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另有要求
修道堂有一片开得正夺目耀眼, 粉紫色的花朵,一簇簇、挨挨挤挤地垂挂在绿叶间。在周围的灰石、苍松衬托下,极为生动活泼。
地上满是落下的粉紫花瓣,清淡芳香的气味涌进来人的鼻翼。
林泽站着欣赏了一会, 心里痒痒的, 有种旅游看见好东西, 就要拍两张的冲动。
思来想去,手机电量太珍贵, 还是先放弃吧,小心绕过落花继续前行。
看上面一直保持着完整的模样,想必往来的人也如林泽这样,不忍踩踏落花。
学堂前假山处, 还有一丛姿态婆娑、清雅秀丽的凤尾竹, 迎风摇曳。
天字班的三位师兄便在此进学,林泽过去时, 温庭山三人正与夫子在探讨学问。
林泽在廊下找个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拿出书本默默背诵。
等林泽背完两页后,夫子从学堂里出来。
“问夫子安。”林泽忙把书本放下, 作揖行礼。
李临序微微颔首, 目光在林泽身上停留片刻, 迈腿离开。
林泽这才进教室找人, 先是同三人问好, 才朝温庭山又打个招呼, “师兄。”
“林师弟, 是有事找我吗?”温庭山与他一块往外面走廊处行去。
林泽笑着点点头,将自己的来意道明,“师兄, 石夫子给我们布置了一份课业,要试着给祭孔大典写一份祭文。我以往从未写过祭文,想同您请教一下往年的祭文手稿您知晓哪里有吗?我与地字班的同窗们都想学一学。”
“师弟进取之心,是书院之幸事。我记得上一年用的那位师兄已经中举,当初用的祭文原稿,已经在祭礼上于文庙祭坛焚烧祭天。你如今问我,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给你。”温庭山略带着歉意说道。
林泽真没想到这样的答案,他一时有些为难,“师兄,你们要写祭文吗?”
“嗯,适才便是打算起笔试着写一写。你若是想,也可来瞧瞧,只不过我们也是靠着隐约记得的一部分内容来参照写的。”温庭山道。
林泽抿唇,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之处,“师兄,上一年那位写祭文的师兄与你们不也是同窗吗?竟也没有抄录一份给大家留着?”
“师弟怕是不清楚写祭文的事,那位同窗虽说是在学院中脱颖而出,然祭文仍需要反复修改。这些都是去跟山长和诸位夫子商议的,甚至于他自己估摸也不清楚最终改成什么样,毕竟最后诵读祭文的是山长。”温庭山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那意思是北山书院学子写初稿,终稿是山长他们修改后定的。
那确实是本人也没有终稿,就算那位师兄还在北山书院,他手上也只有没改过的初稿。
“多谢师兄,我去问问山长和夫子们。”林泽觉得有方向了,学生没有,老师有不是更好问?
温庭山被他这话惊得眼珠子都忍不住瞪大,赶紧一把拉住林泽,“你去问山长?”
“是啊,大家都没有例文,怎么能写出好的呢?”林泽很自然地说道。
学习的一个重要途径就是模仿。
温庭山没敢放手,有些为难地看着这位师弟,一时竟觉得摸不清林泽的路数了,“从未有这样的先例,你如此做,被别的同窗知晓,可怎么是好?你、你知不知道大家都铆足劲要选上今年的最优祭文?你去找山长要,不就是作弊吗?这是要留下污名的!”
温庭山到底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眼看同门犯错不提醒纠正,有违圣贤教导。
最终决定给这位突然行事变得冒冒失失的师弟,分析一通
这事情的利害关系。
“多谢师兄提点,但你误会了,我并不打算自己看。我想着咱们问山长和夫子,能不能给一份范文参照一二,到时候大家都传阅抄录学习。我觉得仿照优秀者,是自己进步的的一个好法子。这就叫…青出于蓝胜于蓝吧。”林泽含笑道。
他没想到大家闷头苦学,没人敢去问山长他们要例文。
温庭山被他说得有些意动,但林泽说得轻轻巧巧,这事山长、夫子那头会不会有别的想法?其他同窗呢?
脑子里转个无数个念头,温庭山目落在林泽身上,“你等等,我同你一块去问。我再去问问堂里另外两人,你自己去,有些事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林泽飞快点头,这真是好师兄,太行了。
确实多点人一起去问,显得光明磊落些。到时候山长真给,他们直接抄录几分,给各班分一分。
自己拿的话,容易被人说藏私,没抄全。那真是活干了,还被倒打一耙,有苦说不出。
温庭山脚步飞快,林泽随后跟着进去。
“问山长要范文?”两位师兄反应跟温庭山刚才如出一辙,大家都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林泽。
温庭山将其中缘由解释道,“咱们是天子班的师兄,我听林师弟说地字班和人字班的师弟们都在苦恼祭文该如何写。我觉得林师弟的想法挺好,我们就去问问,若山长和夫子们觉得不可,那大家就自个儿写。若是他们同意,那我们学写祭文不就更容易了?青出于蓝胜于蓝,咱们学他人之优处,能进步更大。”
杨礼文、王玉泉互视一眼,两人沉思片刻,杨礼文表态道,“行,我随你们走一趟。若能拿到祭文,便抄录给各班送一份去。”
这下子三人都看向没有说话的王玉泉,见他一直低头不作声,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温庭山知道这事不好勉强,理解他谨慎的做法,“玉泉还有事,咱们三去就成。”
杨礼文却用袖子连着拂了好几下王玉泉,在三人转身走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无奈地认命声,“走吧走吧,挨骂咱三个举人顶前头。”
林泽被他这话弄得哭笑不得,要不是自己亲身体验,都不知道问个范文是这么大的事。
“多谢三位师兄,涉险陪我一块走这趟!”林泽作揖行礼,尽管还没有很理解这事的风险,但他们三个脸上的挣扎和为难都是看得非常真切的。
王玉泉摆摆手,“师弟不必多礼,我们也是为了自己。”
温庭山和杨礼文朝林泽笑了笑,示意他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一行人来到崇文阁,山长恰好在院子里锄地。
只见他换了一身农户下地的装束,一套灰褐色麻布窄袖短打,头上还戴着读书人的儒巾。
锄头挥得十分熟练,瞧着是干了有一会,旁边约莫有两平米左右的地方,泥土是新翻出来的。
种地果然是刻在华夏人的DNA里,林泽默默评论。
“问山长安~”四人一道作揖。
吴序眯眼往来人处看去,手臂撑着锄柄,有些气喘,“这么齐人?林泽你也一块来。”
“回山长,弟子四人有一事相商,还请您一听。”温庭山见山长单独问候林泽,知道今天这事,看在林泽背后的太傅大人面上,山长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他们。
其余两人是不晓得林泽底细的,温庭山家在安阳县扎根已久,太傅大人收徒之事,自然是早有消息传回族中。
吴序见他们真有事,便将锄头先倚到一旁,在四人的簇拥下到一旁八角凉亭处的石凳坐下。
“何事?”吴序抬眼问道。
林泽看了看三人,主动开口把事情说一遍,最后还加了点总结性句子,“山长,学生觉得,在学业上遇到困难,寻找老师的帮助是一种极好的办法,避免自己胡乱探索时走错方向。诸位师兄担心日后太多人学我这做法,对山长和夫子们带来一定的麻烦,因此斟酌不定,特来向您请求定夺。”
林泽这话一是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想要例文;二是捧了山长和夫子,他们能帮助学子们指引方向;三是为温庭山等人开脱一番。
“你们如何想?”吴序没回答林泽的话,而是将问题抛给三人。
温庭山和杨礼文在飞快思考、组织语言,而王玉泉这个人比较爽快,既然来了,该说就说,“回山长,玉泉觉得将范文给各班送一份参考,是学习的极好法子。很多没写过祭文的同窗,能通过例文晓得改写什么,如何去写,怎样才叫好的祭文。”
“你这话说对一半,不会写的学子会因此被这份范文牵着走,只一味模仿着这篇去写。到时候交上来的祭文,可不是千篇一律了?”吴序含笑道。
杨礼文见山长一句话,便将前面维持的局面濒临崩盘,当即接话道,“回山长,礼文觉得林师弟有句话说得挺对,大家先是千篇一律,学着写,只要久了,写得多了,自然就能有自己的想法加进去。此为,‘青出于蓝胜于蓝’。”
“你呢,不说说?”吴序微微颔首,接着转头看向温庭山。
温庭山看向山长,结合前面双方的观点,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学生想着,我们双方的想法都是对的,但又不能没有弊端地解决这个问题。我在大家辩论之时,也在不停思索,此事可有什么万全之策?”
“那你可有这样的好法子?”吴序笑着接过话。
林泽三人也是认真地聆听,心里都在默默期待,这位天字班最优秀的学子会怎样答辩。
“回山长,事上并无万全之策。物极必反,世间大抵是没有完满的事物。那我们便不必苛求万全之策。尽量做好便是了,可不可以多给几篇范文,最好是不同写法的,让众学子参考,这样既能让大家模仿学习,又不至于千篇一律。只是要辛苦山长和诸位夫子斟酌辨别要给哪些范文。”温庭山道。
林泽已经在心里给这位山长助理温庭山数个大拇指,真是高手中的高手,把写作范文的事推到山长和夫子身上。
让他们去选去决定给哪几篇,以他们的名义给各班学习。
林泽四人完美脱身,范文到手,不用承受风险,还能得到团结友爱的好名声。
原本一篇范文,现在直接超级加倍,就看山长能选出多少篇了。
吴序面无表情地看了一圈四人,在大家摸不清态度心里忐忑不安时,又畅然大笑,指着四人道,“你们一个个小狐狸啊,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罢了罢了,为师便破例操这份心吧。”
林泽四人一听,赶紧起身作揖。
真是差点被这老头玩死,太磨人。
“瞧你们能言善辩,今日这关于范文的题目打得也不差,想必在此前也是经过一番思索的,既然如此,回头写一篇策论交来,也算是为师额外赠送的心意。”吴序在四人辞别时,微笑道。
林泽心里就是一咯噔,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块钱,交到警察蜀黍手里边,叔叔拿着一套黄冈密卷对我把头点……’,林泽望天,不想说话。
第122章 第 122 章 太傅之徒
“天爷!林兄你们竟然找山长要范文去了?不是问师兄吗?”雷宗荣不敢置信地转头又看到学堂里, 大家还围着温师兄抄录三份祭文。
刘一阳从人群里挤出来,手忙脚乱把衣裳整理一下
,便疾步走来,“温师兄说林兄你也有份一块去问山长, 真的吗?这事竟能问山长?”
“三位师兄也没有, 我们便想着, 去问问山长许能成,没想到真给了。我已经抄有一份, 等会给你们拿回去抄。”林泽示意两人冷静冷静。
而且他们被安排了额外的学习任务,林泽是没脸说出来的,实在是…乐极生悲的典型。
刘一阳盯着林泽看了好一会,然后就是原地走来走去, 最后是一把将林泽与雷宗荣两人拉到一旁的树下, “林兄你如今入了山长的眼,又和三位举人师兄关系极佳, 日后一言一行都需多加小心。我昨儿受凉, 许是同斋舍的人所为,你自己住这种事应当不会发生, 只是在别的地方, 一定一定要小心!”
“?”林泽观察两人的神色, 都挺严肃, 不像是胡说, 估计是有点证据在手的。
“你们斋舍还有这等人?让你着凉能有什么好处?”林泽不解问道。
难怪那天刘一阳脸色有些奇怪, 像是不仅因为拉肚子难受, 原来更多的是知道有人故意害人那种后怕、气愤。
刘一阳无奈叹气,“许是我考核成绩有望明年升入乙班吧,你如今可比我瞩目。”
“是啊, 林兄。你做的这事,我等都是头一回见。夫子出题,还能问答案怎么写的,从未有之。”雷宗荣跟着补充道。
他是感觉林泽对这事的认识不够,好像淡淡的,殊不知在众多学子心中,掀起多大的风浪。
林泽知道大家震惊的缘故,这年头对夫子的敬畏超出他的想象。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如今大家在写祭文一事上,都有重重疑惑,我们只是去请教,许是大家以前都没想过还能去问,时日久了,你们就不觉奇怪了。”林泽道。
刘一阳和雷宗荣道理都懂,或许真像林泽所说,过一段时间,这事大家就不会这样震惊了。
三人重新回学堂收拾东西,温庭山正出来,四人碰上。
温庭山朝另外两人颔首示意。
刘一阳、雷宗荣皆作揖问好,对这位北山书院知名师兄,大家都是心怀敬意的。
“师兄要走了吗?”林泽主动招呼道。
温庭山点头,将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我来你们丙班送完,还得去乙班。”
原来是先来自己班了,林泽知道很大可能是看在自己的面上这么安排的,“真是辛苦三位师兄,又是抄录又是送到各班的。”
“无碍,师弟好生专注学业,有何不懂的随时来问。对了,山长说,策论明日记得写好,我一并带过去。”温庭山临走前提醒道。
林泽顿时头大,还没动笔呢,谁懂?
硬着头皮应下,目送温庭山离开。
三人刚进学堂,班里的同窗们憋了许久,围过来纷纷问林泽,“林兄!林兄!你和三位天字班的师兄是怎么去找山长要范文的?山长又如何答应啊?”
