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告别之日
腊月十四, 积雪压枯枝,北山书院一片莹白。
藏书楼的大厅里,一早学子们便提前过来扫雪,将书院主干道的积雪全都清理干净。
吴序与县尊刘仪坐在上首, 下方依次坐着教喻、安阳县其余三大书院的山长。
“岁末冬至, 忽觉诸位在北山书院又度过了一个春秋。老夫恬居山长一职, 见诸生勤学刻苦、孜孜不倦、学有所成,大为欣慰。望春归之时, 尔等继续踔厉奋发,笃行不怠。”吴序脸上带着愉悦温和的笑意。
邓明照在一侧听着,垂眸一动不动,知道今儿来就是亲眼看老家伙得意的。
但邓明照很清楚, 不来也不行, 县尊发话了。
现在是要给林泽和谢家做脸,邓明照知道轻重。
大堂里分布放着几个烧得正旺的暖炉, 林泽等学生都按班站好, 大家两手拢在袖子里取暖。
而今年的散学典礼实在有些新奇,大家昨日得知地点改正藏书楼后, 都纷纷有猜测, 是怎么回事。
如今瞧见这好些身份不一般的人都在, 学子们心里已经转成满满的期待。
到底是什么样的好事?或者是多大的事, 竟然能让县尊、教喻他们齐齐出现在此。
待山长说完一番勉励的话后, 县尊便接着说。今天为了以示尊敬, 刘仪在吴序请他第一个发言时, 他推辞了,让吴序先说。
“诸生冬安。”刘仪语调平缓,目光慢慢扫过在场之人。
“大人冬安——”在场之人作揖回礼。
“书院乃集贤、修德之宝地, 诸生皆有承续文脉,承继道统之责。吾闻北山书院山长、夫子恪尽职守、为人师表,各堂学子们手不释卷、焚膏继晷。本次年末考核,北山书院名列前茅,本县甚为欣慰。今有我朝太傅大人赠书于此,以表书院教化之功,此为书院师生之幸事,本县亦是与有荣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望书院师生共勉。”刘仪说道。
听完刘仪的话,大家脸上不仅是骄傲和高兴,更是兴奋期待,竟然得到了太傅的赠书,那是多大的荣光?安阳县里,就他们北山书院独此一份了。
山长吴序看了眼底下前排站着的林泽,含笑道,“赠书之事还需感谢林泽的一番居中牵线,今尔即将走出书院,奔赴前程。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林泽在大家或是好奇,或是敬畏的目光中,缓缓出来。面前是含笑看着他的县尊、山长和夫子们。
回想这段时间的相处,林泽对北山书院是有特殊的感情。
这里虽然只是一所县级书院,但山长、夫子们并不只是为挣一份束脩才来的,他们是有某些理想与信念的。
站到县尊和山长跟前,林泽鞠躬行礼,又朝旁边坐着的夫子们行礼,最后对所有站着的同窗们拱手。
林泽道,“清珩向诸位问好。北山书院求学之日不长不短,眨眼已至玄英。临走之际,清珩心中有许多不舍。念师恩如山,高山仰止。感友情似水,清澈澄明。今日一别,来日不知何时再见。离别之痛,难于言表。望诸君珍重再珍重,山水有相逢,我等后会有期!”
说完,林泽再次作揖行礼。
他这一段话,其实是临时发挥,原本想着悄悄来、悄悄走。心里实在感慨良多,便应下了山长的要求,决定说一说。
也算给自己这段珍贵的书院求学经历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以后有机会再回来探望山长和几位夫子。
“好!”刘仪连说三个好字,见林泽说话这么有规矩、留体面,他是极为满意的。
吴序更是激动得忍不住握住林泽的手,老眼闪着泪花。
这个弟子,他从一开始是带着勉强收的。
到如今,他只感激苍天眷顾,给他们书院捡到这么一个大宝贝。
没有人不喜欢这样发自真心感恩他们这些为人师的,抛去世俗所求的钱银,他更多的是追求一种育人成才的满足感。
在场的夫子们都是教过林泽的,不管以前大家对林泽的态度各有不同,听完这样一番暖心的话后,心里很难不生出极大的好感。
“祝愿林师弟此去,一鸣从此始,相望青云端!”温庭山率先拱手回礼。
其余学子们纷纷重复念着这句话。
“祝愿林师弟此去,一鸣从此始,相望青云端!”
煽情的环节非常到位,大家费了一点时间方才平静一些。县尊见状,便继续赠书流程。
林泽在两位师兄的帮助下,将两个木箱子抬出来,放到事先准备好的长桌上。
打开后,林泽先是捧了一套四书五经出来,“家师准备了两套大儒注解过的《四书五经》,其中这套是为感谢邓山长无私帮扶我们北山书院学子的。请您务必收下。”
林泽双手捧到邓明照跟前,这事当然不可能是林泽自己临时决定的。
而是跟吴序整理捐赠藏书时,林泽就跟对方通过气。有两套一样的大儒注解版《四书五经》,其中一份是谢太傅在林泽信中,得知邓明照给林泽开小灶,教他八股文技巧后,专门准备找人复抄出来的。
而且林泽这话说得巧妙,邓明照得书的原因是帮助北山书院学子,但大家并不晓得只是给林泽个人开小灶而已。
其他山长不知内情,日后会因此事。在书院合作时,更主动积极些。
林泽知道吴序有意推动教育资源有限制的共享,也就是公开课的计划。
今年推行不是很顺利,两人思来想去,林泽借
这个机会,再推一把。
其他学子们倒吸一口冷气,“大儒注解的《四书五经》?!”。
这是什么样的大手笔,老天爷。是他们想都不敢想,这还是捐赠书籍中的一套。
那里头的好东西,真是让人想一下脑子都晕乎得紧!
邓明照都愣住了,没想到这会还有他的事。
还是旁边夫子扯了扯他的衣袖,邓明照难掩激动得起身过去,两手飞快在衣裳上连着擦了好几遍,“真是、真是客气,太客气了,我也是举手之劳。日后你若有学业上的困惑,记得来信跟老夫说说。”
“多谢邓师,学生记下了。”林泽笑着答应道。
邓明照见拿着沉甸甸的书籍,本就感慨良多,自己本意是有私心的。但林泽的回报,令他太过震惊。
而听到他称呼自己为‘邓师’,邓明照瞬间眼角湿润了。
一把岁数,真是被这小年轻弄得,怪难为情的。
邓明照笑得直仰头,伸手就解下腰间的一个玉坠子赠予林泽,“好好好!为师很高兴,有你这样的弟子!”
吴序简直要翻白眼,真是老不死就没脸没皮的。他才是林泽正经的师长,你搁这半道捡便宜。
其他书院的山长眼巴巴瞧着邓明照两手抱着书籍,护得严严实实,跟个孵崽母鸡似的。
随后林泽便请山长亲自介绍谢家捐赠的其余藏书,大都是科考用的,谢家也很懂书院的渴求。
那些书籍,对世家大族来说大都是普及的东西。但对外头的人来说,绝对是珍品中的珍品,许多是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的。
“这些书籍全部都会妥善置于藏书楼保存,若有人要借阅,需得经由我本人同意方才,且不得拿出藏书楼。”吴序说明书籍的借阅方法,这些虽然都是复刻本,但也是珍贵至极。
他已经准备在书院闭馆时,领着诸位夫子抓紧着抄录一份出来。
谢家这些原本自然是不能随便拿出来翻看的,以免损坏,可就后悔莫及了。
大家一听,这些竟然都是能开放给众学子看的,更是激动万分。大儒注解的书、还有好几分春闱、秋闱的试题详解,若不是脑子还算理智,都要上去抢夺了。
捐赠仪式结束后,林泽被山长他们留下来,一同到半学斋有好好吃了一顿饭,给林泽送行。
每位师长都跟林泽说了一些话,叮嘱考场细节的,传授学习经验的,甚至县尊刘仪提点了一些官场潜规则。
林泽受益匪浅,一直到下午,方才散去。林泽回到斋舍,开始收拾东西,明天就是正式放假,现在几乎所有学子都跟他一样的动作。
到了下午,卢桂来敲门,“林兄,你明日要走,咱们四人最后吃一顿,我下晌出去买了很多好吃的!”
“好啊~”林泽毫不犹豫就答应。
两人一块去找卢桂,今天赠书仪式后,全院都认识林泽这个大名人。
一路上,见到的人,都会热情跟他打招呼,林泽自然是一点不端着。
“雷兄、刘兄——”卢桂敲门喊道,现在天冷,斋舍房门大家都是关紧,抵御严寒。
屋里很快有人开门,是刘一阳,他见到林泽两人,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猜到是什么的,“林兄,卢师弟!快先进来,外头冷。”
大通铺的斋舍现在是乱七八糟,桌上全是大家收拾的东西,地上也是,简直没有落脚的地方。
一年了,终于迎来长假,要回家过年,行李没法少。而且这里的学子们,是要把被褥带回家,否则回去是没有多余能盖的。
“林兄,卢师弟~”雷宗荣从行李堆里抽出身来,同刘一阳过来招呼道。
卢桂将邀请的事告知,两人也是二话不说,马上就跟着一块过去。
因为饭菜太容易冷,林泽把自己的泥炉搬过卢桂斋舍,一个锅里烧热水用来喝,一个锅里煮林泽之前给他们做过的麻辣烫。
“快快快,坐下,你们瞧我买的好吃~”卢桂让他们自己坐,然后指着早已经摆好的食材。
卤猪耳、卤猪大肠、鹌鹑蛋、羊肉片、猪肉片、丸子、小白菜、香菜、蘑菇、豆干、豆腐、藕片满满当当桌面已经摆不下,有一些是放在一旁的木箱子上。
只见卢桂把书案挪出来当饭桌,最中间是一口比林泽那个大一半的陶锅,里头的半锅热水已经开始翻滚起来。
林泽与他对视一笑,非常熟练回自己斋舍,拿来酱料。
这玩意是灵魂,只有林泽有。卢桂馋得要命,但林泽说是家里秘制配方,外头买不到。
说是酱料,其实就是火锅底料,林泽每次拿出来吃之前都时处理过包装袋的。
从小陶罐里舀出几勺子火锅底料,放到陶锅里。卢桂麻溜放姜片、葱段并几样在外头买的香料。
“这次的锅碗还是你俩包噢~”卢桂朝刘一阳、雷宗荣嘿嘿笑道。
两人自是没有不应的,“放心师弟~”
四人一边下菜,一边聊天。
“林兄,明年你不来书院,是在家念书吗?”雷宗荣道。
林泽摇头,“或许去府城老师那。你们也可准备着先,听闻恩科要有消息了。”
雷宗荣与刘一阳都是能下场的,两人皆是点头,表示记下了。
“倒是你们来府城参加科考,咱们再吃一顿好的。”林泽道。
“好!”
卢桂一听,笑道道,“你们要参加恩科,我这个师弟除了祝师兄们金榜题名,另外送大家一瓶养元丹~
科考极耗心神,你们到时拿着去。我爹以前专门给我配的,放心,我自己上回就吃了,管用的。
林兄明年不来了,我便托余家给你们捎去。雷兄、刘兄等开学,我顺道带来给你们。”
林泽三人听到这样的好东西,一人一筷子给卢桂夹东西,他的碗都要装不下才停手。
“卢师弟,多谢了!明年开学,林兄不在,咱们可是会继续督促你进学的。”刘一阳笑道。
卢桂扶额,嘴里的丸子都不香了。
第132章 第 132 章 雪天赶路
“爹。”
“多福。”
林泽一手一个行李包袱, 见到斋舍楼下多福在守着骡车,他爹刚好要上楼寻他。
砚池斋这一片地方,平日里只上下学时来往的学子比较多,其余都是冷冷清清的。今儿学子们归家之日, 来了不少接娃回去的。
林泽是知道家里人来接他的, 因为半月前书院跟他们说了今年的闭馆日期。
他便写信回去, 而家里也托余家捎来信件,会一早赶车过来接人。
“好小子, 又长高了些。”林郁盛顺手帮林泽拿过一个包袱,仔细打量一番儿子,满满的欣慰。
自打有余家这个通信渠道,林泽的学习情况, 林郁盛是比较清楚的。
这小半年, 可谓是进步斐然。北山书院真是来对了。
林泽嘿嘿笑道,“爹, 你也是依旧风度翩翩。”
林郁盛如今已习惯林泽偶尔的跳脱, 把这两个包袱放板车上,交给多福放好地方。
“少爷!”多福跟林郁盛来过两回书院看林泽的, 他如今认了不少字, 更加敬佩林泽。
只有自己亲身体会, 才能明白十四岁考中秀才是一件多难的事。
林泽朝他招呼, 顺手给多福把帽子压紧了些, “我和爹上去搬东西下来, 你来规整。”
搬东西并不久, 林泽的大件主要是三个木箱子,其中两箱书,一箱笔墨纸砚、泥炉碗筷等
物, 另外被褥等林泽已经用麻绳捆好。
父子俩来回四趟就结束,林泽站在楼下的桂花树,抬头望向自己的房间,抿唇一笑,跳上骡车,“走,回家过年咯。”
“回家过年咯。”多福跟着重复一句,挥动鞭子,控制骡子出发。
寒冬腊月,做骡车没有车厢,露出来的皮肤很快就会被吹得生疼。
好在林郁盛两人早有准备,将一条围巾拿出来给林泽,把脸裹住。
昨夜又下了一晚上的雪,路面很不好走,林泽他们前进速度并不快。
“爹,咱们到城里吃点热乎的东西吧。”林泽两手紧紧缩在衣袖里,眼睛都有些挣不开。
林郁盛点头,“恰好我们在县城里置办些年货,否则这车厢也不必拆卸下来了,为的是多装些东西。”
“好啊,要买什么只管说,我对县城还挺熟悉的。”林泽也想给家里人买点东西,村里的亲戚们也好久不见,想趁过年回去好好走动走动。
明年春闱消息出来后,林泽估计又是一整年在外求学、科考。顺利的话,按照谢太傅的意思,是直接准备秋闱事宜。
临近过年,县城天天都是赶集日,热闹得不得了。
街道两旁,铺面上方的幌子被风吹得咧咧作响。
平日里宽敞的青石街道,水泄不通,走在路上摩肩擦踵。
铺面、小摊货品繁多,好些堆到门外,让本就拥挤的路,变得更不容易走。
见此情形,林泽觉得不能坐车通过县城几条主干道,“咱们先把骡车寄存到‘老杨家脚店’,杨掌柜是个热心肠的,我与他三郎是同学。咱们再背箩筐去置办年货。”
“好,你来赶车吧,泽哥儿。”林郁盛来的时候特别早,街道人还没有这么多。
绕远路来到‘老杨家脚店’,杨掌柜不在,听杨二郎说去书院接三郎。林泽说明来意,杨二郎半点没推辞,让林泽把骡车牵到后院的棚子里。
“你们安心去买东西,骡子我保管给你们喂得饱饱的。”杨大娘抱着一捆草料过来,笑容满面。
林泽一行人再次谢过,背着箩筐一身轻松去采买,而多福则是留在脚店看顾行李物件。
虽然杨家很热心,但脚店人来人往的。板车上那么多东西,还是要有个人看守才放心。
“爹,东市杂货铺、布桩多,咱们扯几尺回去给爷奶、沐姐儿做衣裳。”林泽提议道。
林郁盛自然是没意见的,父子俩来到一家比较大型的布桩。
只见铺面前挤满了人,而且几乎都是妇人、姑娘,她们交头接耳,手上动作也没停。摸着、审视着手里的布匹质量、花样,性价比够不够高。
林泽只听了几耳朵,就弄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人挤在这家铺面,原来是搞年终大促销。
那铺面钱一张张长案摆着的布匹全是仓库积压的旧布,而且存在一些瑕疵,比如晕染的颜色不够均匀,花色也没那么好看等。
父子俩几乎是看得愣住,大家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林郁盛轻咳一声,“还买吗?”
