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银藤花馆

    谢家银藤花馆, 作为谢家府城老宅的私塾。这里常年书声琅琅,墨香阵阵。

    馆中墙角种了一圈银藤花,冬日花叶早已经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根茎,默默积蓄力量。待春暖之日, 褐色的枝丫会窜出许许多多的嫩芽来。

    顺着平整的石子路走到一排排青砖瓦房处, 透过打开的木格菱花窗, 可以清楚的瞧见,学堂坐满了人。

    岁数从几岁的垂髫小儿, 到二十多的成年男子。

    夫子坐于前

    面的太师椅上,手执书卷,轻抚长须,摇头晃脑, 吟诵诗篇。

    银藤花馆左边一侧的书房里, 五张书桌前后排开。

    五十出头的探花郎,一张国字脸, 美髯有些许灰白, 眼神锐利,正背着手, 挨个查看答题情况。

    上课第五天, 林泽感觉自己要升天, 立地成圣贤去。

    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刷历年真题, 分析、模仿状元、大儒答卷。

    而眼前这位夫子…林泽握笔的手微微颤了颤, 昨天被罚抄三遍试卷答案的夜晚, 真的很难过!

    想到这里, 林泽赶紧将心神回拢,全神贯注答题。

    文夫子的身份可不简单,这位是承泰十年的探花。

    读书人中的读书人, 学霸中的大帅哥!

    不帅的当不了探花!

    林泽知道李夫子光辉的成就后,非常佩服。

    楷模!榜样!偶像!

    至于为什么不当官,反而在谢家私塾,林泽暂不清楚。他实在没有时间打听啊,作业好多,根本写不完。

    文夫子是专门安排教他们五个冲击乡试会试的种子选手,其中林泽和谢宁时参加乡试。

    林郁盛和谢家另外两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都是举人,为下半年进京参加会试做准备。

    等乡试这边出结果,林泽父子俩将随谢家所有要参加会试的举人一同去京城谢家。

    那边将会安排更顶级的名师辅导班,为他们的最后一关保驾护航。

    案上的线香续了一根又一根,夫子隔一段时间走一圈。五个考生奋笔疾书,或是愁眉苦脸思考解题方法。

    “叮铃铃~”

    线香燃尽,文夫子轻敲手边笔架旁悬挂着的铜磬,古老的乐器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在场的五名学生,全都停下笔,小心用镇纸将答卷固定住,等墨水干透。

    然后眼巴巴等着文夫子发话,林泽感觉文夫子好像高三班主任。

    明明第一天见他,只感觉这人真文雅,说话也不急不慢的,特别舒服。

    是想象中非常典型的儒生。

    上一课下来,林泽真是被训得老老实实。

    文夫子超级能说,人家就跟你将道理。一套一套的,听得你两眼发昏,什么反抗的想法都没有。

    只恨不得马上!立刻!学习!

    否则对不起自己、爹妈、师长、周围的一切!

    “好了,把答卷拿上来,你们出去喝口茶。一刻钟后挨个进来,昨儿的卷子已经批阅好。”文夫子抬眼温声道。

    林泽五人站在书案旁,作揖行礼后,有序离开。

    说是喝茶,其实是给大家上厕所的时间。

    刚才写那套卷子,大家已经坐了将近三小时。人有三急,出门后,纷纷默契去解决人生大事。

    “爹,一会别人进去时,咱们再去书房借本书看?”,路上,林泽小声问道。

    文夫子在批改完答卷后,例行流程是个人针对性辅导,每个人时间不定,但一般是一到两个小时。

    在这段时间,大家都会到旁边的书房看书,遇到不懂的地方,互相讨论一二。

    林郁盛求之不得,“谢家府上藏书丰富,咱们抓紧时间,多看几本。”

    这年头外面流通的大都是普通货,真正的成套成体系的书籍还是要看世家大族。

    “儿子也是愈发明白,多看书才能写出好文章。”林泽道。

    难怪寒门出不了贵子,单是教材这一关,普通人跟谢家这样的就差个十万八千里。

    各种版本的四书五经,这还是最入门级别的。

    还有其他外头根本见不到的资源。

    比如著名的刑狱案卷反思分析记录,国家不同时期修订的律法版本,优秀官员升迁履历本,各种名篇文集。

    刨除科考写文章要用,在日常中、工作中都有很多帮助。

    时间很快,在第二个学生回来后,林泽听到动静,马上放下手里的书。

    “泽哥儿,夫子请你过去。”

    “多谢端兄。”林泽拱手,朝谢端行礼。

    一旁的谢宁朝林泽笑了笑,他刚才是第一个过去的,出来后宁哥弟俩还去外头廊下交流了一下。

    没几步,林泽就回到书房,“夫子。”

    “坐。”文夫子朝林泽伸手示意,让他坐书案对面的椅子。

    夫子慢慢将林泽那份答卷推到他跟前,让林泽先自己看一遍。

    林泽一看扫过去,心比外面的天气还凉,整篇文章竟然只十个地方有小红圈。

    意思是这十句,夫子满意,其余部分全是他老人家看不上眼的。

    凉了一会,林泽转换角度给自己加油打气,刚来时被训得抬不起头,通篇就一个孤零零的圈。

    十个啊,进步大了!

    这篇八股文的题目叫作《志士仁人》,出自《论语》: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意思是有志之士、仁义之人,决不因为贪生怕死而做出损害仁义的事情,只会因勇于牺牲来保全仁义。

    林泽的破题方向是什么人叫志士仁人,如何成为志士仁人。

    文夫子认为林泽的文章,首尾一般般,中间部分可圈可点。

    待学生反思完毕,文夫子便开口道,“破题可有新见解?”

    “夫子…”林泽很想挠头,就是怕动作不文雅,要被夫子额外罚写作业,比如抄《周礼》。

    看林泽神情有些慌乱,文夫子正欲开口点拨,林泽突然说道,“夫子,学生认为,圣人于心之有志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

    夫子思索片刻,微微颔首,“有志则心里有信念,不受私欲迷惑。”

    接着让林泽接着往下修改不好的地方。

    先是林泽自己顺着思路说,若是不当之处,文夫子会提示林泽想一想某本书上,圣贤说过相关的话,给他重新组织一次答案。

    林泽把新答案重新写在卷面旁。

    八股文是严格要求对仗工整的。在非常死板的条条框框中,要求内容详实,用词准确且句式有文采。

    这相当于让考生带着镣铐起舞。

    在科考时,很多人为了凑整,胡乱写一通。

    而文夫子手底下这五个学生,显然是不可能让他看到这样的情形。

    逐字逐句点评修改,文夫子等林泽写完答案后,还会给他说优秀解题案例,并用师生问答的形式,把例文分析一遍。

    一个小时后很快就过去,五人轮流来,文夫子的工作量是非常大的。

    作为先生,首先自己要满腹经纶,其次针对学生出现的问题,他要事先准备很多辅助资料。

    在讲解时,用这些资料作为台阶,一步一步引导学生往上走。

    林泽五人连吃饭都是抽空去的,有下人在外头候着,有时间吃饭的学子就去叫他们送来。

    一直到傍晚天快黑,一层灰蒙蒙笼罩上空。

    夫子在书童的搀扶下,慢慢离开银藤花馆,林泽五人鞠躬目送。

    而隔壁院子私塾学子早已经散学回家。

    谢宁揉揉发酸的手臂,含笑朝在场的同窗们说道,“诸位同学,天色不早,咱们也回去歇一歇,大家辛苦了。明日再见。”

    在场中,另外两位是谢家旁支中学业表现最好的年轻人,这次为了抢到文夫子的私人小班课,是非常不容易的。

    谢宁与他们身份相差甚大,两人仍有些拘谨,拱手道,“那我们二人先回家,明日见。”

    林泽父子俩拱手回礼。

    “宁哥,我想去跟老师说说话。”林泽轻声道,实际上是说要

    去探望谢太傅。

    但他爹在,不方便说太清楚。

    谢宁看了眼林郁盛,没拒绝,“伯父,那我和泽哥儿今晚就在祖父那院吃晚饭。”

    “去吧,我会房间看书。”林郁盛含笑道,他恨不得出恭都带着书看才好。

    谢家的藏书,在此期间可让他随时借阅。林郁盛散学后,除了完成夫子安排的作业,几乎是手不释卷。

    宁哥弟两人并行而走,前面有两个小厮提灯笼引路,后面两个小厮背着他们的书箱。

    “宁哥,三妹何时回来?”林泽两手套袖口里,偏头问道。

    来到谢府,林泽要送土特产时,才知道,谢明珠去佛寺为谢太傅祈福清修,具体归期不定。

    谢宁思忖片刻,“这几日吧。”

    有些话不方便说,谢宁知道,祖父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若是……他们家就需要开始三年守孝……

    到了谢太傅所住的暖阁,林泽两人在外间缓缓。待暖和了,就将大帽披风脱下,只穿一般厚实的袄子就可以在室内活动。

    老爷子正在梨花木圆桌前坐着,见珠帘掀开,朝二人招手道,“来,适才下人打听,你们散学了。饭菜还是热的,辛苦一天,饿了吧。”

    “祖父!”

    “老师!”

    二人三步做俩,脸上不约而同露出惊喜之色。

    “您瞧没瞧见,仲春将近,万物复苏。您还记得当时在别庄,咱们一块去秋游吗?这半年我手艺又长进了,到时候咱们还去春游。”林泽性子活泼些,当即坐到老爷子一旁,嬉笑道。

    谢宁被林泽勾起往事,不由浮现一抹怀念之色。

    这半年,谢宁愈发沉默,二十出头的他已经是府城谢家实际上的话事人。

    谢太傅干枯的手,轻拍林泽的温热的手,“你啊,最是有情趣。”

    “小宁,你明日去接明珠回家吧。祖父无事,她这一去就是七日,老头子想她了。”谢太傅转头缓慢说道。

    谢宁点头,妹妹去佛寺,只是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不想让祖父瞧见她难过罢了。

    “老师,我今日得到十个红圈了,文夫子想必心里偷偷夸我进步大呢。”林泽坚持不懈担当气氛组。

    谢太傅用有些发颤的手,夹起一块鸡胸肉放到林泽碗里,“老师奖励你的,明日争取写出更好的文章。”

    “祖父,泽哥儿聪慧,一点即通。这短短五日,进步斐然。待一个多月后,我这个宁哥怕是也要甘拜下风了。”谢宁也配合着林泽,将气氛活跃起来。

    谢太傅笑眯眯点头,“吃完饭,咱们玩一玩算数吧。”

    “好啊,老师,我现在可厉害了。”林泽歪头笑道。

    师徒三人,吃了一个温馨的晚饭。

    但算术游戏却没有玩成,因为谢太傅精神不济,吃完药后,就回屋里睡下。

    “宁哥,明日我同你一起去接三妹吧。我想去庙里给老师求个符。”林泽道。

    谢宁在下人的伺候中,穿上厚外套和帽子,“嗯,那咱们一块去。”

    第142章 第 142 章 师徒名分

    农历二月初, 冰雪融化,春归有信。

    林泽、谢宁俩人坐在三匹马拉的车厢中,前后各四人佩刀跟随,他们皆是谢府护卫。

    晨光熹微, 城里已经人来人往。两边卖吃食、茶水的摊位铺面白雾弥漫, 混着香喷喷的食物味道。

    胭脂水粉的铺面伙计则是不紧不慢地拆下门面、窗户的木板, 掌柜的则是站在柜台里,慢悠悠用鸡毛掸子清扫后面货架的灰尘。

    “吱呀吱呀~让让嘞——卖鱼咯~刚从河里捕上来的大鱼——”

    推着斗状独轮车的卖鱼小伙, 边走边叫嚷,因路面不平整,车中的水撒了一路。

    这天敢去捕鱼的人不多,街上听到叫卖的人都忍不住伸脖子过去瞧瞧那鱼。

    在谢家住宅那一片, 都是没有这些铺子摊位的, 连乞丐都不会去,除非特定日子。否则, 那些大户人家的看门家丁会给于驱赶或是一通棍棒伺候。

    “宁哥, 华严寺有多远?”林泽掀开一角帘子,打量街道两边的景色。

    “约莫半个多时辰, 华严寺在城外大石山脚下, 庙里有一座很大的佛像石雕, 用的便是当初露在山崖处的巨大岩石。经一番规划, 请能工巧匠雕刻而成。整个寺庙便依托大佛而建, 香火鼎盛。是安庆府最灵验的寺庙, 许多人慕名而来。华严寺的主持空文大师, 精通佛法,素有善名。”谢宁见林泽问起,便一概说个清楚。

    “宁哥, 你信吗?”林泽微笑问道。

    谢宁转头看向他,盯了一会,敛眸道,“信不信全在人心。”

    想了一会,谢宁补充道,“事在人为,泽哥儿。”

    是个唯物主义的好苗子,林泽想道。

    “宁哥,事在人为,那便允许一切发生,自有应对之策。”林泽意有所指。

    谢宁眼底乌青,整个人的精神头好像一滩死水。他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冷静,以确保面对事情时,能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谢家府城这边竟然将这么大的担子给谢宁这个还未成家,二十岁的年轻人挑着。

    谢家内部情况不是很乐观,至少承继大宗的这支,出现问题了。

    像谢太傅病重,谢宁这支继承家业的,应当有更稳妥的安排,而不是只能想办法压住。

    “允许一切发生吗?”谢宁喃喃道,倏地抬头看向他,“泽哥儿,你的拜师宴不能办。”

    “什么?!是老师说的吗?”林泽满脸不可置信,听谢宁的语气,这事都订好了。

    谢宁没回答,“泽哥儿,这是我们家一致定下的。你听我说,祖父在头一回病倒时,已经提出此事。如今乡试将近,为防变故,祖父前儿已经嘱咐我同你讲。”

    林泽深呼吸,尽量稳住心神,这个消息无异于天打雷劈。

    他来之前甚至规划过怎么通过自己,更深度扭紧谢家与世子的关系。

    更甚至,如果有需要,他可隐藏在其下。

    因为外头的人都以为谢太傅当初在诗会上说的收徒一事,大概是口头玩笑,送点礼物,勉励林泽几句就差不多了。

    因为明面上,谢太傅在别庄只停留了几天。林泽后来更是去了县城的北山书院求学。

    若是真和太傅攀上关系,还能沦落至此?

