    “严兄谬赞了,我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林泽惶恐道,再次表示自己真的水平一般,赶紧将刚才听课时不懂的一大推问题拿出来问。

    甲班的人一开始都挺热情,到后面就稀稀拉拉,大都默默离开了,估计是以为能在林泽这里再听到一些独特的见解,没想到真成了一对一辅导老师,就不浪费时间,大家赶着回去温书学习。

    倒是严秉文和云远两人挺有耐心,一直给林泽说到他懂为止。

    “多谢两位师兄,耽误这么久,实在心有愧疚,就让林泽今日做东,还请二位赏脸,一起去食堂吃晚饭吧。”林泽收好书本及相关学习用具,真心邀请道。

    严秉文、云远竟非常爽快答应了。

    三人并肩往食堂去,林泽便问道,“两位师兄斋舍在何处?”

    “我在雅言斋,秉文在书音斋,泽弟你呢?”云远背着书箱,个子虽小,但走路很有劲。

    林泽回道,“我住砚池斋。”

    雅言、书音这两排斋舍都是靠前面入口的,看来两人入学真的挺早。

    “你那地离讲堂、藏书楼远了些,不过后山景色极美,也能弥补一些遗憾。”严秉文就道。

    林泽表示同意,他从宿舍出发,去讲堂或者上课的教室,比其他三排斋舍要多走十几分钟。而

    第一排、第二排的雅言斋、书音斋最近,去哪都很方便。

    大家不同班,但都是秀才,学习内容都一样,林泽趁机了解不少上课的东西,以及书院夫子们的情况。

    “温夫子善琴,常带我们去后山暮春阁,边抚琴边讲经论道。王夫子检查课业最严,他教《大学》这门课,你要注意些,别被罚抄书……”

    地字甲、乙、丙班的六位夫子各有特色,林泽还没见人,已经通过两人的描述,有了一定的了解。

    与他们两人吃过晚饭,林泽回到宿舍,进门前特意往隔壁卢桂那边看了眼,门还锁着,人没回来。

    放弃了打招呼的想法,进屋把门关好。林泽放下东西,坐在椅子上放空自己。

    明天上午就是两位师兄口中严格的王夫子上的《大学》,林泽决定先去洗个澡,回来马上根据打听到的信息,预习新课。

    晚上学习,是用银子堆出来的,点蜡烛就是烧钞票。而且光线还是不够亮的,长时间这样用眼,林泽担心自己很快就近视。

    于是从空间拿出纸张,把要预习的内容抄写一份,拿进空间去学。

    等明天一早,起床就把预习的笔记抄到书本中,这样就可以避免在昏暗的光线下长时间看书了。

    而且进了空间,没有实体,林泽学起来更加心无旁骛。

    把内容背得滚瓜烂熟,再逐字逐句理解,林泽觉得这已经是高考学文言文时最极限的预习法。

    相信夫子无论如何也能看到他的勤快,第一天上课,有什么不对的,也能包容一下。

    第116章 第 116 章 罚抄十次

    月影朦朦, 窗户外有夜风携着竹林的清凉而来,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林泽半夜睡得迷迷糊糊,被这动静吵醒,不得不起来关紧, 恍惚间好像听到隔壁斋舍传来呜咽声。

    困得不行, 脑子嗡嗡缺觉, 林泽没有心思管那些,重新躺回床上, 两眼一闭,再睁开已经是枕头底下手机闹钟嗡嗡嗡地震动声。

    一个激灵,鲤鱼打挺似的翻身而起,把手机闹钟按掉放回空间。

    心里肉疼, 第一天到班里上课, 又被严秉文、云远两人说的话所影响。

    林泽昨晚复习完,担心起不来。咬牙把手机带出去, 打开超级省电模式, 给自己设置了一个闹钟。

    六点的清晨,打开半边窗户。竹林里朝雾重重, 山石竹树都被遮得严实。

    深秋的冷空气猝不及防涌进来, 林泽赶紧再度把窗户关上, 加穿一件袄子, 去洗漱吃早饭。

    背着书箱一路赶去地字丙班所在的学堂, 林泽穿过圆形门洞, 便来到一处被山石花草环抱的建筑。

    清幽雅趣的江南园林中, 林泽无心观赏,且在这晨光熹微的时辰。学堂前的庭院里,好些人两手背在身后, 慢悠悠走着,嘴里念叨着,看样子是在背书。

    有的则是坐在石凳上,借着光亮低头看书。

    一大早来到,以为自己已经很早,没想到同学已经背书的背书,阅读的阅读。

    林泽感到一股比高三还汹涌的浪潮在向自己席卷而来。

    本来想跟同学打招呼的心思顿时歇了,林泽先进教室,丙班有16个学生,而上一级的乙班有12人,甲班只有5人。

    林泽在严秉文两人口中知道这个人数分配,才明白为什么在大讲堂那里,严秉文说一句自己下次月考就能迁至甲班,大家的神情会复杂,估计有怀疑、有难受、也有羡慕嫉妒。

    甲班是什么水平,林泽也很清楚了,那五人没有意外的话,考举人是很有机会的。

    乙班丙班的就不行了,还需要继续读,至于多少年,全看自己的能力。

    在三个班里,年纪大小不一,但书院不收四十以上的秀才。且入学后,年岁超过四十,一律安排退学。

    夫子们在甲、乙、丙三个班上课的进度和强度都是有所不同。

    林泽将书箱放下,学堂两边的窗户全都打开了,但因为太阳没出来,光线太暗,难怪大家都到外头院子里学习。

    林泽捧着《大学》这本书,自己也在外面找了个自习位小声诵读。

    《大学》这本儒家经典林郁盛教林泽读得很熟,能大致了解整篇整本书的意思,连诵读的韵律都是会的,其余的便来不及学了,所以林泽昨晚先是通篇背诵,再逐字逐句翻译今天要学的第二篇章。

    因为考举人要学的东西很多,所以即使以前把《大学》背得滚瓜烂熟,但时间久了,书本又多,还是会忘记一部分。必须要定期复习,才能保持状态。

    淡黄色的阳关渐渐从枝叶间撒下,清晨的凉气好像被驱散了些,学堂回廊前庄重耐看的贡式门处,一身靛青色道袍的王夫子背着手,出现在檐下。

    眼尖的学子们,先是朝他行礼,然后麻溜回学堂座位,林泽飞快打量这位传闻中严苛的王夫子。

    中等身材,皮肤有些黝黑,脸庞线条分明,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那双不动声色看人的眼睛。

    林泽感觉自己在看他时,王夫子也注意到这边了。

    回到座位,全班十六人有序、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姿态端正,等王夫子进来,大家整齐地起身作揖行礼,“问夫子安。”

    “问诸生安。”王夫子身形板正,颔首回礼。

    互相问候完毕,师生便相对坐下。

    王夫子简单看了一圈,最后将视线停在林泽身上,“听山长说,丙班新进一学子?”