林泽被堵着,动不了脚,飞快摆手让大家莫激动,简单将事情说一遍,“此事也是我年轻莽撞,好在有三位师兄帮忙圆回来。山长和夫子希望我等在有范文的基础上,能写出更好的祭文。”
“是是!今年咱们北山书院的祭孔大典已经准备许久,祝祷的诗词已经选出,我前儿还瞧见两位同窗在反复联系吟诵。我等几人弹奏乐器的,定当加倍努力。祭文我不甚擅长,诸生多多努力,这几日写多些好文章出来。到时候定然能夺魁,将县里的祭孔大典放在我们北山书院举行!”蔡敬慷慨激昂道。
底下众人被他的话激发斗志,纷纷符合道,“就是!就是!连着三年举办地没有在我们北山书院,全都是因为县令大人初选祭文时落了下风,咱们痛失三届啊!”
林泽一听,这事有点不明白了。
关于祭孔大典,林泽并不是很清楚相关的流程,要不是这次祭文要全院学子参与创作,他还以为自己就是观众呢。
但是现在听蔡敬的意思,典礼上还有学子参与表演呢,甚至祭文还跟争取县级祭典承办单位有关。
北山书院已经连续三年没有拿到祭典的承办权。
“蔡兄,我入学时日尚浅,不太清楚书院祭孔大典之事。我想问问,县里也举办祭孔大典吗?要各家书院争抢?”林泽发问道。
这事让大家都很有表达欲,时时刻刻都想着学业的同窗们都忍不住费点时间跟林泽说清楚,“咱们山长说,祭文之事,比不上别家书院。让我们北山书院学子放宽心,不必费那老些精力和时间去准备,有个五六日就够了。选得上就选,选不上就算了,来书院主要是学圣贤之道,科考入仕之法。至于别的事,有就有,没有也无需强求,不划算。”
原来如此,难怪大家这么重视祭孔大典,原来祭文写得好,能在争取县级举办权的事情上有加分。
而北山书院在这方面一直被其他学院压一头,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山长并不想大家费太多精力去准备祭文。
所以,只提前几天通知大家写。
但看样子,书院的同窗们并不是很咽的下这口气。估摸着出去后,被其他书院用这个说事的次数不少。
“那我们书院的祭孔大典上的表演,除了吟诵诗词、弹奏乐器还有别的吗?”林泽觉得这不就是相当于一个县级的大型活动吗?
各个同类型的单位铆足劲争取举办权,好展示自己单位的优势。也是通过这种场合,对外宣传,增加明年的学子报考本书院人数,吸引优质生源。
只不过北山书院山长的想法并不是这样,目前看来,吴序山长是觉得动员全院学子来筹备这个活动,太浪费大家的学习时间和精力,放弃这个展示机会。
刘一阳接过话头,回应道,“歌舞太费时间,需得大半学子参与进来。前前后后的训练,估计要一两月,山长便取消这两样了。”
林泽点点头,陷入思考中。
“林兄,听隔壁乙班的同窗说,你是太傅大人的入室弟子。要不你再去同山长说说,咱们学院也好好同其他书院比一比?”突然一个略有些粗粝的声音响起,众人顿时惊得直抽冷气。
看向林泽的时候,满是震撼,比刚才温师兄拿范文来时更夸张。
连刘一阳和雷宗荣都忍不住后退了小半步。
太傅之徒,竟然来北山书院进学?!
林泽瞥了眼那位说话之人,淡笑道,“不知高兄从何听闻的?书院只有学子,没有太傅之徒的特殊身份。我与诸位一样,都是经过入学考核。至于向山长提议,我初来乍到,尚有许多不懂之处。高兄心中已有想法,不妨自己去向山长提出,大可不必找我去。”
见林泽脸色冷了下来,其他同学不想得罪人,轻手轻脚跟林泽拱手离开。
高明见人都没附和的,那股气顿时跟着泄下去。
刚才仗着一时冲动,看林泽众星拱绕的样子,那些话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现下已经生出几分悔意。
趁着人多,混着一块溜走了。
崇志堂一下子就剩林泽三人。
林泽面色如常,收拾好东西,仍是像往日一样,招呼两人,“刘兄、雷兄,走吧,吃饭去。”
刘一阳与雷宗荣两人低头偏向对方,默默交换一个眼神,都看到对方目光中的犹豫。
“咱们认识时日虽短,但情谊却不浅。难不成因为知晓一些事情,我便会瞧不起你们了吗?”林泽叹声道。
雷宗荣赶忙抬头摆手道,“林兄你别误会!我、我只是怕给你丢脸…”
“林兄,那个高明说的是真的吗?你是…太傅大人的高徒?”刘一阳性格比较果决,某些事上就没有雷宗荣那么忍得住。
林泽对自己这层身份其实并没有一定要藏着掖着的打算,不过也不会主动拿出来显摆。
今天高明点破他身份时,说的话有一定的指向性,他才怼回去。
“瞧,太傅高徒都要专门等你们一块吃饭,还犹豫什么?”林泽打趣道。
多说无益,这内里的事不必跟人说个清清楚楚,他为什么要来北山书院,太傅收徒之类的事。别人问,林泽也不想说,实在没必要。
如果雷宗荣、刘一阳两人仍然选择跟林泽保持距离,那他是不会再挽留的。
毕竟有些事,你想不透,那大家硬是凑一块也很没意思。
雷宗荣两人愣了一下,很快就背起书袋,重重点头,“好,吃饭去~”
“林兄,祭文等会我们
拿回斋舍抄录,下晌还给你成吗?”雷宗荣稍微平复一下心情,方才说道。
林泽没意见,等会他先回去写策论,争取下午天黑前写完,晚上再进空间去构思祭文写作大纲和初稿。
北山书院要打响名气,除了举办祭孔大典,还有别的出路啊。
这种事,林泽挺熟的,毕竟去学校当过好几回讲解员。跟学校老师的交流不少,书院不就是学校吗?那有些活动也可以借鉴一二。
既能不耽误学子们学习,也能提高书院的名气。
林泽打算在给山长的策论后面,加点干货进去。
读书嘛,越精彩越好,没有考编压力。干点能造福后人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第123章 第 123 章 家人来探
充当教师宿舍的半学斋一角, 有三颗碗口大的松树,碧绿的松针,远远看着像是一个个毛球,点缀在褐色的枝干上。
倚树而建的凉亭, 古朴简约。一张茶几, 几块蒲团, 便能坐上半日。
“老石、老王、老李,你们瞧瞧这篇策文。”吴序将一纸从怀里拿出来。
石夫子三人互视一眼, 大家犹豫着,不知道谁先看,最后还是吴序开口道,“老李, 你在策文上比较擅长, 先瞧瞧。”
李临序这才伸手去拿,仔仔细细看完, 又递给王、石两位夫子一起看。
等三人皆过眼后, 吴序再一次提问,“你们瞧这里头说的‘公开课’是否可行?”
“我们书院有名的夫子去清溪书院或者其他书院讲学, 再请他们的夫子来咱们这讲学, 大家互相交流教学方法。这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咱们书院以讲经、策文闻名, 这是不密之传。当初山长你为了请名师, 可费了不少劲。
如今却要白白给人学去?明年招生怎么办?”王守光没有明着说自己的意思, 但话里话外都是不赞成。
林泽说的法子简直胡闹, 让他们把自己最拿手的东西给别的书院学, 那与傻瓜有何分别?
仍旧是一身潇洒白色道袍的石敬在王守光说完后,沉默片刻,出言道, “若只有我们书院的夫子去给他们讲学,确实吃亏。
若是对方同等夫子也过来讲学,那也不算白白给人学去。
咱们以此为契机,学得他们那些政论、八股、法令等法子,能弥补自身的短处。北山书院以后学子的成绩定然能往上拔一截。”
吴序听完,仍是微笑,并不表态,接着将目光移到最后一位李夫子身上。
李临序端起茶杯,又展开林泽那份策论,手指点在落款处,不急不慢地问道,“这位林泽是…太傅大人新收那位高徒?”
“是。”吴序提起茶壶,给三人的茶水重新续满。
王夫子眼神闪了闪,突然开口道,“提出的法子很新奇,许是年岁小,有些不周全地地方,也是平常。”
“这里有一处有些意思,‘公开课’请县尊大人组织,让教喻、各院校精通本门的夫子皆来听讲。
待讲完后,都要说说授课夫子讲得好的以及还有哪些能改进之处。
授课夫子在各书院反复讲学,最后上县‘公开课’,所有书院夫子、山长、甚至县尊都来听。
若真能按他这个设想做下去,我想这位上课的夫子一定受益匪浅。”李临序也不表态,只说自己觉得不错的地方。
石夫子头一个点头赞成李临序的话,“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一通下来,夫子的讲学水准定能提升。
在其他夫子说出见解时,其书院的教法咱们也能窥探一二。
即便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学了去,实际上也是利大于弊的。
说到底,都是安阳县的学子们受益,肥水不流外人田。”
王夫子稍稍偏过头去,不作声。这时候,谁都看得出,李夫子和石夫子都是持赞成的意见。
吴序笑着端起自己的茶杯,悠悠喝一口,“这茶,味道初入喉,有微苦。细品一会,便能尝到回甘。‘公开课’之事,便说到这吧,咱们聊聊祭孔大典的安排…”
在几位师长聊祭孔大典时,放学的林泽正收拾书袋,准备回去动笔写祭文。
三位同窗拎着东西在雷宗荣、刘一阳过来喊人前,先一步招呼道,“林兄,要回斋舍吗?”
“嗯,诸位同窗可是有事?”林泽将最后一样东西收好,抬头微笑问道。
学堂里大部分人都没走,见蔡敬三人跟林泽搭话,默默关注起来。
蔡敬觉得昨儿捧过林泽,便代表其余两人开口道,“想问问林兄祭文写得如何。要不要大家一块探讨一二?多亏你和三位师兄才有范文参照,我们心里都念着你的这份情呢。”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上一年也是写过一回祭文的,许能有些经验能说说。”徐同春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旁边的雷宗荣、刘一阳脚步顿住,不动声色地打量林泽的反应。
蔡敬、徐同春都是本地大户,林泽身份曝出后,迟早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林泽身边从此不会缺少朋友,雷宗荣、刘一阳除了羡慕,只能站一旁等着。
林泽倒不是高傲,要去拂别人的好意,只是现在没有社交时间。
表面朋友也是朋友。另外,通过利益和感情双重建立起来的友谊,比单一的更加稳固可靠,这是林泽混职场看透的一个真相。
“蔡兄、徐兄,我的祭文还没写好,等明日我们早些来一块探讨?我有许多学业疑惑,早就想请教大家,只是初来乍到,不好意思麻烦诸位。”林泽拱手道。
说完,转头看向雷宗荣、刘一阳,林泽继续补充道,“雷兄、刘兄这几日帮了我许多,也是通过他们知晓,咱们丙班的同窗们是非常乐于助人的,我才敢跟你们说这话呢。”
蔡敬听完,也看向雷宗荣、刘一阳,露出一个颇为亲近的笑,“咱们不住一个斋舍,碰面少,自然不比两位经常能与林兄交谈。日后也会慢慢熟悉,林兄你不必客气,都是同窗,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雷宗荣、刘一阳两人没想到蔡敬会看向他们,下意识回以一个拱手礼。
往日蔡敬他们虽然不会针对两人,但可说不上亲近,一直都是淡淡的。
今天的改变,原因出在哪里,两人心如明镜。这层关系,是与林泽交好带来的。
“多谢你们体谅,那今儿我便先回去,明日一早两位兄台记得来。”林泽顺着杆子,对三人的主动示好,表现出一种很欢喜的态度。
相信在场其余人已经看明白,既然跟一部分人交好是拉帮结派,跟剩下一部分人容易形成一种对立的局面。
那跟所有人都交好,一锅炖,都是朋友。
临走前,林泽给雷宗荣、刘一阳两人投去一个眼神,再次跟学堂里的诸位同窗热情招呼才离开。
走了没多久,雷宗荣、刘一阳就跟上来,“林兄,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小组学习?”
“晚饭一块去食堂吃,吃完去我斋舍开始,如何?”林泽已有计划。
三人学习小组是昨天成立的,为的是相互敦促,共同进步。
学习小组第一个学习任务就是写一这篇祭文,大家要先进行充分构思。
等活动开始时,挨个表达观点,再进行点评。
最后反思总结,各自回去写自己的文章。
“没问题。”
“好的。”
两人目光更加坚定,心里十分清楚。
林泽对他们的特殊是因为三人结交时,大家是带着互相扶持的心态。
而且雷宗荣和刘一阳在不清楚林泽底细时,先主动结交,表达善意。
今天放学比较早,林泽回到斋舍,看了眼时间,才三点钟。
摊开一张白纸,林泽开始写祭文内容大纲。
第一部分回顾孔子的事迹与成就;第二部分是重点,要大篇幅描写结合当前时代背景,人们需要学习孔子什么方面的精神事迹;最后结尾再次歌颂孔子。
林泽在云山雅集上听大儒们的意思,摸到现在大环境需要往‘礼制’‘统一’‘稳定’这个大方向走,其实就是要符合新帝的利益。
他宝座刚登,如何稳住天下人心?