    但凡林泽跟谢家后面有来往,去府城大把好书院能读。以谢家的本事,林泽几乎时随便挑。

    “宁哥,能不能跟我说得再明白些。我心里认定老师,绝不会因为没有在众人跟前正式拜师,而觉得不是老师的弟子。”林泽衣袖下的手,扣着横板,沉声道。

    不管谢太傅出于什么原因做出这个决定,但他给与的帮助是真实的,可以说改变了林泽一部分人生轨迹。

    现在谢宁说,要他脱离这种羁绊,林泽一时无法接受。

    谢宁抬起因为长时间睡眠不足,而发红的眼睛,“泽哥儿,祖父情况不明朗,御医说了,至多……一年。我父亲他们此前在京中的一番谋略,都会因为丁忧三年,近乎全盘失控。在反复寻御医确认后,我们家在这一年中,需要重新布置朝中力量。”

    “老师决定不办拜师宴,为的是……”林泽从来没想过,竟然是这个原因,手指力道顿时卸下,整条手臂都失去了支撑。

    谢宁点头,“泽哥儿,你是聪明人。此次科考,你与伯父定要高中,父亲那边已经做好准备。这事原本该由祖父同你说的,只是他如今…只能由我同你说。”

    林泽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谢家竟然把某些重要的政治资源决定投到他身上,甚至他爹也因此能得到某些好处。

    谢家在新帝登基一事上,虽说没有一开始就跟随贤王那帮人的从龙之功,但提前站了队。在决定胜负关键的时候,出了大力气,好处定然是有的。

    加上底蕴深厚,谢太傅门生故弟可不少,谢家在新朝很有势头。

    但天有不测,谢太傅身体情况急转而下,让前面的规划铺垫几乎打水漂。

    丁忧三年,什么大蛋糕都被人家分得干干净净了。到时候谢家没有了谢太傅这个最大的依仗,依靠剩下的族人,根本撑不起局面。

    大家都因为丁忧,辞官回乡,时间或长或短。你退出了权力中心,想重新回去,那是千难万难。

    说来说去,就是谢家目前人才凋零。在丁忧后,谢家整体资源紧缩的情况下,要在朝堂中靠自己爬上去。数来数去,结果都让人沮丧。

    对外,林泽虽然一直以恩师称呼谢太傅。

    但不办正式的拜师晏,在明面上,他永远不是关门弟子,只是个普通弟子。

    比如,长辈或者大师指点过一次学问的,你都可以叫人家恩师。林泽在北山书院上学时,所有的夫子都是他的恩师,每个人都对他有传道受业之恩。

    但关系可与那种关门弟子是不同的,这样的只是普通的师徒。

    普通弟子守孝方式是一个月不吃荤腥,不穿鲜亮的衣服,不进出风流场所。

    而现在宁哥的意思就是,将他和谢师的师徒关系定为上面的这种普通师徒。

    “你敢相信我行?”林泽发出巨大的疑问。

    他看起来像个当官的料吗?虽然干过体制内的活,穿越后也是一心考编。但这还是跟谢家希望中的样子相去甚远的。

    谢宁拍拍他的手,“行不行的,谁敢断言一定。祖父说,你是厚道人,即便不能帮到我们家。至少是个好官,能福泽一方。那我们家忙活一场,是值得的。”

    “你们…看人真准。”林泽还能说什么,精准扶贫小组成员,专业对口,技术在手。

    给资源不给压力,林泽还能说什么拒绝的话。

    “哈哈~”,谢宁难得畅快一笑,“好了,泽哥儿不必有心理压力,我们家又不止你一个鸡蛋篮子,怕什么。”

    “宁哥,那我们以后在人前怎么说?”林泽问道。

    明面上林泽并非正式收入门下的关门弟子,因为没有正经拜师。

    谢太傅正是抓住这个点,让林泽避免丁忧辞官,以致仕途中断。

    而谢家会抓紧时间,在朝中布局,用谢家的政治资源为林泽安排一条更宽阔的晋升之路。

    那谢家对林泽的照拂肯定会有人看见,这种事哪能瞒得住的。

    “这有何难,你母亲与我母亲是故交,我们家对你照顾一二,可不是合情合理。”谢宁说道。

    林泽心想,真是堵住所有人的嘴了。谢宁母亲和他母亲都已经故去,有没有关系还不是他们这些活人说了算?

    马车晃悠悠,谢宁说同林泽谈完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些。肉眼可见,神态灵动不少,不像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

    “二位少爷,我们到严华寺了。”车厢外头的小厮轻轻敲门说道。

    林泽两人应了声,等车停稳。

    “你们去那边候着,我与泽哥儿上山接人。”谢宁站在山脚下的竹林道上,对赶车的车夫说道。

    大石山脚下修有许多供行人歇脚的店铺茶摊,上山只能坐小轿子或是步行。

    华严寺修有一条长长的石阶,同往半山的寺庙。

    长阶两边密密麻麻的野桃树,春归之日,满山遍野的白花、粉花,似霞如锦。

    宁哥弟俩穿着低调的玄色窄袖圆领袍,一根黑色的丝绦系在腰间,长发以玉簪绾起,脚下是厚底皂靴。

    二月的大石山,已经能看到山间新绿点缀,柔嫩的绿意同苍翠的松柏并存,赋予深山极强的层次感。

    呼吸着清新的山间空气,林泽看见来往的香客颇多。这年头女子出门并不奇怪,只讲究体面的官家小姐会戴上一顶轻纱帷帽。

    已经有好些普通人家的妇人、姑娘经过,林泽发现她们都是不必遮掩的,只不过未婚姑娘身旁都有成年女性陪着,且不止一个。

    突然,林泽四处看时,与一个穿桃红色袄裙的姑娘视线撞到一块,两人连忙挪开。

    林泽暗暗提醒自己,这里是古代,这个行为很没礼貌,也容易引起误会。

    “泽哥儿丰神俊朗,今日不知多少姑娘回去后,念念不忘。”谢宁瞟了眼,淡淡道。

    林泽牙酸,一想到这种可能,忍不住吐槽一句造孽啊。

    这年头没结婚的姑娘大都是小学生、初中生的年纪,如果真有这种事,那刚才自己乱看,真是犯罪一样。

    这教训很沉重,林泽一路上非常老实谨慎,要么看天,要么看脚下的石阶。

    “宁哥何时成亲?老师有没有安排?”林泽无聊,只能转移话题。

    谢宁这岁数已经快要进入晚婚行列,如果丁忧三年,那可要急死他家人了。

    谢宁也不瞒着,“早已经定下,待我乡试后便完婚。”

    原本是准备金榜题名后方才成亲,现在不得不提前,也算是给祖父冲喜。

    “啊?嫂子是哪家的?”林泽对这些事不太关注,一直没问过。乡试后,那就是四月份。难怪谢宁忙,这事也太多了。

    谢家大宗嫡长孙成亲,事情有多繁琐,可想而知。

    谢宁只淡淡说道,“礼部侍郎邹家的二小姐。”

    林泽只一个词,优秀。礼部侍郎,三品官,其中一项工作内容,管科举考试、各种皇帝嘉奖的。掌管科考上岸大事,什么实力就不用多说了。

    不过林泽还知道,谢宁他爹更牛,吏部侍郎,一样的品级,但拿捏着文官升迁考核的命脉。超级实权部门之一,也是政治斗争最激烈的地方。

    要是老师平平安安,林泽不用在世子那里当技术人才,实在是大佬罩着,躺就完事了。

    想着想着都要哭,还得考虑走一走技术人才晋升的路线。

    “咚——咚——咚——”法华寺传出庄严、悠远的钟声。

    林泽宁哥弟两人去正殿上香跪拜,出来时又投了一笔丰厚的香火钱,求了几个平安符。

    “三妹住在后山的厢房吗?”林泽问道,实则是疑惑,这里也太原生态了,野生动物估计都能随机刷到。

    两人从正殿出来后,沿着石子路,走进清幽的山寺侧后方。

    层层院落隐匿在高大的古树下,前面带路的小沙弥双手合十,安静在前面带路。

    “香客住处尚可,泽哥儿放心。三妹身边跟有丫鬟婆子五人,小厮护卫六人。”谢宁说道。

    小沙弥在一处月亮门前停下,“两位施主,女香客住处已到。还请留步,小僧去门房处通传,等女施主出来。”

    管理还可以,林泽稍稍放心。华严寺不亏为本地一大热门景点,赚钱多,收费贵,服务也周到。

    林泽两人就站在对面的亭子里,耐心等候。

    不多时,只见一位身穿淡黄色袄裙、头戴轻纱帷帽的姑娘在两个侍女的陪同下,款步出现。

    “大哥!”

    转头又看向林泽,微微屈膝行礼,“明珠问泽哥安。”

    “问三妹安。”林泽拱手回礼,隔着薄纱,离得近,还是能看见谢明珠的五官轮廓。

    半年不见,她肉肉的婴儿肥,已经变成一个标准的鹅蛋脸。初中生一下子长大,让林泽有点恍惚。

    谢宁长话短说,“祖父让我们接你回家,祈福之礼已经结束。家中内事,大哥还要你帮着叔婶他们管着。”

    “是,明珠确实该回了。大哥,下人已经在打点,我们可马上启程。”谢明珠的声音清冷有力。

    谢宁笑了笑,妹妹这一趟祈福,来得没错。

    第143章 第 143 章 报名在即

    “嗯。这篇

    文章尚可入眼, 回头给宁哥儿一块瞧瞧。”

    书房熟悉的一对一辅导时间,文夫子将这份圈点多处的卷子合上。

    林泽压着唇角,淡定拿回试卷,深刻理解成语“可圈可点”。

    上了二十多天的冲刺班, 他终于拿到一次夫子‘尚可入眼’的评价。

    老天奶, 他晚上闭了眼入睡前, 脑子里都是怎么打磨自己的八股文章。

    “学生得夫子教诲,方有此进益。”林泽起身作揖后离开。

    文夫子卸下严肃庄重的神情, 待林泽离开后,拾起旁边的小木槌敲响悬挂着的铜磬。伴着悠扬的磬声,轻轻吟诵起一首古老的小调。

    林泽脚步轻快地从学堂出来,转角就看见谢宁拿着一本书在廊下边走边背, “宁哥。”

    谢宁停下脚步, 抬眼看林泽,见他神采奕奕, “看来泽哥儿进步斐然。”

    “宁哥, 咱们就不讲那些互相捧场的。这是我的文章,你瞧瞧。”林泽把答卷给他, 两人就近在一处茶水亭子中坐下。

    谢宁仔仔细细看一遍, 又同林泽探讨一番, 方才放下卷子。

    “泽哥儿才学, 为兄也要甘拜下风了。”谢宁含笑道。

    “宁哥谦虚, 我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林泽看他心情好, 陪着胡吹一番。

    说完, 又打量几眼谢宁,看他脸色好了许多,林泽道, “宁哥这几日状态也很不错。”

    “明珠挑起了管家大梁,许多事她都替我妥善安排好了。我才能专心科考。”谢宁揉了揉眉峰。

    母亲去世时他十六岁,恰好那年要考乡试,结果因为丁忧,拖到现在。

    那时候妹妹才十岁,父亲续弦,第二年他就有了一个弟弟,上一年继母又生下一个妹妹。

    谢宁在父亲第二年续弦时,脑子里清晰意识到,母亲留下的那一大笔嫁妆,他必须打理好。

    妹妹年幼,尚不能帮什么忙,谢宁便自己学着管铺子田庄的事。

    好在有外祖家和祖父做靠山,他接管这些产业并没有太大的曲折。

    只是不久后他要成亲,母亲的嫁妆是给妹妹的。

    谢宁这两年一直想教妹妹如何管理。

    奈何在京城出了那档子事,弄得明珠萎靡了好长一段时间。

    幸好后面跟随祖父离开京城,回到安庆府老家。又在石潭镇过了一段舒心日子,心结渐渐解开。

    林泽恍然大悟,他突然意识到,这年代高门中的女子掌管家务内宅大事,练出了很多厉害的财务和带团队的高手。

    “明珠说她在庙里那几日就一直在想如何管理内宅,回来后雷厉风行,事事上心。我们乡试后便坐船上京城,这边有一部分聘礼会随行运去。这些事都要明珠一人忙活,祖父身体抱恙,无法亲自去京城。府城老宅也要安排稳妥,这桩桩件件都是稀碎繁琐的事。好在这边的婶娘、伯娘有帮得上忙的,眼下暂时能应付过来。”

    谢宁心疼妹妹操劳,但如今这些大事,要最信任的人去办才行。

    林泽很想问,你爹妈不管这边的事吗?

    哦,突然想起,吏部侍郎谢大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忙,那也是关乎家族未来的大事。

    “宁哥,我今儿才有些明白,你也不容易。旁人都羡慕你出生好,是来享福的。身在其中,才明白有些苦是别人瞧不见的。”林泽他家人口简单,虽然同样是丧母,但林爹没续弦。

    家里事情也不多,老爷子老太太也开明通透,让父子俩少了许多烦恼事。

    “泽哥儿,你若是个女的,解语花这名头可就要按在你身上了。祖父说,晚上一会吃饭。”谢宁含笑道。

    林泽也不反驳他的话,做过基层工作的都知道。

    你跟群众谈事情、讲政策,一定要先让人愿意跟你唠嗑。

    那做到设身处地、换位思考是非常重要的。你要是用什么敷衍模板话术,老乡会让你闭门羹吃到饱。

    真不真诚,人家门清着呢。

    “好。对了,宁哥,过两日咱们去府衙贡院投文纳卷后,我和爹想去托镖局送信回家,晚些自行再回府里。”林泽说道。

    三月份是林沐的生日,他们爷俩回不了家。已经商量好,乡试报名后便去城里买礼物,托镖局送回去。

    夫子那边也有专门请假半天。

    谢宁点头,“你们不熟悉府城,我让一个小厮给你们带路。”

    “好,先多谢宁哥。”林泽咧嘴道。

    学习的时间过得很快,一抬头天又要黑了。

    大家目送夫子离开,同窗之间例行告别,各回各家。

    “明珠,你哥的大事祖父放心了。你的若是没有个结果,老头子我放不下啊…”暖阁里,只谢太傅和谢明珠祖孙两人在内室的榻上,相对而坐。

    谢明珠侧着身,手里的锦帕起了皱,“祖父,明珠有大哥,有您和娘给我的铺子田庄,已经一世无忧。”

    “这儿只有咱们俩,有些事你该晓得。宁哥儿成亲后,他便有了自己的家。许多事上,不免会让你受委屈。一边是发妻亲骨肉,一边是亲妹妹,你该如何自处?”谢太傅语气有些急促,说完后连着咳了好一会。

    谢明珠眼眶一下子湿润,不仅是为病重的祖父替她操心,也有想起当初的屈辱之事。

    “祖父,同样的错我不能犯两次。您让我好好想想,孙女十三,还有几年,您莫动气。”谢明珠连忙起身去帮谢太傅揉背顺气。

    谢太傅喝口温水,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了,“那徐二郎的事原本就同你无关。要说错,也是咱们这些做长辈的,没把好关。谁承想那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好在没走到定亲那一步。只是他们家实在可恨,竟让这种隐秘的事被人宣扬出去,闹得我家姑娘被人笑话!”