    “回夫子,学生名林泽,字清珩。昨日经山长、教喻考核而得以入学。”林泽对这个场景有所准备,毕竟新来一个学生,老师认个脸是常规流程。

    王夫子点点头,“既然你入了学,那身为夫子,现在要考校一下你对我这门课的学习情况。”

    学堂里其余十五人皆将目光投向林泽,夫子说了要考一考,大家当然顺理成章看一看新同学,刚才还有一部分人是没注意到班里来新人的。

    “是,学生听夫子出题。”林泽站立于课堂一旁,垂手静候。心里也有些紧张,不知道王夫子出的题到底有多难。

    王夫子垂眸思索片刻,方才道,“你先背诵一遍全书。”

    “是。”林泽稍稍安心,《大学》这本书其实并不厚,全文两千多字,难的是通篇很多生僻字,叠加韵律就很不好读。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一开始有点小紧张,后面林泽读得已经很顺畅,韵律抑扬顿挫。

    王夫子面上没太大变化,“背诵还算合格,那你说说《大学》中最重要的三纲领是哪些?”

    林泽:???什么三纲领,他怎么知道?前身林泽也没印象啊。

    脑门瞬间涌出许多冷汗,林泽心跳得很快,答不出题倒是其次。

    他是害怕王夫子会不会用这个理由给他开除了,实在是这位老先生严苛的教学风格,让他胆战心惊。

    林泽手指嵌进掌心,他用余光飞快看了一下旁边的同学,发现大家好像都露出紧张和茫然的样子,强力压下心里的不安。

    林泽心里有了打算,当即躬身请教道:“学生不知,还请夫子解惑。”

    “这是老夫自行悟出来的,你不知也属正常,先坐下吧。”王夫子起身,翻开手里的书。

    在坐的学子全都跟着动手打开书本,等着夫子解答。

    ““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三者称为“大学之三纲领” 亦是先贤通过《大学》教与我辈读书人最重要的东西。明明德是为自修,待自我修行圆满则可以亲民。亲民是以自我圆满之境,渡天下众生,最终达到至善之境。古今圣贤,便是至善之境。”王夫子慢慢踱步,一边诵读讲解。

    林泽小笔记唰唰唰地写起来,刚才那一下,给他整得是精神抖擞,王夫子这一通讲解,林泽也是顿悟一样,原来这本书开头就说了最重要的东西——我们为什么去修身。

    难怪儒家学说里,提倡人人都能成圣。这《大学》开篇就告诉所有人,成为圣贤的方法是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

    王夫子脚步停下,便朝旁边的座位的学生问道,“周夷,你说说《大学》如何明明德?”

    林泽下意识就是把头往下压了压,这种上课随机点名的可怕经历,真实场景复刻啊。

    被点到名的周夷有些惊慌地站起来,吞吞吐吐地道,“回夫子,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林泽抓着毛笔的手紧了紧,这也是他的答案。不过林泽答的话,会把这段话后面的也背出来,反正把答案范围扩大,总有踩到点的,这是语文阅读题必备技能。

    后面内容怎么看都是有关的,“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这串东西说到最后,把明明德的办法落脚在格物上。这么一想,王阳明真他娘是个天才,‘格物致知’那玩意在他手上又有了新发展,他搞出个‘知行合一’来。

    “即便答得不好,也不能这般畏畏缩缩,毫无读书人的端方,回去抄十遍书。”王夫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周夷听到这话,肩膀当即就要往下塌,顿时想起什么,又强撑着仪态,坐回位置。

    林泽一看,回答不上问题,竟然都被罚抄十次。

    果然很严苛,林泽顿感压力山大。

    别以为两千字很好抄,实际上在这年头抄书是要求用馆阁体写,而且质量不能差。

    懂点书法的人可能会知道,小楷比写大字要费劲许多。

    以林泽的水平,原身三岁读书,五岁拿笔写字的教育水平,写一个科考应试水平的馆阁体小楷要十秒左右。

    两千字不间断地写,平均下来是五个半小时,这是抄一次的时间。

    正常人是不可能中间不休息的,而且还有别的课业要完成。所以,那十次就要大半个月才勉强写完。

    真的非常可怕!

    王夫子让所有学生将《大学》第二段读一遍,方才继续讲道,“明明德最终需要格物。好,下面老夫继续讲第二篇章…”

    林泽听得脑瓜子嗡嗡响,又是被降维打击的一天,深奥晦涩,两千字的书怎么每个字都包含那么多的东西。

    “‘於戏,前王不忘!’此句出自何处?林泽你来说。”王夫子停下来,眸光落在埋头奋笔疾书的林泽身上,那满满当当的笔记,让王夫子多了几分期待。

    林泽感觉自己心跳骤停了似的,但因为前头有三人被点名,他吸取经验,仪态上不能出问题,站直起身,飞快组织一下,“回夫子,此句出自《诗经》,意在以史为鉴。”

    多的真不知道了,林泽感觉自己手心一股一股的汗液在往外涌出,不一会儿就黏糊糊的。

    “答得太简,科考时便落旁人一头,再说具体些。”王夫子又道。

    林泽这下子已经明白,他投机取巧的答法没用,硬着头皮道,“回夫子,学生浅薄愚钝。”

    “回去抄这篇二十次。”王夫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转身离开,“可有谁知晓?”

    林泽坐下,不知道诗经这篇到底长不长,悬着的心真是彻底死了,提心吊胆这么久,还是被罚了。

    “回夫子,出自《诗经.周颂.烈文》。”就有一位学子答道。

    “嗯。”王夫子并没什么赞扬之意,这些都是应该知道的,毕竟《诗经》虽长,但学子们最熟悉的也是它。

    熬到下课,林泽感觉全身被抽空似的,班里其他人大同小异,大家等夫子离开后,默默收拾东西,各自散去,谁也没心情说笑社交。

    林泽更是比谁都着急回去,他那二十遍的篇目,要赶紧看看有多少字!