林泽看见两位妇人互喷口水,手里扯着同一块布,谁也不可能让谁。
暗暗咽下一口唾沫,林泽怕自己实力不够,“那、先去瞧瞧别家…”
林郁盛轻吐一口气,他适才是真怕儿子硬着头皮也要去买。
换了家人少点的布桩,林泽认真选了三匹布,过年前买东西就是贵点,但大家愿意为情绪价值买单,开心啊。
“一共三两一钱。”掌柜的目光落在林郁盛身上,等着这个明显是长辈的人给银子。
却不想林泽先一步从怀里掏出钱袋子,递过去一块银子,“您称称。”
“哎,郎君稍等。阿四,先帮郎君把三匹布绑好。”掌柜的微微惊讶,很快就拿起戥子称重。
林郁盛低头问道,“你怎么还有这么多银子?爹给的都没用吗?”
“爹,我老师也给了。”林泽小声回道。
这是真话,谢太傅每回送信来,包袱里都有几十两银子。
信中他老人家是半点没提,林泽知道肯定是他担心林家银钱不凑手,方才做此安排。
林泽后面回信有专门跟他说自己有银子,不用再送了。但下次谢家来人的包袱里,还是有一包银子。
林泽现在手头的钱是越来越多,本以为动用一点陈辉鸣那份钱,谁知道一点没用上。
在书院念书,吃了吃喝以及部分生活必需品的花销,林泽基本不在其他地方花钱。
细细算下来,每天三顿吃肉菜,一个月下来二两银子都有剩余。
家里每月林郁盛来看望,必会大包小包外加二两银子的生活费。
林郁盛一听,不仅没有太高兴,反而怕儿子在谢家那边因此没脸面。
出了店铺,林泽见他爹面色不虞,“爹,你放心,谢家的银钱我都没动,这都是你们每月给我的。在书院里每天就吃三顿饭,我哪能花得完。来之前你们又给我好些银子,这几个月下来,可不有好几两剩余的?”
“谢家给你多少,自个儿收好,那是你老师的恩情,日后科考或是别的,用在你自己身上便是。但给家里置办东西,那银子便不能用。”林郁盛稍稍安心些,但还是趁机把道理给儿子掰扯清楚。
林泽认真道,“爹,我晓得了。”
父子俩接着去不同的地方买了不少石潭镇没有干货、吃食以及过年用的香烛、黄纸、对联纸等。
林郁盛顺道给自己添了一些读书人用品,父子俩还淘到了几本书。
两人背篓装得满满当当,回到脚店,将一包干果、一包点心拿给杨大娘。
“多得您二老对我家泽哥儿的照拂,就是些心意,可不要推脱。”林郁盛道。
杨大娘和杨二郎拒绝不了,只好收下,杨大娘热情道,“开春来书院,记得随时到我们家吃个便饭。”
“大娘,您老替我向大叔和杨三哥问好。”临走前,林泽挥手道。
离开安阳县城,已经临近中午,太阳并没有出来,阴天下雪的可能性挺大。
林泽三人没有在闹市里吃东西,而是选择在城门附近的一家小摊,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面,并一碟包子。
天冷,肚子更容易饿。
三人吃得肚皮溜圆,方才继续往石潭镇赶路。
果不其然,约莫半个时辰后,天上就飘来稀疏的雪花。有些不好走地路面,林泽三人只能下来牵着骡子慢慢过。
“用油布盖上板车,咱们也戴好斗笠。”林郁盛说道。
下雪时,并不是最冷的,但融化在身上,可就难受了。
回家的速度因为这场雪,不得不慢下来。这场雪是断断续续地下,林泽三人归心似箭,半点不想停下来。
下午时,林泽看到熟悉的‘石潭镇’城门,想起里面的大房子,顺着无比熟悉的山道,继续走。
路过了买小鹅的大叔家,又看见熟悉的林木,最后顺着小清河往前走,是他心心念念的桃花坪!
桃花坪比安阳县更山,下的雪更久更大,地面一片晶莹的雪白,唯一的颜色是灰褐色的树枝。
流淌的小清河表面结了一层透明的冰,天很黑了,林泽他们的灯笼看得不够清。
进村的路面被人特意清理过,积雪很浅,桃花坪的林家村,有几家窗户里有亮光的。
满身风雪,打开院门,林泽来不及看看自家新建房子长什么样,只想赶紧进屋暖暖。在外面走了一天,他们三人已经筋疲力尽。
新建的三间砖瓦房,堂屋木门被敲响。
炕上的老太太、老爷子、林沐三人顿时起身,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泽哥儿——”
“天爷!赶快进屋,他爷,赶紧给三人掸掸雪,沐姐儿去倒热茶!”
老两口一阵手忙脚乱,林泽三人冻得浑身僵硬,嘴唇止不住颤抖。
“快快换件衣裳,上炕暖暖!”老爷子顾不得老胳膊老腿的,疾步从屋里捡出三条被褥。
林泽握着林沐给的热水,一点感觉不到烫手,哆哆嗦嗦连喝两杯,身体才有了点知觉。
“爷、奶,骡车在外头,找个地儿安置…”林泽颤声道,他被老爷子架着去屋里换衣裳。
另一边,老太太推着林郁盛和多福去他们自己的屋子,“我和沐姐儿去给你们舀热水,先把这身衣裳换下。”
灶房里的早就烧好满满一大锅热水,灶口底下的火都没熄。旁边的菜锅陶罐里都热着饭菜,显然是一直等着三人回来吃的。
林沐舀水,老太太再底下添柴,加大火势,继续烧下一锅热水。
“赶紧,你们爷俩先用雪搓搓,再去泡热水!”老太太忙个不停,瞧着父子俩冷成那样,见到大孙子的高兴劲都提不起来了。
林
泽同林郁盛乖乖让老爷子老太太用雪搓热活血,然后又一块去木桶里泡。
这时候,父子俩谁也不觉得尴尬。
泡过热水澡,身体是彻底暖和过来。老爷子马上去喊炕上的多福也去洗洗。
一锅热水撑死就两桶,多福只能在卷着棉被躺炕上取暖。
等三人都缓过劲来,林沐方才将饭菜端到炕上的矮桌上,“爹、大哥、多福你们饿坏了吧,赶紧吃点东西。有汤、有荤有素。”
“爷奶、你们吃了吗?”林泽捧着汤碗,火速吃起来。
“吃了,你管自己先吃饱,等会就回屋睡一觉,累一天,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泽哥儿,你屋在那边,炕已经烧热,被褥都是全的。”老爷子坐炕边,看着他们吃得香,放心不少。
老太太也附和道,“听你爷的,吃饱就去歇着。真是受大罪,今儿不知怎的下雪。你们也是,应当在县城过一宿,等雪停再回。”
“好好。”林泽朝老两口咧嘴笑,他其实头痛得很,全身都不舒服。在书院待久了,从来没有这样大雪天赶路的。
林郁盛和多福也好不到哪去,他们昨日赶去安阳县,今日冒雪回来。
第133章 第 133 章 父子交谈
躺在柔软暖烘烘的炕上, 大棉被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林泽翻了个身赖着没起。
林泽眼睛慢慢睁开,瞧着窗外亮堂堂的光线透进来,不用出去看就晓得今日是个大晴天。
林泽终于有心思打量自己的新房间。
一块块青砖垒砌的墙壁, 屋顶是由一根根粗大的房梁撑起, 整齐厚实的青瓦将一切风雪牢牢挡在屋外。
房间比之前住的茅草屋时大了一半, 床边窗户处设有一张大大的书案。
对面墙下是一个松木做成的书架,长度约莫两米多, 表面泛着莹莹光泽,是用桐油刷过的,防蛀防潮。
最后一面墙是堆放着大大小小的木箱子、藤编箱子,那都是林泽的衣物。
干净、宽敞、整齐有序, 林泽非常喜欢, 晓得是老太太他们精心准备的。
“哥,醒了吗?”一身淡粉色棉袄的林沐轻敲房门小声问了句。
林泽抓了抓头发, 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温暖的炕, “起了——”
“那准备出来吃早饭啦。”林沐没进屋,只是提高了些声音, 带着明显的雀跃。
林泽应了声, 想赖床的心思只能被迫放弃, 起来把一头乱发梳好盘上去。现在林泽要是穿回去, 敢去干古装造型设计的活。
书架上有一块磨得铮亮的小铜镜, 林泽出去前检查一下仪容仪表, 确定没有问题, 打开房门来到堂屋,一看全家都在。
隔壁住得近的三叔公、五叔公一大早就过来,老人家觉少起得早, 大冷天也不可能出去干什么活便凑到林泽家。
“阿爷、阿奶、爹、三叔公、五叔公。”林泽挨个打招呼,好久不见大家还是熟悉的模样。
三叔公他们坐在炕上喝热茶,见林泽出来全都将视线聚集在他身上。
“哎哟,泽哥儿瘦了,可见是念书刻苦。大嫂,一会我让林江拿篮子鸡蛋补补身子。难得回家,过年这些日子可要养回来。”三叔公从炕上下来拉着林泽的手,一个劲心疼道。
老爷子、老太太心里也高兴,昨夜没瞧真切,现在三叔公、五叔公他们说话,老两口便笑着看。
“哪有,三叔公是心疼我,想送鸡蛋给我才这般说的。”林泽将三叔公请回炕上。
五叔公不落人后,刚才嘴里有口热茶便让三叔公抢了先,“来来,刚起身还没吃早饭吧。”
多福从灶房里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上头还卧着一个鸡蛋、一圈肉,“阿奶和阿爷一早揉的,泽哥你尝尝。”
“多谢阿爷阿奶,一看就香得紧。”林泽去饭桌那边一百年吃面,一边听老爷子他们说昨晚林泽三人回来的场景。
吃过早饭,林泽带着林沐一块去村里转悠。
太阳刚升起,林间泛着黄蒙蒙的金光。虽然照在身上感觉不到一点暖和,但看着就是暖暖的。
“哥,你瞧,咱们祠堂修得可好了。天没冷前我已经在那棵枣树下教大家认了七十个字。”
“咱们最美女夫子非你莫属。”林泽称赞道。
林沐抿唇笑,如今在村子里她说话可管用了。
冬天大家都尽量睡久些,一天只吃两顿饭,醒来时间太长肚子会饿得受不了。
林泽兄妹俩闲逛时,各家起来忙活的,大都是妇人和汉子。他们身体强壮些,大冷天在外头干活也没那么容易病倒。即便地里的农活没了,但家里的鸡和猪都是要及时喂的。
“泽哥儿,你到家啦?前几日听说你爹去书院呢,快进屋坐坐。”
“不了婶子,我就是走走,您忙。”
“强叔这么早去挑水?河面结冰了吧?”林泽走到林郁强家附近,恰好看见他从后面挑着两桶水回来。
林郁强说话间,有一股股白气冒出,活动量大,呼出的热气遇冷导致的,“泽哥儿,你可到家了,来来,家里你婶子正好煮了杂粮粥。对了,石头要娶媳妇,你还不晓得吧?”