    “祖父,这是他的错,别人将其归在孙女身上,我不认。凭什么?那是他养的外室,被大哥撞见,慌不择路摔断了腿。不是我的错。说什么与我命中不合方才遭此大难,可笑至极!”谢明珠将满腔愤恨一吐而尽,这事简直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谢太傅见她终于肯说出自己的心声,此前一提到这事,孙女就抹眼泪,一句不言。

    “自打从石潭镇别庄回来后,你便好了许多。我瞧着泽哥儿是个好儿郎,祖父一生阅人无数。什么人在我跟前看上几眼,我便大致晓得那是个什么路数的。泽哥儿这人厚道心善,又懂变通之术。虽说门第不显,但他是有真才实学的。如今恩科已开,若他能金榜题名,不失为一个好人选。”谢太傅这话已经说得相当明显。

    自己大限将至,孙女的终身大事是他最后放不下的,一定要安排稳妥才能见老妻和儿媳妇。

    自打发生徐家那事,他便打定主意要擦亮眼睛,细细为孙女寻摸一门好亲事。

    看了又看,最后还是觉得,自己因缘际会下收的弟子是各方面都最合他心意的。可惜现在林泽现在只有秀才功名,谢太傅也不敢说死了。

    谢明珠咽下心里的酸涩,祖父身体愈发不好,她哪里有心思管哪些,“祖父,你要长命百岁,这样才能为明珠多相看相看。泽哥是好的,但此事也要彼此相悦才好。您老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可不能丢下明珠不管了。”

    “哎,祖父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的婚事只能让你那京城的娘做主,她虽不是个坏心的。却总不会像祖父这般处处细看…”谢太傅叹息道。

    “阿爷,…”谢明珠刚将话题扯开,不欲祖父继续苦恼此事。

    暖阁外间就传来谢宁和林泽的说话声,谢明珠马上住了嘴。

    “老师~我

    来了~”林泽语气活泼,专门带动氛围来的。

    谢宁也揉揉僵硬的脸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快步走进内间。

    四人齐坐圆桌上,下人们开始陆续上菜。

    “过段时间外头暖和些,咱们去踏春。小泽你带上那些家伙什,咱们像别庄那回一样,赏春景,品佳肴。”谢太傅含笑道。

    林泽连忙点头,表示十分期待,“老师,我瞧咱们这院子也很大,我和宁哥乡试考完,择个好日子,先吃一顿。您说好不好?”

    以谢太傅现在的身体情况,踏春那是说说而已。但在自家院子里玩一玩烧烤、野炊是非常有可行性的。

    林泽很珍惜和他老人家一块的时日,人怀念过去,就会忍不住复刻以前快乐的场景。

    菜品上完,大家用热毛巾擦干净手,在谢太傅动筷子后,便开始吃晚饭。

    “我吃饱了,你们三个小年轻多吃些。特别是明珠,这几日帮你哥准备聘礼那些事,辛苦得很,下巴都尖了。”谢太傅吃得少,很快就放下碗筷。

    在小厮的搀扶下,回到后头的炕上,靠在柔软的倚枕上歪躺着。

    “祖父,我哪有您说得那样,孙女下巴一直都尖尖的。您老是看岔了,都怪这屋子里烛火不够亮堂。”谢明珠故意嗔怪道。

    林泽顺着谢太傅的话,抬眼看向谢明珠。脸型应该是长开的缘故,不过她哥谢宁的黑眼圈好像传染给她了。

    能管这一大个府邸的事,十三岁的谢明珠真的很厉害。林泽换位思考,自己十三岁,哦,还是一边玩去吧。

    “小泽啊,你也有十六了吧?家里可有寻摸人选?”谢太傅画风一转,就问起林泽来。

    林泽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不过谢太傅过问也是合理之举。

    天地君亲师。

    他与谢太傅的师徒关系,实际上可不是平时学堂那种夫子与学生的关系。

    谢太傅是将他作为衣钵传人来对待,那相当于再生父母。

    所以谢家对谢太傅要把一部分重要政治资源给林泽,没有什么人会反对,因为林泽与谢太傅的师徒关系如同父与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谢太傅不想办拜师宴。否则他去世,林泽这种关系的弟子,定要丁忧一年。

    这是礼,谁都不能违背。

    想到这里,林泽笑了笑,没什么隐瞒的,“老师,我阿爷阿奶,还有我爹都尊重我的意思,一切等高中之后再说。”

    “你主意正,但不要误了大好年华,为师也盼你得良缘。”谢太傅微微颔首。

    “到时候我悄悄同您说,您给我掌掌眼。”林泽笑道。

    谢太傅被林泽逗乐,表示一定会帮这个忙。

    谢宁、谢明珠兄妹俩对视一眼,大家心情略有些复杂。但看祖父开怀,心里是高兴的。

    吃过饭,三人侍奉谢太傅吃完汤药,等他歇下大家才走。

    回到厢房,林泽看见他爹在抄书。

    “爹,你这些日子抄几本了?”林泽凑近,发现是一本谢家藏书中比较珍贵的抄本。

    林郁盛小心落下这个字的最后一笔,方才抬头说道,“给你留的,日后不知何时才有机会见到这样难得的书。”

    林泽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爹真的是个很顾家的人,事事给家里操心。

    “诶,你帮爹收拾给家里带的东西吧,我实在没空。

    你妹妹喜欢调制奶茶,谢家给咱们的见面礼有两份茶叶,你给拿出来。

    你爷爱抽旱烟,我前儿托府里的小厮买了一盒本地上好的特制烟丝。

    还有一沓给你奶的绣花花样,都是府城流行的式样。

    到时候再去外头给村里你三叔公他们买些补身子的东西,托镖局不好带太大件的。

    否则买农具、种子给族里送回去,他们更欢喜。府城的定然比镇上的好,价钱也便宜。”林郁盛娓娓道来,这些家里人喜欢的东西,他都默默记心里。

    林泽听完他爹能把身边亲近之人的喜好脱口而出,心里感到莫名的愧疚。

    “爹你放心抄书,我肯定收拾妥当。”林泽低声应道。

    第144章 第 144 章 小鬼难缠

    安庆府规定的乡试投卷时间是三天, 在第一天,林泽、谢宁并谢家私塾另外挑选出的三名族人互结,前往府衙报名。

    中国人骨子里就是赶早不赶晚,这一天半夜就已经在报名点外头排起一条长队。

    谢家是及其有经验的, 他们派自家仆役同样早早去占了个好位置。

    等府衙那边的办事员上班, 林泽他们一行人坐马车刚好到。

    “咚咚咚——”

    府衙报名点专门设置的一排桌椅, 衙役们鱼贯而出。

    其中一名官差猛敲手里的铜锣,示意在场的士子们安静下来。

    “安静!——听收卷大人训话——”官差大声喊道。

    而后便从中间站出一名身着正七品青色官袍的人, 只见他蓄长须,瘦长的脸型,

    “本官乃负责本届安庆府乡试收卷事宜,众考生听令。

    安庆乡试, 诸生务必在三日内投纳试卷, 逾期不得参试。

    如有考生包纳代办,即行严究惩治。”

    投卷即报名。

    收卷官说完, 一挥袖摆, 便有一群办事员应声而动,全都去到自己的岗位桌前。

    各种笔墨纸砚、浆糊刷子封卷用的工具都摆齐。

    旁边还有许多官府制式的木箱, 看来是用作存放考生报名资料的。

    根据朝廷规定, 各府收齐本届考生信息。

    本府学政负责组织人手将考生编造成册, 在规定的时间内送到京城礼部。

    而礼部将会根据各府送来的名册, 在士子报名会试时详查文册。

    核对无误才收卷, 那考生方可报名成功。

    “爹, 这好几年积下来, 能参加乡试的秀才怎么说也有一千之数吧。”

    还坐在马车车厢里的林泽,一想就头大了,那这一次恩科, 竞争对手也太多了。

    古代科考,全程人工操作,这么庞大的考生规模,出现一点小问题在谁身上,那都是关于前途命运的大事啊。

    林泽对自己的运气,一向不敢太信任。

    林郁盛今天是陪儿子来的,听得这话,不由失笑,

    “你多虑了,乡试可不是哪个秀才都能来考的。那得经过各县县尊大人考核,才学品性皆优方可。否则人人来考,府城哪能忙得过来。”

    “?”

    林泽听完这话,才意识到,原来科举考试也实行分流制度。

    童生人人能考,但考秀才就开始分流。

    要取得报名资格,你得是本县童生中排名前百分之几,县衙才给你开文书去报名。

    否则一堆人,乌泱泱都去考。

    各地府城哪有那么多的人员、物资可用?

    为了省钱省力,先在各地刷下一批本就实力不行的,也免得那些人去白费银钱。

    “爹,那各县应该有相应的名额吧?”

    林泽很快就想起录取指标,根据安庆府辖下各县区的教育情况,在分配报考数额上总不能平均吧?

    林郁盛边掀开帘子看不远处排队的情况,一边点头,“这是自然,具体是安阳县有多少,我也不大清楚。咱们出来时,告示还没出。”

    “扣扣扣!”

    “公子,我们大少爷遣我过来同您说一声,快到咱们了,请您下来。”车厢门被小厮敲响。

    林泽父子俩马上回道,“这就来。”

    “文书一应物件都拿全了。”林郁盛再次确认道。

    林泽轻拍小包袱,“爹,都在呢。”

    他们报名要准备相关证明,比如县衙开的证明林泽可参与本次乡试的文书。

    林泽取得秀才功名的文书,以及由村中五户邻居、村长、里正那边按过手印。

    用来证明林泽家户籍真实、没有犯过道德品性上的严重错误,家世清白等。

    “泽哥儿,快到咱们家了。”谢宁身上没拿包袱,旁边两个小厮手里抱着一个小箱子。

    在他旁边已经站着另外三位谢家秀才,他们身旁都跟着各自的家人陪同而来。

    见林泽父子俩点头,谢宁朝族人招呼道,“那我们走吧。”

    一群人来到代为排队的谢家仆役位置上,他们同谢宁行礼后,有序回府。

    熬了大半宿,每个人都累得两眼迷糊。

    谢宁让随从小厮给每个人都发下赏银,很快就到他们了。

    办事官全都是人精,见谢宁

    排在前头,“宁少爷安好,劳请在此处填写亲供内容。”

    说完看了眼后头,将五份空白卷面呈给谢宁。

    “有劳大人。”谢宁双手接过,微笑道谢。

    “您客气,在旁边的桌案写,注意要用小楷,仔细别写错地方,要在此处落笔。”

    办事员在林泽五名考生凑过来坐下时,便仔细说清楚要怎么写。

    谢宁五人再次道谢,大家写白卷信息前,先将相关资料交给另外一人核对。

    填写时,林郁盛也谨慎地再次给林泽他们说细节,

    “此处以此写姓名、年龄、形貌、籍贯。这边写诸位曾祖父、祖父、父亲三代的姓名,且要注明三代的存殁情况。你们中可有出继者?”

    出继就是过继别户的情况。

    见众人摇头,旁边的办事官也含笑说了些官府的操作,

    “待你们填好,我们核对无误,就会将此卷送往学政大人处。

    卷尾需盖上印卷官大人衔名的印章,卷面及接缝处盖安庆府府尹大人印鉴。

    待科考当时,还会将送入内场的试卷每页都再加盖监察官大人印防,以杜绝不法者盗换试卷。”

    这些细节,普通人是不知晓的。

    但稍微有些门道的都极为清楚。

    林泽听完,心里大为震惊。

    他手里拿的竟然是考试当天要发给自己的答题卡!

    现在他们自己填写考生信息在卷首,官府那边核对他们是可以参加考试的秀才。

    将会在这张白卷上各负责不同查验内容的部分要盖章确认。

    这些答卷上的字都是考生自己写的,因为报名要求本人来现场写。

    这样不仅可以避免三场下来的试卷被人掉包或者弄错,甚至防止有人替考。

    也就是报名本人来,因为五人互结,大家都是熟人互相作保。

    不是本人马上就被发现,谁也不敢跟不熟的人。

    出现任何问题,大家等于全军覆没,谁也逃不了。

    而这上面的字迹也可以作为证据,避免有人冒名顶替答题,那这张答卷上就会存在两种字迹。

    在这个过程中,各个经手部门都要按照严格的流程盖章交接,以备哪个环节出问题,追溯责任。

    林泽五人小心写着,办事官那边一刻不停去核对考生提交的信息是否符合报考条件。

    若是别人,肯定要先核对再给填写白卷。林泽他们省下等待核对的时间,是沾了谢家的光。

    人家办事员是看在谢宁的面上,相信他们没什么大问题,在核对时就给他们填写信息。

    待林泽他们写好,又仔细检查,确定没有问题,才交给办事员查看。

    办事员还要对比他们提交的文书与填写的内容,进行核对。

    一切都对得上,本人样貌也亲眼看过。

    办事员方才小心收起五人的白卷,放入官制木箱存放。

    “宁少爷,这是你们五人的卷票。乡试当日,凭票入场,还请妥善放好。”办事员笑眯眯道。

    谢宁再次道谢,“有劳大人,这是我们五人缴纳的卷费。”

    说完,身旁的小厮十分客气地递上一个锦缎荷包。

    那办事员只接到手里,便笑开了花,刚才没白忙活一场。

    按照朝廷规矩,乡试每人是五两,五人就是二十五。

    而他手上荷包的重量,至少是翻倍的。

    他和旁边的同事分一分,还是赚大发了。

    林泽看着手里这张作用类似现代准考证的卷票,长约二十厘米,宽十五厘米。

    上面印有卷票二字,两个字的中间还盖有‘某字闱’红戳。

    下面还有一个方框,是办事员手写的姓名、日期、编号等信息。

    林泽看到自己的外貌形容,身瘦高,无鬓,面形长,面色白,无黑痣。

    很好,一看就是个病弱书生的样子。

    票面上盖有大大小小不同的官方防止伪造的印鉴,还用一个红笔写的‘文’字。

    大概意思是,今收到考生林泽赴安庆府填写履历,投卷一本,合行票给该生收执。

    真是非常牛批了。

    林泽真是要认真说一句,古代人不是傻,人家只是科技没有现代发达。

    “诸生凭此票赴龙门,听候查验点名领卷。你们要收好,若无此票,即行扣除。”林郁盛在大家好奇看卷票的时候,叮嘱一番。

    三位谢家的考生,虽然家里已经早说清楚,但都谢过林郁盛的好意。

    “大少爷,我等这就回学堂,先告辞。”三人是合坐一驾骡车过来的。

    谢宁点头,“回去当心些。”

    “宁哥儿,我们去城里办事,这卷票还想请你暂代保管。”

    林郁盛示意林泽把东西给谢宁,外头什么人都有。

    万一这东西遗失了,真是哭都没地儿。

    谢宁理解,接过卷票,给旁边的小厮小心装到盒子里,“谢德陪你们去,他对府城很熟。”

    守在一旁的谢德听到谢宁点他名,利索走出来,朝林泽两人笑了笑。

    “好,多谢宁哥,那我们先走了。”林泽拱手。

    谢宁抿唇微笑,眉目舒朗。朝父子俩挥挥手,转头上了自家的豪华马车。

    下人们收好踩凳,放下帘子,一众小厮护卫就位。马车缓缓掉头,驶回谢府。

    “老爷、公子,你们想去哪?”谢德问道。

    林郁盛道,“咱们去镖局。”

    东西他们已经准备好,便不浪费时辰到处闲逛。

    一行人坐车很快就来到一条街区,谢德介绍道,“这边有许多镖局,去路过安阳县的有两家。”

    “好,那我们先去瞧瞧。”林泽点头,拎起一个包袱,他爹手里也有一个。

    林郁盛也点头,“小哥你在车上歇歇。”

    “那小子把车停到那边的树下。”谢德四处瞧,很快就找到目标。

    林泽父子俩下了车,“爹,咱们先去问问价钱。”

    两人出门时,老爷子、老太太把家里大半的银钱都给他们带出来了。

    五百两。

    “你们乡试考完,两人上京城的话,那可是天子脚下,什么东西不贵?