一是宣传继承大统的正规性。
二是引导大家相信新帝能给大家带来太平盛世。
三是以稳定为由,让大家主动配合朝廷肃清正源,剿灭残余敌对势力。
于是,仔细斟酌后林泽开始起笔写开头,因为要遵守严格的祭文写作格式,林泽删删减减,就剩一小段。
“维宣明十三年(新皇还没举行登基大典,沿用旧年号)先师孔圣夫子诞日,谨备时蔬玄酒,雅乐升舞(祭祀舞),恭奠于大成殿阶下,肃拜追远,上达夫子暨诸先哲先贤。”
坐得屁股都痛,最后一看,才写了一点点……
屋外有敲门声,林泽以为时雷宗荣两人来喊他去吃饭。
一打开,原来是宿管大爷,林泽拱手礼貌问道,“苏老,您请进。”
“不必客气,我是传个话,书院外头的护卫说,你石潭镇的家人来探望。”苏老头笑眯眯道。
林泽一喜,真是太意外了,当即问道,“是我爹吗?”
“还有位老爷子。”苏老头想了想。
林泽不禁咧嘴笑,“好的好的,多谢您老告知,我这就去见父亲和祖父。”
“去吧去吧,记得锁门。”苏老头提醒道。
林泽挠挠头,锁好门,又去跟雷宗荣两人说一声,晚饭就不一块吃了,马不停蹄赶去书院门外。
八角凉亭处,熟悉的骡车停在柳树底下,老爷子与林郁盛坐在石凳上,眼睛都看着书院门口。
“阿爷——爹——”远远地,林泽看见人影,心情激动,难以保持端方之态。
老爷子也坐不住了,林郁盛眼疾手快,扶着他就往林泽过来处赶去。
“瘦了。”老爷子上上下下把人看个仔细。
林郁盛含笑看着一老一小说话,手掌在林泽后背抚了几下。
林泽扶着老爷子另一边手臂,笑得见眉不见眼,“阿爷,我天天吃两大碗饭,顿顿有荤有素,您可安心。”
出来才一个星期吧,竟然觉得过去好久好久,林泽有种留守儿童终于在过年时见到家人的感觉。
平时学习忙,没太多时间想。现在人在眼前,那股思念之情,一下子涌出来。
说到底,在这个世界,他真正的亲人是老爷子他们。
若是没有他们,林泽在这里时真正的‘外人’。
“爹,我奶、妹妹她们怎么样?身子可好?还有族亲们,田地的庄稼长势如何了?建房的土砖晒够了吗?”林泽突然发现,桃花坪有好多细节他都记得很清楚。
林郁盛与老爷子相视一笑,“来这一趟,一是为了看你在书院过得如何,二是有人给你来信了。”
第124章 第 124 章 祭孔大典
“阿爷、爹, 你们坐。斋舍里平日我一个人住,便只有这一把椅子。”林泽将两位家人领到宿舍坐下说,恰好他们也很想瞧瞧自己学习生活的地方。
再看地上,堆了好些东西, 都是他们从家里或是城里买来的。
老爷子和林郁盛一路上都在观察北山书院的环境, 在县城吃午饭时, 就同好几个人打听过这间书院的情况。
如今亲眼见到,更加放心些。
又听林泽说自己这些日子是怎么吃饭、睡觉、上学的, 以及讲学的夫子们各自的特点。
老爷子坐在林泽的床铺上,刚才已经细细瞧过被褥是否够暖和,“看你这书院过得很好,我们也放心了。”
“阿爷, 这里的夫子和同窗们都很好, 等书院放假我马上回家。”林泽保证道。
林郁盛在爷孙俩聊天,便走到书案前, 随手检查林泽的学业。
“你不晓得, 那个咸鸭蛋好卖得很。如今还有客商专门找我们定呢。
这事我和你三位叔公商量过,全村一块做。咱家你有腌料的配方, 我与他们各出一半银钱买鸭蛋。
你三叔公他们包全腌制、贩卖的活, 到时候挣到的银子两边一人一半。
现下村里已经养起一批鸭子, 养着下蛋, 那咱们村咸鸭蛋的成本能更低些。你买的几头鹅, 也大了许多。”老爷子絮絮叨叨地说起家长里短。
林郁盛放下手里的书籍, 走过来, 从怀里拿出三个信封,“这是谢家家仆专程送来到家里的,另外还有一个小包袱。谢家大公子说, 咱们咸鸭蛋做得很好吃,等下一批出,再给他送些去。”
“阿爷、爹,那咱家这咸鸭蛋的买卖铺开,大伙的日子便能好过点吧。”林泽接过信封,并没有马上拆开,又看着他爹弯腰去找包袱出来。
老爷子颔首,脸上都是笑,“大伙都托我给你道谢,这咸鸭蛋还是靠你才有的。”
“大家客气了,都是自己人。爷,配料我写给你们,正好县城香料铺子多。你们回去时买多几份,留着慢慢用。”林泽知道这年头的香料是很贵的,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用自己空间的材料。
林郁盛将小包袱放到床头柜上,自己将那唯一的椅子拉过去坐下,“买我们咸鸭蛋的商贩叫余大元,他的铺子就在县城,叫‘余家杂货铺’。
这人经常往来与县城和石潭镇,我们已经同他打过招呼,你若有信要寄回家,可托他带回来。
村里因为做咸鸭蛋买卖,经常有人去镇上,我和你爷即便不去镇上,也能收到信件。”
老爷子一边点头,一边补充道,“快入冬,我们这回给你带的衣裳也没几件,你奶和沐姐儿在赶制冬衣了。若是来不及,你自个儿去县城买成衣穿,别不舍得花钱。”
林郁盛在老爷子说完后,很及时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放到林泽手上,“这是十两银子,你出门在外,又是一个人,身上得有些银钱。吃饱喝足,念书费神。你不爱跟人一块挤着住,别为了省这个单人斋舍,在吃穿上抠抠搜搜。”
林泽都不知道他爷、他爹是哪里来的省钱印象。他从来就没有亏待过自己,也不会亏待自己。
别说手里揣着世子那一千两,空间那些物资,更是想吃就吃。
林泽怕两位长辈不放心,一直点头,十两银子也都收下。又问了一下家里的房子建设进度,父子俩开始重点交流学习情况。
老爷子听不大懂,便自己去帮林泽收拾家里带来的东西。
老人家已经知道,北山书院管得严、学业重,他们两人也不能待太久,免得耽误林泽。
心里虽然舍不得孙子,但也想趁着天色尚早,今天赶回家。
毕竟儿子科考时日也紧张,来时大家都一致推测,明年开春,朝廷就该有恩科旨意下放各地了。
林泽跟两位家人相处了约莫一个小时,他们就赶着骡车回石潭镇。
这时候食堂已经关门,林泽吃着老爷子他们带来的包子和烤饼,一边打开三封信。
分别是谢太傅、谢宁和谢明珠的。
首先是看自己老师的信件,谢太傅开头问候林泽最近过得怎么样。又说明自己因时局变化,没法将林泽带在身边教导,是自己的失职,请林泽体谅。
然后说到林泽的学业,谢太傅托人带来一套《四书五经》全是带有大儒批注的,并且他还在挑选一批科考真题,附带大儒的答案。
等过些时间再让谢家护卫专门走一趟。最后告诉林泽做好明年的恩科准备。过完年,便让林泽去府城找他。在开考前,谢太傅会请大儒专门给林泽和谢宁针对性讲学。
并且让林泽现在这几个月中定时写信到谢家,师徒两人进行学业交流,以便谢太傅及时掌握林泽的情况。
重新折好信纸,林泽陷入沉思。
从谢太傅这封信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朝堂如今正是各党派势力分利益的关键时候,大家铆足劲要在新帝跟前争取。
不由想起世子那边,这么久也没有消息。贤王虽然目前只有他一个嫡子,但庶出的可不少。
世子这样,总感觉还有些危险,一个不甚,还有可能被那些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干掉。
毕竟世子现在板上钉钉的太子不二人选,把他弄掉,其他兄弟就有希望了。
贤王、王妃这把岁数,要再生可不容易。即便真有地位更高的侧妃怀上,那年岁太小,竞争力也比不上那些成年的兄弟们。
谢宁的信则与谢太傅的有些不同,一半是分享近况所见所闻所学,另一半是探讨一些学习、生活上的问题。
林泽看得也比较轻松,跟谢宁相处时间最长,大家性格做事也合拍。林泽看完,就已经有回信的大致内容了。
最后是谢明珠的,姑娘家给林泽写信,定然是要通过谢宁的。
说了一些和哥哥谢宁一起习武健身的事,吐槽谢宁说她晒黑了,林泽脑子里都能浮现小姑娘恼羞成怒的模样。
另外给林泽做了两双鞋,说是上次林泽请吃饭的回礼。跟林泽还介绍了一些府城著名的景点,说他明年来的时候,可以去看看。
最后重点介绍府城好吃的美食,谢明珠才情出众,写得色味俱佳,非常有画面感,让林泽忍不住期待起来。
时间就这样匆匆而过,一转眼就到了祭孔大典之日。
县尊大人来北山书院安排在巳时一刻,也就是早上九点左右。
根据同学们共享给林泽的小道消息,这是去完清溪书院后才来的。
一出门,和雷宗荣、刘一阳两人默契碰上。
大家今日都穿着北山书院统一的儒生服,头上戴儒巾、腰间佩香囊、玉坠等物。
“林兄,你写的祭文县尊大人要能看到就好了。”雷宗荣瞧了瞧四周没人,小声道。
自打三人成立学习小组,对彼此的学习情况就比较清楚。写祭文时,林泽的内容是两人远远比不上的。
最后他们干脆把心思花在帮林泽修修改改上,自己的反而让它平平常常。
雷宗荣期待林泽这篇被夫子称赞,获得入选资格的祭文。如果能被县尊大人看上,那也是对他们两人的认可。
林泽笑了笑,知道他们的想法,“温师兄他们的实力自是不必说,甲班的那位同窗也实力不俗。咱们这篇能被选上去,已经很好了。”
说完,林泽表情恢复冷静,转头问刘一阳,“刘兄,你这几日觉得那人有动静吗?”
刘一阳知道林泽问的是斋舍郭永年疑似害他着凉之事,虽然有罗良的说词,以及自己起床时发现窗户开的角度正对自己的事。
刘一阳跟林泽、雷宗荣两人商量后,觉得先按兵不动,要抓个现行才好一次性解决。
许是因为林泽的身份在,刘一阳原本担惊受怕的状态。来了个大转变,他放下这种负担,没有因此受到很大的影响。
“暂时没有。”刘一阳与雷宗荣对视一眼,摇头道。
“是好事。”林泽简单总结说一句。
刘一阳表示赞同,虚实难辨,庆幸自己当初稳住了没闹起来。否则是个乌龙的话,他该不知如何自处了。
三人到食堂吃一个热腾腾的早饭,刘一阳、雷宗荣两人现在每天早上多吃一个鸡蛋。
这是在林泽的影响下,做出的改变,都认可有些银钱不能省的理念。
况且一个水煮的鸡蛋,只两文钱。二人抄书挣的其实完全吃得起,以前只是习惯性节省。
待来到文庙,各班已经在规定的地方站好等候。
最前头是山长领着一众夫子,一身庄重的礼服。三位天字班师兄身穿举人服,跟在一旁。
山门铜钟敲响,县尊大人、教喻并一行衙门的人浩浩荡荡走近,山长、夫子们向前迎接。
林泽站在人群里,尽力看清这位世子提过的安阳县县令刘仪。只见他一身威严的官府,瘦高的身材,长须有些稀疏,眼神肃穆。
在平和的雅乐伴奏下,全体祭祀队伍穿过文庙黄瓦红墙中的两重院门,经过杏坛,来到孔庙大成殿前。
身着统一儒生服的学子们在甬道两侧肃立,大声恭诵《论语》中的部分词句。
随后,县尊同山长一齐向孔子及众先贤上香,并领众人三跪九拜。
礼毕,由刘仪宣读了北山书院今年的祭文,“大哉夫子,万世之师!天命木铎,玉振金声……”
林泽听开头,知道不是自己那篇,心里难免有些失望。待往后一些,发现开始听到自己写的内容,中间穿插还有别的。
心情真是起起伏伏。
看来,这篇祭文是山长他们融合了几人的。偷偷与雷宗荣、刘一阳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大家都忍不住扬起嘴角。
县尊诵读完毕,在悠扬的古乐中,舞者峨冠博带,手持羽和龠,跳起公祭乐舞。
因北山书院的仪式并没有太多表演,祭奠舞乐之后,祭孔大典就宣告结束。
第125章 第 125 章 清溪书院
祭孔大典后, 林泽的学业更加忙碌。
北山书院每日早、午各一节课,剩下所有时间均为自主学习。
一般形式有同学间互相交流讨论、去请教夫子、自学等。
林泽自从太傅之徒身份曝光后,经常有同窗邀请去参加小型学习讨论会。
林泽基本上十天半月挑选着参加一次,其余时候都在自学。
实在是课业繁重, 人家写一份, 他可是要写两份的。太傅老师那边半月汇报一次学习进度, 林泽压力不是一般大。
“林兄,我和雷兄同夫子告假半日, 下晌去城里给书铺送抄好的书,顺便买些纸笔,你可有什么东西要我们带的?”,上午散学时刘一阳、雷宗荣便问道。
林泽还坐在位置上收拾东西, 听他们这一问, 脑子就开始想县城里有什么要买的。
这时候徐同春、蔡敬两人顶着一张笑脸过来,他们并不知道林泽三人在说话, 便开口说道, “林兄,明日我们同乙班打算去暮春亭那边办个诗会, 你可有空?”