“啊?石头哥要成亲?看好日子了吗?”林泽非常吃惊,印象中跟他差不多岁数的高中生竟然要结婚了。
林沐面上没有太多惊讶,但成亲的事她一个闺阁姑娘不好在外头议论,便一直没做声。
林郁强络腮胡颤动笑得开怀,径直打开柴门请两人进来。
林郁强将两桶水倒进水缸,那边院里喂鸡的石头娘便欢欢喜喜地接过话题说道,“石头有十七了,咱们种地的不比泽哥儿你念书科考。九月晒泥砖时,村里适龄的都陆续去附近村子寻摸合适的人,石头也是有些运道在,他跟着村里去镇上卖咸鸭蛋时,偶然帮了一个摔倒的老伯,给人用板车拉回去。这不就和他家二姑娘看对了眼。”
石头娘三下五除二把鸡食倒进木槽,飞快招呼兄妹俩进屋坐。
林郁强家的堂屋也盘了一铺炕,屋里墙下堆了不少箩筐,里面都装着满满当当的东西。
全都用红纸、红布包裹,看来喜日不远。
杏花在灶房里看火,石头正蹲在箩筐前整理东西。
“泽哥儿!”石头惊喜喊道,又招呼林沐,“沐姐也来了,炕上暖和快坐。”
“恭喜石头哥。”兄妹俩拱手祝贺道。
石头有些羞赧地挠挠后脑勺,“我给你们倒杯茶。”
石头娘在屋里陪客,林郁强从灶房里端来两碗浓浓的杂粮粥,杏花随后跟来,手里是一碟咸菜、一碟切开的咸鸭蛋。
林泽盛情难却,和林沐共分吃一碗。
石头娘很健谈,“都是托你的福,有了那咸鸭蛋的销路村里各家每月都有银钱入袋,手头宽松这日子过得就好起来了。”
“婶子,咱们那些粮食收成如何?”林泽问道。
“桃花坪这片地肥,咱们种的花生、豆子、土豆都不少。你瞧,那好几筐成亲要用的东西,好些都是婶子用今年的花生、豆子换的。那些下蛋的鸭,前儿杀了十来只不下蛋的风干做成腊鸭。冬日里还学本地人阉了一缸辣白菜和酸萝卜。”石头娘春风满面的介绍着,脑子里都是添丁进口的好日子。
林泽从林郁强一家子了解了许多村里的近况。
回到自家,三叔公、五叔公已经回去,毕竟串门不好赖到中午都不走。
林泽家是一天吃三顿的,饭桌上,四菜一汤极为丰盛。
蒸腊鸭、腊鱼、腊肠拼盘,炒鸡蛋,土豆红烧肉,山药排骨汤。
“来,赶紧吃,一会凉了。”老爷子先动筷子。
大家围坐在炕上的矮桌,正式吃上团圆饭。
老爷子兴致高,拿出一坛酒,“来,你俩都倒上。特别是你,泽哥儿,日后这种事不少,你得晓得自己酒量在哪才方便行事。”
林泽原想小酌即可,没想到老爷子还有这一层意思在,干脆陪着一直喝。
爷孙三人喝得大醉,林泽都记不清多少杯下
肚,反正光吃菜没吃饭。
家里三个男人歪躺在炕上,老太太三人收拾好后给他们盖了条被子。
酒精把脑子搅得混沌,林泽只记得一家人从来没有那样畅快地谈天说地。
石头在腊八前成的亲,新娘子是附近小杨村的姑娘,性子温和懂事,模样娇小可爱。
而过年前这半月,林家村还有两位姑娘出嫁的。
喝喜酒时林泽听说林来娣怀了孩子,已经两个月,怕胎没坐稳就没来凑热闹。
感慨事物变化之快,林泽见村里的同龄人成家、怀孕生子。都不由怀疑在男女之情上,他好像没有什么想法。
或许是现阶段大伙都默认他只需要用功念书,婚姻离他还很远。
“泽哥儿不同。”
“泽哥儿是要科考的,哪能像咱们这些泥腿子。”
过了腊八就是年,回来的十多天林泽顿顿带荤,念书压力也小,感觉脸颊都圆润不少。
期间林泽去了好几趟镇上的房子里,把自己早就准备要干的水泥配方摸索一番。
林泽回来后,除了开头几天好生热闹一番,后面日子就开始平静下来。
村子里接连办喜事,全村人很忙,非常忙,但林泽父子俩是不用忙的。
父子俩各拿一卷书靠着炕上的软枕。
林泽放下书,捏起一根麻花,“爹,开春后我或许就要去府城,老师那边说给我寻了大儒。您若是参加今年秋闱,怕是差不多日子也该启程去京城。”
林泽的意思是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他们父子俩出门,短则半年长则好几年,有些事要提前安排好。
“今科若是不中我便递本子去吏部。新朝刚立,想必缺口不少。我谋个县令的差事,为了离安阳县近些怕是得劳烦一下你老师。你比爹在科考上有天分,能走得更远,家里的事就不必过于忧心。只管好好念书,你妹妹也就这几年要出阁。”林郁盛的声音隔着书卷传出,听他这一番话,一点不像是临时说的,反倒是深思熟虑许久了。
这一趟秋闱没有一百多两银钱,如何赶进京赶考?山长水远的,加上科考上意外之事定然少不了,这桩桩件件都是要钱。
林郁盛举人的身份在逃难到桃花坪后也起了很大的作用。比如他们不必缴纳赋税、做徭役。
且家里一个举人一个秀才,名下免税的田地数额自家是用不完的,村里所有人加上都有剩。
前两个月便有本地人来寻他,要将自己家的田地纳入林郁盛名下以免赋税。
当然对方是要按亩给林郁盛比朝廷少四成的税银,这是本地的行情。
村里人免了一大笔税银,自然地约定好每年挑来一担谷、一担粗粮。当然这是远远低于行情价的,村里人心里念着族长心善。
平日里来林泽家帮忙挑个水,看个地是不需要他们专门叫的。
可以说,因为父子俩的功名,现在已经过上颇为宽裕的生活。
林泽有些急了,他爹所说的有天分只是因为自己多了点际遇,“您也说新朝刚立,缺口不少。您的学识我是清楚的,正常发挥定然能中。即便是同进士也比举人好啊。”
“你这孩子急什么。这世上的事哪能是说得准的。我当然也想中,只是同你说明白。在家等三年又三年,沐姐儿等不得了。我有个官身在,加上你,她能说个更好的亲事。”林郁盛含笑道。
林泽明年春闱顺利便是举人,若下半年跟他一起参加秋闱又是一次中,林沐有个进士出身的大哥,婚事上便不会差,那林郁盛敢多考一回。
因为秋闱是三年一回,若儿子明年也止步于举人,林郁盛为了闺女的亲事,他得谋个官职。
“爹年岁渐长,这念书的精气神愈发不比从前。不如趁着好时机谋个官身。若日后录用的士子多起来,你爹我这个举人出身要寻个好的差事可就难了。”林郁盛同林泽认真道。
林泽听明白了他爹的打算,但心里还是觉得可惜,“爹,我会尽力的。您暂时不要走那条路。念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金榜题名。”
“你小子如今都来劝你爹念书了。”林郁盛用书卷敲了敲林泽的脑袋。
林泽想起以前他爹逃难路上都要提醒他好好念书。林泽记得当时自己还想摆烂来着,真是时移世易啊!
“爹,我同老师问问过完年你跟我一块去府城,咱们在谢家附近租个小院子暂住。府城什么厉害的人都有,你也能多跟他们交谈,顺道督促我在谢家好好念书啊。”林泽突然想到这个主意,连忙说道。
林郁盛笑笑,“再说吧,过完年不迟。”
林泽就当他爹答应了这个事,父子俩继续聊别的事。
第134章 第 134 章 “烙大饼”
离过年越来越近, 天公作美。这段时间天气回升,小清河的水面都解冻了,又欢快地在屋舍田野间流淌。
年二十九是林氏一族的祭祖之日,一年到头, 不管日子过得好坏, 祭祖的事不能马虎。
吃过早饭, 淡黄色的阳光,恰好穿过林间树梢, 零零碎碎地洒在各家房顶、场院。
林泽家新房子宽敞的前院里,村里各家至少来了一个男丁,都是商量祭祖的事。
一张张长条木凳围成一圈,这些都是大家上门时, 自己带的。
老头们一边抽着旱烟, 白雾缭绕,头上的毡帽闪着细碎的银光。
“大哥, 头一年到桃花坪这块地, 咱们先商量一个章程出来。”三叔公辈分高,又是一贯管这事得, 由他先起头。
林泽兄妹俩带着多福, 用木托盘, 不停分热茶。
家里的茶碗不够多, 隔壁陶氏、于氏从自家拿来添上。顺带的就在林泽家灶房帮忙烧热水, 沏茶。
老太太从屋里端来瓜子、麻花条以及果干, 这些有一部分是林泽父子俩在县城买的。
而瓜子则是自家买生瓜子, 自己炒了二十来斤。
安阳县不少人家种葵花籽,收成好。就在山上石头多的地,放着也是可惜。谁曾想, 种葵花籽却意外的好收成。
于是很快就风靡全县,过年时,炒着自家吃,或是客人来也能招待。
林泽家的瓜子炒的时候还加了盐,味道更香。
“婶子您给我,当心些,这还挺重。您老太疼我们了,来家一趟,什么好吃好喝都拿出来。”
林郁石眼尖,一下子注意到门口的老太太。连忙从凳子起来,上前从老太太手里接过东西。
大伙被这话吸引过去,瞧见林郁石手上,整齐叠着三个方方正正的木匣子。
待人走得近些,大伙问道那股油、盐、糖的迷人香味。
“一年到头,还是在族长家吃上点好东西。”
就有人打趣道。
大伙哈哈大笑,气氛更热闹了。
“你小子就等这一天了是吧。”
“你们自己拿,东西就这么多,可不管饱的。”老爷子晃悠悠,用旱烟杆点了点中间小凳子上摆开的东西。
“今年收成不错,虽然花银子买了些大米,各家多少都有富余。
蒙祖宗庇佑,族长体恤。
郁盛、泽哥儿有功名,咱们村的田地都不必跟官家缴税银,才能这么快混个饱饭。”三叔公看向老爷子,趁机要在提点一下村里的人。
在柳头县老家那会,族长家的田地多,村里人分不到什么免赋税的名额。
大伙头一回尝到族里有读书人的天大好处,不少人心里蠢蠢欲动,想供一个出来。
老爷子眯眼摆手,“都是林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你们踏踏实实过好日子,咱们林家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大小伙子们没有资格坐板凳的,全都围站在外头。
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听得乐呵,嗑得很有节奏。
“按照往年,咱们准备一猪头、五对鸡鸭、六条八斤重的鱼。另外鲜果、点心、香烛鞭炮一应东西都要有。”三叔公伸出手掌,一条一条数着。
林泽默默算了一下费用,过年时买这些东西要比平时贵一点,林林总总要二十两。
其中不包括自家有的,比如鸡鸭、点心果子,这些不用买的。
老爷子边听边点头。
“摊开去,咱们每户是一两多点,我这个族长今年出五两。
其余各家银钱凑手些的,咱就多拿点,照顾照顾家底暂时薄些的。
村里都是勤快人,想必这也是一时的。大伙日子好了,明年咱们二十两的祭祖银钱,只怕能凑出三十两来。”
“好,咱们听族长的。三叔也不让你们白喊,我家出三两。”三叔公当即道。
接着是五叔公、八叔公开口,他们都是村子比较厚实的人家,各出二两。
二十两祭祖银,一下子就有十二两,剩下的十五户只要凑出八两。
“我家出五百文。”
“我家二百。”
……
林郁盛早就备好纸笔,村子十八户人家,这事并不复杂,当场就记下来。
“族长,家里今年银钱确实有些紧,出五十八文,大伙多包涵。家里还有几只鸡,祭祖的我们家出一只。”林郁强搓着两只粗糙的手掌,有些难为情道。
他家刚娶新媳妇,又建泥砖房。
虽然泥砖是自己晒的,但挖地基、上房梁、瓦片。还请了一个泥瓦匠起房子,花费不少。
若不是逃难时,攒了一笔钱。种地没用给官家交税,咸鸭蛋也挣了点,家里是绝对没有银子娶儿媳妇的。
老爷子抬头看他,含笑道,“郁强你家的情况,大伙都晓得。那鸡别拿出来,留着明年抱孙子时,给儿媳妇炖鸡汤喝啊~”
林郁强家人丁不旺,夫妻两口子加一儿一女,如今儿子娶媳妇,家里才显得热闹些。
等着明年抱孙子,添丁进口的,才是真正开枝散叶的时候。
“族长,我婆娘说了,明年开春再抱一窝鸡给儿媳妇留着。这几只专门是过年吃的,鸡油足,祭祖好。保佑我家顺顺当当,石头小两口和和美美。”林郁强争取道。
他是真觉得祖宗保佑,祠堂里红布盖着的那两个‘祖宗显灵’赐下的桶可不是证据?
曹寡妇头发梳得平整利落,站在一群男人后头,也毫无怯场之色。
“瞧郁强这都想得可清楚了,你们都不许跟我争。我家儿媳妇也是新娶的,家里的鸡肥得很,祭祖我家出一只。求祖宗保佑,一家子顺顺当当,老婆子我明年抱大胖孙子。”
林郁盛微笑着,真就动笔在祭祖礼单上写下两家各出一只鸡。
礼单是要写两份的,一份留着存档,一份祭祖时在祠堂当众念一遍,再烧给祖宗。
“哈哈哈!还是曹婶子你这算盘打得好。盛大哥,我家出一只鸭,我家的鸭个头够大。”大伙笑一阵,大家就开始争着要出东西。
不一会儿,祭祖要用的银钱和物资就齐了,而且比原先预定的还要多。
老爷子看得高兴,这是大家日子过得好,族里各家一条心,才有这样的事发生。
祭祖的事告一段落,安排采买是三位叔公的活。
“说起来,咱们这一带,文风是真好。盛大哥,我、我就是有个事想问问你的意思。”八叔公家的林郁武先是看了眼他爹,往前倾身说道。
林郁盛放下纸笔,眼睛看过去,“嗯,武弟你说。”
林泽坐一旁,有点猜到林郁武要说的话,这段时间村里不少人家找他打听私塾、县学、书院的事。
“是这样的,我家拿两个双胞胎八岁了,不晓得送去念书还成吗?”
林郁武也不怕人多,反正这段时间家里人一直取打听,村里人多少都有点清楚他家的打算。
林郁盛思忖片刻,“我觉得大伙送娃子们去念书,都是有用处的。
不说科考,就是去铺面当个伙计,识文断字,多干几年,提拔掌柜也是大有人在。
最不济在家种地,认得字,便不容易被人诓骗。”
“是是是,我们家也是这么个意思。先送去念书,没有像你和泽哥儿这般天份。咱们家里省着些,供娃子念三年,能识字、会打算盘就成。”林郁武忙道。
林郁盛将视线移到林泽身上,“泽哥儿去外头念书,晓得这些东西。”
大伙便将目光集中在林泽身上,都盼着他说一说。
曹寡妇比较直爽。
“泽哥儿,你给说说这里头的道道呗。我家虽然还没有娃牙子要送去学堂的,但以后这就是婶子家的盼头呐。
辛苦一年又一年,就想着攒些银子,送娃子去念书。
运道好,像你们一样,有功名傍身。再也不用像咱们一样过日晒雨淋,从早干到晚就混个半饱的苦日子。”
曹寡妇这话,几乎是家家户户的心里所想。
一众老头、汉子还有后面围着看的妇人,脑袋飞快点着,眼神也一下子变得虔诚又迫切。
以前在柳头县时没有法子,私塾少,束脩高。
安阳县这边他们是打听过的,价钱不一。
便宜的老童生自个儿开的私塾,一年才二两银子的都有。
大伙如今咬咬牙,真就有不少人家能把娃子送去念一念书的。
“大伙要听我说一说,那小子就讲讲我自己的见闻。族亲们可做参考,具体事宜,要看自家情形,不可全听我这些啊。”
林泽先来一个免责声明,出去混的,这都跟呼吸一样自然了。
三叔公板着脸扫一圈,“都是当家作主的人,念不念书又不是你按着他们脑壳去的。还能怪你身上?看我不抽他。”
大伙哈哈笑着应承保证,知晓三叔公是故意这样说的。
当然也是避免确实有个别人拎不清的,到时候背地里埋怨。
林泽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这事还真得他来说,仗着年纪小,有些话说得理直气壮,他爹可就不方便了。
“咱们家里有那个本事的,可以先送去不用太贵的私塾念一两年,就学认字,学打算盘,看得懂官府告文就成。
不必一开始就送去那些专门奔着科考的学馆,都还不晓得娃子适不适合科考。
那些馆子束脩不便宜,课业重,娃子不一定能念下去。到时候不仅银钱花了许多,还没有大伙想要的功名,不如去那些便宜些的私塾来得实在。
若念了一两年,问问娃子在念书上如何?去私塾跟夫子谈谈,是否能有科考的希望。
若是品性端方的夫子,定然会如实相告。他自己教不了,会主动跟你们说去别的更好的私塾去念书。”
林泽的话告一段落,大伙听完眼睛发亮,觉得这法子却是有道理,可行性高。
而且附近这样比较便宜的私塾是有几家的,他们娃子去念书。
中午饭食带着去,晚上回家吃饭,这一块就能省不少。
真有天分的,到时候送去镇上更好的私塾,一步一步走,娃子将来说不准,真能给家里一个大惊喜!