    第117章 第 117 章 隔壁卢桂

    “《诗经.周颂.烈文》……”九点半左右, 林泽回到自己的宿舍,火急火燎地就去翻书找被罚抄的章节。

    找到后,林泽看着不是很长的篇幅,心里放松了些。估计王夫子看在他虽然没全对, 但也答出一半的份上, 罚得没有那么重。

    不过林泽还是非常谨慎地把字数数一遍, “烈文辟公,锡兹祉福……於乎, 前王不忘。”

    “六十二个,二十遍就是一千出头,没有比同学惨。”想到这里,林泽竟然就觉得自己挨罚好像还行~

    努努力, 三个小时差不多了。

    吐出一口浊气, 林泽在椅子上坐下,将窗户打开, 吹吹竹林清风, 摊开纸,一边磨墨, 一边想着安排下午的任务。

    虽然赶一赶, 上午就能把这个作业写完, 但经过这一回, 林泽发现自己预习不够充分, 还要弄明白书本里每句话包含的典故以及典故的之中的寓意。

    另外要听懂课, 还要梳理整本书的知识结构, 这个任务非常难。

    林泽本身理解这些古文已经很吃力,还是有原身的基础上才能做到这一步。

    不敢想象,单靠自己那点现代的文言文基础, 不得被虐成渣渣。

    学到猝死,也赶不上进度的。

    下午是《春秋》,这门属于必修的历史课,林泽要再重新预习一遍,没有两小时怕不够。

    上午先抄一小时,剩下的下午放学回来继续。

    林泽简单一算,这午休都没什么时间。但为了下午保持精神,还是挤出二十分钟眯一眯。

    以镇纸压住纸面,林泽聚精会神抄书。

    没想到才过了十来分钟,又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林泽不由生出一股似曾相识的耳熟,想起昨晚被冷醒,起来关窗时也听到了类似的声音。

    屏气凝神听了一会,好像是隔壁房舍传出来的。

    林泽手里的毛笔顿了顿,闭眼调整心态,嘴里小声嘟囔,“不管不管,我这一大堆事,干不完哭的就是自己。”

    谁知,又过了十来分钟,哭声越来越大,林泽烦躁地挠头,把毛笔放下。

    径直走出去,敲响隔壁房门,林泽朝里面喊道,“卢兄,在吗?我是隔壁林泽啊,有事想问你,方便开开门吗?”

    就在林泽担心里面出事,准备闯进去时,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只见卢桂脸色惨白,眼圈发红,整个人的状态很差。

    林泽心头一颤,拱手行礼,“卢兄,这是怎么了?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事,大家都是同窗,实在不成,寻夫子、山长说说也好啊。”

    早上这人看着就是熬大夜那种疲倦,这次看,是一种濒临极限要崩溃的样子。

    林泽虽然不想多管闲事,但看着人去死,袖手旁观,他还干不出来。

    “不、不要找夫子、山长!”卢桂反应很激烈,手抓在门框上,骨节发白,青筋暴起。

    林泽见他情绪起伏太大,不敢刺激,“好好好。卢兄,小弟初来乍到,对书院好些情况不明,想来询问一二。对了,我看卢兄还没吃饭吧,早上出门匆忙。我刚在屋里吃东西,都是从家里带来的特产,卢兄要是学业不忙,一块尝尝?”

    林泽将话题转向家乡亲人还有吃吃喝喝上,看看对方有没有缓和一点。

    “林兄…”卢桂转而靠在门框边,好像是身体没什么力气似的,说起话来也气虚得很,不过情绪确实没有那么激动。

    林泽见状,扶起他,半推半就也把人弄到自己斋舍里。

    “卢兄请坐,我刚到书院,家里头带来的东西还不不少,你试试。”林泽将自己的椅子给他拿过来,又将床头矮柜挪过来,充当小桌子。翻箱倒柜把咸鸭蛋、糕点、零嘴等东西一一摆出来。

    卢桂半拉着眼皮,有气无力瘫坐在椅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泽的话,想起家里的事,眼泪竟然唰唰地流出来。

    林泽脸上的笑僵住了,缓缓去把房门关上,坐在床位,看着卢桂不做声。

    北山书院像他们班,几乎全

    是被课业压得没空闲想东想西的学子。

    大家仍然会时刻谨记院规,人前必须保持仪态端方,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习惯。

    可卢桂现在,这种状态好像是不想活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卢桂能住单人斋舍,家里条件应该很不错,刚才林泽站门口,也能看到屋里的大致摆设。

    不说有多豪富,至少不缺钱。

    身上的衣服面料,头头的饰品,腰间的玉佩等等,都能看出一二。

    人家住大通铺都没见崩溃,怎么这个小少爷就搞成这样。

    卢桂可能是太需要一个倾听者,他自顾自便说起来,“我怕是读不下去了,你知道吗?自打考中童生,又入学北山书院,家中长辈,甚至于是全族人都视我为珠为宝。每人的眼里都饱含期望,待我金榜题名,一朝跃龙门,全族都可翻身。可我进来后,越发学得艰难,即便是人字丙班都…”

    林泽明白了,这是有点像踩着尾巴进来的学生,基础不够扎实,考进北山书院带有一定的运气成分。

    上学一段时间,越来越跟不上。本来就比他厉害的同学,各个都卷得不行,卢桂再努力,通宵不睡觉,也赶不上。

    刚刚受到类似打击的林泽,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对卢桂的遭遇,感触很深。

    “我学不来!我真的尽力了!这些天,我整宿整宿睡不着,坐在书案前,一翻开书册,脑子就像有无数细针扎着!我没有办法…”卢桂蜷缩在椅子里,抱头痛哭起来。

    林泽泛起一股心酸,不知道是不是担心自己以后也会走到这一步。默默将鞋子脱下,盘腿坐床尾。

    等呜咽声渐停,林泽穿上鞋,给卢桂递过去一块干净的手巾。

    “卢兄,我曾听过这样的话。人活于世,除了生死,都是无关紧要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合适的去处,并非一定要科考入仕才算活得好,那外头的小饭馆、脚店、贩夫走卒,每天也过得很满足。

    庄子南游诸国,课徒著书,一生都未有什么高官厚禄。

    你若将目光从科考中挣脱出来,那些个经史子集其实都在教我们如何做一个人,先修身,明白自己要什么,再谈齐家。

    小弟今日有些唐突莽撞,还请卢兄不要介怀。这些都是我非常喜欢吃的小零嘴,卢兄不妨尝尝?”林泽将一块桂花糕放到卢桂手里。

    这倒不是什么家里的特产,前两天在安阳县买的。打算在半夜读书饿的时候吃,林泽干粮准备得非常充足。

    等他沉默地拿起来吃,林泽又开始剥咸鸭蛋,分一半给卢桂。自己拿起干粮饼子,一口咸鸭蛋一口干粮吃起来。

    “林兄,你今日之言,我受益匪浅。许是因为太过紧张课业之事,一时想不开,等会我便去找夫子告假回家几日。”卢桂情绪稳定后,跟着林泽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起话来。

    林泽也大致猜出来了,卢桂就是一时压力大得压不住,找人说出来,就能慢慢停止崩溃的心态。不过要调整回来,应该还没有那么容易,回家也是个好办法。

    同卢桂又说了一会,他大概也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他痛苦压抑的地方,起身同林泽郑重行礼后,便告辞离开。

    林泽低头笑了笑,虽然没有时间抄书,不过决定去敲卢桂房门这事,林泽不后悔。

    将矮柜上的吃食收拾一番,林泽重新回到书案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卢桂的事情,想开了很多,林泽学起来竟然比之前还顺畅。

    反正他不一定要科考,甚至不当官都行,赚钱的路子他不缺。

    去府城考举人,顺手从空间里拿个小玻璃瓶出来一卖。这辈子吃喝不愁,还不算世子原来给的那些东西。

    这点想通了,林泽对自己来北山书院的目的定为学习儒家文化,更好地适应这个时代,让自己活得更舒服。

    想想,觉得自己真厉害,已经是有钱有编制有技术的情况下,还来进修,真是太励志了,林泽为自己骄傲叉腰!