等徐同春说完, 蔡敬才转头看向刘一阳、雷宗荣, “刘兄、雷兄可愿一同前往?”
刘一阳、雷宗荣两人最近跟着林泽去过两回这种集会, 但今天下晌请假出书院, 已经耽误功课。
况且他们这次去书铺, 是要接新的抄书活计, 便不是那么有空。但这事他们还是想看看林泽是什么意思,便微笑着,没有做声先。
“又有诗会啊?”林泽笑道, 继而拱手,“林某最近实在抽不开身,大家的好意,我心领,只等下回可好?”
徐同春、蔡敬两人对视一眼,也没有太大的意外,因为林泽一直都是这样。
说他清高,也不是,林泽对他们态度很好,而且也去了两回。
但很多时候,都是婉拒的。平日里大家找他请教或是交流,只要有空闲,林泽也是来者不拒。
经过他们这段时间细致入微的观察和试探,大家也大致摸清了这位太傅高徒的底子。
在某些方面,很有见地。但文采一般,才情不算出众。
以至于有些人私下悄悄议论,太傅大人怎的看上这样的一个弟子。
徐同春拱手回礼,“林兄不得空,那便等下回。”
“多谢徐兄、蔡兄相邀。”林泽礼貌谢过。
徐同春、蔡敬两人说完,也不再问雷宗荣、刘一阳的意思,转头便离开。
三人学习小组仍是结伴回斋舍,路上,刘一阳与雷宗荣面有踌蹴之色。
林泽察觉后,主动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事要同我说?噢,忘了,你们适才问我有什么东西要带。给我买个泥炉和十斤木炭,两个碗、一套茶具吧。这一两银子你们先拿着,多退少补。”
天气越来越冷,下午天黑得早,自然地吃饭也早。
夜晚时间长,林泽现在每天都要吃夜宵。天冷也不能总是吃店里那些冷的,就打算买个能简单煮个面,烧
点热水泡茶、泡咖啡提神的泥炉。
“林兄…我们听闻最近有些人传你的事。”雷宗荣没接银钱,而是小声凑近了些说道。
刘一阳配合着点头,两人住大通铺,自然地,消息就很快流通到他们耳边。
林泽笑了一下,他的事被人说早有心理准备。这也是安阳县地方不够大,要是去府城那些书院。
太傅的弟子也就是让人小小惊讶一下,毕竟那里面有头有脸的多了去。
再大一点考上进城国子监,那一鞋子砸过去,十个有八个都是豪门世家的。
不过两人也是好心,林泽不说那些话,顺着他的话头问道,“什么样的事?我听听。”
“说你这个太傅高徒名不副实,怕只是个普通的门生,根本不是入门弟子,全是你吹嘘出来的。否则怎会在北山书院进学,早就去谢家族学或是府城的大书院了。”雷宗荣知道林泽不是软弱之人,这些话他也不做什么修饰,原原本本告知林泽。
林泽抿唇,没有马上回应,刚听到还有一丝触动,因为这些话是有贬低谢太傅的。
但仔细想想,他总不能为了证明自己跟谢太傅的关系有多好,弄点动静出来。
刘一阳见林泽不说话,不由看向雷宗荣,心里有些着急,“林兄莫气,他们就是酸你有这等际遇。你瞧,哪个敢当面说的?”
“无事,多谢雷兄告知。这些流言蜚语,若是较真,我真成蠢人了。来,拿着银钱,记得帮我买。”林泽笑了笑,把钱袋子塞给雷宗荣。
这种事林泽心里虽然有气,但最好的办法还是不予理会。当然那要是被他知道是谁弄出来恶心自己的,林泽肯定要收拾他一通。现在找不到人时,当然不能被这些小事影响学习。
雷宗荣见他并无生气之意,便也放心些。主动接过钱袋子,又表示会记得买的。
起初听闻,他们觉得涉及太傅那样的大人物。即便可能会影响林泽,还是打算告诉他。以免日后出事,他们心里也不安。
因为跟林泽关系好,在书院里两人的身边少了许多麻烦,雷宗荣、刘一阳是懂得感恩之人。
心底也抱有一丝期许,日后林泽能提携两人一把,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天大好事。
来到岔路口,便瞧见温庭山向他招呼,“林师弟——”
林泽三人快步向前,同他拱手行礼,“问师兄好。”
“师弟们安好。”温庭山回礼,眼睛看向林泽,“山长让咱们去一趟半学斋。”
“现在吗?”林泽想起交上去的策论,祭孔大典过去三四天,林泽觉得山长找他,最大的可能是为了文章后面说的公开课,难道这么快就有下文了?
雷宗荣、刘一阳听到温庭山的话,马上识趣地拱手告辞。
温庭山与林泽一边往半学斋走去,一边说道,“县尊大人也在,不知是为何事。”
林泽这下子是真愣住了,竟然不是公开课,而是县尊。
他不记得自己与对方有什么接触,难不成世子那边传消息?
那也不对啊,传个消息还能让领导专门跑一趟,还叫上温庭山?
“师兄,就我们俩吗?”林泽问道。
“山长夫子都在呢。”温庭山的话语间也是有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两人都没什么信息能共享,于是便不再多说,专心赶路。
半学斋正厅里,县尊居右上坐,山长居左,县尊旁边坐着是县学教喻杜安,对面坐的人是林泽不认识的老者。
林泽两人进屋时,他们正闲谈,内容大致是围绕前几天的祭孔大典。
“学生拜见县尊大人,问教喻、山长、夫子安!”林泽与温庭山先向县尊行鞠躬礼,再一一向其他三人问好。
林泽是秀才,温庭山是举人,在跟县尊行礼时,林泽躬身要更低些。等他直起身,山长方才开口,“那边坐下吧。”
“是。”林泽感觉气氛有点像开什么正式会议,更加不明白喊他这样一个学生过来干什么。
“说起来,我与你也是同门。谢师主持春闱那年,我恰好是贡院举子,一眨眼这都二十多年了,不知谢师如今身子可康健?”刘仪悠悠感叹道。
林泽一听,人家都主动拉近关系,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要给出一个恰当的回应。
林泽马上起身,露出一个激动、羞赧的表情,同县尊行礼道,“谢县尊大人关怀,老师一切都好。”
“小小年纪,太拘谨可不好,坐着说。适才与山长说起今年北山书院的祭文,写得极好,连清溪书院都略逊一筹。难怪呢,原来是山长你收了高徒。”刘仪抬手笑道,转头又与山长继续说。
吴序笑眯眯看向林泽,“可不是,这孩子一个人就找上门,说是想在书院念一阵子。这才几天就适应了,人勤快、天资聪颖,太傅大人好眼光。”
刚才刘仪来,东拉西扯没说什么正事,吴序也不着急,反正迟早的事。现在见他把话题又往林泽身上和太傅那头引,吴序也很配合。
有一个消息他听得是十分畅快的,今年北山书院的祭文竟然把清溪书院比下去了,真是没白费那一番折腾。
想到这里,吴序往自己旁边清溪书院山长邓明照看了眼。心里生出几分庆幸,还好当初林泽找了他北山书院。
“大人适才说起座师,可是忘了邓某亦是同年举子?”邓明照终于开口道。
林泽略有些好奇地看向说话之人,‘邓某’,姓邓的,也是太傅的门生,跟县令刘仪式同年,看来关系很不错。
林泽头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人脉,原来他老师的能量之一体现在这些地方。
主持过春闱,不知道一次还是很多次。总之那一届所有考生都是主考官谢太傅的门生,夸张点,真是桃李满天下。
在对方看过来时,林泽小幅度拱手作揖,人家是长辈,主动示好,林泽不敢端着。
吴序并不应声,他并非谢太傅门生,但谢太傅的真正弟子可是在他的书院。
刘仪笑了笑,轻抚胡须,“听闻小泽你在书院打算念一段时日。”
“是,明年开春便到府城,老师说另有安排。”林泽见县令又把关系拉进一步,把自己当晚辈一样说话。林泽的表情随之变了变,看向县令时,多了些亲近。
吴序和听得有些皱眉,这不是要联手来抢人的吧?吴序眼睛在县令和邓明照身上来回看。
“能在座师身边,是极好的。对了,听闻这次祭文,大部分出自你与温庭山之手?”刘仪和煦道。
林泽与温庭山皆点头。
刘仪顺着又夸赞一句,“果真是青年才俊,吴山长名师出高徒。今年县里的祭孔大典准备在清溪书院举办,不知可否请二位参与撰写祭文?”
听到这里,吴序顿时明白县令他们来这一趟的用意,这是想借人。
这个祭典,北山书院不眼红,他本就不爱操办这些。
但祭文连着输好几年,吴序打心底是想争一口气的,今年能赢,他很惊喜。
清溪书院来借人,若是往年,吴序是决计不会答应,县尊来了又如何,这种事本就不占理。
清溪书院自己的事,凭什么找他们出人出力,得的好处又不能分给北山书院。
林泽一时没敢表态,这事还跟书院有关,小心观察山长的脸色。
县级的祭孔大典不仅面向全体读书人,还有各方百姓都会来观礼。
属于县里少有的大型活动之一,重点是为了传扬孔孟精神,鼓励大家读书明理,起到教化民众的作用。
“吴老弟,这都是为了祭孔大典,你说是不?”邓明照见状,出言道。
吴序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邓老哥,你只晓得,我们北山书院一向不擅长这些,他们都是两个年轻人,这担子有些重呐…”
“这就谦虚了,县里的事,大家都是安阳学子。什么担子重不重,这不还有我在前头顶
着吗?老夫保证,两位只管写,有任何问题,尽管算在我头上。”邓明照承诺道。
见气氛有些不对,杜安赶紧打圆场,“二位山长都有理。吴老不妨让两位学子历练一番,为本次县里写一份祭文,吴老、邓□□同审阅,若是可行,方才用。”
“我是真敬佩吴老弟的,短短一年,便教出这般好学生。如若他们能为我院写这份祭文,老邓我保证倾尽全力传授,让他们更进一步。”邓明照也知道现在他是有求于人,肯定要拿出点好处才行。
吴序心里早就盘算上了,刚才的样子是为了现在好谈条件,“邓老哥谬赞。”
林泽见山长态度有松动,他原本是不太想写的,但一听这位邓山长会全力辅导,就心动了。
因为他知道安阳县最厉害的八股文高手就是眼前这位邓山长,要是在写祭文时,指导一番,林泽是真赚大了。
“山长,不如以两家联名之法写这份祭文。县尊大人宣读时,提上一句此文为清溪书院与北山书院所著。”林泽是北山书院的人,当然还是想给这边争取多一点好处。
吴序顿时眼前一亮,但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把问题抛给对方,“邓老哥觉得如何?”
邓明照看了眼县尊,心里知道吴序是同意这个办法。可是答应了,清溪书院面上可不太好看。
“吴老弟,此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可好?”邓明照还是咬牙坚持。
吴序知道邓明照很在意这事,把名头分一半给北山书院,在对方眼里已经是输了。不过,人情这个他还真有个事能用,“行。”
林泽是没有足够了解书院之间暗流下的争斗,以为能双赢,不过山长最后因为人情,痛快答应,还是挺意外的。
第126章 第 126 章 考前复习
晚秋时节, 北山书院的校道两边铺满了金黄的、灰褐的落叶。不时在树尖上还会有叶片打着溜,撞到行人的怀里。
“吴序这回答应得这么痛快,是不是有事要求到我这里?”邓明照随手揭下头上的一片叶,同刘仪边走边说。
刘仪目视前方, 身旁教谕杜安只听不说, 身后有两个小厮默默跟随, “你也不会吃亏,送太傅人情, 祭文的事也办好了,捎带多教一个温庭山。你又不是没听清,那林泽年后便去府城。瞧这架势,太傅入门弟子做不得假。”
实际上, 刘仪身为县令之尊跟着专门来一趟, 不只是为了和邓明照之间的同年情谊。更多的是世子上次专门派人来提点过,要照拂林家。
即使林泽被太傅留在安阳县, 不少人得知消息的, 都对这位的身份有疑虑。
但刘仪是一点不会小瞧林泽的,人家背后的靠山, 除了太傅, 还有更厉害的呢。
“若非为此, 我是真不愿意跟姓吴的打交道, 太滑手。”邓明照无奈道。
半学斋的凉亭里, 泥炉下的炭火烧得红红的, 不时有霹雳的小火星炸开, 上头的茶壶,咕噜咕噜,水正开。
吴序和李临序相对而坐, 从茶饼上掰下一小块茶叶,投入茶壶,瞥了眼清溪书院的方向,“想必姓邓的该说我滑手了。”
“你要人情是打算弄那个公开课?”李临序将两人的茶杯摆好,看了眼对面的人,直言道。
吴序微微挑眉,将壶盖用竹镊子小心放好,“那老家伙想趁机捞个林泽的人情,这公开课也是那小家伙提出的,此事两家有共同的好处。”
“看来祭文之事,给了你不小的触动。也是,好些年没在这方面扬眉吐气,那几个小家伙弄了个范文,效果就立竿见影。”李临序摇头笑道。
吴序仰头看着亭外苍翠的松树,“我也是问庭山才晓得,原来范文,就是林泽这小子弄出来的。做事很大胆,敢想敢干。我原先还在踌躇,想着多等等,可他明年便不来书院了。这事得赶在他走前试上一试,毕竟是他提出的,对此最清楚。”
“你是哥,我还能唱反调不成?”李临序偏头拿起一柄竹勺,给两人的茶杯倒满。
吴序眯眼笑,“说来说去,还是我运道上压过姓邓的,有县尊同年不敌我白捡一个名不虚传的太傅高徒。”
斋舍里,‘太傅高徒’林泽为了省时间,已经拿出圆珠笔打草稿。
他要给太傅老师写回信,首先要回应信中所问,接着将自己近期觉得最好的诗词、策论、八股文章等附上,谈谈最近学习心得。
学术探讨这一块,林泽不可能像前面概述生活日常的内容那么随便,行文字句都要斟酌,当做是考场答题一般。写一封信,林泽前后花了三个多小时。
而谢宁和谢明珠的回信都算是放松时刻,林泽打算在学习累的时候,再安排时间写一写。
写完老师的回信后,林泽没有休息,马上拿出书本开背。先是温习旧知识,再背诵新的。
做完一件事,就在自制的每日计划本上打勾。事情太多,只能不停挤压时间,强度比高三时已经大差不差。
背完书,又要开始写课后作业、预习新课。嘴巴读累,就换写的任务,再读,如此反复。
很快一个下午就过去,吃饭洗澡洗衣服只给自己安排四十分钟。
“扣扣扣!”