太阳真是晒得人暖洋洋的,说得起劲,身上觉得热,要脱件褂子才行。
林泽等大家热烈讨论得差不多后,继续道,“我在县里同北山书院、清溪书院的山长有几面之缘,日后咱们村哪家娃子有出息,能考这两间书院。我可修书一封,给山长推荐一二。”
老师的书可不能白送,林泽私心是想林家村多出点有功名的人。
他家人丁单薄,就算父子俩能在朝中为官,队伍力量还是太渺小。
村里这些都是后备力量,血缘亲族的关系是天然的信任纽带。
“泽哥儿!这!”
大伙真是炸开了锅,他们不是整日在地里的庄稼汉。
因为咸鸭蛋的买卖铺开了,来回镇上可不少次数。
大伙又留心私塾的事,对县里那几间最出名的书院早有耳闻。
“泽哥儿,你真能举荐?!”
“北山书院?!清溪书院?!”
“天爷,我家小子没在,真得提溜他好好听听!咱们泽哥儿给他们多大的帮助!”
老爷子起身,将大伙的激动之意往下压压。
“你们都别高兴先,得咱家娃争气才行。这样,大伙都有心让娃们去念书。
日后走科考的路子,入了官场,受益的都是自家人。
族里若是有人考中童生,族长代表
村里,奖励每人五两,考中秀才每人十两。
举人便不用了,那可都是能谋个官职的。”
“大哥说得好!我家一百个赞成!日后咱们村里富裕些,这奖赏再往上提,村里多出几个官老爷。
咱们子子孙孙都受荫庇,世世代代过好日子!”三叔公这话把煽动性往上拉了好几个量级。
林泽暗自倒吸一口凉气,三叔公这村长真不白干,动员人的本事拔尖的。
这饼又香又大,大伙被迷得晕乎乎。
“子子孙孙”“世世代代”
大伙估摸一辈子都不肯放弃。
第135章 第 135 章 多福入族
山上白雾弥漫, 寒冷笼罩大地。
年三十的清晨,太阳的光芒还微弱,只有一点淡淡的黄芒,大地被照得亮闪闪。
在这天林泽一家六口人, 一早就起来忙活, 院子里到处都是大家忙碌的战场。
后院的杂物房前, 老爷子在杀鸡杀鸭。多福拿两个海碗在接鸡血、鸭血。
“一会拿到灶台,放点盐巴进去, 这样蒸出来才嫩滑可口。”老爷子提留着两只彻底断气的鸡鸭,放到一旁的地上。
多福嗯嗯地应道,“阿爷,我去瞧瞧锅里的水烧开了没。”
“成, 烧开你提小半桶出来, 我们拔毛。”老爷子走到井口边,老太太在洗菜, 见他过来, 用葫芦瓢给老爷子倒水洗手。
水井是新房子建好后挖的,就在院子东北角, 旁边还种了一棵柿子树和桃树。
水井边用大簸箕装有好几样菜, 老太太洗了一小部分。
“这么多?打水到屋里洗吧, 这外头冻得很。”老爷子一边洗手, 看一眼老太太发红的手指。
老太太把两节莲藕给老爷子, “外头太阳好, 干一会身上也是暖的。屋里洗, 弄得到处都是水,你搭把手,没多少了。”
“莲藕是石桥子那买的?”老爷子寻了张小板凳出来, 就坐在老太太对面,用竹片讲莲藕的皮刮干净。
老太太看了眼他的动作,没问题才回到,“恩,他们村的藕塘出的好。前两日五弟媳她们去买,我便让她帮着买两根。咱们家人不多,这两根藕够吃几天了。”
“阿爷、阿奶,我把热水放这。一会拔完毛,刚好就在井边洗了。”多福提着小半桶热水出来,小娃长高长结实了,提水走路稳稳当当。
老太太愈发喜欢这个勤快又懂事的小娃,家里娃子少。多福这娃没爹没娘,处了这么久,心里都晓得这是个念恩情的。
家里不缺吃喝,好些吃食都是摆在明面上。多福从来不偷偷拿,反而真想吃,会自己开口询问。
这种磊落的做派,老爷子是极为喜欢的。
“多福,趁着鸡鸭还没凉,拿过来给阿爷烫毛。”老爷子把弄干净的一节藕放好。
多福麻利过去把鸡鸭提来,“阿爷、阿奶,我去削两片竹子,一会洗肠子。”
“小心些,那竹片利得很。”老太太叮嘱一声。
多福咧嘴,眼睛看向远处的路,“阿奶,泽哥他们多久才回啊?”
“镇上今日热闹,估摸买东西也不大容易,该一个多时辰才能回。早上喊你又不去?”老太太用水冲洗干净刮完皮的藕节。
多福摇头,“咱们家里活多,镇上我去好多回了,不趁这个热闹。”
“我们在这忙就成,你这身子骨还长好,回屋去看着点火。”老爷子把两只泡在热开水的鸡鸭,用火钳子提出来,放到一张小破席子上,拉过小凳子,就开始动手拔毛。
多福应声,走前看一眼,刚过完开水的鸡鸭,散着腾腾热气。老爷子那双橘子皮似的手,一点不怕热,直接就贴上去。
老太太看着多福活泼的身影,“当初泽哥儿一念之善,咱家多了个娃儿。郁盛那头不肯松口续弦,咱们开春把多福送去念书吧,这娃子能吃苦,也爱学。”
老两口曾经悄摸探过儿子的口风,没有续弦的意思。
这事好坏参半。
老两口心疼儿子岁数不大,娶回新妇,日子过得更好。再生一两个娃,家里才够热闹。
否则家里就一个孙子支撑门户,实在不容易。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这支就没有男丁承继香火了。
但儿子续弦,家里两个娃儿心里定然不舒坦。
毕竟不是两三岁的,不记事。新妇对他们好,能跟亲生的娘一样处。
林泽年十六,若是庄户人家,都能娶媳妇开枝散叶了。
但孙子是有大志向的,老两口心里急。
但也很清楚,若这时候成亲,不说会影响孙子的学业,那女方的门第也不好寻摸。
高些的,人家还看不上你。低的,自家也不乐意。
林泽自个儿主意又正,老两口都没张嘴提过一回这事。
这父子俩真是亲的,都一门心思埋头苦读。开枝散叶的事,还得老两口另寻他法。
“今年开宗祠时,已经把多福写上族谱,就归入当年三爷那支。”老爷子看了眼灶房。
老太太嗯一声,这事老两口早有想法,也同林郁盛说过。林泽回来后,家里三个男丁私下商量,又去找三叔公他们征求意见。
当初多福跟他们家,并没有签卖身契。来安阳县落户时,多福的身份安的是林泽外家的亲戚。
入族谱是大事,一开始大伙可不大乐。提议让多福自立门户,但跟林家人一块,两边当正经亲戚处,互相照拂。
不过,大伙最终同意,让多福承继族里上一辈的三爷这支断了的。只是要在族谱里记上一笔,多福是外姓改名承继的。
老太太想起有个事,“听说当时大伙不肯,郁盛说入他名下,到咱们这支?”
“这是泽哥儿支的招,去之前就预料到的事。泽哥儿悄么跟他爹说,这事得有对比。咱们要捅破屋顶,再说给窗户纸戳个洞,大家一下子就乐意后头的了。”老爷子狡猾一笑。
相比于多福入族长一支,去承继早就断了的三爷一脉,大家心里一下子能接受了。
老太太觑了眼对面人,接着问道,“名字可取好了?”
最近忙得很,老太太还没空闲问这事。
按照族里各辈分男丁的取法,多福跟林泽同辈,取带水的名。
“有了,林满。圆圆满满,是个好兆头,娃子自个儿也喜欢。”老爷子道。
是的,多福现在有个大名,叫林满。在家叫习惯了,仍是喊他多福。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大年三十,男女老少着新衣,家家户户吃年夜饭。
嘉庆与时,共欢同乐。
温暖的炕上,两张矮桌拼在一起,上头碗碟挤得满满当当。
一家人围坐在暖烘烘的大炕上。
“你们来说说这菜式。”老爷子笑眯眯地给后辈们出个小难题,他就爱听儿子、孙子说些文绉绉的话,把这桌饭菜说得文雅有贵气。
林泽同他爹交换一个眼神,先起个头,指着面前的糯米粉蒸排骨,“蒸蒸日上。”
林沐眨眨眼,当即点了点她面前的羊肉炖萝卜,“喜气洋洋。”
“这道莲藕炒木耳呢?”老爷子含笑问道。
林泽看了眼多福,见他还没想出来,“祝咱们家好运连连。”
“阿爷,我晓得这个。”多福目光看向中间那盘鱼,“祝咱们家年年有余。”
看来是在林泽的
‘连连’上,得到了‘年年’的启示。
“可以喔,你都懂得这些了。”林泽笑道。
很快的,家里三个小轮流将年夜饭的寓意说了个遍——
“鸿运当头”是红烧肉。
“山药炖鸡汤”是大吉大利。
酒酿丸子是“团团圆圆”。
“这两道菜你们还没说,卤鸭,竹笋焖鹅。泽哥儿,这还是你抓回来的那几只鹅呢。”老太太打趣道。
林泽三人挠头,实在想不出来这两个的寓意,最后只能求助他们最大的后盾。
林郁盛笑了笑,开口道,“鸭同压,意平稳,平安喜乐。鹅的脖子长,竹子节节高,寓意步步高升。”
三人崇拜地看向林郁盛,果然念书多就是会说。
“哈哈哈,来,赶紧动筷子吃饭!”老爷子大笑,听得神清气爽,喜笑颜开。
————————
“吱呀!——”
一个头戴虎头帽的人影把红漆木门从里往外打开,眼前的庭院一片雪白,多福伸了一个懒腰,“下一晚上的雪呐。”
“多福,跟阿爷来扫雪。”老爷子一身暗红色祥云团纹的棉袄子,朝多福喊话道。
多福回头,“阿爷、阿奶,你们怎的这么早?回去再睡一会吧,这雪我自个儿就成。”
“岁数大,觉轻。你阿奶去给咱们烧热水。”老爷子眼睛寻摸到扫帚,抬脚就去拿。
老太太点头应和道,“你们去扫雪吧,阿奶顺便热热饭菜。一会有村里的娃子上门的,屋里有糖果瓜子,每人都给一把。”
“哎,晓得了。阿爷阿奶,新年快乐,福寿绵长!”多福被这话提醒,连忙站直身子,朝老两口拜新年。
老爷子笑呵呵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布袋,“来,你的压岁钱。”
“阿奶给的。健健康康长大,以后就是林家人了,你爹娘也盼着你在这开枝散叶呢。”老太太走向前,同样早就准备好红封了。
多福年纪虽小,但有些事却懂得,“谢谢爷奶!”
“哎呀~被我瞧见了,你们偷摸给私房钱~”一身粉衣的林沐俏声而问,走来时发髻上那对金花宝石钗在屋里都极为夺目,垂落的腕间,露出一个嵌珍珠宝石金手镯。
多福跑过来,圆溜溜的眼睛闪着光,“沐姐儿你好美!”
“你今儿穿得也精神。”林沐转头朝老爷子、老太太屈膝行礼,“爷、奶新春吉祥,寿同金石,永世难老。”
“有你这一说,我们俩都要成精了。”老太太笑得见眉不见眼,从怀里拿出有一个红布钱袋。
老爷子心里暖乎乎的,家里这女娃他最稀罕,“咱家姑娘愈发貌美心甜,阿爷听你的话,就像吃一大口蜜糖,甜到心坎了。”
“阿奶,你哪是成精,明明是女神仙——”林泽从房里出来,朗声道。
老太太乐得找不着东西南北,在炕上坐下,手肘搭在矮桌上,“你们一个个的,就是攒着一箩筐好话,等今日从我们老两口这掏压岁钱的吧。”
“既然都起了,那咱们家就发吧。”老爷子轻抚胡须,一一看过面前站成一排的三个孩子。
心里是越看越欢喜,家里两个就不必说。爹娘模样就不差,自小吃穿不愁,气度上也不差。
而捡回来的多福经过这半年的时间,变化极大。脸上的肉多了起来,因为不需要怎么下地干活,皮肤也白净。
加之跟着沐姐儿、郁盛念念书,说话做事,有章有法,甚是规矩。
“爹、娘,我这长辈还没到,怎的就发压岁钱了?”林郁盛姗姗来迟,嗓音清冽。
林泽三个后背笑嘻嘻地等着林郁盛坐好,恭恭敬敬给三位长辈拜年。
屋外的光线从大开的门涌进来,大家清晰的看见每个人欢喜、美好的模样。
“哥,我们去村里给大家拜年。”林沐背着一个斜挎包,跟多福一快出门去。
林泽的岁数,已经是成年人。拜年讨红包、糖果的事没他份,只能含泪挥手告别。然后拿起扫帚,干起扫雪的活儿。
第136章 第 136 章 谢家急信
刚过完年, 元宵未庆,林家的院门外有人急促敲门。
“劳问林公子可在家?”护卫装束的青年男子一身厚厚的棉衣,一张脸都被衣服毛领包住,看不清容貌。
后头背一个灰色包袱, 一手牵着高大的马。瞧他的眼神, 对林家村颇为熟悉。
多福正在院子水井边, 听闻响声,马上去开门, 打量来人,“大哥你找哪位?”