    这银钱你们拿着,家里留个几十两应急就成,平日里也没什么花销。

    再说,老太太我那箱子里还有些值钱的玩意。你们一去就是大半年,出门在外,没银钱是不成的。”

    老爷子也说,“盛哥儿你要去谋个官位,那吏部的门进去就得花钱打点。实在有多的再带回来就是了,迟早也要交到你们爷俩手里。”

    就这样,他们带着一箱银钱出门科考。

    老两口可不习惯把攒的银子换银票,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和金子。

    像他们说的,银票可不安全。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是皇帝大老爷开的票号,都不稳当。

    票子成废纸的事他们老两口可是真真切切见识过的,只有真金白银在什么时候都管用。

    老两口给的五百两银子是有二十两金子,剩下三百两银子。

    这年头一斤银子是十六两,三百两银子有差不多十九斤,再加二十两金子是两斤重,总的有二十多斤。

    这还是全部纯银,很多时候都是一大串一大串的铜钱混合着,那更重了。

    “呵呵~”林泽走着走着,突然笑出声。

    “怎么了?”林郁盛不解道。

    “无事,爹,我就是突然想到一些有趣的事。”林泽摇摇头。

    他想起某些傻瓜电视剧,主角偷几百两银子怀里或者袖子。

    编剧过来!你给我表演几十斤的银子揣身上,怎么不被人发现!

    “过来一点。”林郁盛突然握着林泽小臂,往路边拐出去。

    林泽眼尖,马上扫见街道上一家搞特价的杂货铺摊位前。

    有个小偷挨着其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男子,手里动作很快。

    那书生背着包袱,只认真在挑选摊位上的蜡烛。

    “他在偷钱!”林泽马上低声道,目光变得锐利,马上就要过去抓人。

    林郁盛见林泽要多管闲事,马上加大手劲将人拉走,“你莫要多嘴,那些地痞流氓心眼极小,睚眦必报。咱们若是得罪他们,平白惹一身骚。”

    林泽心中有一股火气,他看那书生衣着简朴,想必家境一般。

    来这府城科考,不知要吃多少苦。

    银钱被偷,那是天都要塌下来的。

    脑海里不由浮现落云驿站柳纶的模样。

    林郁盛见儿子愤懑不平,待走远后,叹声道,“爹曾经去府城科考时,见过出手相助的。

    结果被那些地痞流氓暗地里报复,那人所住之客栈被他们摸清楚。

    竟暗地里将泻药混到那位士子的饭食中,导致他因病无缘科考。

    这一耽误就是三年,你说,人有几个三年。”

    林泽不是个初出茅庐的学生,他知道小鬼难缠,心里还是不免难受。

    他是亲自参与这场残酷的科考厮杀的,知道一路走来有多难。

    两人情绪不高,简单询问两家镖局后,发现价钱差不多,就选了出发日期最快的。

    出门后,林泽路过刚才杂货铺的摊位时,眼睛不由四处查看。

    结果在一个摊位门前对方杂物的地方,瞧见那个书生,那落寞地瘫坐在泥土路上。

    “爹,我去看看。”林泽转头就朝他爹说,神情坚决。

    看清了这是一个身形削瘦的书生,面色偏黑,估计没少下地干活的。

    “走吧。”林郁盛拗不过孩子,心里想着,大不了花点银子。

    林泽蹲下去轻声问道,“兄台,你怎么了?”

    “啊?”那书生慢吞吞抬眼,有气无力。

    “在下今科乡试考生林泽,兄台你没事吧?”林泽打量他身上应该没有什么伤。

    听到这话,书生激动了起来,“我、我银子被偷了,适才瞧见那摊子上的蜡烛比别的地方便宜,买些,能晚上多念会书。谁曾想,我钱袋子不见了!”

    “想必是城里有些小偷小摸的人,兄台你想必头一回来府城,这林子大,什么鸟都有。人没事就好,你被偷了多少银钱?”林泽问道。

    “十两!还没入考场,我身上的银钱就没了!我、我考不成了,我对不住列祖列宗!我爹种地耕田,娘养蚕织布,熬坏了身子给我攒的路费!”书生沾着泥巴的双手抓着脑袋,使他看起来很狼狈。

    林泽父子俩眼底闪过不忍,两人蹲在书生两旁,“没事没事,投卷了吗?”

    书生崩溃了一会,到底是多年念书,科考到秀才这一关,情绪慢慢冷静下来,“林兄我名梁祖沛,宜县人。适才失礼了,我无事。”

    “梁兄心性坚韧,眼下更是要好好念书,方才一吐浊气。”林泽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这是他自己的。

    “林兄这是何意?”梁祖沛瞪大了眼睛。

    林泽偷觑了眼他爹,含笑道,“我和爹路过碰见梁兄,咱们同科考试,我信梁兄日后定然飞黄腾达。今日这银子借你,日后你可要三倍奉还。”

    梁祖沛愣住了,满脸不可置信,这是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

    “梁兄,拿着啊。我得回去温书了,你定要高中啊。”林泽用袖子遮住银子,将其塞到梁祖沛的怀里。

    林郁盛温声叮嘱一句,“小心些,回客栈温书吧。”

    “多谢…多谢林兄!”梁祖沛含泪道。

    父子两起身离开,没瞧见几个游荡在人群中的地痞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心里舒服了?”林郁盛偏头看向儿子。

    林泽抿唇微笑,“爹,你可真好,看着我花银子。”

    “就当结个善缘。”林郁盛笑了笑。

    “小心!”

    突然有个衣裳褴褛的男人从转角处,飞快往林泽这撞来。

    他好像在被什么人追,没看到迎面走来的林泽。

    林郁盛面色一沉,直接往前冲两步,一脚将人踹飞出去,“好你个恬不知耻的,竟然敢故意抢人!”

    他看清了,这是那伙人中的一个。

    那小偷被踹得倒在地上,捂着头,唉唉地叫唤,“杀人了,杀人了!”

    林泽反应过来,三步做俩,过去将人扯起衣领,强行把他拖起来,“来,报官去。”

    小偷听得此话,先是佯装放弃挣扎,待林泽回头跟他爹招呼时,顿时全身全力,挣扎开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周围看戏的人顿时明白,这个小偷心虚跑了。

    第145章 第 145 章 乡试入场

    谢府, 银藤花馆,晨光熹微。

    投卷后距离正考还有二十来天,谢家的夫子们组织了一次大型模拟考。

    文夫子两手背在身后,面容沉静, 语调没有太大的起伏, 目光扫过底下十八名参与本次乡试的谢家学子。

    “今儿学堂进行为期九日的仿真考试, 一切照着乡试考场的来。适才点名入场,有三名学子分别出现了以下的纰漏, 衣裳带夹层,笔筒非镂空。望其余学子在正式上场时,避免重复出现。”文夫子说完,给旁边的另外三名夫子使了个眼色。

    堂下坐在抽到前排的林泽默默记下, 三月初八他就要真正下场考试。

    谢家学堂安排的这次模拟考, 虽然流程上有减省,但大体跟正考是差不多的。

    比如在时间上, 他们就十八人, 很快就走完入场流程。

    在正考那天,初八一整天都是入场, 进去早的人就一直宅号舍里等。

    到初九那天才会发试卷下来, 写一天一夜, 到初十听到锣声就开始交卷。

    也就是说第一场考试三天到此结束, 考生初十返家, 第二天继续排队入场, 流程一样。

    直到三场考完, 从初八考到十六。

    谢家还弄了一小间一比一还原的号舍,林泽他们都进去体验过。

    只能说科举上岸的人,身体、运气、能力三者缺一都不行。

    考举人的难度, 林泽目前认为,跟考一个省级公务员差不多。

    “诸生官卷已发放完毕。”过了半个小时后,又听到一声,“本场考试,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只见最前头的文夫子将题目分别给三位夫子,他们再同一时间给十八名学子下发。

    林泽将自己手上先前拿到的答题卡,也就是他们报名时写过相关信息在卷首的那一张长长的折起来的纸,具体样子就像电视剧里那个皇帝的奏折。

    这玩意可不像现代考试那种A4纸大小,它摊开有三米长,所以叫卷。

    待学子们拿到考题,文夫子起身讲解道,“答卷前面印有‘草稿起’的,你们仔细瞧,到后面有个‘草稿止’,这几页你们用来起草的答案的。”

    大家小心看,认认真真找。

    文夫子扫一圈,没什么问题,继续说,“后面部分为‘誊真起’与‘誊真止’。前八页为草稿,后十六页为誊真。每页十二行,每行二十五格。头场、二场皆用七页,三场用八页,余两页为每场盖边防印鉴。”

    文夫子重新落座,那边一名夫子敲锣,“诸生继续答卷。”

    林泽等人埋头看题,都是练过无数次的题型。

    不过林泽比他们幸运,有文夫子这个超级科举高手开小灶。

    除了三名特别优秀的谢家子弟,其余人都没有文夫子亲自指点,大家非常珍惜这次文夫子亲自出题的模拟考。

    林泽细细读题,第一场考经义,这是最重要的一场,因为通过对经书的微旨阐述,能看出考生的心术。

    其实就是拿高分难,因为要看你对圣贤之言理解和运用的水平在哪个层次。

    这是要综合个人学习、领悟能力,以及背后的学习资源有多丰富。

    这也是为什么,大儒注释的经书有市无价,那是代表一个学术顶尖人士的见识。

    第一场考一天,中间吃喝都自己解决,真实考场会有个小炉子和三根蜡烛。

    谢家这边模拟考场是自己带干粮进来,林泽看完题目,先在心里想一遍答案,再小心到草稿区落笔。

    四书有三道义题,每题根据题目写一篇300左右的文章。

    后面是五经里出的题,给了五道大题,每道题有四个

    小问题。

    考生选其中一个大题作答,每篇文章400字左右。

    一共是七篇文章,二十四小时作答时间。

    林泽在空间里的电脑进行计时,他要把时间分配的工作做好。

    这部分时林泽拿手戏,一开始他答得很顺,时间过得也很快。

    后面精力开始下滑,林泽脑子反应也没那么快速。

    中间吃饭时间,林泽没有想答题的事。反而闭目养神,小口小口吃干粮。

    让自己高速运转的脑壳中途休息一下,下午和晚上的任务也不轻松,不能把自己榨干。

    模拟考场中,每个人都用屏风前后隔开,中间走道有一位夫子和两名下人监看。

    每个座位刚好够一个人曲着腿躺下去,在天黑时,林泽没有点蜡烛继续答题。

    而是躺下去,靠着自己带进来的衣服眯眼睡觉。像中午那种单纯的闭目养神已经没有什么缓解效果。

    一整天答题下来,每个人都身心俱疲。

    真真是孟子所说的,‘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身体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肌肉都累得要爆炸,CPU都要烧了。

    林泽感觉自己心跳得特别快,他不得不让自己彻底放松一下。

    闭上眼,完全静不下来,心里的事太大。又处于这样的环境中,注意力一直被考试紧紧拽着。

    精神进入空间,林泽给自己吃一块水果糖,躺在熟悉的小床上,他终于能平静的闭上眼。

    枕头底下是一个设置了倒计时的手机,林泽很安心…紧绷的弦开始慢慢松开…意识模糊…

    “叮铃铃!”

    林泽眼睛猛地睁开,恍惚了三秒,马上把手机闹钟关闭,接着关机。

    意识迅速回归,外头已经全部黑下来,夫子们已经离开,换了一批下人监管。

    林泽小心放松身体,拿出一根蜡烛点燃。根据文夫子的介绍,这一根约莫能支持半个小时。那三根就是一个半小时。

    意味着晚上答题时间是有限的,当然第二天一早,你可以继续答。

    直到考场中响起锣鼓声。士兵们会依照号舍顺序,带考生去交卷。

    也可以提前去交,这是允许的,但不能晚交,否则答卷作废。

    林泽白天已经顺利按照自己的计划,答到第二大题的第四小题。剩下一小题还没有完成,他还需要写一篇三百字的文章。

    一个半小时写完,然后明天一早五点醒来,有三个小时的容错时间。

    如果前面答题不太顺利,后面就调整时间安排。林泽根据自己的情况,设置了第一场的时间分配。

    三场就这样,连续九天。林泽他们这次模拟考结束,距离正式考试还有半个月。

    在这十五天,学生可以调整身体情况,听夫子根据答卷情况,做出的重点难点突破讲解。

    考完试,林泽他们回小书房上课,文夫子用两天时间改完宁哥弟两人的答卷。

    那边的三名夫子为了赶上进度,用了三日批改十六人答卷,并将最优的五份交给文夫子再过眼。

    “本轮答题,评为优等的有谢宁、林泽、谢霖、谢安、谢锻。诸位莫要懈怠,调整状态,迎接正考。”文夫子眼睛扫过林泽两人,心里满意,但面上不显。

    这五名优等学生,其中名列前茅的是文夫子教的谢宁、林泽,且两边的水平相差很大。

    那三位是隔壁夫子带的乡试冲刺班的,也是和林泽宁哥弟俩互保的三人,已经是一众秀才中学业最好的了。

    三人今天被特准在小书房这边听文夫子讲评模拟卷。

    “是!”在场的人齐声道。

    林郁盛三名举人虽然不参与这次乡试,但他们这段时间作为文夫子的助教,也学到了不少。

    文夫子将答卷发下去,继续点评道,“经义一场,谢宁、林泽作答很好,尔等可互相传阅学习。第二场的论、判、诰、表中,谢霖、谢安、谢锻在判语一题中,有失误。第三场实策一题,答得都中规中矩,不够出彩!”