准备去食堂吃饭的林泽听见敲门声,打开发现是下午外出的雷宗荣、刘一阳两人。
林泽赶紧将他们请进来,顺便接过一部分东西,这都是中午托他们去买的。
“林兄,这套泥炉一百八十文,十斤碳是二十文,碗具五十八,剩下半两并二百四十二文。”雷宗荣小心放下东西,从怀里拿出钱袋子递给林泽。
刘一阳往书案那边走两步,把稻草编成的织物装着的碗具、茶具轻放到桌上。
林泽谢过两人,又问道,“可还顺利?你们吃了吗?刚好我准备去食堂。”
“挺顺利的,又接了抄书的新活计。我们在外头吃饱了,把东西送来给你,便回去看书。后日考核,事关升班之事,不敢松懈。”刘一阳认真回道。
雷宗荣也补充道,“林兄,这两日我们都不去食堂吃饭,外头买了干粮。”
今日下午,他们已经买了足够的干粮。现在天冷,放几日都不怕臭的,就一碗热水,两人能一边看书一边吃。
林泽理解他们的做法,点头再次道谢,便送他们到门口。
恰好这时楼梯间,卢桂垂着头,身上大包小包地出现在林泽视线里。
这位学到崩溃选择回家的隔壁舍友,林泽以为他已经退学,这好几天都没回来,不曾想,今日出现了。
“卢兄。”林泽站在门前,客气招呼道。
离得近了,林泽感觉卢桂身上有好几股味道,最明显的当属食物的香气。不用说,带的肯定不少,看来回去一趟,心态治愈了不少。
卢桂抬头,瞧见是心善的隔壁斋舍之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快步上前,“林兄,有些时日不见,天气渐凉,可安好?”
“挺好的,你怎么样?吃饭了吗?”林泽礼貌性问道。
卢桂看到林泽关上的房门,想起什么,赶紧说道,“林兄等等,我在家中带了不少东西来。上回你招待我的,这回给卢某一个答谢的机会可好?”
“行,那恭敬不如从命。”林泽想了想,卢桂这人挺好的,一块吃个饭没问题。
眼睛往卢桂后头背着的包袱扫了眼,那
里飘来的香味,真是让人难以抗拒。
卢桂见林泽同意,连忙掏钥匙开自己斋舍的房间。
林泽跟上来,给他搭把手拎两个包袱。这时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药材味,林泽好奇道,“卢兄,这里头是药材吗?”
“嗯,我家开中药铺的。诶,对了,我特意给你也带了不少补药。特别是秋冬时节,你煮汤、煮水喝、泡脚都是极好的。”卢桂话音刚落,就迫不及待解开包袱,给林泽展现一包包搭配好的药。
林泽没想到卢桂家里竟然是开药铺的,这可是真有钱人,而且这个职业挺受人尊敬的。
“来,这五包放水里,煮开就成。这里还有红枣、姜片、枸杞子。对了对了,这瓶子别看它小,可是人参和甘草片磨成的粉。我爹专门给我准备的,林兄我给你分一点。”卢桂先把一包包炮制好的干药材分出来给一半林泽,又掏出个空的小瓷瓶,给林泽倒药粉。
红枣那些就算了,林泽能收,人参粉真有点夸张。
这年头没有人工培育人参的技术,全是野生的。
林泽知道湿人参就已经不便宜,更何况是炮制好的干药材,还磨成粉。这一道道工序下来,成本更是高得离谱。
卢桂是真实诚,他爹疼儿子,咬牙给了一小瓶,这转头就给林泽分一小半。
“卢兄可别,这小瓶是伯父怕你念书辛苦,特意给你补身子。不瞒你说,我爹前几日刚来,也给我捎了不少东西。红枣我收了,这东西我肯定不要的。”林泽不敢去碰他,万一给他手一偏,直接撒出来,可就难办了。
卢桂见林泽态度坚决,知道他是说真的,“那好吧,等会我冲一杯水,你可要喝来尝尝。”
“好…”
“来,我在县城买了不少好吃的,一个人吃得不尽兴,还好林兄你陪我。”卢桂学林泽当时招待他一样,把床头柜拉过来,一一摆上他带来的食物。
林泽是真开了眼,这小子太会吃——半只烧鸡、一脚烧鹅、一盒子点心、四个酱肉烧饼、三鲜炒面、一包卤味。
再看看卢桂现在微胖的身材,看来还是因为上学才能保持这个体重,否则早就肥头大耳样了。
“书院不得私下饮酒,否则咱们哥俩当碰一杯。”卢桂把一个烧饼递给林泽。
他不爱吃素菜,买的全是荤的。因着回到书院,便不好外出,打算着一顿吃个够。
林泽撑起嘴角的微笑,要是躺在家里,一天吃两个烧饼就饱了。
现在读书任务重,食量增加不少,但这个烧饼林泽估计自己也吃不完,有点大。
他想多吃两口肉,书院伙食虽然不错,但没有这种东西啊。
也不知道卢桂在哪家店买的,下次林泽出去时,也要买,谁能拒绝大口大口吃肉呢。
“瞧卢兄状态不错,想必回家一趟,想通了。”林泽一口肉、一口饼子,再夹一筷子炒粉,吃得真是太满足了。
卢桂露出大白牙,“我爹说,不逼我一定要留在北山书院,只尽力便好。我就说,考不上功名,悬壶济世一样不负圣贤所教。”
林泽不由给他数个大拇指,“伯父真的很开明,卢兄你也很通透、品性纯良。”
“还是林兄开解得好,人活一世,不一定要有什么功名才算不白来一趟。我自小跟着祖父学医,只不过我看医书时,家里人发现脑子特别好使,记东西快。才送我去私塾试着学一学,没想到还真考了个童生回来。”卢桂又说起自己走向科考的原因。
这个理由让林泽感到新奇,卢桂真是一个被科考耽误的医学人才啊,以后怎么样不知道,反正林泽会永远记得他今天见到的这样一个善良、乐观、爱美食的卢桂。
这顿饭吃得很畅快,林泽回去时拎着大包小包,简单洗漱,马上投入夜间学习中。
用新买的小泥炉,烧一些开水,加上几颗红枣、枸杞,满满的学习劲头。
第127章 第 127 章 月考初试
北山书院的月度考核试题是由山长领一众夫子共同出题, 再交给县学教谕审核,最后呈报县令备案。
流程很繁琐且严谨,其余各大书院大致也如此。
而年中、年末考核则是由县学同县令出题,让全县所有书院同步进行考核。
这有点像现代的统考, 为的是掌握全县的教学情况。
一大早, 林泽他们出门就碰上砚池斋的许多同学, 大家难得如此统一的时间出现在食堂。
今天的伙食也特别丰盛些,林泽端着平时吃的猪杂汤粉怀里揣着个鸡蛋, 跟刘一阳、雷宗荣两人汇合。
瞧见两人也端着一个碗过来,林泽笑着打趣道,“难得啊,咱们三吃一样的。”
“今儿考试, 天冷吃碗热乎的, 手脚暖和,拿笔也灵活些。”刘一阳语气轻快, 看得出来对自己学习的成果挺有信心。
林泽一边剥鸡蛋, 一边看向自己碗里猪杂,“那是, 我告诉你们, 猪肝补血。平日里食堂要是做这道菜, 你俩多吃。”
“还有这等好处?猪肝价钱便宜, 肯定买。”刘一阳咧嘴, 低头吸溜一口冒着热气的汤。
雷宗荣也点头表示, 心里记下这事, 打算下回去县城书铺时,顺道买些吃。
三人花了十来分钟就把这碗汤粉吃得干干净净,马上往崇志堂赶去。
大家在自己位置上静坐看书, 各自互不打扰,偶尔会有人低声交谈。
待山长并两位夫子出现,所有人都端坐好。
林泽的视线马上落在王夫子手里拿的试卷上,这年头的考核很像现代模拟考。有试题有答题卡,还有几张草稿纸。
科考中,草稿纸是官方发的,现在是大家各自准备。
“好了,人来齐,九月份考核正式开始,众学子务必爱惜名声,不可做营私舞弊之事。如若有谁犯此院规,皆逐出书院,绝不姑息!”吴序例行训诫。
众学子皆应道,“谨遵师长教诲!”
很快,山长便离开前往下一个班,留下的两位夫子一人发试题,一人发答题卡。
林泽早就准备好笔墨纸砚,拿到试题第一时间审题。题目类型大都是固定的,林泽早已打听清楚。
第一道是以秋风为题,作一首托物言志的诗。
林泽清楚在这块上属于短板,但一直以来刻苦努力去突破,现在作诗水平大有长进。
加上这道题不算难,上次参加集会,还做过呢。因此第一道题,林泽答得很顺利。
虽有把握,但还是先在草稿纸上写一遍。检查两次,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林泽才使劲搓手。等掌心更暖和,才开始小心书写。
第二道题是一篇赋,‘玉烛’为题,以“和”字为韵,限五言六韵。赋这个体裁,现代人也是有印象的,比如‘阿房宫赋’、‘赤壁赋’等。
这次的题目要求长短没有做要求,可长可短,但肯定是比刚才那首诗内容要多。
‘玉烛’并不是像玉一样的蜡烛,而是出自《尔雅·释天》,云:“四时调,为玉烛。”,意思是四时之气和畅。形容太平盛世。
夸就完事了。
根据要求的韵律格式,先吹一遍皇帝的德行堪比尧舜,国家安定人民幸福。
再说国运昌隆,风调雨顺,国家如有神明庇护。
最后感慨一句,啊~在这样美好的时节,大家都歌颂贤明的君王。
很快,林泽就写到第三道答题,难度跟着上来,这道是策问题。
“浮费弥广”。这道策问题是想问考生,财政支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广,怎么办?
林泽的总体构思方针就四个字‘开源节流’。
但具体写的时候,要引用四书五经开头,比如《尚书》有云……引出论点,否则答案就不行。要有理有据,有出处。
最权威的就是四书五经里的,别的都白搭。
这些儒家经典书里有什么案例是跟开源节流有关系的,人家是怎么做的,再引到林泽要说的方法上,这些都是有固定的写法。
林泽在家里跟老爹、在别庄里跟太傅,又去雅集上混一圈,现在在书院也不是白待的。
虽然在遣词造句的细节上,还没佼佼者的文采斐然,但表达的内容绝对有干货,立意上已经相当有优势。
这套试卷一共四道大题,最后两道都是策问,内
容定好的,并要求以八股格式答题。
林泽在第三题写出初稿时,已经到中午,大家默默掏出准备好的干粮,快速填饱肚子,继续写。
真有种在考场号舍一样,为了避免拉肚子,林泽没喝冷水,而是进空间喝昨晚准备好的热牛奶。
他拿空间里的牛奶出来,烧开,晾凉到能入口的温度,重新放回去。
一早起来,进去看了看,没想到牛奶竟然真的没有变化,还是放进去时的样子。
真是让林泽搞到了空间的一个新用途。
日影渐斜,这场考试持续了八个小时,从早上八点一直到下午四点,中间一点没休息。
若是要上厕所,则举手,由一位夫子带着去。
初冬时节,天黑得早,四点考完,等夫子把答卷收好,大家纷纷站起来动动手脚,真的都僵硬了。
大家一边吐槽几句试题的难,又说自己还没写完就收卷了。
林泽可不敢相信,感觉是当年班里学霸说自己发挥不好,结果一出成绩,全级第一…
“林兄,走吧…”雷宗荣、刘一阳两人招呼道。
大家考完,用脑过度,脚步恍惚,声音发虚。
林泽也是累得丧丧的,拎起书包,三人一块回斋舍。
路上谁也不出声,风有些大,默默拢紧衣裳,脑仁吹得都有点嗡嗡痛。
刚到大门口,就听见宿管苏大爷喊他,“林泽——”
“你们先走吧,太冷了,回去好好休息。”林泽先跟两人叮嘱完才走。
雷宗荣、刘一阳点点头,同样叫林泽也好好休息,考试辛苦了。
来到大爷的单间,林泽打起精神,拱手问道,“苏老,找学生可有什么事?”