    学得差也没什么,毕竟咱什么都有,来这里不是比成绩的。

    低头再看《春秋》这本书,嘿,小玩意,爷今儿学死你。

    “咕噜噜”,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林泽放下笔,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将学习笔记合上。

    简单收拾一下桌面,拿钱袋和钥匙出门,到楼下食堂吃午饭。

    今天学习量也是超大的一天,林泽一点没打算省钱,直接是一份焖羊肉、一个时蔬菜汤,再来个两个茶叶蛋。

    一顿饭五十多文没了,舀饭大爷见他买得多,还问是不是两人吃的,林泽趁机问他能不能给多点米饭。

    “那自然是使得的,来,给你加半勺,读书费脑子,你们多吃些。”要是别的菜,大爷不敢做主,米饭倒还行。见林泽白白净净,个子也高,就是脸上肉少了些。

    林泽谢过大爷,提着食盒打算回斋舍吃饭。

    “林泽!”许少晋真是太意外了,他看见林泽时都没敢认,还是等走进仔细瞧过才敢打招呼。

    林泽听到招呼声就转身看过去,只见是老熟人许少晋,心里不免惊讶。

    不过他也是县学生员,在北山书院也很正常。记得当初在石潭镇碧新书局遇到的方明也是县学生员,但这两天林泽没在地字班见到人,不知道在不在这里读书。

    许少晋在许里正的事上,多少是有点帮助的,林泽对他印象还行,主动招呼道,“少晋兄,没想到在此地遇见,当真是巧了。”

    “清珩是北山书院念书吗?”许少晋打量一番林泽的衣着,不敢置信地问道。

    林泽已经是太傅的弟子,竟然还在这里出现,实在令人费解。而且北山书院有多难考,他实在是太清楚了。

    许少晋想到自己告假五日,书院怎么好像发生了许多大事一般,令人恍惚。

    林泽没管他怎么想,反正大家闲聊几句就差不多了,“这两日刚进学的,少晋兄也是书院学生吗?”

    “嗯,我在地字乙班。清珩也是秀才功名,想必也是进地字班,太傅大人的高徒,想必是在甲班吧。”说完这话,许少晋感觉喉间有些发干。

    想到林泽一个边境蛮夷之地的秀才,短短时间不仅有个太傅做老师,还能轻松考入北山书院甲班,简直让人嫉妒得眼睛发红。

    林泽笑了笑,佯装不知道他那股酸味,摆手道,“小弟不才,只是丙班学子。少晋兄,是真正的俊才,我还要回去做功课,先走一步,咱们有空再细谈。”

    “诶,清珩,刚想说我们那边下晌有个清谈,想邀你一起来啊。”许少晋听完丙班,心里暗爽起来,眉眼的笑意更深。

    林泽婉拒道,“少晋兄,实在抱歉,早上王夫子罚我抄书,清谈之事小弟暂时不能参与,还请见谅。”

    “这样…那我也不妨碍师弟抄书,王夫子严苛,师弟要当心。”许少晋等林泽走后,忍不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太傅高徒?好似名不副实了些。

    第118章 第 118 章 《春秋》课堂

    “叮叮叮~”

    商店躺椅上的林泽睁开眼, 撑起手臂,把电脑的闹钟关掉。

    经过上次用手机之后,林泽觉得这个不是长久之道。他店里的充电宝虽然有两个,但一辈子还久, 手机的使用还是要谨慎。

    后来发现, 店里的电脑因为一直插着电源, 在他使用好几次后,都没有掉电的情况发生。林泽在睡午觉时干脆在这里睡, 免得错过时间。

    “哎,难怪人家要带书童。用几支香计时,到点让书童喊醒,人肉闹钟。”林泽出来后, 就冒出这个念头。

    没有条件, 又想充分休息,只能用闹钟这个办法。

    收拾好东西, 林泽轻车熟路赶去。‘崇志堂’三个字出现在交叠的枝叶间, 学堂到了。

    下

    午的课堂里,亮光还充足, 提前来到的同窗们都坐在屋子里, 认真看书或是凑在一起小声交流。

    林泽从书袋里拿出笔墨纸砚, 还有两本教材, 孔子写的《春秋》以及左丘明的《左氏春秋》。

    要看懂《春秋》, 需要这本《左氏春秋》作为解经之书。

    磨墨的时候, 林泽又在感慨。他店里有挺多现代那种瓶装的墨水, 下次真想直接拿出来用,磨墨不是一般费劲。

    “林兄,石夫子的讲学, 不必准备笔墨。”是旁边坐的同窗黄朔,林泽早上跟他互通过姓名。

    林泽停下动作,露出一个亲和的微笑,“多谢黄兄告知,我初来乍到,还未听过石夫子的授课,不知有何不同?”

    林泽没有打听过石夫子的教学风格,倒是对现代读书时的历史老师印象深刻。

    地中海发型,一个黑框眼镜,一节课笔记满满当当。书本那些字,全是重点,真是没有一个浪费印刷的。

    加上王夫子上午那节课,给他整体感觉就是,下午这位历史课老师,不得加倍写?

    “石夫子为人随和,讲学之法也不拘泥于形式,这回不晓得有何做法了。”黄朔摇摇头,就好心提醒一句,说完就坐直回去继续背书。

    林泽心里其实还想问问以前石夫子是怎么讲课的,奈何黄朔一副又学上头的样子,倒不好打扰。

    不磨就不磨吧,林泽也没有收起来,只是暂时不动,先继续背书。

    不得不说学习任务是真的重,考举人的书,原身只背过最重要的四书五经,还有好多同步教材要背的。

    比如现在这本《左氏春秋》,也叫《左传》的历史书。人家也是要背的,不然孔子那本《春秋》解不了完整的题。

    同窗们都是摇头晃脑地背,林泽是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桌面。他这个背书习惯是现代就有的,对他非常管用,效率高。

    不知不觉,时间飞逝而去,一位身穿月白道袍形制的男子,美须豪眉,眼睛炯炯有神。

    林泽第一印象就是,很飒很帅。

    这是历史老师?林泽脑子里的初中历史老师形象,与面前的中年美男一对比,真是强烈得可怕。

    “问夫子安——”全体起立,鞠躬作揖。

    石夫子两手交叠于身前,微微躬身回礼,“问诸生安。”

    大家一起坐下,石夫子扫视一圈众人,微笑道,“又见诸生,齐聚于此,为师甚是欣慰。堂内似乎多了一位新生,可否让为师认识一二?”