    林泽几人低头听训,他们已经知道,探花郎文夫子的要求不同于普通夫子。

    他是以考进士的标准来教导五人。

    所以在场中,每个人都挨过批,受过罚。

    严苛又会引导,林泽等人的进步是非常大的。

    每个人都在痛并快乐地上学。

    半月一晃而过,林泽一行人在三月初八当天一早就坐上谢家准备的马车,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个考篮。

    里面装着切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食物、笔管镂空的笔、薄薄的砚台,就连身上的衣服、鞋袜都是单层的。

    三月早春,天气还很凉。每个人身上都套了五六层衣服,夜里冷,大家都多准备了。

    “泽哥儿,你早饭也没吃多少,这有几碟果子和点心。”谢宁凑过来,眼底也透着些许紧张之色。

    林泽摇头,“宁哥,我暂时不吃,免得拉肚子。”

    人紧张,吃点什么就容易出现腹泻的情况。等这个劲缓过去就好了,而且他空间里很多干粮。

    谢宁两手攥在一起,嗯了一声,决定自己也不吃,等入了号舍再说。

    林郁盛一直注意着儿子的情况,心里担忧。但他是过来人,不必说太多,给娃儿增添压力。

    到了府衙贡院,大家安静下车。

    贡院外头的场地上,到处都是考生和送考的人,大家或靠在墙边,或蹲在地上,各有各的小圈子。

    并且十分警惕有人靠近,大家都怕被有心人暗害,塞个小纸条可就完了。

    此时贡院大门以及旁边四个小门都是紧闭的,里面一圈全是士兵,外头用一圈荆棘栅栏围起来,挡住大家的脚步。

    每个人都只能在附近找个地方等候。

    贡院前的高杆上已经悬挂起三盏灯,天彻底大亮,一队整齐有序的士兵将一块块序进牌立起。

    木牌上用朱红大字写着第几路、第几起的字样,考生们对照手头领到点名记条,有序找到对应的地方排队。

    在考前三天,府衙已经贴出告示。林泽他们领了点名条记,很清楚自己的入场地方和次序。

    “时辰到——士子点名入场——”锣鼓声响起,林泽蹭的一下就站起来。

    大家对视一眼,紧张等候点名。

    “告示里写了,咱们五人是二号门入,离着最近。”谢宁低声道。

    “爹,我们过去了。”林泽等人点头,提起考篮,和家人告别,去自己那条队伍排队。

    “爹在外头等你们第一场考完。”林郁盛挤出这一句话,努力扬起一个微笑。

    前面办事员站在一处较高的台上,点到名的五名互保学子有序进场。

    “谢宁、林泽、谢霖、谢安、谢锻——”

    听到这声音,已经排在前头等候多时的五人,马上给入口的监察官查看手里的记条和卷票。

    “可进。”

    监察官核对身份无误,后面持长枪的两名守门士兵方才让出地方。林泽五人以此排队,从二号门进去。

    终于走进传说中的贡院,到处都是守卫的带刀士兵。

    林泽不敢四处乱看,要是以此被抓住把柄,取消考试资格,真是欲哭无泪。

    暗地里深吸一口气,林泽看着前面第一道散卷处的台阶,默默道:来了!

    第146章 第 146 章 乡试号舍

    安庆府贡院的散卷处有一排木杆密扎的拦挡, 将进来的考生隔绝在外,林泽五人拎着考篮,继续排队。

    “大家莫急,点到名才过去接卷, 领到卷子直接往里走。”林泽听见前头排队, 四十多岁的老大哥在同互保的其余四个比较年轻的人叮嘱细节。

    林泽发现, 点名这些地方的官兵特别多,看来是有经验积攒的。

    以前在点名这些地方, 肯定出过很多事。

    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到,林泽五人紧步向前。

    散卷处的官员先是检查五人的卷票,与名册上的一致,接着说道, “尔等互相识认。”

    林泽五人便依次介绍其余四人的姓名、家庭住址等基本信息。

    旁边有个办事员一边听, 一边看手里的名册。

    另外还有一个眼睛一直冷冷盯着说话之人,像是在观察表情。

    林泽和谢宁胆气足, 又是见过大场面的, 说话语速不紧不慢,神色自然。

    但是其余三人因为紧张, 说起话来就有些结结巴巴, 林泽都不免被弄得提心吊胆起来。

    “发卷。”散卷处官员瞥了眼三人, 淡淡道。

    估计是见多了这种情况的考生。

    林泽拿到了当初填写那份卷子, 如今上面盖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印鉴。

    “你们过来定号舍!”五人听到此话, 赶紧往前走, 来到一处案前。

    定号舍就是抽自己的座位号, 哪一排,哪一列。

    在负责抽签的办事处,整齐排放着两个一大一小的木桶, 里头一大把正方形的木戳。

    林泽知道,大的有五十根,小的是十根。

    对应的,安庆府号舍有五十排,每排有十个。

    当然不是说每年都有这么多人来考,这只是代表安庆府贡院最多能容纳五百名考生。

    五十根的木戳底部按顺序刻上《千字文》,这本书全文无一字重复,而且又是蒙学必备书籍。能考到秀才的,都能把这本书背得滚瓜烂熟。

    这是代表座位的行,叫字号木戳,因为抽出的都是《千字文》里的字。

    小的木桶里是数字木戳,分别为一到十。

    在你前面确定行后,再抽一个数字,就知道是这一行十个座位中的哪一个。

    提调官看过五人卷子后,先拿过来大木桶,指了指里头的木戳,“抽字号。”

    谢宁第一个上去,从木桶中抽出一只‘荒’字木戳。

    提调官接过来,看了眼底部的字。然后将木戳在印泥上沾了沾,利落盖在谢宁的卷首空白处。

    第二个是林泽,他学着谢宁,从里面拿出一根,飞快看了眼,‘宇’字。

    根据‘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意味着他坐第五排,而‘荒’字的宁哥在第八排。

    谢霖看见自己同林泽一样的字号,眼底略带着些喜色,至少有个心理上的慰藉。

    谢锻抽出‘盈’,谢安抽的是最远的‘阳’,在第三十二排。

    提调官将五人的字号印好后,又将小木桶拿过来, “按顺序抽数号。”

    谢宁仍然是第一个上去,木桶中抽出一只木戳。

    提调官接过来,看了眼底部的数字,然后将木戳上的‘一’字盖在刚才的‘荒’字下面。

    这一下,谢宁的号舍出来了,荒字一号。

    林泽抽到一个‘十’,心里有点发凉,这是尾号。‘宇字十号’,第五排第十个座位。

    谢霖‘六’。

    谢锻、谢安都是二。

    五人凑一块,互相看一眼各自的座位。当看到林泽的十后,不由投来同情、鼓励的目光。

    提调官拿出一本册子,将被选中的号舍做了记号。

    意味着后面还有人抽到林泽这个‘宇’字,那数字木戳上只剩下八个位可以抽,他的‘十’和谢霖的‘六’都要事先拿出来。

    直到‘宇’字十个号全被用完,那大木桶中的‘宇’字木戳会直接被拿出来。

    考生们点名领到卷子后,往前走几步就到了搜检处。

    这里队伍就没有那么整齐了,到处都是人群低声说话的嗡嗡声。

    “咱们先自个儿检查。”谢宁提醒道道。

    这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三月春风料峭,大家自个把外面两层衣服脱下,仔细检查抖落。

    五人围成圈,考篮放中间。

    林泽听见旁边有人吸溜鼻涕的声音。

    “此人衣裳缝隙里绣着夹带的纸条!”前头搜查的地方,传出一道粗狂的嗓音。

    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然后不约而同看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起了连锁反应,隔壁门的队伍里也传出抓到夹带的通报声。

    “考生股间夹带小抄!”

    此话落下,周围的人都炸开了锅,林泽一脸卧槽。

    “宁哥,是我理解的股间吗?”

    谢宁一脸不想提。

    另外三人偏过头去,避开林泽的视线。

    林泽被恶心得一哆嗦,赶紧打住不要往下想。

    “肃静!”

    “全体考生——肃静!若有违背考场禁例,即刻逐出贡院——”

    顿时大家的嘴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场内一度鸦雀无声。

    “你们几个,按顺序走进来。”

    轮到他们了,林泽排第二,走到第二个搜身的小房间里。

    这房间由四面屏风组成,只遮住人的脖子一下地方。

    林泽扫一圈,马上把考篮放旁边的凳子上,然后开始脱衣服。

    果然那两个官兵脸色稍微好了点,估计是林泽给他们省了点事。

    想想这工作,一天下来不知道要重复多少次。简直没完没了,再好的耐性都要磨没了。

    小隔间里一人检查林泽的考篮,一人检查林泽身上的衣服和其他地方。

    安庆府的贡院,这几年都要脱到只剩一条亵裤,头发全部散开。考生两手举起,两腿岔开。

    官兵会从头到脚摸一遍,防止身上有夹带。

    如果搜出作弊的东西,这官兵有三两银子的奖励,所以干起来特别带劲。

    这是读书人最狼狈的一个时刻之一。

    林泽闭眼等着对方把他的头发搅一遍。从头到尾,哪哪都检查过,确认没有夹带。

    林泽等他们俩都点头,赶紧往回穿衣服。

    搜检将近十五分钟,他已经感觉自己要打喷嚏了。

    “跟我来!”等他们穿戴好后,一前一后两名官兵带着他们往号舍方向去。

    走向那里要穿过两道门辕门,林泽见到了传闻中的号舍。

    一整片平地上,横平竖直全是小小的一隔间,鳞次栉比,粗略估计有五百来间。

    在此中间,建有照墙相隔开每块区域。贡院最中心的建筑是明远楼。

    楼高三层,底层四面为门,楼上两层四面皆窗。站在楼上,可以一览贡院,起着号令和指挥全考场的作用。

    另有鼓楼、瞭楼。

    这些建筑光靠朝廷拨款是不成的,有一部分是要本地乡绅豪族捐款,方可齐备。

    安庆府属于比较富裕的省府,这些贡院应有的制式都是完备的。

    林泽听他爹说,他当时在老家保宁府的贡院,便没有这么齐全制式建筑。

    “‘宇’字号的跟他们走!”到了一处十字路口,前面带头的官兵停下,朝林泽和谢霖两人喊话。

    林泽两人同谢宁三人对视一眼,两人便出队,‘宇’字一排号舍出来接他们的是一个官兵队长类的人物。

    “六号舍到了。”官兵在一间号舍前停下脚步,林泽余光瞧见那有一个木牌用黑墨写着‘宇字六号’。

    谢霖下意识想拱手致谢,被那官兵瞪一眼。

    顿时想起,进了这里头,不能随意搭话,否则会违反考场禁令。

    等谢霖入了号舍,林泽知道很快就到自己。

    安庆府的公元每排有十个位,林泽现在满脑子都是‘不要出现茅房!茅房远离我!’。

    在本排最尾巴的号舍,可能会挨着传说中十恶不赦的臭号。

    别的地方是不是这样的,林泽不知道,反正安阳县他们打听得非常清楚。

    “十号舍。”官兵朝林泽面无表情说道。

    林泽控制自己下意识要说出口的那两个字,同时心里哭笑不得。

    好消息,挨着臭号的不是他。

    坏消息,在隔壁排,离得也不远。

    林泽目测了一下他这间号舍,宽三尺,深四尺,后墙高八尺,前檐约高六尺。

    换算一下,只有1.16平方米!

    林泽身材比较高,坐进去,那种逼仄感瞬间从四面八方向他挤压过来。

    号舍里面两边的砖墙上离地约50厘米高和80厘米高的地方分别留了一道砖托,用于搁号板用。

    号板由两块木板组成,如果将这两块号板都放在下面那一道砖托里面,合起来能够铺满号舍,

    就变成了一张床。

    如果林泽需要答题写字,就将靠外面的号板挪到上面的砖托上,里面的号板不动,这样就组成了一套桌椅。

    今天初八,不会发题目下来,等初九凌晨时分开始发卷。

    林泽入场早,现在才中午,他整个下午和半个晚上都要在这里无所事事地渡过。

    但不能出现任何违规行为,比如把脑袋探出号舍外,这个动作会直接取消考试资格。

    每排号舍外都有一对官兵把守,相当于人肉监控。

    号舍虽然是每次开考前都会有朝廷拨款修缮,但林泽还是要说,这木板都不平整,边沿有裂开的口子。

    他真是怕自己睡一半,或者坐几天弄塌下去了。

    时间充裕,林泽又细细查看号舍房顶有没有漏水的痕迹,现在可是春天,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下雨呢。

    好在上头的瓦片都全,借着中午大好太阳,检查起来比较方便。

    角落还有一个小炉子和三根蜡烛,林泽将它们放到一处,从考篮里拿出抹布里里外外擦干净,还要小心别把身体露出号舍外。

    衣服脱下四件,放在里面的木板上。

    将炉子炭火放木板下的地上,林泽谨慎地用一张油纸盖住木炭,如果潮湿了,可就失去唯一的热源。

    考篮都放底下,他带的那张油纸够大,全都可以包住。而且预备着如果号舍漏水,他的油纸能用来当遮雨棚。

    累了大半天,林泽涌出一股强烈的饥饿感。

    但他没有吃考篮里的干粮,而是弓着身体,在一股霉味的号舍里躺下。

    闭眼进入空间,自从在北山书院知道空间的事物加热后,带进去会有保温功能。

    他就提前用里面的矿泉水拿出来加热,再拿进去。

    还煮了面条,因为是用来考试时吃的。林泽煮的面条就是简单的酱油盐调料,最后还加了几个鸡蛋。煮了一大锅,九天肯定够吃。

    林泽从憋屈得不行,一股霉味、腐木味的号舍进来,这个空间真正在这一刻让那个林泽感到死里逃生一样的庆幸。

    大半天没吃东西,从昨晚开始就紧张得没睡什么觉,一大早出门排队,各种繁琐的进考场流程,最后来到这样一个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小房间。

    心理、身体的双重打压下,很多人还没开始考试,就崩溃,压力大,再吹一点风,马上就病倒,半夜高热。

    但这里考试期间不允许出去看病,除非你直接昏迷倒下,前头守卫会把你直接抬出去。

    林泽待在空间里,吃完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水没敢多喝,不想去厕所。

    但他不能一直待在空间里,否则外头身体受凉或是被什么毒虫叮咬,意识不在,那就不能及时发现了。

    整个下午,林泽在空间里进进出出,大概在里面睡上一小时,又出来十几分钟,然后又进去躺着。

    天色渐暗,考场上的灯笼开始亮起来,屋顶的瓦片里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

    林泽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外头又黑,灯笼的光离得远,看不清。

    直到声音渐大,“下雨了!”

    林泽没敢伸手出去探明白,但他贴着外头的那块横板,已经有雨飘到自己脸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还没开考,大家就迎来了这次乡试的第一道大坎。

    第147章 第 147 章 雨天之难

    “啊嚏!”

    “咳!咳!”