“你石潭镇的家人送来一床被子和衣裳,就在城里那个…额叫什么‘杂货铺’的。哎,我人老了,这记性不大好。”苏老头坐在竹椅上,不由伸手去挠已经稀疏发髻,试图想起那个具体的名字。
林泽一听,不用大爷多想,连忙说道,“可是余家杂货铺?”
“哎哎~是了是了,我话传到了,自个儿去拿咯。”苏老头笑眯眯道。
林泽想,刚好考完试,出去一趟不耽误,“多谢苏老。”
“考得如何?头一回,就算写不完也不碍事的,月月都能考,你岁数又小,比不上那些写了好几年的,很平常。”苏老头宽慰道。
林泽感慨,大爷是真够意思,就吃了一回蛋糕。林泽都打算找个机会,再送他两个。港荣蒸蛋糕是真的受老人喜欢,又香又软。
“多谢苏老宽慰,我没事。已经尽力,若是结果不如意,也不会太多沮丧。如您所言,日后多努力便是。”林泽含笑道。
同大爷说一会话,刚才发痛的脑壳,好像缓解了点。
苏老头见他心态还不错,便摆手让林泽回斋舍,“天冷,考完这一场手脚都冻僵了吧,赶紧回去洗个澡。”
“好,您老也注意身子。”林泽拱手告退。
回到斋舍,林泽把衣服找好,提着木桶和装衣服的编织袋去洗漱。
热水要一文钱一桶,很多贫困些的学子,大都合起来买一桶,回去泡脚擦身,这样比较省钱。
因此,虽然大家都很需要暖和身体,但洗澡间的人不算多,林泽来得也早,很顺利洗了个热水澡。神清气爽,就剩吃个饱饭,再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林泽出门时,碰到卢桂。两人就闲谈起这次考试的感受,主要是林泽想听听他的。
“还行,可能是我自己想通了,都能写完。只不过回家几日,落下了些功课,想来最终成绩应该也不会太好。”卢桂说话时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林泽替他高兴,吃早饭时把他带上,和雷宗荣、刘一阳四人一块吃。
等上午的课程结束,林泽便去找山长请假,下午放学后外出一趟。
此时,吴序和四位夫子围坐在屋里,临窗而设的茶桌边,有一盘棋在上面。
“去取衣物可以,酉时一刻前回来。在外谨记,勿去酒肆、青楼非礼之地。若为非礼之事,被人作践辱骂,或相斗争,定然要被逐出书院。”吴序叮嘱时间,林泽是第一次告假,他啰嗦一点。
林泽作揖行礼,“学生谨记。”
在林泽觉得事情差不多后,吴序又转变语气问道,“小泽,你那公开课法,我是看了。有一点我很好奇,若夫子们参与公开课,如何有所得?”
林泽一愣,这好处不是写在纸上了吗?当然是增长技能啦。吴序问得有点突然,林泽余光扫过夫子们。
只见王夫子神情有点冷淡,其他三人相对比较轻松。
难道是另有所指,好处…对夫子们另一层好处…除了能力那这时代最重要的就是名声了。
想到这里,林泽试探性说道,“参与公开课活动,可授予该夫子一份有纪念价值之物。”
“噢,何为有纪念价值?”吴序看了眼在座的人,手里的白子轻轻放回棋罐中。
林泽想到现代时,大家做好人好事,除了稀罕奖金,那锦旗、证书也是很想要的。
“若为授课夫子颁发一张山长或者教喻,甚至县尊大人亲手所写的赞扬之言,比如‘安阳之贤师’等称号。并加上所获荣誉之夫子名讳,何年何月在何处所得,写于一尊瓷瓶上,以作纪念。”
林泽这年头什么东西能大大方方摆出来,现代那种奖状纸好像不行,造纸技术还没到,眼睛一瞟就看到旁边书架上装饰的瓷瓶,灵感马上出来。
此话一出,吴序顿时陷入沉思,连着四位夫子都在脑子里想象着林泽所说的‘瓷瓶’。
吴序抬眼看向王夫子,见他盯着瓷瓶,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原本就赞成的李临序和石敬,嘴角直接扬起。
人到这把岁数,银钱已经不大看重,教书育人是追寻先圣之路。
说到底还是在乎身后名。
若是参与这种公开课,他们能有一尊县令亲制的瓷瓶,还是写着这样特殊文字的,那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呢?
只要一想,家中摆着一尊‘安阳之贤师’的花瓶,什么都不必说,将亲朋好友都领来,佯装不经意地展示,谁都晓得自己的本事与名望。
林泽也注意到几位夫子的变化,看来这种精神鼓励更刺激啊。在信息传播很慢的时候,这种‘物证’真是非常有吸引力了。
第128章 第 128 章 四人小聚
下午散学后, 林泽先回宿舍换一身束袖款式的衣服,比较方便出行,头上用一根发带、木簪子束起,再背一个斜挎包。
说起这个斜挎包, 林泽当时在石潭镇看见时, 都忍不住惊奇。跟现代的包包真就是一个东西, 除了材质不同。
林泽这个是比较低调的褐色拼接暗红色的粗布,上面绣有小狗、叶片、花朵的图案。
绣工不是特别精致, 但整体有童趣,而且价钱便宜,一个才五文钱。
林泽当时想都没想就全款拿下,后来一直没怎么用。谁知道, 来书院后反倒经常拿来当书包使。
从书院去城里, 走路大概四十分钟。林泽希望在半路上碰到有车经过,看看能不能带自己一程。
好久没走这么远的路, 林泽有种回到逃难时, 每天步行两万加的状态。
“踢踢——踏踏——”身后有辆骡车从林子里出现,林泽听见蹄声。正回头准备拦车, 没想到对方也朝他挥手。
而且前头赶车的人, 林泽越看越眼熟。
等近了, 顿时喜上心头, 原来是当初来到县城时住的‘老杨家脚店’, 那位掌柜杨大叔。
骡车在林泽身旁停下, 老杨拉紧缰绳, 满脸笑偏头看向林泽,“泽哥儿,真是你, 适才远远瞧着不真切。”
板车上坐着的是杨三郎随着父亲下了车,有些惊讶地看着,并不知道父亲他与面前这位少年郎有什么交情。
“杨大叔好,能碰到您,是晚辈的幸事。”林泽先是打量一眼旁边的杨三郎,心里
已经有个大致猜测,可能这位就是令杨大叔骄傲万分的杨家三郎。
杨掌柜偏头看向自家儿子,朗声介绍道,“这是此前来咱家住过的林泽,他也是北山书院的学子。泽哥儿,这是我家三郎,他如今是书院的童生呢~”
“早已听说杨兄在北山书院,一直没有机会相识。在下地字丙班林泽,问杨兄安。”林泽拱手道。
林泽瞧他年纪应该跟自己不相上下,模样清瘦些,但眼睛很纯净,给人的印象挺好的。
杨三郎马上拱回礼,态度也是大大方方的,“林兄安,按书院规矩,您是我师兄,该是杨思先问好。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泽哥儿,瞧你是要外出?我们回城里,你上来,老叔送你一程。”杨掌柜是个热心人,且听这一会,他已经知晓,林泽功名可比他家三郎要高,心里更是愿意大家多多来往。
他是开门做买卖的,最懂朋友多的好处。
他家就三郎一个有出息的,其余家里也没有什么帮得上的亲戚。
因此,杨掌柜对儿子书院里的同窗、夫子们极为尊敬。
每回家来,必得准备好大包吃的用的。让儿子回去给同窗们分一分,只盼他们在书院里能对三郎照顾一二。
林泽跟着杨思坐上杨家的板车,两人便闲聊起来,“杨兄也是同山长告假外出吗?”
“嗯,我每月月底都回家一趟。林兄,我爹带了两个烧饼给我,来,这个你吃。”,杨思扭头去后面固定在车上的箩筐中拿出油纸包住的东西。
他家近,每次回家都是定好日子,他爹准时来书院接人。
林泽将这个还有些余温的烧饼掰成两半,只拿其中一份,“我还不是很饿,多谢杨兄、杨大叔的馈赠。”
想想以前读高中,每月一次双休,他老爸也会开车来接。而且知道他放学肚子饿,每次都会在车上准备点面包酸奶,古今何其类似。
“林兄,这回月考,你们地字班的考题难不难?”杨思陪着林泽一起吃饼子,他自从知道林泽是地字班后,就想问一问了。
林泽见他好奇,就大致说了一下试题。而且考完试,有兴趣谈考试的,想来发挥得都不错,不然哪有心情聊。
“真难,我们前头是作诗、默写、注解经义诗帖。”杨思挠头,看向林泽时带着敬佩,因为他能感受到林泽在讲试题时的从容谈定。
杨思已经初步断定,这位林师兄虽然在丙班,但学识定然不差。许是因为入学晚,方才在丙班的。
林泽觉得杨思是个长在很有爱的家庭里的娃,为人正派,懂家人的辛苦。
虽然平时也是习惯节俭,但家里条件还是比雷宗荣、刘一阳两个好的。
“你学得扎实,一步一步就能升上去,明年朝廷若有恩科,你可下场试试。”通过刚才听杨思阐述自己的解题思路,林泽也大致摸清了他的水平。
杨思还没回答,前头赶路的杨大叔已经有些激动地向林泽问道,“泽哥儿,你说三郎明年能下场?!真的吗?我家娃儿能考秀才?”
“爹——能下场科考不是说就能考中,您可别激动。”杨思赶忙劝阻道。
林泽笑着看父子俩说话。
杨大叔还是忍不住咧起嘴,“哎呀,能下场已经很了不得。上回不就是私塾先生说,让你下场试试。这不就考中童生,还入了北山书院,爹信你有本事。”
杨思无奈看向林泽,耸耸肩,笑了笑。
“你有学识,迟早能考中的。”林泽帮着鼓励一句。
这回杨大叔没出声,但林泽就是知道他眼睛笑成一条缝。
骡车的前进速度比走路快上许多,原本四十分钟的脚程,坐车约莫二十分钟便到了。
“泽哥儿,你要去的‘余家杂货铺’就在对面那条街,你穿过那一段巷子,很近的。”杨大叔将骡车慢慢靠路边停下,指着前头说明道。
杨思先下车,等林泽下来,仍挽留道,“林兄,真不来家里吃个饭吗?”