    “学生林泽见过石夫子。”林泽熟练地站起来,这位石夫子看起来不像严苛之人,就是不知道后面上课怎么样了。

    石夫子点点头,示意林泽坐下,转身朝堂中学子道,“诸位,今日路过杏林与暮春河,素秋美景如画,何不一同游玩赏秋。”

    “遵夫子安排——”除了林泽,各个都一脸淡然的样子。

    林泽懵懵地跟着收拾书袋,这就不上课了?一言不合就出去玩?

    起身出学堂,林泽眼疾手快拉住黄朔衣角,“黄兄,咱们这是不用上课了吗?”

    “并非不讲学,路上夫子会一边赏玩一边说。”黄朔的回答依然是简明扼要。

    林泽心里涌出一股新奇之意,这算不算一种很超前的教学理念。

    林泽自己不是师范生,不太懂那些教育理论,总感觉挺超前的。

    十六人跟随石夫子踏上赏秋之路,刚来北山书院那天,林泽就不停感叹这座书院景色的雅致,今天就能游一游,心里真是相当畅快。

    从学堂出来,沿着石子路,走进大讲堂侧面的园林。秋天的树木,大都呈现不同的黄色,还有小部分终年青翠的,映照在潺潺流动的水面。

    “此水引自北山山脚,你们瞧,这时节,最为清澈澄净。”石夫子坐到水边大石块上,说完,王夫子还吟诵了一首诗。

    林泽等人三三两两在石夫子附近,聆听和观察。毕竟上午王夫子在讲授《大学》时,着重点过,修身之法在于格物。

    石夫子抬眼看向诸学子,“还记得《春秋》开篇隐公元年之事吗?”

    “回夫子,记得。‘春王正月…公子益师卒’”

    很快就有学子背诵了这一篇,林泽赶紧将心神集中在师生两人的对话上。

    他是第一次上石夫子的话,多听多看为好。

    石夫子点点头,弯腰捡起水中的一片黄叶,朝诸学子问道,“王正月,诸位有何看法?”

    林泽跟着思考,王正月翻译是周王朝历法的正月。

    这一篇是隐公元年的,对于现代人来说,最著名的就是‘郑伯克段于鄢’,当然还有其他内容。

    文章很短,但包括的内容特别多。

    比如这个“郑伯克段于鄢”,孔子其他什么都没写。

    大家光看这句话,根本不知道郑伯为什么要搞共叔段,怎么克的?

    兄弟之争为什么要用‘克’这个字眼。林泽是有原身基础的。他知道这年代‘克’是翻译成战胜,什么情况下才用战胜?是用在国与国之间的斗争。

    想了一圈,林泽什么思路也没有,‘王正月’就是一个时间,后面发生什么事没写,又跳到三月,写了隐公与邾仪父在蔑地结盟。

    不过根据《左转》记载,林泽知道正月隐公成为摄政王,而三月时,隐公因为摄政而想和邾国结好,因此两国在蔑地举行了盟会。

    真是,少看一个字都弄不明白这历史书啊。

    不过林泽答不上来,班里还是有好几个人能说的,“回先生,‘王’是指周天子,本书以此历法记鲁国之事,可表明其并未在公然反抗周天子统治。”??原来还有这种内涵,林泽简直开了眼,谁能想到是这个解读法?

    “不错,鲁国为姬姓,在周天子式微之际,仍用周之历法,表明其对周天子的归顺。然而楚国却用夏历,其心可见。以此微小之处,诸生可见孔夫子的态度如何?”石夫子继续引导大家思考。

    这个问题林泽倒是懂了,孔子在写《春秋》时,用这种细节来表明自己的看法。

    “仁”和“礼”是孔子的思想核心,尊不尊重周天子这个细节,展现的是‘礼’,孔子表扬鲁国的守礼。

    再看看其他同窗,大家面上都是了然之色,更有同学举一反三,“《春秋》《孟子》多用周历,《楚辞》《吕氏春秋》则用夏历。”

    石夫子笑了笑,起身继续走。学生们自然跟着一块,期间石夫子会带大家念念诗词,或是即兴赋诗一首。

    整个过程都是张弛有度,林泽有种在玩中学的快乐感。

    先是来到书院后山的暮春河,水流蜿蜒,犹如一条闪着细碎银光的绸带,在山野间静静地流淌。

    岸边有楼台廊桥,一直延伸到前面尽头的银杏林。

    一路上,石夫子都会有不同的切入角度讲《春秋》。基本都是把问题抛出来,让林泽他们思考。难一点的直接原地坐下,让大家交流讨论。待有一定的结论出来,他再点评指正。

    虽然石夫子的课堂,不用做笔记,但林泽学得非常投入,而且对每个知识点的记忆很深。

    比如一读到‘王正月’,他马上就想起,在大讲堂侧边的园林里人工小溪边发生的对话。

    众人随着石夫子一齐盘腿坐在暮春河畔的杏林中,落满一地的金黄杏叶,

    像是一张铺在大地上柔软的毯子。

    “今日之课,临近尾声,谁来说说《春秋》中孔子对周礼的看法?”石夫子温声道。

    众学子刚才已有相应的答案,故而这时候起身回答的不少。而有些人没有开口说,并不意味着不会答,只是更喜欢聆听罢了。

    林泽自从中午转变心态后,又上了石夫子这种形式的课堂,也忍不住站起来说了说自己的看法。

    “先圣推崇周王室和周礼制度,认为周王室是天命所归、万世不易的正统,周礼制度是天下共同遵守、不可改变的法度。学生在读《春秋》时,觉得孔子在其中展现的准则有以下三个,以变通为本、以时势为纲、以实用为准。”林泽回答的逻辑依然带有比较明显的理科思维,这是为了在组织这种即兴回答的语言时,有逻辑可以更准确,不跑偏,让听众更清楚自己表达的内容。

    石夫子赞赏地看向林泽,示意他坐下,“这位学子答得最佳,读《春秋》能有如此认识,实为难得。‘以变通为本、以时势为纲、以实用为准。’此话,为师记下了。果真如先圣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林泽微微低头,“多谢先生的赞扬,学生定当以此为勉励,继续努力。”

    林泽是真开心,为自己的进步,不管是学识还是心态。

    这句话的组织格式,在体制里待过的应该挺熟悉,套路文来了,林泽仿照格式,总结的这句。

    浮生半日闲,这节课终要散去…

    第119章 第 119 章 祭文难写

    放学路上, 大家三三两两,踩着夕阳的余晖回斋舍。

    左边是金灿灿的树林,右边是金闪闪的河流,晚间的秋风带着山林独有寒凉, 迎面吹来。

    林泽两手环抱身前, 猛地灌一身凉气,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为避免感冒的下场, 加快脚步往回赶。

    “林兄——”后头有两个同窗追赶上来,林泽闻声放慢脚步。

    林泽朝两人礼貌问道,“刘兄、雷兄,不知有何要事找清珩?”