“多福小哥,是我啊!谢德。”护卫一把扯下捂着大半张脸的毛领。
“原来是德哥,这大冷天, 您快进屋暖暖身子。”多福连忙将人迎进来, 这位谢德的护卫一直是给谢太傅送信到桃花坪的人。
林泽念书时,谢家的信件是先送到村里, 再由林郁盛到镇上, 托‘余家杂货铺’送到县城,最后是林泽从书院去到城里的铺头上去取。
多福把谢德的缰绳拿过来, “德哥我们少爷和老爷他们都在屋里念书, 我把马牵到后院喂水、加草料。”
“好, 辛苦你多福小哥。”谢德拱手, 林家的新房他是第二次来, 因此都是熟门熟路的。
林泽父子俩在他们进屋后, 大伙都听见院子里的动静, 老爷子老太太从炕上起来,将堂屋大门打开。
如今还没出正月,外头仍是天寒地冻的, 加上今日阴沉沉的,好似要下雨一般。
大家都在屋里,没有太阳,不想去外头吹冷风。
“老爷子、老太太,新年好,祝您两老身体康泰,福寿绵绵。”谢德一进屋,先向两位老人问好。
接着转头看向后头从房间出来的林泽、林郁盛父子俩,“问盛老爷、公子安,祝二位前程似锦,一举高中。”
林泽回礼后,他是只隐约记得跟谢宁他们在山庄时,好像见过谢德。
“新年好~来,先坐,家里自己山上摘的茶叶,尝尝味。”老太太和蔼地给谢德倒上一杯热茶。
谢德站了起身,没有让老太太倒水,“谢老太太抬爱,我自己来就成。”
林泽和林郁盛坐对面的椅子,老爷子和老太太仍然在正前面的炕头上。
“你这大冷天赶路,实在辛苦,是不是老师那边有急事?”林泽开口问道。
谢家来人,大抵都是跟自己有关,既然他本人在此,这话最好就是由他来问了。
谢德马上放下茶杯,郑重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封有些皱了的信件。
谢德飞快用力把信封尽量抻平,起身拿给林泽,“公子,这是老太爷命我赶来送给你的。”
林泽拿着信,眼睛顿时看向林郁盛,心里隐隐有猜测。
“小哥一路风雪,面容疲倦。劳请阿爷阿奶带德小哥去厢房歇一歇。”林泽含笑道。
谢德很识趣,知道林家要商量事情,起身拱手,“多谢公子,那小子先去了。”
老爷子、老太太看了眼林泽,没有多说。
林泽家三间大瓦房,不是说三个房间。而是分为正房、东西厢房。
正房有三哥房间,老太太、老爷子和林沐住其中两间,剩下那个是专门存放粮食等家里重要东西的。
林泽和林郁盛住东厢房,剩下一个是作为两人共用的书房。
西厢房目前只有多福一人住,今天加一个谢德。
待人离开,屋里就剩父子两人。
“爹,这里有些暗,咱们到书房去看吧。”林泽目光在堂屋前紧闭的门扫过。
书房的窗户是专门花大价钱,装了一整面的琉璃窗。又保暖又亮堂,很方便冬天时,在窗边看书。
“嗯。”,林郁盛点点头,声音有些发紧,显然也很想赶紧看看谢家这么着急要说的事。
两人回到书房,林泽打开信纸,林郁盛站一旁,父子俩脑袋凑一块看。
“陛下初登基,正逢皇太后六旬万寿,特开庆榜,嘉慧士林。着于永兴元年举行万寿恩科,三月乡试,八月会试。”林泽挑了重点轻声念出来。
“爹,皇太后不是?”林泽惊诧极了。
上一任皇后在皇帝死后,大家都以为她也要被悄无声息地了结。
至少在自己夫君死后,她本身无儿无女的。伤心过度,以致追随先帝而去,是非常合理的。
没想到新帝大张旗鼓为她庆六十大寿,而且还以这个名义开恩科。
林郁盛摇摇头,他本身并没有真正在官场上混过,对
这种顶级的政治事件,还没有足够的敏感度。
即使这里只有父子两人,林郁盛的回答也比较克制,“陛下仁孝。”
“三月举行乡试,真没有猜错。爹,看来恩科的时间与正科的确实相反。”林泽道,没有继续讨论皇帝为什么不以自己登基为由,大开恩科。
正科是指正常朝廷三年一次乡试会试殿试的科举考试,乡试是秀才考举人,在八月份进行。
次年三月,进行会试,举人们考贡士。
成为贡士后,在下个月就能参加殿试,角逐进士三甲名单。
而恩科时间相反是指,三月进行乡试,也就是原本八月份秀才考举人,被提前到三月。
然后同年八月进行会试,举人考贡士。下个月,中榜的马上参加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
那意味着一年连考三榜,实力雄厚的人,可以直接一步走到顶峰,参加殿试,获得进士成就。
林郁盛在旁边的椅子上缓缓坐下,拍拍儿子已显宽阔的肩膀,“我没有考过恩科,但也从别人口中知晓。既然是恩科,咱们父子俩阴差阳错,到八月秋闱,有望一块参加会试。”
“信中老师叫我们俩尽快赶去府城,他老人家已经物色好讲学师傅。”说到此处,林泽有些为难。
回家才半个月,老爷子、老太太一天三顿地补,心疼他之前在书院求学瘦了不少(并没瘦)。
这还没出十五元宵,就火急火燎要赶去府城。这一去,又是一年都见不到人,可想而知,老人家的心情。
林郁盛自然明白,这段时日一直陪在家中。正因此,他感受更深,爹娘日渐老去。以前教他挥刀耍枪的爹,如今已是身躯佝偻的老人。
“扣扣扣~”传来敲门声,林泽起身开门。
“爷奶,你们进。”
“是不是科考的事?朝廷开恩科了?”老爷子进屋便开口道。
家里儿子、孙子都是读书人,这些事他知道的也不少。
林郁盛把爹娘扶到书房的炕上坐下。
老太太面带微笑,看着父子两人,“我和你爹一猜,这么急,与恩科之事定然有关系。
瞧你们的模样,想来是没错的。安心去吧,有谢家这样的好机会,千载难逢。
我们住村里,这一大堆人,有点什么事,随时都能喊族人来帮忙。
最重要就是你们父子俩科考之事,祖宗保佑,你们一举高中,咱家真是万事不愁了。”
老爷子严肃着道,“大丈夫当断则断,太傅大人说几时启程?家里抓紧着给你俩准备行李。天寒地冻的,赶路可不是容易事。”
老爷子不同于老太太,他是出过远门的。因此说的都是要注意的细节,并不谈科考中不中的事。
“爹,三日后同谢德小哥一块走。家里骡车的车厢要按回去,行李我们便轻便为主,书籍等物得占大头。”林郁盛当即决定道。
林泽刚才也是情绪有些上头,现在被老爷子和他爹的话,将思维引到出发前准备工作上。
“成,我一会就去找郁石他们过来按车厢,顺便把车轮换上新的,去府城路远。这时候我得想想,找哪家木匠……”老爷子边说边往外头去。
老太太撑着炕沿起身,“我给给你们找一床被褥、还有出门的干粮,郁强家的辣椒酱好吃,五叔家的红糖姜方驱寒见效好……”
“爹,我回房收拾行李。”老两口出去后,林泽干脆道。
林郁盛点点头,三天看似充裕,但出门时日长,行李挑挑拣拣,很费功夫。
加之还要同村里人打声招呼,安排一下家里事情,直接是忙得脚不沾地。
三日眨眼就过,清晨寒雾笼罩,林间寂寂,两盏灯笼里散发着并不强烈的黄光。
林泽家的骡车里面,行李堆得满满当当,虽然一再挑拣,还是很多。
“冬日的衣裳被褥厚,实际上没几件的。你们一路平安,咱们等你们爷俩写信回来。”老太太拍拍板车,让父子两抱好暖炉。
老爷子站门口不说话,旁边站着一大群人,都是村里一大早专门来送林泽父子的。
林沐眼睛红红的,显然早已经哭过,侧着身子站一旁,眼睛一下一下往骡车那边看去。
“盛哥儿、泽哥儿你们一路平安,顺顺利利,多保重!家里的事只管安心,有我们呢。盼你们父子俩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三叔公做代表,向前两步,将一个用红布包住的大篮子塞进车厢里。
林泽父子俩上骡车,那边谢德一个利落的动作骑上马背。
“爷奶、三叔大家都保重,等我们回来!”林泽抱着暖壶,一手举着灯笼,朝村里人用力挥手。
谢德临走前,在马背上对着老爷子他们抱拳,“二老、乡亲们不必远送,我们一路沿官道前行,公子他们是赶考举子,路上皆可进驿站解决吃住事宜。”
“望小哥多多照拂,我们林家感激不尽!”老爷子郑重道。
谢德眼神没有闪躲,“这是在下的职责所在,老太爷早有嘱托。”
“驾!”
“驾——”
一马、一骡车渐渐消失在浓雾的乡村泥路中,林家村人远远跟在后头,一路送到桃花坪外的地界,方才带着满身寒凉回头……
第137章 第 137 章 赶考津贴
中午时分, 赶路的三人在河边草地晒得浑身暖洋洋,跟前是简单支起的小锅,里头的热水咕噜咕噜开了。
不远处是一马一骡吃草正香。
“小哥,咱们今晚住安阳县的驿站, 恰好去县衙领赶考津贴。”林郁盛抬头说道。
林泽用削尖的树枝在炭火里烤饼, 把他们带出来的干粮加热。
等下配着锅里的热水吃下去, 能尽可能避免吃冷的食物而导致腹泻等问题。
虽说太阳挺大,但河边的风也不小, 身上的衣服是半件不敢脱下。
一路上都是坐骡车,手脚不动弹,就算有暖炉,血液循环还是不太够, 手脚冰冷。
遇到比较好走的路, 林泽都下去跟着跑。一开始林郁盛、谢德觉得不能理解,等林泽解释后, 又看他脸色红润, 浑身暖。
林郁盛也学着林泽,父子俩就变成一人赶一段时间, 不赶车的人就下去跑一跑。
谢德不大懂科考的细枝末节, 行程安排上, 他一般都不多嘴。
相处这几日, 谢德一直都是多干活少说话, 嘴巴很严, “好的。老爷, 我去再捡些柴火回来。”
“爹,吃一块先,我再烤。”林泽递给他爹一块烤热的肉饼, 自己吃另一块。
林郁盛边吃边说,“不晓得县衙能不能给咱们一辆公车去赶考,若是再多一辆马车,咱们更方便了。”
“爹,没有公车,那个‘礼部会试’的小黄旗总有吧。咱们拿到插在骡车上,也能避免许多麻烦事。”这东西还是林泽上午赶路时,他爹提起的。
像他们这种去府城京城参加乡试、会试的考生,可以向县衙申请一辆公家的骡车或者马车使用。
县衙还会给他们的车上插一面小黄旗,这玩意是身份证明之一。进城、住驿站不用接受盘查,全程免费。
最重要的是,路上那些盗贼劫匪见到这东西,一般都不会对他们出手。一旦出事,官府必须追查清楚。
而且还有一定数额的赶考经费补贴,具体数额因地而异,安阳县给多少,他们父子俩不知道。
林郁盛
点头,解释道,“赶考黄旗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这东西各地衙门一直存着就有。只是津贴那些东西不一定了,咱们出发早,本地县衙不知道是否收到朝廷的恩科文书。若是没有,那圆滑些的,就能找理由搪塞过去。”
林泽表示明白了,他们收到的是谢家的专属加急消息。京城那边下发旨意到各地方收到,需要的时间是不同的。
离京城越近,肯定是越快。林泽他们所在的安阳县居中,很可能就没有那么快。
当然要是刘县令在,林泽觉得还是有机会拿到津贴的。钱多钱少无所谓,仪式感很重要,这是体现朝廷对士人的特殊照顾嘛。
林泽穿越后,这是头一次参加科考,还挺想体验的。
“爹,我与那位刘县令有几面之缘,即便不能给咱们别的东西,赶考黄旗定是没问题的。”林泽颇有信心。
“即便不成,咱们去府城应当无碍。乡试完毕,咱们进京参加会试,再寻府城衙门拿一面旗子。京城路途远,加之没有像谢德这样认得路的人带着,车上有这面黄旗能震慑不怀好意之辈。”林郁盛细细同林泽说道。
等谢德抱着柴火回来,林泽把另一块烤热的肉饼给他。三人停留一个小时左右,便继续往县衙出发。
“小哥,让我骑一下你的马呗,你坐车厢里,暖和些。”出发前,林泽跟谢德商量道。
他在北山书院又进修了骑术,总感觉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种技能。具体的林泽还说不出来,职场上班吧。
古代的马就跟现代的小汽车一样,咱们平时可以不开,没有条件的时候也不买,但就是要考一张驾照。
古代骑马不用驾照,但林泽打定主意只要有机会就提高骑术。
谁知道以后入职会在什么部门,若是被贬到地方去当个县令什么。那扫黑除恶时,不会马术可得完蛋。
“公子当心些。”谢德想了一会,才把缰绳交给林泽。
“爹,那我骑一段路!”林泽看着红棕色的高大的马,肌肉骨骼呈现出野性的力量感。
这是一匹相当不错的马,林泽心里生出一股征服之意。
左手握缰绳,脚掌从外侧踩镫上马,右手抓住后鞍桥右侧,另一只脚蹬地,借助右脚掌的弹力和两臂的力量,轻轻向上跳起。
上马后右脚轻轻踩入马镫内,分开左右缰绳。双手持缰,上身挺直,目视前方,保持准确乘坐姿势。
林泽按照书院骑射夫子的教法,非常标准利落的一套上马动作。
林郁盛一直盯着林泽,直到他回头朝自己笑着摆手,方才摇摇头,轻呵骡子。
马背上还驼着两大包东西,这是谢德的行李。有一部分是林泽家给他准备的,主要是一些路上的吃的喝的。
坐在马鞍,林泽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一开始心里挺紧张,毕竟是不熟悉的马。等适应后,胆子越来越大。
“爹,我跑一下——”
说完,挥动鞭子,“驾!”
马蹄声急促响亮,林泽一手抓紧马鞍,一手握紧缰绳,衣袍翻飞,策马飞奔。
“唔——嗷——”
“驾!”