“多谢杨兄,我同山长告假,定好是卯时一刻要回去,下回时间充裕,再上门打扰。”林泽朝父子俩拱手。
刚才聊一路,林泽跟杨思挺合拍,还说等他返回书院,要送家里的吃食给林泽。
“那我便不耽误林兄,回头再寻你。”杨思回礼,重新坐上板车。
杨大叔朝林泽挥手,“若有需要,可来脚店寻大叔。”
“好~你们慢点。”林泽学着他挥手,站在原地,目送一会。
随后去到余家杂货铺取家里捎带来的东西,两个大大包袱。
余家掌柜并不在,是他家大儿子、儿媳妇看店。林泽用北山书院类似校卡的一纸文书证明自己的身份后,顺利拿到东西。
“小郎,你放心吧。我们帮你看着,回头顺带给你叫辆板车,送你回书院。”穿着一身棉布衣的余大郎应承道。
林泽拱手致谢,在杂货铺林泽也顺手帮衬,买了一小坛本地比较有名的甜酒和三斤红薯。
这东西还是听杨大叔说的,用糯米发酵制成,有一定的酒味的。但听他描述,酒精浓度应该很低。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跟汤圆或者红薯切块一起煮,特别适合冬天手脚发冷的情况吃。
逛街时,林泽基本就是奔着吃的去,生活用品自己暂时不缺,先是去吃了一碗鲜香可口的云吞,然后就是打包,韭菜盒子、蜜炙乳鸽、卤猪脚、炸河鱼。
这样走一圈,两手都拎满东西,最后路过买菜的街道。林泽见水灵灵的,突然很想熬个砂锅粥,就这样放点青菜叶子进去,白中带翠,非常解腻、暖胃。
这时候菜农很多已经卖完东西,林泽看一圈,找一家品相相对不错的摊位买了一小把小白菜。
重新回到余家杂货铺,林泽同余大郞简单寒暄几句,便说时辰不早,要赶回书院。
“北山书院规矩严,我等早有耳闻,你放心吧,板车都给你找好了,那位老张头,送你去一趟,只收十文钱,可行?”余大郞指了指店铺墙根下带着布帽的老汉,对方此时也朝林泽露出一个淳朴的笑。
林泽算了算,二十分钟十文,做得还是包车,值得。
“好,多谢余大哥,那我便请这位大叔送一程。”林泽朝那位老汉点头道。
余大郞见状,赶紧朝老张头招手,“把车拉来——林秀才坐你家车回书院。”
老张头家拉车的骡子是林泽见过最瘦的,林泽心里有点不自在。但很快就明白,坐车就是照顾人家买卖了。而且有骡子已经比大多数人家强。
“秀才郎君,慢些上。”老张头做惯这事,能在下晌还拉到客人,他也很高兴。而且拉的还是一位秀才公,老张头觉得自家板车都亮堂些。
在余大郞的帮忙下,林泽的东西很快被整齐地固定在板车上。两人同余大郞告别后,马上出发去北山书院。
骡子瘦,走得确实没有那么快,不过林泽留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回书院是完全足够的。
老张头一直送到斋舍楼下,林泽谢过他要帮忙搬东西上去,
“我自个儿来就成,您一路辛苦,先坐着歇一歇。”
“那、那成,秀才公慢些,不着急。”老张头有点不好意思,他其实不是头一回送人来书院,但也忍不住生出紧张敬畏之情。
林泽三下五除二,两趟来回,就搞定了,在最后一趟付清车钱,叮嘱一声,“您老回去路上当心些。”
“诶诶,好。”老张头摸着怀里的铜板,老脸上都是欢喜。
回到宿舍,林泽就去隔壁敲门找卢桂,又去远一点的大通铺找雷宗荣、刘一阳。
卢桂答应得很爽快,他已经把林泽划分为同好,都是爱吃的一类人。也不觉得占人便宜,反正他下回出去,定然也会再买好吃好喝的,请林泽一块享受。
倒是雷宗荣犹豫着,推迟道,“林兄邀请,我们很欢喜,只是已经吃过晚食,就不去了吧。”
刘一阳也跟着点头,他们猜也猜到,
林泽买的肯定是有肉类的,谁不爱吃,更何况还是白送的。
但他们晓得,朋友之间,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林泽请他们,自然地,两人也得想法子请回去才行。
但他们没有那么多的银钱啊,那这样的便宜就不能占。
“只是普通的小菜,我还准备熬个青菜粥,一起吃。也不是经常这样,就当是一块聚一聚,你们平日也帮我不少,我还请了一位师弟呢。”林泽继续劝说。
两人最终还是答应了一起过来吃饭,进屋后,林泽给他们互相介绍。都是同龄人,品性也是好的,很快就熟络起来。
把砂锅粥煮上,窗户打开,避免中一氧化碳。
卢桂从自己寝室搬来两张椅子,把林泽的书案整理出来,大家围坐一起,一边吃着桌上的美食,一边畅意闲谈。
“对了,林兄,下午你走得快。我们听夫子说,明日咱们地字班的学子同山长和石夫子,一块去半山上的明安寺,听禅师讲经。”雷宗荣将一只小河鱼吃下肚,便看向林泽。
林泽头一回听说还要去寺庙学习的,真是又长见识了,“好啊,我还未曾听过禅师讲经。”
“我们也没有,只听其他入院久些的同窗说,前几年也是去过明安寺的。”雷宗荣道。
卢桂啃着卤味,满脸享受,“真羡慕你们,人字班好像都没出去过。”
“师弟好好苦读,考中秀才,入地字班。”雷宗荣宽慰道。
卢桂感慨道,“我念书没几位师兄好,不晓得能在书院待多久,地字班就不敢想。这回考核,都怕丙班也是垫底。”
雷宗荣、刘一阳愣住,他们没想到卢桂成绩是比较靠后的,有些尴尬。
“卢兄若是不念书,可不就回去继承祖传医术,也合你意嘛。”林泽调侃道。
说实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成绩如何,只是感觉还行。
卢桂嘿嘿一笑。
雷宗荣两人见状,放下心,“师弟若有什么课业上的困惑,随时来问,我们二人必不藏私。”
“诶,夫子们多久批阅完大家的考卷?”林泽问道。
刘一阳答,“往时是十日左右。”
那还挺久,不过也能理解,那试卷全是高难度、阅读量大的题目。夫子们是要在课余时间,批改天地人三个年级的试卷,慢点也正常。
第129章 第 129 章 明安寺
“此番到明安寺听慧明法师讲经, 众学子必得严肃、端正、一丝不苟。上山期间当心脚下,山路难行,带跟木棍或是竹杖皆可。明安寺乃佛门清修地,一切听山长和夫子的安排, 不可节外生枝。”大讲堂前, 石夫子目光在一排排学子跟前扫过。
底下的地字班学子们都不敢有什么小动作, 大家不约而同拱手道,“谨遵夫子教诲!”
“好, 若有什么事,可询问天子班三位师兄。若他们亦无法,再来同我等细说。”吴序一袭玄色衣袍,不似儒衫款式, 倒有点佛家僧袍的意思。
其余一块前行的石夫子、李夫子仍是常见的青衣儒衫。
众学子自是一概听从, 而后,地字班三十三人便随着前头天字班的师兄们往明安寺出发。
林泽三人小组一块走, 大家都是各有各的小圈子。
“林兄你半道若是背不动, 把水囊和一些物件放我书袋里。我和宗荣在家时,经常下地。”刘一阳趁旁边人离得远, 飞快对林泽小声道。
他觉得林泽这样身份的人, 在家定然是只管好好念书, 其他一概不用管。
昨日大家都晓得, 明安寺在北山的半山腰, 山路险峻, 不好走, 林泽怕是艰难。
他和雷宗荣都是心细之人,昨儿就想到这事,便打定主意, 路上帮着拿点东西或是林泽走不动道时,扶一把。
林泽明白两人的心意,不过他们林家村逃难时,自己连板车都拉过,这回还不算什么难事。
“多谢二位关怀,我若是不能对付,一定开口。”林泽含笑道。袖子里的手掌,覆上自己那早已有模有样的腹肌,稳稳的安心。
雷宗荣给他们一人一根竹棍,“登山杖,能省力些。”
林泽原本没准备,是觉得这半山爬起来应该还行,当初在山里待十来天,对自己的实力有一定认识。
不过雷宗荣都准备了,拿上也不耽误,朝对方道了声谢。
“听闻明安寺的慧明禅师已经许久不讲经,他的年岁颇高。不曾想这回竟然亲自给我们讲学,是极大的幸事~可惜人字班的师弟们来不了,否则加上卢师弟,咱们四角就齐了。”雷宗荣见周围的同窗们都各说各话,便想起自己得知的消息,主动分享道。
林泽听到是关于本次活动的主角,好奇心也起来了,“慧明禅师是寺院的住持吗?”
林泽没怎么接触过僧人,他只有在云山雅集上,陪着谢宁跟一位高僧聊过。对方因为在绘画上极有成就,闻名于世。
没想到这年代,儒学一派跟佛家还有这样的交流,看来是自己短视了。
看山长让天字班师兄带路的安排,北山书院肯定不止一次带学子们上山听禅师讲经。
刘一阳回道,“我听斋舍里的人说起,这位大师在上一年已将住持之位禅让出来,如今寺庙住持是他师弟慧觉法师。”
林泽表示了然般点点头,“师兄他们是不是去过?”
“应当是,我们入学时日还不算久,许是几年前吧。”刘一阳推测道。
北山学子们是一大早出发的,雾气笼罩着北山,万物朦胧神秘。露水覆在草木上,空气一片清冷之意。
大家走着路,过一阵子,身子暖和起来,便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清凉来得十分恰到好处。
林泽对这种秋游活动,非常感兴趣,他们这群人最小都是高中生的年纪,走几个小时山路,就算身体弱些,咬咬牙也能撑下来。
当然也是因为身体特别差的,也熬不到现在,科考可是要命的。
在原身的记忆中,每年考场上都有人考完出来就不行了,亦或是被官差们从号舍里抬出来的。
林泽一直在北山脚下的书院生活,对山上的风光从未踏足。
从书院出来后,刚开始走的道路还是较为平坦宽阔的路面。渐渐靠近密林后,山峦突起,峰势险峻。
一条只勉强能两人并行的山路,曲折蜿蜒地连接着云间的寺庙与山下的俗世。
“现今开始,众学子不要多说,保存气力,专门走路。不可分心,以免摔伤滑倒。同窗之间互相照应,前后诸生,各自留心,遇事不得束手旁观。”前面的温庭山,杵着竹杖,站直身子,转过来对后面的诸学子大声说道。
大家齐声应道,接着原先凑一块走的小团体们自觉分开。上山前,整个队伍排成一条线,开始登山。
不能说话,林泽便专心观察周围风景。
整个山道像一条黄色的绸带,绕着山体盘旋而上。虽山峰看这险峻,目前还不算陡峭,只是狭窄罢了。
路上还有许多凸出的大大小小的石块,一个不留神,很容易摔倒是真的。
从路面没怎么长出野草,可知,这条路日常有人往来,推测寺庙还是挺多人去拜的。
山脚下的植被与他们书院瞧见的差不多,等爬了约莫一个小时后。巨大的太阳从层峦叠嶂中冲出,雾气渐散,路上的景色变得瑰丽奇伟。
山道两旁的树木高耸入云,粗壮的木根裸露在灰黑色的岩石间,青苔悄悄生长、蔓延。
前头师兄停下脚步,只听见他喘着粗气,转身对大伙道,“此地歇一刻钟——”
林泽等人一鼓作气,加快脚步到达师兄们所在的路边一片松树林里。
此时地面铺满一层松针,柔软的、泛着油性光泽的松针。
大家纷纷找个地方盘腿坐下,林泽眼疾手快,找了个有大松树的地方,坐下来时能把后背倚靠其上。
刘一阳、雷宗荣两人就没有林泽这力气了,两人几乎是互相搀扶着,踉跄得
差点被木藤绊倒。
林泽朝他们招手,示意两人过来一块坐。
待他们坐下,林泽才起身四处张望,“山长和夫子他们呢?不是在咱们后头吗?”
“啊?我们都没注意。”刘一阳两人面面相觑,靠着树干,大口大口喘气道。
林泽看见三位师兄,便同两人说一声,自己去问问。
刘一阳两人只管点头,他们真没有力气了。
“怎的瞧着林兄并不算累呢?”雷宗荣苦笑道。
刘一阳艰难拿出布包里的水囊,没有回答,先喝一口水,缓缓干涩的喉咙,“林兄身子比咱们结实多了…”
两人不由想起在书院时跟林泽说的话,对视间,默契摇头一笑。
“师兄~”林泽走到温庭山三人跟前,拱手行礼。
温庭山三人起身回礼,“师弟有何事?”
“我没事,就是想问山长和两位夫子呢?他们年岁大些,咱们要不要回头迎一迎?”林泽觉得老人家不容易,一把年纪地跟着爬山。小伙们都累得直不起腰,留着他们三在后面,一直没关,是不是太心大了?
温庭山三人听完忍不住笑了,“师弟安心,山长和夫子们是坐竹舆上山,自然不能走这样的山道。早已请了山下的农家壮汉抬竹舆。”
林泽一脸尴尬,这是他多虑了……
“师弟挂心师长,是好意,我等自当转达。歇息之时不长,你先回去喝点水,吃两口饼子,后头还有一半的路程。”温庭山温声道。
林泽拱手告辞。
回到队伍里,两人问起此事,林泽如实相告,然后大家都沉默,不约而同换话题聊。
一刻钟时间很快就过,在师兄们的号召下,大家收拾好东西,重新出发。
“到了到了!”
“哇,你们瞧,明安寺像是挂在半山似的。”
一个小时后,林泽等人终于来到目的地。
只见寺庙依山而建,从正门进去,是一座庄严的佛门殿宇,立于奇山危石之中。
林泽甚至都想象不了,这样规模的寺庙是怎样建成的,需要那么多的材料,是一个多大的工程量啊。
“诸位师弟请到一旁凉亭静坐,待三位师长到来。”温庭山再次说道。
不多时,有五位年轻的僧人各自挑着两个箩筐过来,其中带头那位,放下担子后,双手合十,朝众人说道,“诸位施主,请品一碗我寺清茶。”
林泽等人在三位师兄的带领下,朝对方同样回礼,“有劳大师。”
“不必客气,小僧法名观真。受主持之命,招待诸位。若有何需观真相助,尽可开口。”观真僧人不卑不亢,语气平缓地回道。
林泽眼里都是新奇,原来古代纯正的僧人是这样的吗?真就是修仙啊,他们的心态感觉好松弛。
观真五人从箩筐里拿出一叠叠粗陶碗,另一边框里是一大壶热茶。
也不让林泽他们这些来客动手,僧人们挨个送上一碗茶。
林泽他们走一路,水囊里准备的热水早就凉了。现在到了山上,吹着冷风。原本就有些出汗,这一碗茶确实贴心,暖身解渴。
大家一碗茶喝完,因为有僧人在,谁也不好弄点窃窃私语的小动作,一直都是各自观察,静等山长和夫子。
约莫半个小时候,坐竹舆上山的夫子们终于出现在大家视线里。
许是抬竹舆的汉子被留在寺外,山长和两位夫子是走路进门的。
“见过吴居士、李施主、石施主。”观真也瞧见来人,先是小声跟身边一位小沙弥说了句话,然后便向前迎接而去。
林泽他们一行学子也起身相迎,纷纷行礼。
吴序给观真回礼是用佛家的合十礼,李夫子、石夫子则是行儒生拱手礼。
吴序同观真寒暄几句后,便领众人前往大殿讲经处。
殿门前,身披袈裟的住持慧觉大师同几位地位不低的僧人一同迎接,“许久不见,居士可安好?”