    从空间出来的林泽, 经过一下午断断续续的睡觉,脑子还有点昏昏沉沉。

    人处于混沌的状态。

    对面的打喷嚏和咳嗽声,让他脑子渐渐清晰了些。

    隔着四尺多点(一米五左右)的巷道,对面的号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人了。

    烛光在春雨夜风中摇摇晃晃。

    巷道里, 身披雨具的官兵像一根根黑铁柱子, 紧盯着号舍里的一举一动。

    还没开考, 就遇到这么大的困难。

    烦人的雨,滴答下个不停。到处都是刺鼻的霉味, 潮湿得让人窒息。

    还有周围此起彼伏的咳嗽、痛苦呻吟声,加重了大家的恐惧。

    雨夜将大家被困在逼仄的号舍里,那股绝望会无限扩大。

    林泽也无法避免地生起一股急躁之意,心里开始默念经书, 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

    人越急越容易做错事, 林泽五指扣在横板边沿。

    小心转身,再次检查号舍有没有漏水, 这是林郁盛和文夫子叮嘱过很多次的事。

    就着外头一点点灯笼里漏进来的微光, 林泽摸了一圈墙壁和顶部房梁,没有明显的漏雨。

    来这一下, 林泽额头上都冒了一圈薄汗。

    小心掀起前面的横板, 把底下的考篮、小炉子等东西拿上来。

    蜡烛是舍不得点的, 晚上领到题目还要答题, 三根蜡烛不能浪费了。

    林泽靠在最里头的墙壁, 先把油布收好放一旁, 摸一遍。

    检查答卷有没有被淋湿, 要是湿了,他第一场就此结束。

    因为淋湿或损坏的卷纸,会直接当成违规试卷。

    考后, 贡院会出一个专门的榜单,叫‘登蓝榜’。

    名字来源于这些试卷会用蓝笔做上标记。

    ‘呕~’隔着一面墙壁,林泽竟然听见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呕吐声。

    林泽:…

    臭号,威名初显。

    不知道是不是下雨天,考生去茅房的次数少点。

    反正至今为止,他这里位置只有风向往这边吹的时候,会闻到一阵臭味。

    也可能是林泽大部分时间都在空间里睡觉,没在外面待太久的缘故。

    七层衣服,现在已经穿上五层,还有两件。一个卷起来当枕头,一个盖在身上当被子。

    继续熬,这是科举考试的一部分!

    直到半夜十二点,林泽提前从空间出来。

    果然,不久后就听见远方高处,传来阵阵鼓声。

    要发试卷了!

    谁家正经考试,半夜十二点答题?

    不穿越一回,林泽打死都想不到这种考法。

    这是时候雨势虽然小了,但淅淅沥沥的,将发试卷的效率拖慢下来。

    林泽属于前排号舍,等他接过散题官冰冷的试题纸和草稿纸,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散题官身旁有一人撑着一把大雨伞,一人提灯笼,他自己怀里抱着一个木盒子。

    林泽接到题目后,摸一遍,没沾到水。

    小心同答卷放一在油纸里包住,然后点蜡烛,生炉子。

    官方发的炭火有限,林泽一直没舍得动。

    现在要专心答题了,必须要有热源在旁边。不然这样的天气,很难抗住不生病。

    经过一整个下午和半个夜晚的休息,林泽的精神很不错,他要抓住这个机会,开始做题。

    第一场很重要,这个毋庸置疑。

    而这样的天时地利,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有一批人直接在开考前就被刷下去。

    林泽决定巩固目前环境,不要让其变坏,逐步抓住有利的因素,扩大优势。

    炭火慢慢烧起来,林泽将前面的横板挪到八十厘米处的砖托上。

    号舍的床板一分为二,里面的座位桌子,外面那部分是凳子。

    如果不下雨,这个位置是正好反过来放的。

    因为人面对狭窄、腐朽的墙壁作答,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肯定是看着外头开阔的天地,呼吸新鲜的空气,才能给人更多的灵感。

    林泽试探过,号舍外檐足够抵挡住现在的雨势,他在板上答卷,不会被雨淋湿。

    如果雨太大,他们又只能坐在外面的板子上,大半个身子都会被淋湿。

    这不是没有发生过,为了保住答卷,只能如此。

    令人难过的是,往往还没考完,就风寒入体,病倒考场中。

    将灯盏放好地方,林泽摊开试题,脸上戴改良过的一次性医用口罩,还抹了点风油精在里面。

    很清凉,很醒神。

    完全不受号舍那股难闻气味的影响。

    一切外部因素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改善,林泽就着烛光,逐

    字逐句审题。

    今年第一场《四书五经》的经义题中,加了一道数题。

    林泽看完,先是一喜。接着意识到朝廷此举,是传达出要找这方面的人才。

    不知道是为了哪个国家级项目。

    但林泽知道,能在乡试最重要的一场中出这样一道题,背后包含着深远的政治意图。

    ‘见义不为无勇也’。

    林泽小声点评,“第一道题留了情面,是比较简单的单句题。”

    这种题是很基础的,学八股文,入门篇。因为题目比较简单,考生容易把握主旨。

    这道题林泽答得很快,围绕题目中心句,进行作答。

    小心打好稿,又修改检查两次,林泽才把答卷铺开,在对应的答题位置,落笔写。

    虽然相当于送分题,但林泽可不敢懈怠,仔仔细细用自己那一手好看的小楷腾誉到答题区。

    写完后,等墨迹干透,把答卷重新收好。

    林泽将目光移到第二题。

    上难度了!

    林泽一看,这道来了个冲天炮,直接进入连章题。

    这道题出叫‘子曰学而(二章)’。

    《论语.学而》中有十六章,第一章就六句话,大家都比较熟悉。‘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这题出的是第一章和第二章。

    这题要理解连章的主旨,并根据主旨立意谋篇。

    林泽之前学的大儒注释,名师讲学,真题模拟发挥它们真正的作用。

    没有这些东西的加持,很难提炼出正确的解题方向,以及高水平立意。

    这道题虽然也是二百字左右的答案,但林泽用的时间是刚才的一倍。

    这种拉分题,必须要体现考生水平。

    写完答案后,林泽已经慢慢陷入疲倦。

    即使把太阳穴,鼻子附近全涂一遍风油精,也没办法高强度思考。

    当机立断把试卷收好,包上层层油纸,放考篮挂在房梁上。

    “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不能贪心。”林泽放下隔板,吹灭蜡烛,盖好衣服,蜷腿睡觉。

    木板床下是早已经没有余温的炭火,两道经义题,已经用了三个多小时。

    剩下还有一部分炭火,那是要等第二天才用的。这盆用完,林泽就没有添加过。

    此刻,已是凌晨四点多。

    第二天醒来,林泽感觉自己出现了一点鼻塞的症状。

    赶紧把所有衣服穿在身上,在空间里用热水泡半包感冒灵颗粒。

    一眼看出去,对面号舍有两人已经在作答,其余人一些还在躺着,另一些像林泽这样刚起来的。

    巷道中,官兵从大水缸里舀水进桶,这是要给每间号舍的考生送水。

    考场条例规定,每天早中晚送一次,每次一瓢。

    林泽转头就去考篮里拿出水囊,又把小炉子弄出来,等会先烧点热水,煮一锅红糖姜水。

    那些没有起来的考生,官兵直接会略过不管。

    “咳咳!”

    “咳!”

    林泽听得心头发毛,一晚过去,病的考生一下子多了起来。

    领到水后,先用一块干净的毛巾沾湿擦脸擦手,再小心洗一下陶锅,才开始煮开水。

    在这个间隙,林泽决定要抓住雨停的时间,开始继续写题。

    前面最后一道《四书》题是: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

    这是《孟子.万章上》的内容,林泽仔细回忆这段话的前后部分内容。

    意思是,如果不合道义,就不给别人一点东西,也不拿别人一点东西。

    前后其实是讨论士人如何出仕的问题,出仕要借助外力,那就会面临要不要为此讨好别人。如果不出仕,又如何实现自我理想呢。

    林泽回想,他在书院和文夫子这些人那里曾经说过的一些关于这部分的只言片语。

    无数碎片在他脑子中慢慢被提取出来,继而被他快速写在草稿纸上,经过思考,组成一个答案的方向。

    自身有才华,遇事懂变通,顺势而为,将不利扭转为利我。

    打好稿,先在卷子前面的草稿部分写一遍,再次确认没有修改的地方,才抄到誊真处第三道题的位置上。

    写完《四书》部分,林泽开始喝红糖姜水。

    他喝得很慢,当作是中场休息。

    甜辣的味道在嘴巴里从口腔,点燃到肠胃。出了汗,加上早餐吃的是空间里热腾腾的鸡蛋面条。

    状态渐渐恢复。

    本以为白天能雨停,没想到中午时,开始哗哗哗地落下,就像用盆拼命往下泼似的。

    而且很突然,附近号舍里传出几声错愕的哭嚎声,好像是在答卷,雨直接打湿卷面。

    当场就被守在巷道中的官兵带走。

    天黑得吓人,白日也要点蜡烛才能看得见。

    贡院开始在白天增发五根蜡烛,林泽他们调整方向,把里面那块横板移上去,当做桌子。

    这事昨晚有经验,对着黑漆漆的墙壁,林泽熟练带上口罩。

    雨太大,林泽披着油布尽量把屁股往里坐,但没办法,还是有雨往后背打去。

    不知道后面会不会再添蜡烛,林泽现在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这场下来,只有手里的五根蜡烛。

    白天黑夜都已经混淆,完全分不清。没有蜡烛照亮,根本写不了试卷。

    有一点幸运的事,原本以为一根只能烧半个小时。昨晚事实证明,贡院给的一根能撑一小时。

    五根蜡烛就是五个小时的作答时间,现在还有四道《五经》题和一道数题没有作答。

    林泽快速集中注意力,摒除一切杂音,屎尿臭味也好,雨大得要把号舍屋顶冲塌也罢。

    做题做题做题!

    第148章 第 148 章 第一场

    时间在笔尖悄然流逝, 雨声由大到小,忽而转入稳定的流量。

    天气像个小孩子闹脾气,飘忽不定,捉摸不透。

    号舍里的林泽彷佛回到高三时, 沉浸在题海中, 那股忘我的境界。

    精神力像个极有弹力的小圆球, 在思维的空间里,窜来窜去, 忽高忽低,前所未有的活跃。

    除此之外,身体却像是一个冰冷的机器,感受不到冷热苦痛。

    林泽甚至不需要中场休息, 一刻不停地想, 一直不停地写。

    巷道里,送水的官兵来了又走。

    陆续有上茅房的考生垂着脑袋, 在官兵的监视中, 走进雨幕

    雨天将一切外界的声音都屏蔽而去,当耳朵熟悉这股嘈杂。

    林泽慢慢品出一丝丝缝隙里的从容。

    在小小的号舍里, 三面为墙, 给了他一个独立于外界的空间。

    恣意地思考!

    尽情地表达自己的思想!

    “轰隆隆!”

    不知何时, 沉闷的春雷声响彻整片天际。

    宇字十号的考棚里, 林泽面容沉静, 举止从容地将笔搁在砚台上。

    借着烛光, 最后检查一圈自己的答卷。

    墨迹如一颗颗整齐的黑曜石, 嵌在每个小方格里。

    在原身功底和林泽后来的努力下,他没有像网上常说的,现代人回到古代读书考试, 毛笔字一般的情况。

    林泽在现代时,没有系统性学过毛笔,只有小学的书写课简单学过一点。

    来到古代后,熟悉原身的笔法后,林泽还喜欢上练字。

    他发现沉浸的书写时,头脑特别清醒,很适合思考。

    蜡烛燃烧到尽头,林泽将干透的考卷等考试物品收好。

    身体和大脑在完成这件悬挂心头的大事后,身体开始控制大脑,不由自主地要放松下来。

    林泽脑子一片空白,背靠在湿冷的砖墙,两眼无神地望着号舍外的雨幕,继而慢慢闭上。

    没有为自己顺利完成这场而开心,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肚子有一点饿,但林泽不想动弹,就像耗尽内力的武者。

    现在只盘腿坐着,一动不动,等待筋脉里的内力一点点充盈。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鼓楼响起鼓声。

    一慢一快,连打三次。

    “咚——咚!”,“咚——咚!”,“咚——咚!”。

    这是落更的声音,林泽慢慢睁开眼,唇角浮现一抹极淡的微笑。

    “七点。”

    “该吃饭了。”

    林泽此刻已经确认,自己身体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他撑住了第一场!

    接下来,他只需要尽可能养精蓄锐,等待第一场交卷的时间到来。

    于是,在贡院中,大多数考生还在奋笔疾书时,林泽身上穿好衣服,又把其中一块油布盖身上,倒头就睡。

    意识进入空间,这碗鸡蛋面条,他吃得非常香。

    “卢桂的小丸子,留给后面吧。其实还有这些功能饮料,不过现在才第一场,最好还是不用先。”

    林泽慢悠悠走一圈,刚吃饱坐不太住。

    半个小时后,林泽躺在隔间小床上,把闹钟定好,进入睡眠。

    次日凌晨五点,交卷的鼓声响起。

    林泽从空间里出来,发现湿漉漉的水坑上,火光闪动。

    原来是为了今天交卷的事,巷道间点起了许多火把,将黑夜照得亮亮的。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只有屋檐那有些残缺地青瓦片上,有一滴滴水珠顺着倾斜的弧度,落在底下的小水坑,溅起一道道水花。

    这两天两夜,林泽只上了三趟厕所,现在他出去最想做的就是去茅房。

    再憋下去,要便秘了。

    林泽收拾好东西,将号舍一块木片挂出去。

    这木片一面写着交卷,一面是出恭。

    考生根据需求将木牌挂出去,巷道里监守的官兵就会过来。

    林泽见有个官兵举着火把过来,赶紧把木牌摘下来挂自己脖子上。

    然后随着他一直往外走,官兵一开始走得比较慢。

    可能是知道考完试的学子,精疲力竭,跟不上来。

    结果发现林泽好像一点事没有,除了有点狼狈,眼神清明,脚步稳健。

    期间,林泽目不斜视,一点不敢往旁边扭个头。

    越是临近事情结束,越要小心谨慎。

    一路去到贡院的收卷官所在地,也就是本次主考官翰林院编修陈汝舟面前。

    这位来头也大,能在翰林院的,都是殿试成绩很好前几名。

    具体到第几,要看当时的情况。

    但前五一般都没有意外会进翰林院。

    根据朝廷旧例,入内阁必从翰林出。

    林泽听文夫子说,陈汝舟是与他同年的进士,位列二甲第一。

    世人称这个全国第四名的进士叫传胪。

    “学生前来交卷。”林泽将考篮放脚边,作揖行礼道。

    他发现自己好像第一个过来的,这真是有点利落了。

    陈汝舟坐太师椅,这把岁数在翰林院这个清贵衙门,入不了内阁,早已经混成老油条。

    见眼前林泽岁数不大,考一场下来,竟是罕见地精气神足。

    “呈卷上来。”陈汝舟微微颔首。

    林泽从考篮里拿出来,放他书案上。

    旁边有好几个一块办事的官员,其中一人快速看一眼林泽的卷子没有什么损坏和淋湿的情况。

    陈汝舟细细看过乡试的第一份答卷,面上没有太大的神情变化。

    抬眼在林泽面上扫过,温声道,“回去好好歇一晚,养精蓄锐准备下一场吧。”

    林泽见他不会再有别的话,方才再度作揖。

    然后就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办事员,只见对方将林泽的答卷合起,如同一本长长的折子。

    再小心用浆糊贴上一道封条,封条的尾部留出一截尾巴,办事员将其撕开。

    “小心收好。”

    办事员是个懂察言观色的,见陈汝舟看得仔细,知晓眼前这考生实力应当不错。

    且第一场考试天气很恶劣,今年抬出去的考生,比往年见过的都多,还是在第一场就熬不住的。

    反观这位,哪哪看都像是来参加诗会雅集一般轻松,可见是个厉害的。

    对这样的人,大家都会下意识看重几分。

    林泽赶忙作揖道谢,接过这张回执似的纸条。

    上面有印有林泽座位信息,哪年哪科的乡试,以及各种不可缺少的防伪印鉴。

    这是一份防止被人偷换试卷的保险。

    撕开的的封条一头在林泽的答卷上,一头在自己手上。

    只要撕开的缺口对不上,证明答卷出了问题。

    真正参与这种科举考试,林泽才知道,古代为了这个选拔人才的超大型考试,有多么重视。

    其中的流程之繁琐,工作量之重,人员物资调配,不知道有多少部门同时配合才能完成。

    组织过活动的人,肯定会生出林泽一样的震撼与敬佩。

    从交卷处出来,林泽并没有能马上出去,而是在官兵的带领下,来到贡院最接近门口的一处屋舍。

    林泽进来后,便来到办事员处,核对自己的考试信息。对方又看过林泽手里的纸条,方才给他一个木牌。

    上面只有一个‘壹’字。

    “到那边木凳候着,待发够三十人,方可出去。”办事员淡淡道。

    林泽点头,作揖道谢,默默走到大堂一处放着十张长条木凳的地方。

    林泽在这个地方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就凑够三十人,看着他们走路两腿都抖的样子,林泽也不好表现得太正常。

    大家按照木牌号数,跟着一位官兵往贡院大门走去。

    门口处重兵把守,此时天际已有亮光,但各处仍燃烧着火把。

    “出示号牌!”一将领装束的官兵向前两步。

    林泽赶紧将手里一直拽着的木牌递过去,对方身旁的副官接过去,让林泽走到另一边。

    很快三十人的木牌都收完了,那将领便朝大门处的士兵粗声道,“开院门!“

    随着一声沉闷的木板挤压的“吱呀”声响起,林泽仿佛被困多日的鸟儿,终于冲破重重束缚!