“套马轩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
……
隔着百来米的骡车上,一向稳重的谢德歪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公子唱歌真好听,有洒脱豪迈之气。”谢德认真道。
“咳~”林郁盛有些别扭地挪开视线,“许是北山书院某位精通音律的夫子是开阔之地来的,或是喜爱这类曲调。”
谢德很仔细又听了一阵子,再次点评道,“曲调激昂,振奋人心。”
“小哥可是念过书的?还是在音律一道上有所涉猎?”林郁盛随口问道。
谢德收敛心神,“只是识得几个字。”
林郁盛听他语气淡淡的,知晓人家不想多说私事,便闭口不言。
“吁——”前方快接近安阳县城,林泽提前降速。
骑一路,爽得不得了,虽然屁股快麻得没知觉。
进城时,林泽才跟谢德换回马。说好浅试一段路,结果走了全程,林泽还马时略有点不好意思。
“一时兴起,忘了时辰。”林泽使劲搓双手,冷得嘞,通红通红。
谢德叮嘱一声,“公子在寒风中疾驰,小心冻疮。”
林泽赶紧点头,回车厢把手和脸都遮个严严实实。
“这么爱骑马?”林郁盛把手炉给他,瞧着儿子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脸蛋,不禁笑起来。
林泽嘿嘿一笑,“还行,有点兴趣。”
若是老爷子、老太太瞧见,那定是不肯在这大冷天纵着孩子撒欢骑马的。
进了城,他们先是到驿站入住。
因为还没出十五,驿站还挺冷清,只两个值班的差役在屋里打盹。等两人出示身份证明后,很轻松就进去了。
“这排房子你们都可以随便住,后院有灶房、马厩,水井也有,自个儿要用水就打。柴火不多,你们要用的话,得自个儿去买啊。”一名四十多岁的差役,胡须灰白,穿着旧袄子领林泽三人去房间那边。
谢德拱手,非常利索从怀里拿出八枚铜板,“多谢。小小心意,请您二位喝点酒,暖暖身子。”
差役半点没遮掩,直接拿过银钱,大大方方收怀里,“附近有村民经常上山打柴的,我给你们喊一担子送来,住一晚也够用了。三文钱一担啊,你们别让人骗。”
“有劳。”林郁盛待人离开后,“小哥,我们去县衙走一趟,行李还请你多照看一二。”
“我明白的,二位安心去办事。”谢德点头。
“小哥,晚上回来,咱们吃烧鸡。”林泽笑道,“桥头东铺的明记烧鸡可好吃了。”
“那小的等您回来,一饱口福。”谢德对性子开朗的林泽总是会多说两句。
父子俩把行李弄到三人的大通铺里,坐上骡车去县衙。
“县里除了烧鸡,还有别的好吃吗?”林郁盛闲聊道。
林泽想了一下,脑子里一大堆让人流口水的东西闪过。读书这几个月,他和卢桂几乎把县城里网红的、小众的美食吃了个遍。
林郁盛:“……”
“你爷你奶担心有些多余,你是念书吃饭一点没耽误。”
林泽心虚一笑。
骡车很快来到县衙,这时候已经上班。这年头,官方法定公务员过年假期是五天。
听说前朝还有三天的,总之都不咋长。
办事的人不多,林泽他们递上帖子,说明来由。县里的衙役不管轻慢,将两人请到班房等着。
不一会,就传来消息,刚才传话的衙役去而复返,急匆匆道,“县尊大人请二位老爷到后堂一见。”
县衙后堂是刘仪的办公场所,也是他私人会客室。
父子两刚进,刘仪便从里间出来,含笑道,“许久不见,林泽小友。本官真是羡慕林举人有这么一个钟灵毓秀的小郎君。”
“多谢县尊大人太爱,犬子能得您青睐,是我们全家的荣幸。”林郁盛作揖行礼。
林泽跟着见礼,“大人新年新气象,吉星照明堂。”
“来,坐下喝杯热茶。”刘仪拂须一笑。
小厮轻手轻脚,给落座的三人上茶。
“大人,今日前来想求一事。”喝完茶,大家闲聊两句,林泽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天黑得早,该切入主题了。
刘仪放下茶杯,看过去,“不妨说来一听。”
“是这样的,学生想打听一下,县里可否能借用公车上府城?”林泽没说去府城干什么,但大家都是科考出来的人,还能不知道用公车干什么吗?
刘仪眼神一滞,脑子转一圈,马上就意识到林泽收到谢家的消息,今年恩科要开了。
这种事不能放在明面上说,你知我知。
想到这里,刘仪面上仍然保持微笑,“本官一直鼓励辖下学子读书科考,你们所求之事自然是应允的,这是职责所在。”
“请文书师爷过来一趟。”刘仪吩咐小厮。
“想起本官昔年参加乡试之时,真是一路坎坷……”刘仪开始说起自己的经历。
林泽父子俩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要分享私人科考经验,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大好事。
这下子茶也不喝了,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听。
刘仪见两人悟到自己的意思,便更加详细讲科考上的细节,以及解题思路分析。
这一说,就是两小时,天已经黑下来。好在现在衙门事务少,刘仪没什么要办的公务,才能跟林泽父子俩说这么多。
临走前,林泽、林郁盛郑重鞠躬行礼,“县尊大人的恩情,我们父子俩铭记于心,来日定当报答一二。”
“老夫就是闲谈,你们客气了。”刘仪心里听得舒服,面上仍是随意的模样。
从县衙出来,一人驾着一辆车,怀里是两包银子,两封公函信件,两面科考黄旗。
“啊,烧鸡买不了了。”林泽很遗憾,这个点街上的铺面大都关门了。
第138章 第 138 章 驿站养病
赶路第二日, 天气阴。
“德子哥,你一人骑马从府城来,花了多长时间?”出发时,林泽问了句。
谢德牵着马匹, 回首, “若老天眷顾, 三日便可。”
“那咱们这样赶路,可得要四日。”林泽咂摸嘴, 跳上县衙给的‘公车’。
旁边的林郁盛仍然驾驶家里那辆骡车。
公务车有点小,林泽他们只能把一小部分行李挪过来,而且这车磨损不小,估计半路还有车轮报废的风险。
免费的东西, 林泽也不敢有过高的要求, 多一辆官方制式的马车,肯定比没有强。
“真小, 要两人同一辆, 东西都装不下多少了。”林泽转头跟他爹小小吐槽一句。
林郁盛挥动鞭子,“那还是得名字靠前的才有机会, 那些排后头的, 县衙连破车都没得给, 这好歹也比自己出银子强。”
“好吧好吧。”林泽认了。
安阳县学风浓厚, 一年中考上秀才的可不少, 再加以前那些。
科考时要用县衙这些公车, 要么有背景, 要么按成绩排名来。
家里有银钱的,人家只要领一面‘礼部会试’的黄旗就行,不稀罕这破车。
林泽他们走的这段官道很宽, 两辆车并行毫无压力,加上这时节路上行人少,林泽为了聊天,干脆跟他爹并行走。
“爹,我昨儿听那师爷说,安阳县在这上面的经费不多,一共就三辆。”刚开始赶路,大家精神都挺好,没什么事,林泽就忍不住闲聊起来。
“县尊大人是卖了咱们很大的面子,才舍得拿出来。县衙平日办差都得用这些车,科考士子若是去问。他们定然说没有了。”这种事,林郁盛还是相当清楚的。
考生公车、津贴政策是有的,但各地根据实情落实罢了。
像他们原先老家柳头县那边,全县赋税收入就那么点,连年欠朝廷税款。
别说破马车、骡车,你就是叫他们弄个手推板车也没有。
林泽自己也是混过单位的,知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事。
“借出去,赶考路迢迢,牲口半道死了。或者科考士子一直在外求学,好几年都不还回来,县衙等于白送出去。不好意思要,万一人家高中,没得为这个事得罪人。”林郁盛看了眼林泽,不知他真明白还是别的,干脆说个透彻。
林泽受教,抬头看向远处阴沉沉的天,“爹,如此肃穆之景,您作诗一首吧。”
林郁盛没对儿子这股勤快劲意外,因为林泽在书院念书,父子俩经常通信交流学业,只是话题转得有些突然,“咱们一人作一首,以一炷香为期。”
林泽已经不是以前刚来时,对作诗这事感到抓狂的状态。原身基础加语言学习(文言文)环境,再有名师指点,自己肯下苦功夫,这个短板已经被他拉上来。
借景抒情,先观察周围风景,选定对象,再根据韵脚构思句子。
很快父子俩就在规定的时间内做好一首诗,林泽的是前面描述冬日暗沉景象,最后一句来个一百十八度大转折,表达冬日风雪再肆虐,春天的暖阳依旧会如约而至。
林郁盛的则是赞美寒冬里一切不屈的生命,比如孤傲的梅花、苍翠的竹林松柏。
林郁盛的学习兴致被吊起来,很快就提议道,“咱们背书,从《大学》开始,我一篇你一篇。路上的时日也不浪费。”
“好啊!”
林泽学起来也是可以不要命的,就像当初一边上班一边考公。那都是抱着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信念。
前面带路的谢德支起耳朵听,眼睛往四处巡视,一手按了按腰间的佩刀。
虽然是官道,但如今世道刚稳定一些,还是要当心着点。
这里头三人中,真有匪人,他责任重大,后头父子俩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出了安阳县地界,谢德就马上警惕起来。
三人出发后大约一个时辰,林泽察觉到有细碎的雪花落在身上,“爹,是不是下雪了?”
“老爷、公子下雪了,咱们抓紧在天黑前赶到前头的落云驿——”谢德回头大声道。
林泽父子俩不再有心思接力背书,应了一声,驱赶牲口加快进程。
雪越下越大,中午饭都只能在车上吃点干粮,中途没有时间停下来烧热水,后面喝的都是冷的。大家怕拉肚子,尽可能少喝水。
地面明显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松软的雪,被车轮碾过,留下两道深深的印辙。
为了安全,林泽和他爹的车不再并排走。
天寒地冻,两边的林子里连鸟叫声都听不见。
寒风刮过,林泽浑身都冻僵了。他已经尽可能缩到车厢里,全身裹得很严实,架不住在室外时间太长。
“德子,你能看出还有多久到吗?”林郁盛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一整天没有吃上一口热水,他们的体力濒临极限。
头昏脑涨的风寒症状愈发明显,但即便大家想找个地方停下来,等风雪过了再走。
也没有这样的地方,这一段路都是荒郊野外。连座破庙都看不见,只能撑住一口气感到落云驿。
谢德在后面撑不住,不再骑马,而是到林郁盛那边的车厢里,三人轮流赶两辆车。
现在轮到谢德在里头裹着棉被回暖,听见林郁盛的问话,他艰难地伸出手,使劲搓两把冻僵的脸颊,“估摸还有半个时辰,落云驿是个大驿站,咱们再坚持坚持。否则牲口倒下,雪这样大,走路更危险。”
“幸好县衙给一辆马车…”林郁盛打了个喷嚏,没再说话。心里揪着,林郁盛始终记得儿子中过毒,身子比常人虚弱。
在安阳县念书时,他和老爷子趁着林泽休沐时,领着他去看过县城的大夫。
大夫也是说有些余毒未清,要将养上三五年。
这次上府城科考,林郁盛最担心就是儿子的身体情况。
在书院念书,家里给足银钱,就是让林泽多吃不要省。
回家后为了应对这次恩科,更是每天不重样地补。
林泽眼睁睁看着地面的雪从薄薄一层,到现在又半根手指厚。
他想着现在他爹那辆大车套着一骡一马,能撑到驿站的希望还很大。自己这边一马拉的小车厢,东西不多,想来也可以。
千万不要半路抛锚出问题,或者牲口病倒。林泽真是要把自己认识的神佛都求了个遍。
他们要是半路停下来,连去山上砍柴的力气都没有。寒冷或者晚上发烧,小命随时不保。
在现代时,只觉得白花花的雪,软乎乎的。一把摔进去,再打雪仗、滚个雪球,玩个泼水成冰,简直不要太爽。
现在的情况,他只觉得很危险。天很暗,视线受阻,人累马累,谁先倒已经说不准。
坚持!
只能顶住,赶紧到歇脚的地方!
落在车厢边沿的雪又积了一层,林泽抬起冻到没什么知觉的手臂,抓紧缰绳。
古代赶考,就能送走一批人。
“爹…”车厢里的林泽五根手指把身上的棉被抓得死紧,嗓子沙哑,鼻子堵得慌,眼睛看向隐隐约约有亮光的地方,麻木的神经有了松动的意思。
赶车的林郁盛没力气回话,前面的公车已经换谢德,只听见传开急促的喊声,“落云驿!”
终于…林泽眼睛一闭,倒在后面的行李卷上。
等林泽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是躺在干稻草上,耳边断断续续听见一点声音,“老爷,小公子好像醒了!”
落云驿站的一间房里,林郁盛垂头,靠着角落处的行李卷。身上卷着一条后厚棉被,脸色很差,但硬撑着
没睡死。
听见谢德的喊声,连忙撇开棉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过来,“许是汤药管用了!我瞧瞧额头还烫不烫。”
“爹~”林泽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刚说话,喉咙有股撕裂的痛感,逼得他眼角都湿润了。
“你感染风寒发高热,来,喝点热水润润喉咙。”林郁盛顾不得自己也病着,费劲把儿子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谢德是三人中最健壮的,虽然有点不适,但进驿站后,买了一大桶热水,将身上的寒气尽数洗去。
又花钱让后厨的婆子煮一大锅红糖姜水,自己和林郁盛喝了两大碗,卷上大棉被,捂出一身汗。
除了赶路疲倦,谢德竟然连风寒症状都没有。
林郁盛早年也是习武的,虽然不必谢德年轻力壮,但好歹没有发热。
谢德肩负起照顾两个病人的重任,先是花钱请婆子煎药,自己守在林泽身边,让林郁盛能休息一下。
几口热水下肚,林泽干涩的喉咙稍微得到一些缓解,脑子也清醒了点,“爹,我得吃点东西,再喝药。”
林泽强忍着心慌,他穿越后,这是病得最严重的一次。
出发前光顾着提前去府城准备的激动,心里还庆幸过年天气都不错,赶路应该没大问题,谁知道情况变化如此之快。
这个意外,差点把林泽送走。
“好好好,你想吃东西,很快就能退烧。别怕,爹在呢。”林郁盛把林泽身上的棉被检查一遍,务必裹严实。
谢德不用人吩咐,已经出去,要把后厨熬着的热粥端来。
林泽闭上眼,进入空间,眼前一阵发黑,连空间的东西都模糊了起来。
好在药品区来得多,闭着眼也能摸到,感冒发烧的药林泽早就做好归类,数量功效都是心中有数的。
按照服用剂量,林泽赶紧先吃一颗布洛芬胶囊,感冒灵颗粒等烧退了再吃吧。
店里都是常用药,任何处方药都是没有的。
但布洛芬的威力…林泽想起店里这个牌子,他妈进货时说了,疫情时最管用就是这家药厂的!