林泽端详这位主持大师,年纪比山长还大些,瞧他的言行,好像跟山长交情匪浅。
“有老住持大师挂心,老夫一切都好,慧明大师…可准备好了?”吴序往大殿看去,眼底有些感伤之意。
林泽看出山长情绪不是很高,心里有些不解,这也算是远道而来见老朋友,怎么感觉大家都不太高兴的样子。
好像有什么事让山长和住持心情沉重。
反观两位夫子神情都是期待之意,跟他们这群学子一样,极为欢喜,都等着听大师讲经。
“请移步大殿。”慧觉住持没多说,只做出请的手势。
林泽跟随大家一同进大殿,明安寺规模不算大,殿宇自然也不会很宽敞。
正前方是一座巨大的木雕佛像,于莲座中,悲悯地垂眸目视众生,嘴角凝结着一丝令人莫测高深的微笑。
祂的头部圆满而秀丽,既有男性的庄严,又略带女性的慈和。
林泽他们早已经被事先提醒过,大家都没有直视佛像,随僧人们一同跪拜行礼,方才从侧面入讲经的地方。
待众人在蒲团上坐下,传说中的慧明法师在两位僧人的搀扶下,缓缓进入众人的视野……
第130章 第 130 章 法师圆寂
明安寺侧殿, 林泽等一众学子、夫子坐一边,另一旁是寺庙的十几名僧人。
他们盘腿而坐,两手放于腿上,背脊挺直, 肩颈放松, 是林泽见过的一种僧人坐禅的姿势。
一身崭新僧袍的慧明法师在两名僧人的帮助下, 身体极为自然地做出一样的坐禅姿势。
林泽坐在第二排靠旁边圆柱的地方,离慧明法师还挺近的。
听闻他今年已经九十三岁, 皱纹、斑点、眼袋等岁月的痕迹都在他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笔画。
“今日又见诸多才俊,老衲心中欢喜。好友相聚,亦是大喜。今日,或许是老衲最多一次讲禅, 多谢檀越们、各弟子愿意来陪陪我这老头。”慧明法师声音有些虚, 但咬字仍十分清晰,在场的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林泽听个开头, 慧明法师的声音很温和, 说的话让人心里十分舒服。
这话落地,殿里的僧人们开始跟着慧明法师反复念佛, 他们会把脖颈处的那串佛珠摘下, 闭目低声反复念诵, “南无阿弥陀佛。”
林泽第一次亲身体验这种诵经之事, 原先还有些躁动好奇的心绪。
在一声声吟唱中, 渐渐平和下来。像一杯晃动的水, 被一只宽厚的手, 慢慢扶稳、放平。
约莫五分钟后,吟唱声停止。慧明法师睁开眼,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本经书放在膝盖上, 一手覆于其上,以一种奇特的韵律进行唱经。
“观自在菩萨……菩提萨婆诃。”
林泽听了好一会,才明白大师念的是佛家经典《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旁边的僧人们嘴唇微动,并无声音发出,像是在模仿学习慧明法师诵经的节奏韵律。
看来这是专业技能了,林泽也用心感受这种奇妙的吟诵。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全文不长,两百来字念完后,慧明法师讲经的方式竟然是用一些小故事来引出一个道理。
“一日,一小童指着院里一片枯黄的草地,对禅师道,【你瞧,草又干又黄,实在不美观。我们应该撒些种子,让这里重新长出绿叶红花。】禅师摇头道,【随时。】
过了几日,小童仍不见禅师有行动,不禁着急。又过了半个月,禅师将一包种子交给小童撒到地里。小童很高兴地撒下,谁知,秋风四起,将他播下的部分种子吹走了。禅师摸着他的脑袋,微笑道,【不打紧,到哪就在哪儿发芽。一切随缘。】。
待剩余的种子冒出许多嫩绿的叶,小童蹦跳着,笑个不停。禅师笑道,【随喜。】”
慧明法师的故事说完,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做出一句自己的点评,好像他从来就是一个单纯复述故事的人。
讲完后,他也没有再说话,林泽等听众却是低头,
陷入沉思。
慧觉住持有规律地敲着木鱼,大家都在静静地在慧明法师的引导下,进入自我修行。
不知过了多久,林泽他们抬头重新看向大殿前方的慧明法师,等待他继续讲经。
却见法师垂着头颅,两手结印,脖颈间的佛珠以极小的幅度晃动着,但他一动不动。
慧明法师身旁坐着的几名弟子肃然地念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场内的气氛有了不同的变化。
林泽余光看见山长眼含泪光的模样,心里已经隐约升起某种不好的猜想。
众学子大都是知晓僧人们念诵的经文是什么意思,原本不知情的,很快也明白过来。
慧明法师,圆寂了!
大家呆愣过后,学着双手合十,跟着默念经文。
“老衲替师兄慧明送诸生一程,望众生好好用功,方不负来人世间一趟。”慧觉住持手中木鱼停下,起身同众人道。
他面上并没有太多情绪起伏,许是精通高深佛法,于生死一事上,已然比常人通透。
林泽心里被堵着一块大石头似的,他没想到这位第一次见面的慧明大师,竟在人生的最后一刻,都在播撒佛法的种子。
至此,大家已经明白,为何许久不曾讲经的慧明大师,今儿却应北山书院之邀。
吴序领着北山书院一行人,对着慧明法师郑重行礼。随之,默默地有序离开。
这里要忙起来了,他们不便停留。
下山时,吴序三人跟着学子们走了一段路,“林泽、温庭山过来扶我一把。”
林泽两人赶紧过去,不是开玩笑,下山比上山还危险。
李夫子、石夫子也各自有学子扶着。
“山长,您和慧觉住持、慧明大师是朋友吗?”林泽问道。
他能看出山长跟明安寺的关系很不错,大家肯定是常有来往的。
吴序点头,“今日这场讲学,是慧明大师亲口托人跟我说的。你们可明白是为何?”
林泽没有先说话,在场都是聪明人,明白慧明法师的苦心,他对北山书院寄予厚望。
当然,更重要的是,山长跟对方的情谊深厚。在最后一刻,送予吴序的弟子们一场精神洗礼。
温庭山瞧见无人接话,身为大师兄,自然不能让山长的话就这样掉地上,“大师在圆寂时,仍挂心世人,弟子们定当铭记今日传道之恩。”
“你们啊,还年轻,正是争强好胜之际。日后的路,有狂风暴雨,也有春风暖阳。遇事时,心态便极为重要,佛法有修心之用。出世入世间,需记本心不变。”吴序看向众人说道。
下山后,回到斋舍,林泽先是洗了个热水澡。洗去一天的劳累,坐在书案前,将一蜡烛点亮。
这时节,天黑得早,林泽听打更声,现在才下午三点。
窗外的天有点黑,像是下雨前的征兆。林泽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工工整整写下四个字,“本心不变”。
好像,某些已经淡下去的念头,又重新冒出来。
一开始在逃难前想科考,是为了过上正常的日子。不要像柳头县那些衣衫褴褛的人,过得生不如死。
后来,在逃难时,见到了更多的悲剧。林泽觉得,如果自己的一地父母官。要尽自己所能,带大家过上好日子。
后来,发觉封建社会中的政治规则,比他想象中更复杂更可怕,林泽已经生出退缩的念头。
而且,他成功给自己谋了一条非常完美地退路。
一个有政治影响力的退休老师,另一方面,在朝廷未来掌权人世子那里,树立技术型人才的形象。
怎么看,都能最大程度保住自己这辈子能不愁吃穿,顺顺当当。
“为什么呢?”林泽将前面的窗门全都打开,看向一片苍茫的远山,低声问自己。
这个问题涉及了人生的意义,林泽自然而然就代入现代的理念,他想起曾经看过的需求层次,具体作者不记得了,总之是个外国人。
林泽坐回椅子,后脑勺靠椅背,闭眼思考。
这短短的半年,生活的变化是巨大且始料未及的。
前进得太快,很多东西没时间静下来好好想想,今天是一次契机。
慧明法师的圆寂给他的触动实在太大,林泽需要重新思考自己要走的路。
“咕噜咕噜~”
思考者的造型凹久了,五脏六腑已经要揭竿而起。
窗外已经下起瓢泼大雨,又冷又湿,林泽关紧窗户,晃动的蜡烛火苗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林泽在加衣服去食堂吃饭和自己煮之间,犹豫了一分钟,最后决定生炉子吃泡面。
“老天爷,谁能想到我那一堆泡面,竟然还没吃一包!有福不享,夭寿啊~”林泽嘴里嘟囔着,一边动手烧火。
屋里有半桶水,是林泽平时留着洗洗手,烧热水用的,正好用来煮面。
为了预防一氧化碳中毒,林泽又跑去把窗户打开一点,风大,还得把烛台换个位置。
等水烧开,林泽放一包老坛酸菜面,还加入鸡蛋、香肠、虎皮鸡爪、冰柜里的丸子,可谓是种类多,味道保香。
食材在加入后,各自的味道在热汤中渐渐交融,又被面条吸得满满的。
等熟了,林泽斯哈斯哈地用布巾隔着,把陶锅转移到书案上,准备开吃。
外面的雨势一点不见减小,反而噼里啪啦愈发猛烈。秋末初冬的第一场雨,是季节过渡的象征之一。
屋里的人却将雨点声当做背景音乐,林泽飞快拿来自己的碗筷,开始嗦粉,“太香了太香了~啊~怎么现在才想起吃泡面~嘶~好烫~”
赶紧进空间,开了一瓶可乐,灌了两口,简直灵魂都美到了。
最后连汤都没剩一点,吃得真是肚子溜圆,林泽把锅放回炉子上,加水泡着碗筷。
“吃饱喝足,先背背书,消食。”林泽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背诵,一边等锅里的水烧热,方便他洗碗洗锅的。
在北山书院的日子过得飞快,林泽和温庭山开始在邓明照山长的指导下,写祭文,学八股。
而给谢家的回信,林泽已经通过余家交给石潭镇的家人。
上次月考成绩也出来了,林泽三人学习小组非常顺利地进了乙班。
卢桂竟然意外地没有排末尾,他高兴地请大家去食堂吃了一顿好的。
林泽越学越上手,完全适应了忙碌充实的学习生活。
到了十一月,林泽又从乙班升入甲班。这次刘一阳、雷宗荣没有跟上,但两人并不气馁。
眼下距离书院冬季闭馆,还有五天左右。
这天散学,苏老头喊住他,“林泽,有人找。”
“苏老安,是哪位?”已是冬日,林泽头上戴着一顶保暖的帽子,将半张脸和耳朵遮住,脚下的鞋子也换成防水保暖的羊皮靴。
这时,宿管苏大爷的值班室里出来一人,竟是谢管家,林泽惊讶之余,没忘礼节,“问谢管家安,不知道您来了。”
“问林公子安,老奴是奉命前来。您一会可有空闲?老太爷命我送来一批书籍,要赠送北山书院,多谢诸位夫子、同窗们对你的照顾。谢家仅以此,略表心意。”谢管家将此行目的告知林泽。
林泽没想到,老师竟然安排了这事,在双方的信件中,他一点都没提到。
“老师对我的一片爱护之心,林泽感激不尽!”林泽朝府城的方向郑重行礼。
谢管家跟着林泽行了个礼,随后,两人便坐上马车,谢家一同跟来的护卫们掉头往山长所住的半学斋而去。
吴序正在整理书卷,听闻林泽同谢管家前来,料到有事要说,便让温庭山备好茶水,亲自出门迎接。
“问山长安。”
“老奴见过山长,有打搅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吴序同林泽的关系已经很熟络,见他面上带笑,吃了个定心丸,谢家来人对书院应该是好事。
“您老过谦了,请进。”
大家在正厅坐下,温庭山已经备好热茶。
“不知太傅大人是否有事吩咐在下?”寒暄一番后,吴序主动提起,免得谢管家不好开口。
这是给足了谢家面子,其中有林泽的缘故在。
这几个月,吴序对这个新来的学子非常满意。
谢管家先是看了眼林泽,含笑说出此行目的。
吴序没想到竟然是捐赠书籍,这可是谢家私藏的啊。
为了感谢北山书院对林泽的教导,竟舍得给这样一份大礼。
不仅是对林泽的重视,也是体现太傅对北山书院的认可,更是对他这个山长,书院所有夫子的认可!
吴序一时都没控制住表情,袖子下的手抓得死紧,“您老急着回去吗?太傅大人的赠书意义非凡,我想邀县里的一些宾客前来观看共庆。”
林泽知道山长的用意,这是要抓住机会宣传北山书院呢。
但林泽认为自己没法决定,便转头看向谢管家,等他说话。
谢管家却说道,“此事老奴做不得主,要听公子的意思。”
林泽都愣住了,他能在这件事上,给谢家做主?
山长也是没料到是这个回答,他将视线挪到林泽身上。
“那就办吧,这几个月,承蒙山长、夫子们和诸位北山书院的同学们照顾,林泽感激不尽。”
“是小泽你聪慧机敏,又刻苦拼搏,真是羡慕太傅大人有这样一个好徒儿。”吴序这人情世故,拿捏得也是非常准确。
“即然事情已定,那老奴先告辞。”谢管家起身道。
林泽还以为他要多留两日,“您不等典礼吗?”
“是啊,一块观礼可不正好?”吴序也急着挽留。
谢管家笑道,“老奴此行,只为送书。公子更能代表老大人,若老奴在场,便是不合规矩了。”
谢管家意思很清楚,他作为下人,即是在府里很有体面,在外也不可以代表谢家的脸面。
林泽和吴序不好再多说,一同送他出去。
“公子,这两箱是书籍,这个包袱是给您的。”谢管家让护卫将车里的东西搬下来,并说明道。
林泽点头,背起包袱,两箱书则是暂时存放在半学斋,等举行捐书仪式时再搬去藏书楼。
“你有个很好的老师。”吴序看着谢管家远去的背影,含笑道。
“学生会谨记的,在离开书院前,老师送我最后一份大礼。”林泽握紧包袱。
“也是送给北山书院的。”吴序拍拍林泽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