    疾步往外走去,林泽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的状态,一边走一边到处看。

    “泽哥儿!”林郁盛是天没亮就同谢管家过来守着的,贡院门头一次打开,大家都没想过能接到人。

    只是下意识要去看一看,谁成想,林泽竟然时第一个出来的,而且看他的样子,并无大碍!

    林郁盛是飞快跑过去,半点举人老爷的端方都不要,后头一群谢家的下人也紧跟过来。

    “泽哥儿!”林郁盛马上接过儿子手里的考篮,将其随手交给谢德。

    谢管家也是满脸惊喜与急切,“林公子,你是头一个出来的!”

    “爹,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想睡觉。”

    这是实话,林泽在那个逼仄的号舍里,虽然意识能躲到空间睡了几次零散的觉,但身体是实打实蜷曲了两天两夜。

    现在出来后,整个人都忍不住陷入彻底的疲倦中。

    林郁盛搀扶着儿子,“好好好,我们这就回去。”

    “谢管家,宁哥应该要晚些,我适才没瞧见他。”上马车前,林泽同谢管家道。

    “公子放心,只管回府好好睡一觉。少爷这边老奴会照顾妥当。”谢管家微微躬身,目送林泽三人的马车离去。

    在马车的车厢里,林郁盛早就铺好柔软舒适的毯子和枕头。

    林泽精神头还行,但身体太累,一躺下来,很快就睡熟过去。

    意识再次清晰时,林泽发现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手脚和脸都被人擦得清清爽爽。

    “醒了?”林郁盛撑着下颌在屋里守着,听到儿子起身的响动,顿时睁开眼。

    林泽含笑叫了声,“爹。”

    “好小子,你宁哥出来时险些摔倒。回来瞧过大夫,说是心力交瘁,有些伤寒。你怎么样?大夫只说你是太累了。”林郁盛坐到床沿,还是忍不住再看看儿子的状态。

    他是过来人,考完三场,再结实的人都要丢了半条命。

    儿子在逃难时还中过毒,进城途中还伤寒高热。

    林郁盛在考试这几日,每天都在贡院外头守着,亲眼见到一个又一个被抬出来的。

    他是提心吊胆,吃不下,睡不着,生怕儿子出事。

    “宁哥如今怎样?醒了吗?我去瞧

    瞧。”林泽马上就要下床。

    林郁盛抬手阻止道,“一个时辰前喝过汤药睡下了,听管家说已经好些,你先穿好衣裳,我请厨房那边熬了鸡肉粥,先吃点暖胃的。”

    “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林泽点头又往窗外看去,黑漆漆的。

    “酉时三刻,你睡了将近六个时辰。”林郁盛临走前说道。

    林泽一算,现在是晚上七点左右,他早上六点多,七点不到出来的,一上马车就睡过去。

    到现在醒来,是十二个小时。

    真够久了。

    下床后,林泽找到自己的考篮,再次检查里面的东西,发现他爹已经重新收拾过一遍,都是齐齐整整的。

    明天一早又要去贡院考试,林泽在屋里做一些舒展身体的动作。

    跑了一趟厕所,林泽坐下来,美美先吃一晚鸡肉粥,接着是一些好消化、不油腻的食物。

    “都是府里安排的。”林郁盛含笑道。

    林泽吃过饭,听管家说谢宁还没醒来。

    同谢明珠去看过他,确定谢宁只是累得醒不过来。身体并没有出现发烧等危险症状,大家才离开。

    “泽哥,祖父已经睡下,他同我叮嘱过,你回来不用去他那问安。只管好好考完三场。”谢明珠如今是府里最忙的人,跟林泽说了一会话,便告辞走了。

    这位十三年的年轻姑娘,尽管脸上还有稚气,但已经住持着谢府的大小事宜。

    回到自己院里,林泽还睡不着,白天睡太久。便拿出书来,父子俩一块在房间里学习。

    直到晚上快十二点,林泽困意丛生,收拾好东西,躺在舒舒服服的床榻上睡去。

    林郁盛轻手轻脚熄灭蜡烛,关好门窗回自己屋里。

    三月十一的清晨,林泽被他爹叫醒,从床上滚起来。

    乡试,第二场,来了!

    第149章 第 149 章 第二场

    三月十一日, 林泽五人重新来到贡院前排队等候入场。

    天公作美,春雨骤停。柳枝新发,万物生机勃勃。

    “宁哥,若雨声恼人, 你们记得用棉花团堵住两耳。”林泽拎着考篮, 同四人说道。

    今天一早, 互保的五人才真正在这里见面。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林泽一行人的心情都不错。

    谢霖三人没说话, 只是微微点头。

    他们精神还有些萎靡,想来是第一场消耗过大,回家睡一天还不能恢复。

    而对比第一天贡院前考生大都是紧张、激动的模样。

    今天大家说话声都少了许多,只面无表情地排队等候。

    谢宁看见林泽神采奕奕的脸庞, 不免再次感慨道, “泽哥儿之神采,真让我等羡慕。”

    “逃难路上比这考场更辛苦, 宁哥你参片可带了, 还有我那位卢同学的小药丸。”林泽再次问道。

    卢桂那瓶养元丹,林泽没有藏私, 而是给一起考试的谢宁分了一部分。

    林泽很谨慎, 他怕谢宁吃下这个药丸, 出现不良反应。

    在考试前一周跟他说, 林泽自己吃了还挺有用, 问他要不要试试。

    若是有用, 谢宁也带点去。

    虽然谢家已经准备了好几种类似作用的小药丸。

    “都带了。泽哥儿那个人好像是同你打招呼的。”谢宁提醒道。

    林泽往他所说的方向看去, 竟然是落云驿站遇到的那位柳纶。

    柳纶排得比较靠后,林泽看前头还有三组人才到他们,又见柳纶已经从队伍里出来, 往自己这边走。

    “宁哥,我去同那位朋友打声招呼。”林泽道。

    谢宁笑了笑,将他的考篮接过来。

    “林兄!”柳纶见到林泽,马上拱手笑道。

    林泽见他虽然有些清瘦憔悴,但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已经说明柳纶状态还成。

    “柳兄,未曾想今日碰上,你可好?”林泽问候道。

    柳纶同那位梁祖沛一样,都是林泽眼中自强不息的人。

    柳纶眼中带着感激之情,“林兄我很好,这几日考完,便随同乡的一富商的车队回常县。”

    “好。祝咱们京城再见!”林泽含笑道。

    柳纶重重点头,两人简单说了一会,便赶回所在队伍中。

    进场的流程已经非常熟悉,办事员们的效率也能大大提高,这次到达号舍的时间,比头一场的缩短了三分之一。

    林泽在上午九点左右,已经躺在熟悉的号舍里。

    一时半会还没睡不着,林泽就四处打量这间号舍。

    上一场一直下雨,外头黑麻麻,什么都看不清。

    今天却是艳阳高照,纤毫毕现。

    “诶?”林泽眼睛瞪圆,发现墙角处竟然有两行字。

    心跳猛地加快,这玩意是什么?

    林泽口干舌燥,第一时间是害怕,这会不会判自己营私舞弊?!

    林泽手指紧扣衣角,一翻身把脸扭开。

    好奇心害死猫!

    就当不知道,做贼才心虚

    但后脑勺那两行小小的字,跟魔魅一样,长出无数根勾人心神的魔爪。

    心痒痒的,林泽一直在看对面号舍,什么时候有点别的动静发出,他好分散注意力啊。

    怎么一个考生都不见进来?林泽度秒如年

    看一眼还能咋的,又没有摄像头监控!

    林泽心一横,当即装作若无其实翻个身,还用考篮放前头做遮挡。

    把脸凑近墙角刻字处,直到能完全看清楚上面的字。

    ‘未登青云路,先进枉死城。’

    草了!

    林泽第一感觉,老子被耍了。

    这是什么营私舞弊?就算当场被抓住,这个也不能成为证据。

    连着看了好几遍,把上面一笔一划都细细看过。

    林泽屈膝躺在坚硬的木板上,脸朝上,手放两边。

    莫名生出一股悲凉之意。

    曾经不知哪一年的乡试,有一个不知年岁的考生,同样坐在这间号舍里。

    或许跟他第一场面临的情况一样,天气恶劣。身体并不健壮的他,在这里等待开考。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病痛,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最后在这不起眼的墙角,刻下这样一句话。

    一时感慨万千,林泽脑中名为理性的强大心弦,马上发出警铃。

    坐直起来,林泽闭目默念《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念了半个小时,心绪平和后。林泽重新躺回木板上,意识进入空间。

    按照头一场的节奏,林泽不时从空间里出来。

    到凌晨时分,鼓楼响起有节奏的“咚咚咚!”

    林泽坐起来,将两块横板调整成桌椅模式。外面不下雨,但他仍然选择背朝外,脸朝内的方向。

    一是外面有风,会影响蜡烛的光线。其次,臭号的威力已经开始影响到他这个号舍。

    看来天晴,大家上厕所比雨天勤快多了。

    待领到题目后,林泽点燃蜡烛,开始审题。

    试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各一道。

    看一圈下来,整体难度属于中等。或许是出于恩科的用意,第二场的考题没有出现太难、太怪、太偏的。

    这对大多数课业扎实的考生,是一针强心剂。当要一扫昨天的颓败之相。

    虽然今天白天到现在一直是好天气,林泽却仍然坚持按原先规划好的答题计划进行。

    三月十二的凌晨一点,睡了许久的林泽精神抖擞。

    在微微摇曳的烛光中,林泽冷静分析答题思路,斟酌用词。

    避免某些某些观点、词句是用了官方不允许的‘谬误杂书’。

    此外还要注意不能使用浮华、险怪、艰涩的字词,对皇家御名庙讳、亲王名以减写笔画的方式进行避讳,而且行文中不得出现任何个人信息。

    如若违反禁令,改考生名字将会贴在蓝榜上,属于是科举界的公开处刑了。

    晚上写得很顺利,林泽把三根蜡烛用完,已经到凌晨四点。

    等墨迹干透,再次检查答卷,没有任何问题。林泽才小心收好,放考篮中,挂在房梁上。

    临睡前,是要看看对面号舍的。发现他们大都躺着,没有在夜晚做题。

    林泽:现代人的作息,熬夜?通宵就不是了。

    今晚睡觉,林泽只穿了三件衣服已经够暖。白天晒一天,地面都干透了。

    晚上还有点余热笼罩,林泽将一件衣服做枕头,剩下两件盖身上。

    意识进入空间,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九点钟,林泽在闹铃声中意识回归身体。

    休息了五个小时,他又生龙活虎。用水囊里的清水把脸和手洗干净,再进空间吃完热腾腾的面条。

    春日和煦,林泽将外面的横板调高,一边磨墨,一边思考解题思路。

    对面号舍的考生恰好抬眼,两人视线对上,很快又移开。

    林泽视力很好,精准捕抓到对方的疑惑,估计是想不到他为什么这么晚才起床答题。

    上午三小时,林泽将答卷进度推到百分之五十。简单吃点东西,躺上半小时。

    林泽才继续写,这是为了提高效率。精神进入倦怠,就休息十五分钟到半小时。

    以此规律来进行高强度学习,林泽在现代考编时,成功过。

    人是肉体凡胎,就算强行集中注意力写题。

    时间一久,身体和大脑会超负荷运转,出现麻木、昏沉的情况,更别说迸发出什么灵感。

    这东西是要脑子灵活时,才有机会捕抓的。

    下午考棚变得有些闷热,林泽只穿了一件单衣,而他手里的题已经写到最后一题。

    将毛笔放下,刚才已经领到今天晚上的三根蜡烛,林泽打算按照计划,先吃饭休息半小时。

    等晚间,把最后一道题写完。

    吃完饭,实在憋得难受,林泽将‘出恭’的木牌挂上。

    很快就有巡逻的官兵停在他的号舍前,林泽在对方示意下,方才出考棚。

    一路上,目不斜视,林泽没几步就走到茅房。

    鼻子塞着棉花,林泽出来前已经把衣服脱到只剩一件。要是条件允许,他都想只穿单裤过来。

    真是进去一趟,出来后从头发丝到鞋面,都是一股臭味。

    现在天气还算冷,八月份那种气温下的茅房,真是想都不敢想。

    蚊虫能把人血吸干!