“来,儿子,醒醒…粥来了,里面加了糖,甜的。”林郁盛放缓声音,让谢德扶着林泽,自己来喂。
林泽凭着强烈的求生本能,把大半碗粥都喝下,或许也是布洛芬的药效开始发挥了,后面喝完一大碗黑乎乎的中药后,林泽开始冒汗。
“幸好出来时,配了好些药。辛苦你了,德子。”林郁盛歪躺在一旁的行李卷上,垂眸看着谢德给林泽擦汗。
谢德心里的紧张其实也不少,老太爷千叮万嘱的,选他一是身手好,二为人沉稳,路上能看顾林泽。
若是出现林泽倒在半路,他前程尽毁,可谓生不如死。
还连累全家,他们这样的家生子,全凭主家脸色过活。
这次是很重要的差事,上头老太爷发话,谢德能被派来,可是遭不少人羡慕呢。
“老爷不必客气,照顾公子是我本分之内的事。如今这情形,怕是要在此处暂留两日,一是要等公子安康,二是风雪停了才好赶路。”谢德心想,真是运气背,唯一一段路上没有村庄、山庙的路就遭了雪天。
后头的行程,即便遇上下雪,也能到附近庄子或是进城镇里找脚店歇脚。
林郁盛点点头,他已经无力再思考。撑起身子去摸摸儿子的额头、脖颈等处,确定高热退了下去,“劳你多费心看着,怕泽哥儿夜里高热反复,我眯一眯,有什么事一定要喊醒我。”
“您放心,我守着呢!”谢德郑重道。
第二天,林泽是被一阵吵嚷声惊醒,“外头怎么了?”
“公子你感觉如何?”谢德熬一宿,靠在床沿打盹,听见声音,连忙问道。
“我、我觉得不烧了,但鼻塞、喉咙有些发痒,想必是风寒未退。”林泽仔细感受自己身体情况,身上不舒服,但脑子很清醒。
很快林泽的视线在屋里找一圈,他爹躺在角落处睡得很沉,“我爹怎么样?我记得他是不是也感染风寒了?吃药了吗?”
“老爷天亮才睡下,昨夜你喝完药后,老爷也服用了一剂汤药。”谢德详细说道。
林泽躺回床上,重感冒还是很麻烦,轻声道,“小哥你也睡一下,咱们不急着赶路……”
第139章 第 139 章 科考密闻
林泽烧退后, 清醒了十来分钟。很快重感冒的症状对他身体进行疯狂反扑,逼得他不得不进入待机状态,保存体力。
意识回空间,林泽也不管冷水冲泡感冒灵会不会影响药效。吃两个面包下肚, 再把泡开的感冒灵颗粒喝下, 林泽继续陷入沉睡。
天亮又天黑, 林泽在垫着茅草的床板上醒来。第一感觉就是,饿!非常饿!
完全分不清自己睡了多久, 反正上次醒来,室内也是一片昏暗。
掀开棉被,穿好衣服。
林泽撑起身体在床沿坐下,飞快看一圈, 屋里没人。
林泽脑子还有点蒙圈, 缓了缓,进空间走一圈, 全是生冷的东西, 他一点胃口没有。
重新出来,林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决定去找他爹或者谢德小哥。
打开漏风的木门, 驿站后院的情景映入眼帘。
“郎君让让——”廊下男子提着一桶水, 脚步急促。
林泽赶忙挪开位置, 很快又有两个下人装束的男子走过, 一人端碗碟, 一人提茶壶。
“借过借过~”
林泽脚步往廊下的圆柱闪去, 病没好,不敢在外面久留。看一圈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林泽打算先回屋里等着。
“哎哟!”前头一个背着行李卷, 上头还有个遮挡的小棚子。那人一个屁股蹲摔倒在庭院滑溜溜的地上,身上背的东西散落下来。
林泽见他头上戴的是读书人的儒巾,而且背的书箱款式也是书生常用款。
见没有同伴帮他,林泽思忖片刻,三步做俩,过去帮忙收拾东西。
“哎哎,多谢兄台,我一时脚滑。书卷,小心我自己来。”柳纶手忙脚乱,抱起一大堆东西。
林泽主要是给他拿被褥、雨具等物,见他分身乏术,想着好事做到底,“兄台住哪间房,我给你送过去吧。”
“噢噢,我住柴房那,这驿站没房间了,幸好柴房也能住人。否则大雪天,外头天寒地冻,真是要出人命的。”柳纶边走边说。
看他走得很有章法,看来已经打听清楚柴房的位置。
林泽跟着他走,穿过院子,沿着一个角门往后走。
“对了对了,兄台贵姓?我叫柳纶,常县人。”柳纶转头问道。
林泽往后退了半步,才不至于被他身上的行李扫到,“林泽,安阳县人。柳兄是读书人?”
“来来,转角就是柴房了,我适才同差役打听清楚的。林兄说得不错,我确是读书人。我瞧你气度不凡,还愿意出手帮我,真是品性纯良之人~”
柴房没有门,柳纶侧着身子进去后,四处看了圈,找到一个勉强落脚的地方,将手里的行李先放下。
林泽把自己手上的东西,顺势就放一旁,抬眼看一圈。柴房能勉强挡雨,遮风有点麻烦,到处漏。
但确实像柳纶说的,比外头过夜好太多了。
“柳兄有功名?这驿站不是能让士子免费住吗?”林泽身体还有点虚,靠在一处柴垛。
柳纶拍了拍身上的衣裳,把雪花打掉,“林兄,我确是今科士子,但你有所不知。
落云驿乃是临近三县最大的驿站,又位于交通要道,一
年到头客商行人不断。
这样的地儿,哪能白白让人住。我这样的穷秀才,人家能给一处落脚地就已经很好了。”柳纶心有余悸,他真怕这大雪天,落云驿的差役说不给银子不能入住。
林泽真是又对那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刷新认知。
“柳兄,你一人去府城科考吗?怎的你们常县也已经张贴告示了吗?”林泽听到他刚才说自己是穷秀才,已经知道柳纶就是参加恩科乡试的一名考生,跟自己一样赶路去府城。
算了算时间,谢家收到京城的消息,安排谢德来桃花坪送信,这里花了三天。
后面林泽父子俩准备三天,才出发。加上现在是路上的第三天,已经九天过去。
常县比安阳县离府城近,那边出告示,也是正常。
柳纶一屁股盘腿坐在杂乱的稻草堆上,“是啊,我们村有人从县城走亲戚回来,同我说恩科日子已经定好。我便赶紧收拾行囊,赶去府城。”
林泽惊讶,看柳纶这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裳,“柳兄是走路去府城吗?”
“不瞒林兄,囊中羞涩,我得靠两条腿走着去。家里人辛辛苦苦种地干活,还有全村各家给我凑的赶考路费,只够路上吃喝。不中举,便只能放弃科考,找份营生过活。在考秀才时,家里已经卖了三亩地,实在无力支撑下去。”柳纶苦笑道。
林泽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敬佩,“难怪你这么早出发,距离开考还有一个多月呢。大多数人都会等过几日,天气回暖些才赶路。”
“我这样的出身哪能等,冷就冷些。这雪下完这一场,也差不多了。”柳纶笑了笑,说话间挺阔达,没有因为自己家境贫困,自怨自艾。
“你不与私塾同窗结伴走吗?”林泽又问道,一般来说,同乡的几个学子,都会选择一起出发,这样互相照应,吃住上都能省一笔钱。
“他们四人请了镖师护送,我们约好到府城再见。恰好报名时五人互保,知根知底的,大家都安心。”柳纶说道。
镖师护送?林泽一直没考虑过这个方法。
自己有车,他和他爹战斗力都不差,加上一路走官道,还能比逃难路上更危险吗?
“你们那边镖师护送到府城要多少?”林泽好奇。
如果自己成功上榜,考上举人。那后面和他爹去京城,有这方面的需求了。
京城太远,又没有谢德这样的高手护送的话,林泽就不太敢单独上路了。
柳纶打量了一会林泽,怎么看这人都不像没银子请镖师的,“我们那边有两家走镖的,去府城一趟差不多就是十两一人。”
十两?林泽快速算账,从桃花村到府城坐骡车,算久一点,五天。
口粮自带,住宿免费,花钱买热水,进城不用钱。去到府城后一直到考试要住宿钱。如果想省钱,住破庙、便宜的大通铺,半个月也费不了一两。吃饭预算一两,报名费五两,另外杂七杂八的人情往来备上十两。
算下来,二十两能考一次乡试了。当然路程远的话,还不是这个数。
柳纶住的比他们近些,这样算,镖师护送单程十两,来回二十,都抵得过一次科考费用了。
难怪柳纶要走路,是真贵啊。
“柳兄坚忍不拔,一心为学,在下敬佩。只是要当心身子,风雪大,还是要买点热水暖暖脚。柴火一担也值得买,能煮些热的东西,吃下肚,也不容易感染风寒。不像我,一个不甚,又是高热又是风寒。”林泽靠的柴垛离柳纶有将近一米远,加上柴房到处漏风。根据现代医学常识,两人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
至于要不要帮一把柳纶,林泽先保持观望态度。
如果带他一起赶路,大家至少有三天相处时间。同吃同睡,这交情浅不了。
科考是处处讲究政治正确的地方,万一柳纶参与了什么活动,或者被牵连到某些事情上。
林泽对这种事特别敏感。
“哎呀!林兄你适才还帮我在外头捡东西,难怪你脸色发白,可有家里人陪同?要不我送你回去先,我瞧你是有客房住的吧?”柳纶一骨碌站起来,连忙就要扶林泽。
林泽制止了他,拱手道,“柳兄,我眼下好些了。风寒容易过人,你别凑近我。既然柳兄这边已经安置好,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送你,外头地滑。”柳纶刷刷拍掉身上的稻草,跟上林泽。
回去时,林泽选择沿着走廊走,这样不用去外面淋雪。
“柳兄留步,我自己顺着路回去就好,你那边还有行李,不能久离。”林泽转身劝道。
柳纶回礼,“好,多谢林兄相助,柳某祝你早日康复,金榜题名。”
回去时,林泽顺便打听了一下后厨的在哪,他想了一圈,他爹和谢德不在屋里,很可能在做饭、烧热水。
落云驿的后厨很大,林泽顺着人流过来,一进去,整整十来个灶口,到处都是人。
仔仔细细找一圈,没见人。林泽在屋里暖了一会身体,不再去找人,直接回房间。
快到门口,就看见他爹急匆匆出门,四处张望,林泽后脊背一凉,赶紧招手喊人,“爹——”
“去哪了?爹一回来,你人影不见。”林郁盛一把拉过儿子的手臂,赶紧把人弄回屋子里,仔细打量他的脸色,眉心微皱。
“爹,我去解手了。”林泽乖乖道,“爹,德哥呢?”
“他去弄火盆,我熬了一锅肉粥。趁热吃,你病还没好全,我已经请一个婆子熬汤药。”林郁盛把碗筷拿出来,儿子脸色还是不好,不时还咳嗽。
林泽知道风寒高热在这个年代的死亡率,一点不敢大意,“爹,你也病着。”
林郁盛可不客气,一人一碗,“今儿吃最后一贴,不见好转,咱们就请人去附近的镇上医馆抓药。”
“嗯呢。爹,咱们都先保重身体。”林泽非常赞同。
考试时间还很充足,现在耽误的只是他们考前冲刺的时间,但跟小命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的。
父子俩把一锅粥全吃光,因为谢德那边,用他们自带的砂锅还煮了一锅米饭。
这粥是专门给夫子两病患喝的。
热粥下肚,浑身暖洋洋的,林泽感觉自己堵塞的鼻子都通了,说话嗓音也清亮了些,“爹,我适才遇到一个跟我们一样赶考的学子……”
林泽将柳纶的事跟他爹说了一遍,想听听他的意思。
“你做得是对的,乡试会试涉及许多问题,暗地里是不知多少人使手段。
我去考乡试第二场,有个住同一间客栈的士子。都是一群年轻人,考前经常一块谈论学问。
你爹我也是在那时候见了世面了,原来人家官宦子弟,入的都是大儒授课的书院。更有的直接将人请到自家,好几个至少进士出身的人教他一个。
而当时我们那群人中,学问最好的是一个叫吴益恒的秀才。谁知道,科考当日……”说到此处,林郁盛眼中露出一丝恐惧与后怕。
“爹,怎么了?他被人害死了?”林泽一惊,追问道。
林郁盛看着儿子,缓缓摇头,一字一句道,“他的考篮里,不知怎的被官差搜出小抄。”
“?!那岂不是不能考了!”林泽道。
“何止不能考,还被打了二十板子,学政大人当场宣布革去功名,永不录用!”林郁盛心有戚戚。
林泽心里一百个窝草……考不了就算了,还把功名革去。把人家寒窗苦读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努力,全部化成泡影,这打击实在太大。
连同跟他一起结保的人都会收到牵连,不能参加这届科考。
回到老家,又要面临一场惊天的舆论风波。全家、全族、所有曾经因他而骄傲的亲人,都将永远背上科考舞弊的沉重枷锁。
“爹,你是说,这位吴益恒是被人…”林泽压低了声音。
林郁盛轻轻点头,回忆道,“他的学识,我不敢说一定中。但机会很大,而且那种夹带之法,实在太低级。”
“爹,我懂了。咱们去到府城,一心念书,不去管那些外事。”林泽道。
简直处处是坑,科考竞争太大,手段层出不穷。那位吴益恒因为风头太大,被人盯上。
“我只能说,他当时的名气,已经不小。若是顺顺当当考完,学政大人对他都有耳闻,这是及其难得的。
况且他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之人,日常之事皆谨慎。我私下怀疑,是有人花了大力气,买通他的书童或是下人,才做成这事的。”林郁盛道。
“爹,所以出名有好有坏是吗?”林泽问道。
林郁盛点头,“这是自然,否则为何每年科考,各路学子都想方设法递帖子、送文章到主考官府上。”
“算了算了,咱们还是老老实实考吧,不中也没事。”林泽心态真是一波三折。
林郁盛笑了笑,“你啊,命好!若非你给爹弄来那老些大儒注解,还有各名家解题,爹是不打算来考的。实在是机会渺茫。你不晓得寻常人家能考中童生,已经是顶天的运气加勤奋。”
“爹,我其实晓得的。在北山书院时,老师给我的那些书,都是同窗们见都见不到的,甚至夫子、山长也一样。
同样的一篇圣贤文章,不同学识的人就有不同的见解。
而大儒们博览群书,累世书香熏陶下的见解是极高的。这在科考时,解题立意马上见高低。”
这就像现代社会,欠发达地区和发达地区的教育资源分配是非常不平衡的。
人家北上广小学就能考雅思托福、搞编程机器人创新等等。
偏远地区连少年宫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就是教育资源的重要性,都是一样的学生,智商差不多,大城市的学识就是高。
林泽他们科举也一样,为什么要考县城最好的几所书院,进士出身的夫子,和举人出身的能一样吗?