    “无事无事, 恰好一块放学, 你是不是要回斋舍?咱们都是同路的,顺道继续聊聊《春秋》。”刘一阳飞快拱手道。

    原来是这样, 讨论学习问题可以, 就是确实有点冷。林泽拢拢衣服,“二位这时辰有些凉, 咱们边走边说如何?”

    “好好~”两人自然是同意的, 他们也冷得要流鼻涕去。

    雷荣宗走在林泽左手边, 偏头切入话题道, “林兄, 你住哪间斋舍?”

    “我在砚池斋, 你们呢?”林泽道。

    这话刚落下, 刘一阳、雷荣宗两人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我们也在砚池斋,竟然没能遇上林兄, 实在不可思议。”

    “竟然还是这样的巧事?”林泽便细细问他们住的地方。

    原来两人住的是十人间的通铺,与林泽住的单人间比较远,加上书院太大,进出路径多,难怪一直没遇上。

    两人得知林泽住单间,难免露出艳羡的目光,大通铺的日子有诸多不便,两人已经体会一年多了。

    林泽看向两人的目光中,多出几分敬佩,原来他们都是农家子,能来北山书院求学,已是非常不容易,“二位心性坚毅,必有成就大业的一日。”

    “我们能来书院,家里、族中都是凑过银钱的,若能像林兄这般,不为柴米之事忧心,真是好~”刘一阳感慨道,言语中虽有羡慕,但更多的是满腔热血。

    像他们一样的农家子,北山书院其实不多。两人一心苦读,盼着有个更好的前程。否则只一个秀才功名,实在不够。

    林泽见他们有些误会,便解释一下,“其实我家就是种地的,我能自己住一间斋舍,这里头有些因缘际会在。不过读书辛苦,二位在吃食上不要太节俭,馒头、米饭总要吃饱,不成在书铺里接点抄书的活,总不能把身子熬垮了。”

    林泽看两人,一下子就想起以前读高中时,有个舍友的情况很像。

    家里太困难,三年下来,每天都是早餐两个馒头,一块二。中午米饭加白菜、萝卜的,晚上跟中午差不多。

    林泽当时看得心酸,就跟舍友说,“每天帮我打饭,分一个鸡蛋给你,当辛苦费。你看我这人动作比较慢,饭堂那边总是排队尾,浪费时间,还不如再写一会作业。”

    舍友听完愣住,沉默片刻后,方才点头。林泽还记得,他复杂的神情。

    想想当时干这事,全凭一时冲动,大家在高中毕业后,天南地北的,好像就过年时见一见,其他时间也几乎不联系。

    但林泽有感觉,大家心里都非常珍惜那段存在一个秘密的高中时光。

    还记得当时对方给林泽打晚饭经常都是很晚才去,林泽就问他不能早点吗?

    “这个点去,饭堂刚好要关门,打菜打饭时师傅会给很多。”舍友眨眨眼,跟林泽分享了这个小秘密。

    林泽看着饭盒里溢出来的蒸豆腐和水煮葫芦瓜,很想说,这样你也吃不到其他好吃的菜啊,这两样都是大家不爱吃的,不过林泽当时是很惊喜地夸赞,“牛!真有你!”

    往时不能追忆,林泽感觉自己有点上头了,赶紧主动转移话题,“对了,‘祭孔大典’你们以前参加过吗?夫子说的祭文是怎么个写法?”

    这是石夫子留的作业,还有六天就是孔子诞辰,北山书院要进行祭祀典礼,他们班每个同学都有一份作业,就是为本次祭典写一份祭文。

    听夫子的意思是,若是写得出彩,将会拿到山长处甄选,最后再呈报给县令大人,选出一份最优的祭文,在典礼当天诵读。

    “祭孔大典每年都会办,不过今年是整年,或许办得更热闹。这祭文我记得上一年的我有寻到一份摘录,回头找出来给你瞧瞧。其实咱们丙班没什么机会,倒是甲班那些人能跟天子班的三位师兄争一争。”刘一阳道。

    这不就是妥妥的作文竞赛吗?书院给一个选题,大家都写一篇祭文,最厉害的给一等奖,不仅能在山长、县令面前露脸,典礼那天,更是全县出名。

    雷荣宗心里也记着林泽刚才关心的话,在刘一阳说完后,也道,“我那也有一份前年的。”

    “多谢两位今日馈赠。”林泽朝两人拱手行礼,真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淳朴热情的人。

    刘一阳两人刚要说点什么,三人前面的凉亭处的岔路口就有五人从上面下来,其中一人瞧见林泽后,特意大声招呼道,“林泽——”

    “林兄,那边有人找你。”在刘一阳的提醒后,林泽回过身,往声音处看去。

    许少晋一行人默契地加快脚步迎上来,林泽想和两位同学再聊聊,便小声介绍道,“那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朋友,乙班的。”

    刘一阳、雷荣宗轻轻点头,既然都是地字班的同窗,大家认识一下也无妨。

    而且两人要跟林泽谈的学业问题还没说呢。

    “少晋兄。”林泽含笑招呼道,接着侧了侧身体,朝其余四人拱手道,“林泽问几位师兄安。”

    刘一阳、雷荣宗同样问好。

    许少晋五人回礼,“问三位师弟安。”

    林泽微笑着同面前的几人对视,感受到他们那股打探、审视之意,心里已经大致有个猜测,估计是听许少晋说太傅与他的关系吧。

    “三位师弟是要去哪?”许少晋身旁的一人含笑道。

    林泽不想跟对方这样浪费时间,如果许少晋几人怀着好意的话,林泽是想大家顺便聊聊祭文的事。

    “我们正有事要回斋舍一趟,若是师兄们无其他事,那我们先走一步了。”林泽很直白地说道。

    刘一阳、雷荣宗敏感地察觉到林泽对这位‘朋友’的疏离,原先想交谈的心思也放下来了。

    许少晋挽留道,“是何急事?适才你们应该是散学了吧,要不要一块去食堂吃饭?大家也好交流一下学业。”