进士也分高低,大儒这种超级名师资源,更是一票难求。
谢家是大家族,十几代读书人累积下来的底蕴。谢太傅本人更是领域大牛,不管是政治手腕还是学识方面。
相当于林泽有一个顶尖私教给他一对一,虽然线上学习的时间比较长,但辅导资源一点没少给。
去书院后,林泽对这事感触非常深。藏书楼他没少去,根据谢太傅的提醒,该看的都看了,主要是拓展知识面。
考试科目的学习有他老人家把控,就算北山书院师资一般,林泽的课业不会落下太多。
“你晓得就好,原以为那时候太傅大人就是说个笑,随意给套书打发就是。没成想他对你这般上心,收你为入室弟子。其实他那样的身份,有的是法子,应对收徒的事。“林郁盛感慨道。
林泽想了想,许是两人投缘,性子合得来,“爹,那咱们可都要抓住这次机会。早点康复,老师那边安排讲学师傅,估计托了不少人情,咱来怕也是沾了师兄的光。”
“嗯。”林郁盛极为认同,谢宁恰好参与这次恩科,父子俩心里清楚,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抓紧了!
许是因为这场振奋人心的聊天,林泽两人在驿站休息了两天,风寒症状明显减轻。除了还有点流鼻涕,其他一概没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天气变好。
“小哥,劳你先搬这部分行李去板车,我和爹很快就跟上。”林泽清点着他们收拾出来的东西,今天是等到太阳出来,才正式出发的。
“好的公子,你身子没好全,重的物件别动,我来回两趟就差不多了。”谢德叮嘱道。
林泽点头,等谢德走后,拿起一个包袱,“爹,那我去把东西送给柳兄。”
“嗯,快去快回。”林郁盛看了眼包袱,这是父子俩昨天准备好的,等离开时送一包干粮和三斤粗粮给柳纶。
林泽轻车熟路来到拆房,柳纶正在背起书箱也要出发,“林兄!”
“柳兄今日要走?”林泽快步向前。
柳纶看了眼天,“是啊,终于雪停。”
“那祝柳兄此去一路平安,咱们府城见。”说完,林泽笑着将小包袱塞到他书箱里。
柳纶赶紧扭头,“哎呀,林兄这是何意?”
“小小心意,咱们相遇就是缘分。柳兄莫要客气,就是一些干粮。你路上别省着,该吃就吃。赶路辛苦,肚子不饱,没力气走。”说完,林泽脚下生风,一溜烟就从拐角处消失了。
柳纶使劲够到后面,把小包袱拿在手上。打开一看,竟然杂面饼子,有两个还是有肉香的。还有一包粗粮,够他一个人吃三天了。
“多谢!”柳纶朝林泽离开的方向作揖行礼,萍水相逢,人家能帮这么多,已经是恩赐。
第140章 第 140 章 谢师病情
出门第八日, 在一个多云的下午。
安庆府三个古朴的篆书字体,出现在林泽一行人面前。
“公子、老爷,咱们到安庆府了。”独自驾驶马车的谢德,率先停下来, 朝林泽父子俩喊道。
“爹, 人真多。林泽两人下车, 跟随人流,排队进城。
随便扫一圈, 都瞧见好几辆一看就是有身份人家出行坐的‘豪车’。
林泽读书知道,根据礼制,不同身份乘坐的马车制式和马匹数量都是有严格要求的。
像他右前方有一辆双马马车,属于“士”阶层(小贵族、家臣或有名望的人)的座驾, 相当于现代30万元左右的豪华车。
更多的是普通人, 其中林泽根据衣着,捕捉到不少同他一样装扮的读书人, 或是像他一样坐板车的, 或是骑一头骡子来的。
林郁盛怕儿子左顾右看,“凝神走路。”
“嗯。”林泽收敛一点, 不能四处看, 便将目光集中在前面高大的安庆府城门。
城池是用青砖所建, 有拱形门洞三个, 城楼采用重檐歇山式建筑风格。雕梁彩绘, 古朴典雅, 雄伟壮观。
真正站在这座巨大的城门前, 你才能感受到那股厚重的震撼。比林泽此前经过的县级城池,实在庞大、巍峨许多。
林郁盛和林泽两人一人牵一头牲口,跟在谢德后面。
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人, 慢慢在城门前宽敞的空地上,汇聚成一条线,一点一点流淌进城里。
“路引!”守城的官差瞪着谢德,极为不耐烦地呵斥道。
“不懂规矩的,也没长眼睛瞧瞧前儿的人?!”
谢德一点不生气,只从怀里拿出一张路引。
林泽父子俩看这守城衙役这么凶狠,手里捏着的路引随时就能递过去,同时也担心,这家伙会不会把他们的路引弄坏了。
啊,进城赶考的小旗子在大城市怎么不管用似的。
那衙役旁边的同伴眼睛瞟到车上插着的那面黄旗,手肘赶紧往后压,一边开口问道,“你们是进城赶考的士子?”
林泽见他俩终于看见关键物品,连忙点头,林泽马上接话,“差大哥好眼力。”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城门的衙役,谁知道有什么背景。
“既然是赶考的,怎的不早出声,进去。”先前拿谢德路引的官差,有些恼怒地将东西丢给谢德。
林泽没想到谢德这么低调,不过换做是他,也不会在这种事上,拿背景出来,真是太丢脸。
大大方方按照规则走,不需要装一把。背景是用来在某些事情上,自己能在这个封建的时代,得到公平的待遇。
谢德含笑轻声道谢,然后牵着县衙那辆公车,走进城门。
待入了外城,谢德将马车拉到一旁的,郑重同林泽两人解释道,“公子、老爷,你们受委屈了。老太爷平日二体面命,同我们说。在外头这样的小事,数不胜数,不必争一时之气。咱们规规矩矩进城,他们也就是动动嘴。当然,若是真敢耍小手段,咱们谢家就让他们晓得,到底谁是吃素的。”
这真是谢太傅的性格了,林泽心里偷偷乐了一下。好久不见,现在心情有点急切。
惹我没关系,只要不涉及核心利益,小东西不需要计较。否则这种事处理起来,简直烦不胜烦。
但要是跳太高,碍着我的眼了,直接就是不留余地,当场摁死,绝对不会给第二次机会。
“小哥,我们明白老师的苦心。咱们快去拜见他老人家吧,路上耽搁三日,我从家里专门带的特产,要赶紧分出去呐。”林泽打趣道。
林郁盛同样表示无碍,听林泽说得轻松,实际上他自己对去拜访太傅的事情,颇为忐忑。
渴望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怕给儿子拖后腿。
谢德
抿嘴微笑,拱手道,“好的,公子。咱们这边请。”
林泽两人重新上车,府城的街道非常宽敞,岔道多,人也多。
赶车时,林泽不敢四处看,怕弄出点什么意外事故。
车马在人群拥挤的主干道上缓慢前进,又进入一条条分叉道,人越来越少了。
逐渐的,周围的建筑从各种类型的商铺,过渡到植被茂密、环境清幽的住宅区。
“此为东城区,是贵人们住的地儿。”谢德介绍道。
马蹄踩在青砖路面,踢踏作响。
不时有一驾马车迎面而过,车帘垂落,香风萦绕,赶车的位置两边坐着小厮或是年长的婆子。
又走了约莫半个小小时,两边的宅院越来越少,但前头的牌楼越发威严阔气。
谢德的脚步在一座巨大宏伟的青石牌坊数前停下,上最中间的地方写着两个大字“荣恩”。
林泽父子俩抬眼一看,连忙站直,对着牌坊行礼。
这是代表皇帝嘉奖等级中,排名第二的牌坊。
“公子、老爷,这是皇上给咱们府的恩典。”
谢德是下人,跪下磕头行礼。
今日他是专门带二人往这走一趟,平日里大家进出为了方便,都避开牌坊从侧面回谢府。
林泽头一次见这样的牌坊,它威严、肃穆、令人生畏。
这座牌坊共分为四层,第一层刻的是“二龙戏珠”。
第二层刻着四个大字“龙章宠锡”,就是圣旨恩赐的意思。
第三层刻的是“八仙庆寿”,后来听谢德说是专门给谢太傅祝寿的。
第四层刻有一行字:“敕封太子太师内阁首辅谢宏明”,原来谢太傅的名字是这个。
另外还有好多小点的牌坊,全是谢家各个中了进士和做到一定官职的牌坊。
牌坊摞牌坊,真正的世家大族!
“二位请随我走这边入府。”谢德轻声道。
林泽点头,低声对他爹说,“咱们也要给家里争几块牌坊回去。”
“好小子。”林郁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满脸笑意。
高门显贵规矩森严,林泽二人随谢德来到谢府侧门,很快就有护卫进门通传,接着一位熟悉的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谢管家许久不见,身子可安好?”林泽拱手问道。
林郁盛也是跟着行礼,见谢管家一身锦衣,富贵逼人,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哪家官老爷。
谢管家含笑回礼,“问公子、林老爷安,劳公子挂念,老奴一切安好。公子一路辛苦,行李车架便交给下人们安置,老太爷已经在内堂等您二位了。”
说完,训练有素的下人就将林泽他们的车马牵走。
林泽父子俩跟随谢管家走进雕梁画栋,精美庄严的谢府。
一路上,谢管家不说话,林泽也保持沉默。跟着七拐八绕,林泽都不知道自己转哪儿去,终于来到了谢管家所说的内堂。
“泽哥儿!”
谢管家刚请人进去通报没多久,身后跟着两个下人的谢宁,脚步匆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林泽眼神一凝,迫不及待向前迎去,“宁哥!”
“病了?”谢宁端详一番,回想起两人去云山雅集的时候,林泽脸色比现在红润许多。
林泽摸摸脸颊,“前几日不小心感染风寒,如今都好了。”
“伯父安好,晚辈谢宁。”
“谢公子安好。”
双方见礼后,谢宁得知林泽刚病好,赶紧将人带到内堂暖阁。
所谓暖阁,就是有钱人家将三面墙壁,都弄成类似火炕的加热方式。
墙体砌两层砖,中间空,在灶口烧火,使热气灌入墙体,让屋子一直保持较高的温度。
属于是古代版的暖气房了。
一进门,林泽就瞧见谢太傅歪靠在柔软的榻上,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方才缓缓睁眼,“来了。”
“弟子拜见老师。”林泽郑重行礼。
林郁盛随后拜见,“晚辈林郁盛,拜见太傅大人。”
“老夫便喊你郁盛吧,泽哥儿是我徒儿,你我平辈相交,不必多礼。老夫也不是什么太傅了,如今窝在家中,享清福。”谢太傅在下人的帮助下,站起身,说话有些吃力。
林泽眼圈有些发红,“老师,您怎的…”
几月不见,谢太傅满头白发,比在别庄时,老了许多。
谢太傅摆摆手,喘着粗气,“你们也累,这样的天儿赶路,先去厢房歇歇吧。”
父子俩只能退下,林泽心里有许多想说的话,就戛然而止。
在下人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一处厢房歇息。
“爹,我还想去见见老师,他情况不对。”林泽坐立不安,刚才谢太傅打断他的话,许是有内情。
林郁盛见过谢太傅后,那股忐忑劲,莫名就散了不少,如今能坐在屋里静下心看书。
“去吧,爹在这屋里。”林郁盛看着儿子道。
很快林泽就让下人去给谢宁传话。
“林公子,我们大少爷请您。”
林泽跟着下人走,顿感熟悉,“这是回暖阁吗?”
“回公子,是的。”
林泽带着一丝困惑,重新走进暖阁。
“老师!”
只见谢太傅躺在榻上,情况很不妙。谢宁和管家在给他喂药,两人动作竟然很是熟练,看来这种事已经做了很多次。
谢太傅吃下药,闷哼几句,闭眼睡着似的。
谢宁满脸愁容,往暖阁后门去,只叮嘱管家他们守着。
“宁哥,老师怎么了?!”林泽抓住谢宁的衣袖,低声急促问道。
谢宁僵直地靠在一处圆柱上,“祖父回府城后,操劳诸多事宜。身子每况愈下,他老人家不让族里其他人知晓。”
“请大夫治病!谢家就是御医也请得吧!”林泽心下一沉,老师年纪比他爷还大,在山庄时,就已经有各种老年人常见的疾病。
而谢宁说他回府城后一直操劳,除了关乎家族命运的大事,林泽实在想不到别的了。
而改朝换代,是各方势力重新洗牌的时候,谢太傅要筹谋的就是这个吧。
“泽哥儿,御医已经请过三四个,不成。我爹他们正是关键时候,还有我和你即将科考。祖父撑着一口气,不能在这时候……”谢宁垂着眼帘,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林泽蹲在一旁,两手搅在一起,拼命想着有什么东西对谢太傅起作用。
可是想来想去,他空间那些药真的不行…
他自己也不是医生,没办法,真的只是看着。
沉默许久,林泽起身咬牙道,“宁哥,我不知晓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有什么能帮上的,尽管开口。”
林泽虽然没有经验,但也能看出这种大事,谢家都要小心保密,肯定是出了一些问题的。
不管是人手不足,还是出于局势稳定,谢宁现在要一个人扛起安庆府所有事务。
谢宁明白林泽的意思,他其实已经慢慢接受这个事实,只是一时又被林泽的情绪感染。
安庆府的谢家如今能撑场面的只有他,爹和另外两个叔叔都在外为官,而三叔爷(墨居先生)为了大局,已经去京城那边。
谢宁一边备考一边要把祖父病中的消息瞒住谢明珠和其他一概人,压力可想而知。
“泽哥儿,咱们先过科考这大关。祖父那边,我暂时安排稳妥了。”谢宁回道。
“好,那我也不客气,宁哥我爹旁听可否?”林泽直接问道。
原本打算父子俩去外头租个小院子,免得他爹不方便,现在看到老师身体病重。林泽决定就住在谢家,以防有什么事,自己好搭把手。
“自然是无碍的,来之前请你和伯父一起来,便是有此意。你们家若出个一门两进士,我们脸上也有光。”谢宁牵起唇角,让林泽不要有这方面的压力。
林泽飞快想一圈,谢家有些内部的事,肯定不方便告诉他,至少目前是不合适的。
因此,林泽只能充当谢宁的顾问一类的角色。谢家现在的困境,他暂时帮不上忙。
那就把所有心思压下,全心全意备考即将到来的乡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