    “实在抱歉,我们真是要忙夫子交代的事。”林泽继续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许少晋等人自然是不好再留。

    等林泽三人走远后,刚才同林泽说话的男子便笑道,“脾气还挺大。”

    “他身边那两个不是天天馒头就咸菜的吗?竟然还跟那种泥腿子搅浑一块了。”另一人撇撇嘴,显然是知道刘一阳、雷荣宗。

    许少晋淡淡道,“许是跟着太傅大人的时日甚短,好些东西没学

    到。”

    五人对视一眼,低头轻笑。

    “林兄,早上王夫子让你抄的写完了吗?”刘一阳转头问道,还带着打趣的意味。

    雷荣宗也跟着闹道,“咱们以前可被罚过不少次,差点挨手板子去。”

    林泽刚才被许少晋膈应到了,现在被两人问起抄书的事,一时就顾不上郁闷,“没呢~哎,等会我吃完饭,赶紧回去写。”

    “王夫之严苛,但大家也因此学得极为认真,外头好些书院都想请王夫子去讲学,他都没应。”雷宗荣开解道。

    让林泽不要对王夫子有什么讨厌的情绪,这是一个很好的先生,外头多的是人想听他讲学。

    林泽点头,认真道,“夫子是为我好,仅此一回,我日后做学问便不敢马虎了事。”

    “你能这样想,那便是好的。”刘一阳也说道。

    三人开始说起《春秋》这本书,说着说着,林泽就想起读书时,现代人对这本书的一个评价。

    “微言大义!”刘一阳、雷宗荣二人异口同声地复述林泽这句话,而后反复琢磨这句话。

    林泽自己是越品越觉得这词总结得好,《春秋》这本书词句非常简练,但每句话的信息量都很大,“你们想想,一个‘王正月’便能瞧出许多事,可不是微言大义吗?”

    “嗯…林兄你这么一说,真有这意思,回头我们再以此角度细细品鉴《春秋》一书。”两人都有种莫名的兴奋,这个新的角度,定能让他们有更多的收获。

    林泽也时一样的心情,三人顺着这个思路,又分析了几段内容,真是越分析越对得上“微言大义”四字。

    很快就来到三人所在的砚池斋,许是因为路上说得太投入,回来就有些晚了,这时候食堂剩下的菜已经不多。

    “大叔,给我来碗红烧肉。”林泽走一圈,还剩这个肉菜,赶紧点。

    大叔笑呵呵地把剩下的都给林泽,汤汁浇在白米饭上,真是令人食欲大开。

    秉着荤素搭配的原则,林泽又去买了一碗炒豆角。

    早早打完饭菜的刘一阳、雷宗荣已经在饭桌上端坐等候。

    林泽将饭菜放下,很快就看见两人面前那两个大大的杂面馒头,以及一碗咸菜疙瘩。

    “来,为咱们的友情。”林泽端起自己那碗红烧肉,给两人碗里各拨拉两块,又从夹两筷子咸菜放到自己碗里。

    刘一阳、雷宗荣两人看着眼前那两块油光红亮、香气四溢的红烧肉已经忍不住咽口水,多久没吃过了,两人都想不起来。

    林泽眸光清亮,非常坦然地说,“这是同窗的赠与,安安心心吃。下回你们家里若是有好东西带来,记得给我尝尝。”

    “多谢~”两人抓紧筷子,最后还是选择接受林泽的好意。

    第120章 第 120 章 师兄相助

    “诶, 带的厚衣服不够多…”林泽吸吸鼻子,一大早翻箱倒柜,套了两件衣服在里面。

    古代的天气好像比现代冷上不少,加之北山书院位于山脚下, 比县城那些地方温度又低一点。

    收拾好书袋, 林泽已经在考虑这个月月末的两天假, 要去县城买衣服,还是回桃花坪一趟。

    昨晚用脑过度, 林泽一早起来,肚子饿得咕咕叫,下楼去食堂点了一大碗米粉,另外再买两个肉包子加个鸡蛋。

    这米粉是大娘的手艺, 熬得浓浓的肉骨头汤底, 点缀一撮青嫩的葱花,再铺上一个煎得焦香的鸡蛋。在这凉飕飕的早晨, 来上一碗, 真是满满的幸福感。

    “清珩~”雷宗荣加快脚步,手里端着一碗粥和两个最便宜的杂面馒头。

    林泽咧嘴一笑, 起身替他把凳子挪开位置, 好让他顺利坐下来。

    等人坐下, 林泽往四处看了看, 便问道, “雷兄早, 对了怎的没见刘兄?”

    “他昨儿有些着凉, 拉肚子,让我先来吃早饭。”雷宗荣一边搅动清粥,一边答道。

    清粥便宜, 一文钱一大碗,但就是这一大碗,也没见多少米粒,雷宗荣都是当水喝,刚好就着杂面馒头好下咽。

    林泽点点头,“最近天气渐冷,你们多盖层被子…”

    说完,猛地想起,可能这两人被子都不见得够用。

    但林泽没有办法帮忙。

    直接给钱?可是他们两人缺口很大,林泽自己族人还有一堆过得比两人还艰难的,在自己没有足够能力之前,林泽不敢开这个口。

    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人能有收入来源,林泽不由想起之前那个想法,“雷兄,你们有没有去外头书铺抄过书?听说报酬还算丰厚。”

    “多谢林兄挂心,我们有被子衣裳,就是一阳昨儿不当心,被子没盖好,才给着凉了。至于那个抄书的行当,我们每回沐休都去接活,否则哪够银子念书的,还要准备赶考的路费呢。”雷宗荣说得很坦荡。

    经过相处,他知晓林泽不是那等明面上客气,实则背地里瞧不上他们这种出身的人。

    林泽见他们挺有成算,觉得自己没看错人,这两人心性坚毅,学识也不错,值得一交。

    两人开始吃饭,都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则。

    饭堂里都是大家安静吃饭的声音,把碗筷都放到食堂大木盆,林泽想了想还是同雷宗荣说道,“雷兄,要不咱们去斋舍瞧瞧,怎的刘兄还没下来。”

    虽然男生吃饭比较快,但这早饭前前后后也有十来分钟,刘一阳拉肚子还能耽误这么久?还要去学堂呢。

    林泽心里已经有打算,若是真比较严重,自己空间保济丸还不少。

    那玩意长得就是中药样,味道更是,拿出来给刘一阳,都不用扯谎的。

    “我适才正想说回去瞧一眼,没想到林兄先开了口。”雷宗荣有些削瘦地脸庞挂上一丝笑意。

    林泽与他们相识日子很短,在这种时候能想到专门去看看。人的品性,往往在这样的小事中体现。

    来到刘一阳和雷宗荣住的十人大通铺,门虚掩着,雷宗荣先一步推门进去,指着某处道,“林兄,请进。一阳就住那间床铺。”

    林泽跟着进去,只见这里两边各有五张木床,中间位置是两张长长的木桌拼成的书案。

    林泽目测两张拼起来的有三、四米长,完全够十人,两两相对坐下学习。

    另外靠墙的地方有一个个摞起来的木箱子、竹箱和藤箱,这也体现了虽然都是大通铺,但经济水平还是有所差异的。

    布置跟林泽读初中时的宿舍大差不差,除了床铺不是上下桌,其他真是大同小异。

    “宗荣,林兄你们怎么来了?”刘一阳垂丧地坐在右边靠里面第二张床铺上,脸色有些苍白,且情绪低落,见到两人也只是勉强提起一时的精气神。

    林泽再也没心思细看斋舍情况,他们来的时候,这里头的同窗都去学堂了。

    两人快步坐到刘一阳身旁,询问身体情况。

    刘一阳摇摇头,“有些虚脱,有劳你们专门走一趟。我马上收拾一下,咱们就去学堂。”

    “我从家里带了些药丸子,恰好有治你这个病症的,你等等,我这就回去拿给你。”林泽见他要带病去上课,没有打算要阻止。

    刘一阳已经二十来岁,自己能明白轻重,不用他们多说。

    刘一阳抿唇看向林泽,“多谢林兄。”

    “那你先吃几口,垫垫肚子。”雷宗荣从书袋里拿出一个杂面馒头,是他刚才上来前,专门新买的,用干净的手巾包着。

    刘一阳又谢过雷宗荣,此时林泽已经离开,思来想去,终于忍不住说道,“宗荣,适才罗良同我说,昨完他半夜尿急,想起床时,恰巧看见郭永年偷摸把我被子扯走。我不晓得此事真不真。”

    “!”雷宗荣看向隔壁自己床铺,又看向刘一阳旁边另一张床,那是郭永年的。

    “他与你都是曲水镇,怎么算都是同乡,竟然会做这样的事?罗良在我旁边呢,隔着一床位,离着远,半夜看错也不一定。”雷宗荣压着嗓子,皱眉分析道。

    实在不敢相信同窗、又是同斋舍的

    郭永年会干这种缺德事。如果真是郭永年做的,雷宗荣真是头皮发麻,好像被一条阴暗处吐着蛇信的东西盯着一般难受。

    刘一阳艰难地咽着干涩的馒头,心里也不敢相信。

    他跟郭永年虽然并没有像跟雷宗荣那般亲密的往来,但平日里因为同乡的缘故,大家都相处得很融洽。

    若非因为两人性子不大合得来,刘一阳觉得自己跟郭永年定然比雷宗荣亲密。

    刘一阳把头转向前头窗户,又说出一个事,“今儿我起床,隐隐记得前面窗户开了个两指宽的缝,正正是往我这里吹的。”

    “这样,咱们再留心几日,这事没有真凭实据不能闹开,你知道的。”雷宗荣按下自己心里波动,轻拍刘一阳的肩膀,劝说道。

    刘一阳苦笑着点头,“我晓得,许是上回月考我的考核成绩,瞧着有望在明年进乙班吧。宗荣,你上两回考核结果都不错,要留心这种事。”

    “若是咱们有银钱能住两人间斋舍就好了。”雷宗荣叹声道。

    刘一阳不作声,他们可不正是难在银钱上吗?

    林泽回来时,刘一阳的书袋已经收拾好,雷宗荣帮他拿。

    “刘兄,这是保济丸,专治腹泻的。”林泽将纸包给他,见他手里的馒头已经吃了一半,便知晓这是雷宗荣给刘一阳带的。

    比他身上拿两个冷的面包干粮好,林泽便没拿出来给人吃。

    刘一阳刚开打小纸包,里头一粒粒黑棕色的小药丸散发着浓郁的药味。这股跟药铺极为相似的味道,总是让是觉得难受又贵重。

    刘一阳连忙问道,“林兄,这么多?药味这样浓郁,怕是要不少银子。我用不了如此之多,给我几粒便好。”

    保济丸的小颗粒特别小,林泽记得一次都是一小瓶子的量。

    这次考虑到刘一阳以前从来没吃过,药效应该比他以前吃的药好,拿来的只是半瓶的量。

    刘一阳说吃几粒,那肯定不行的。

    “刘兄,吃几粒一点用没有,那不是更浪费?你安心吃吧,这东西并不贵重,赶快啊,要迟到了。”林泽催促道。

    刘一阳犹豫片刻,吃了一半,剩下的收起来还给林泽,“林兄,大恩不言谢。若是不成,我再厚颜问你要。”

    看他吃个保济丸,有点品尝珍稀食物的样子,林泽都不敢多看。

    回忆起自己以前吃时,一口闷,喝一大杯水冲下去,嘴里还有一股味,简直了。

    三人快步赶往崇志堂,好在没有迟到,坐下后,只拿出上课用的笔墨纸砚,先生就来了。

    一节课上两个小时,林泽带着一箩筐收获和一箩筐复习计划,先去跟刘一阳、雷宗荣道,“刘兄,你觉得如何?”

    “嗯,我已经好多,真是多亏你的药。时辰尚早,咱们去温温书可好?或者写一写祭文。”说完,刘一阳便从书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林泽。

    “今早都忘了给你,昨儿就夹在《孟子》里的。”刘一阳笑道。

    雷宗荣同样拿出一张纸,“我的也是。”

    林泽接过两人的祭文,抱歉道,“我一会有事去寻一位师兄,想请教他祭文之事,待我回来,给你们也说说。”

    “那真是好事!我们等你好消息。”雷宗荣也笑道。

    他和刘一阳在书院并没有多少交好的同窗,两人见天忙着课业,有些空闲就要抄书铺的书,实在没时间认识其他朋友。

    林泽点头,也不多说,“那我先走。”

    他跟温庭山因为入学的事,有了交集,而最主要的事因为在第一天参加齐老《易经》讲学时,与温庭山探讨了一下‘天人合一’,双方的才真正建立一定的关系。

    林泽觉得祭文这事,找温庭山要点往年资料会更准确。因为刘一阳和雷宗荣的都是根据自己听到的内容大致默写出来,并不是原稿。

    林泽记得,当时在云山雅集上对祭文这”类东西,那些大儒说过,除了内容方向,遣词造句是非常讲究的。

    实际上林泽已经对祭文的内容有一定构思,这是他在雅集上知道的信息。

    北山书院的祭文,基本是不可能比有那些大儒在府城(省级)和国家级的祭孔大典上的内容水平更高了。

    现在就差遣词造句上,需要参考往年的优秀作品,这就是林泽要去找温庭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