    出来时,林泽脚步都踉跄了几下。把他一直保持的精神头,狠狠打蔫下去。

    人麻了,不能想一点。

    浑身是屎臭味,林泽瞬间破大防。

    回到号舍,林泽火速将外头那间衣服脱下,忙不迭塞到横板下面去。

    同时点了五根熏香,把自己都呛到咳嗽,林泽觉得自己头顶在冒白烟,意识升天。

    浑身飘着熏香和一股莫名的臭味,背靠墙壁,林泽干脆意识进空间,等外面散散味再说。

    反正在里面他也能用纸笔先写写草稿。

    三月十三,林泽同样是早早去交卷。

    在交卷处,依旧是熟悉的面孔接待他。

    这回陈汝舟脸上多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他语气透着几分熟稔,“又是你,林秀才。”

    “能让大人记得,学生倍感荣幸。”林泽憨憨一笑,熟练地把答卷递上。

    旁边的一群办事员跟着露出笑。

    陈汝舟轻抚长须,将这份卷子看完,旁边的办事员伶俐拿走,进行第二场的封卷处理。

    陈汝舟也不再说话,他是主考官,适才已经有些过线。

    若眼前这个考生因为他今日的言行,觉得自己高中在望,下一场掉以轻心,陈汝舟会觉得可惜。

    林泽拿到回执纸条后,对在场的考官和工作人员们作揖离开。

    难熬的考试时间,就这样结束在三月十三日的清晨。

    贡院外的高天,无风无雨。

    六天没洗头的林泽,顶着一身狼狈,从贡院出来。

    踉跄着飞快跑过去,林泽一把抱住迎面而来的人,重重闭上眼睛,“爹!”

    林郁盛是典型的读书人,内敛沉静。

    从未与长大的孩子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况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林郁盛是紧张又新奇。

    他将考篮接过来,递给跟上来的谢德。

    自己转个身,手臂穿过儿子腋下,扶着他的后背。

    林郁盛声音略有些发颤,那是激动与心疼,“好儿子!你坚持下来了,咱们马上回去洗漱睡觉!”

    “对对对,家里头早已经烧好热水,吃喝都有,你们回去只管吩咐下人们送进屋子。”,谢管家一边紧张大少爷,一边替林公子高兴。

    “爹,咱们等宁哥他们一起回去,我在车里休息就成。”林泽前面那场是自己先走,今天他要等谢宁一起。

    车厢里,林郁盛一点不嫌弃儿子脏兮兮,还有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奇怪味道。

    林郁盛动作小心,替林泽散开头发,用木梳梳头。

    “爹,好舒服。”林泽感觉浑身毛孔都张开似的,幸福得冒泡。

    林郁盛低声回忆道,“你娘说,身子不舒服,这样梳梳头,能好些。”

    “嗯,我好像躺在棉花堆里,爹。”林泽语气中带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孩子气。

    把自己洗干净,填饱肚子,林泽换上舒服的棉质里衣,安心躺在床上休息。等着第二天一早,去贡院参加乡试第二场。

    第150章 第 150 章 第三场

    “泽哥儿…听管家说你一直等我。”谢宁说话有些气虚, 躬身邀请林泽上来。

    在外头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两小时),才接到谢宁。林泽在小厮的搀扶下上了车。

    “少爷、公子那我们启程回府?”两人坐下不久,车厢外的马夫便问道。

    林泽轻敲两下门板,示意他赶车。

    “宁哥, 在里头憋了这好些天。我累极了, 也得找人说几句话才好。”林泽与谢宁并肩而坐, 打起精神,说笑道。

    其实也是真心话, 人是群居动物,一连六天都被关在号舍里,几乎没说过一句话。

    谢宁也很累,但与人说上几句, 确实如泽哥儿所言, 心头舒服。

    “回府让厨房做两碗绿豆沙给咱们,解解暑。春日当头, 好似酷暑一般。”谢宁也跟着林泽诉诉苦。

    林泽的思路被引到吃喝上, 精神又集中了一会,“宁哥, 咱们再吃个糟鹅。”

    宁哥弟两人一路聊到谢府, 各自分开回院子洗漱, 林泽还问他爹, 能不能洗个头。

    第二场因为天热, 他出了好多汗。

    “去吧, 让下人升个或火盆子。”林郁盛想了想。

    林泽飞快点头, 去内室三下五除二把脏衣服全都脱下,全身泡进热水中。

    这个大木桶下方有一块横板,专门方便人坐在上头泡澡的。

    “泽哥儿, 我进来给你洗头。”

    门外,林郁盛示意小厮将装满热水的木桶放下。自己挽起衣袖,肩膀搭着一块干净的毛巾。

    林泽低头看了眼自己,赶紧用一块毛巾围在腰间。

    林郁盛进来后,见儿子脸颊泡得通红,颈间、额间都沾满了一缕缕湿发。

    “爹,我自己来就成了。哪有父亲给儿子洗头的?”林泽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现代时,他和老爸互相搓背,两人大都想哥们一样。

    古代父子之间相处是比较讲究保持距离,严父慈母这样的教育理念。

    林郁盛将木桶放林泽后背处,轻手将挂衣服的屏风往后挪了挪。

    搬来一张凳子,再将一个大木盆放在林泽后背下方,“父子之间,不必讲究那些。别人家如何,咱们不晓得,咱家没有那种规矩。”

    在林郁盛给他解头发时,林泽想起车厢中他给自己梳头的感觉,真是让人难以抗拒的舒服。

    身体泡在温热的水中,还有个人给自己洗头,林泽不敢想这有多爽。

    不亚于大雪天在家开着暖气,吃小火锅,喝冰可乐。

    平板支在前面,播放着最喜欢的下饭节目。

    世界是一片温柔的巨大的棉花床,他摊开四肢,陷在柔软中。

    “头往后仰仰,我给你先垫块软布在脖颈这。”

    “嗯。”

    林郁盛开始先用梳子将林泽杂乱、粘湿的头发梳得顺畅一些。

    林泽已经舒服得直哼哼,“爹,你太会照顾人了,我娘肯定很幸福。”

    林郁盛唇角带笑,又用水瓢将儿子的头发淋湿,水流顺着发梢落到木盆中。

    “这些都是你娘曾经照顾我而做的事。日后你成亲,夫妻两人心意相通,互相爱护才会走得久。”林郁盛用香胰子打沫,均匀涂抹在每一处。

    林泽想起他爸妈,两人吵吵闹闹也不少。

    但第二天起来,两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又能一块逛菜市场。

    记忆中林爹夫妻俩属于非常典型的古代典范家庭,他爹念书,他娘就坐一旁绣花。

    空闲之余,两人会带着他和妹妹在自家院子里玩。

    林爹教两个孩子看着某棵植物念诗,娘会温柔地补充一些小典故。

    更多时候是,爹娘并肩站一旁,看着林泽兄妹两打闹。

    夫唱妇随。

    一个儒雅,一个温柔。

    林郁盛见林泽若有所思,愣了片刻,忽而又释怀一笑。

    儿子转眼到了成亲的年纪,他这个父亲仍在恍惚中。

    “男人在外顶天立地,在家可不能对媳妇孩子发脾气,晓得不?”林郁盛给儿子揉头发的手停顿片刻,声音大了些。

    林泽忙不迭答应,“爹,我还能给我以后的媳妇端洗脚水,你放心。”

    想他老爸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林泽耳濡目染。他敢说,这年头的男人,觉悟比他高的绝对不多。

    “你真是…倒也不必如此。”林郁盛不禁失笑。

    洗澡洗头后,林泽满头长发,背靠着火盆。他爹在一旁给他用软布尽可能吸干水分,又一边用火盆的热气烘干。

    林泽只穿一件单衣,手里捧着一碗鸽子汤,前头小几上还有好几碟荤的素的热菜。

    “爹,晚上我跟宁哥一块吃,回来再同您一块看会儿书。”林泽说道。

    林郁盛嗯了声,“考篮我帮你收拾,有别的什么东西要额外添一添?”

    “爹,你给我多弄几根艾香,如今不知是回暖还是怎的,蚊虫多了些。干净的布巾也多放两条,出汗多。”林泽想了想,把自己的需求说出来。

    蚊香这个他空间有,但是不方便拿出来用,被发现解释不清楚。

    风油精还好,古代也有类似的东西。

    因为本地也产有一种桉树,它结出的果子一串串的,有点像花椒。

    用这树的果实榨出的油,就有一股风油精类似的味道。

    各大药房医馆都有卖,不同配方间,味道不同,但效果都是类似的。

    父子俩一块吃午饭,下晌林泽看了一会书,就去床上睡觉。

    一直到下午,方才到谢宁院子吃饭。

    “三妹也在。”林泽由下人带着进入外间,开门便瞧见坐在圆凳上的谢明珠。

    “泽哥,我听管家说你跟大哥一块吃饭,便来蹭口吃的。”谢明珠起身,同林泽微微屈膝行礼。

    林泽拱手回礼,转头看向迎过来的谢宁,笑道,“宁哥,怎的还没见好吃好喝的?”

    “这不就来了?”谢宁好笑道,请林泽入座。

    “听闻老师睡下了?”林泽回来后,先去给谢太傅问好,他老人家只简单勉励几句话,便让他们回自己院子好好休息。

    谢宁点头。

    “祖父这两日精神头好了些,估计是天气暖和。他如今每日都在院里走一会,想来等二位兄长凯旋而归,踏春之约,指日可待。”谢明珠柔声道。

    林泽两人听完,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明珠持家有方,我算是落了个松快。”谢宁道,顺带将一块糖醋排骨夹给妹妹。

    “多谢大哥。我只是做好分内之事,科考的辛苦,二位兄长也不曾多言期间心酸。”谢明珠说完,给谢宁夹一块卤猪耳朵,给林泽夹一块糟鹅。

    林泽看着碗里那块肉质鲜嫩,糟香扑鼻的鹅肉。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三妹竟然知道他喜欢这个。

    “我真是个粗心人,竟没留意三妹爱吃些什么?”林泽有些懊恼,目光扫过她碗里刚才谢宁夹的糖醋排骨。

    谢明珠好像知道他要给自己再夹一块糖醋排骨,含笑道,“泽哥,那道煎豆腐我也喜欢的。”

    “实在是我不好,以后哥都会记心里。”林泽从善如流,马上用公筷将一片煎得焦黄,外香里嫩的豆腐夹到谢明珠碗里。

    明月挂上枝头,林泽三人结束了一顿愉快的晚餐。

    回到自家厢房,谢府打更的响起戌时一刻(七点)的梆子声。

    和林爹一起看书到晚上九点,林泽自己又检查一遍考篮,方才熄灯睡觉。

    九个小时后,第二天六点准时起床,已经不需要人喊。

    林泽麻溜洗漱完毕,这次他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早饭吃得比前两回舒服。估计是没有那么紧张,肠胃感觉良好。

    但也没有多吃,七分饱即可。

    “天热些,点心不耐放,只带了一小包。剩下都是耐放的干粮,回头熬些糖水,就着吃,不那么噎嗓子。”进去排队时,林郁盛同儿子叮嘱一番。

    依旧是经历点名、搜身的流程,进入号舍。

    三月十四,这是最后一场。

    对面考棚里,林泽的视线范围内,少了两个人。

    十五日凌晨一点左右,林泽领到试题。

    这一场考策论五道,每道题的文字都很长。林泽阅读后,要根据内容,确定主旨,选‘四书’中的句子作为题目,进行答题。

    这部分非常考验八股文的功底,所谓带着脚镣起舞,难度可见一斑。

    贡院里,万籁俱静,虫鸣和风声伴着每一位选择深夜答题的考生。

    框架已经构思好,林泽选了《论语.颜渊》中的‘百姓足,孰与不足’这句话作为题目。

    可以说,在场中至少有一大半都会想到这句话。

    但下面的内容才是重点。

    林泽开始写八股文第一部分,破题。

    在这段时间,林泽总结出学习八股文最重要的方法,大量阅读和背诵模仿优秀八股文章。

    这对应试出来又用题海战术考编上岸的林泽来说,接受起来还是挺顺畅的,再次感慨原身基础的重要性。

    破题就是点明题意,这跟现代高考语文作文还是有异曲同工之处的。

    但八股文花样多,破题还分三种类型,破意、破句和破字。其中破意为上,破句次之,破字为下。

    刚才林泽打稿就是要想清楚怎么破意,如果你要直接说题意来破题,等于重复,会被判为‘骂题’。

    这道题的题目很长,林泽需要用两句话来破题,要做到既能概括题意,又能解释题意。

    万一出的题目短,那就通过这两句话增加内容,把题目说透。

    典型的甲方要求,五彩斑斓的黑,简单中带着复杂…

    ‘百姓足,孰与不足’

    破意之法的开头,林泽斟酌仔细后确定的思路是,底下的百姓富足,上面的天子自然而然就富足了。

    破题只能用两句话,现代书本都有标点符号。

    比如‘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实际上在这里时算两句,“学而时习之”和“不亦说乎”。

    除了句数有要求,最好还是对仗工整的对偶句。破题这部分虽然只有两句,但对文章的成败却至关重要。

    就像语文老师说的,开头那是决定改卷老师印象的地方。

    破题部分写完,林泽顺着思路,很快就将后面的承题、起讲、如题、分股和收结依次完成。

    整篇文章林泽要代圣

    人言,实际上就是每个论点论据都是来自圣贤书中的观点。

    并且文中不能直呼圣贤姓名,提到孔孟、文王、武王这些人,都要用“圣”“圣人”。而孔子门下弟子如颜渊、曾子等,则是称为“贤”“贤者”。

    凌晨一点到凌晨三点半,林泽写完这篇文章,已经累得头昏眼花。

    蜡烛用到第三根,还剩一半。

    对面还有两个考生在奋斗,林泽不管别人,仍然按照自己节奏来。

    收拾好东西,林泽续上一支艾香。气温回暖,蚊子不知道从什么犄角旮旯里孵化出来,到处骚扰人。

    林泽侧着身体,用薄衫把脸全盖住。

    第二天醒来,林泽刚坐直身,就听见隔壁号舍传来猛烈的呕吐声。

    鼻尖还传来一阵风,携带着后面茅房浓郁的臭味。

    林泽一时没反应过来,吸了一口,顿时觉得人瞬间脏了,一点胃口没有。

    火速转身去翻找出口罩,带上后,总算勉强止住那股恶心感。

    谁知道还没等他闭目进空间缓缓,对面号舍那位大兄弟直接当他面吐出来。

    而且是那种止不住的,林泽感觉自己肠胃要起痉挛。

    站岗的官兵在对方的号舍前查看情况,只见他虚虚地摆手,青着一张脸歪靠在墙壁。

    林泽敏锐地发现对方丢在一旁的食物,顿时有点猜到原因了,赶紧把他自己带的干粮拿出来。

    果然,那小包不耐放的点心,已经有臭味。

    食物变质!

    林泽往深里想了一下,不由头皮发麻。

    要不是他有空间,就算弓着身体睡觉能抗过去。这些细菌超标的水和发霉的吃食,一不留神就能把他干趴下。

    注意力被对方转移这一下,林泽很快就冷静下来,强大的理科思维不是那么容易被破坏的。

    林泽调转方向,把里面的横板挪高,自己面向墙壁作答。

    早饭吃不下,林泽当即决定先写道题,看看能不能过渡一下。

    耳朵堵上棉花,口罩捂鼻。

    风油精那股浓郁的味道涌进口腔、鼻翼,将其他味道强势挤出去。

    两耳不闻窗外事,写完一道,林泽直接收好试卷。趴在横板上,意识进入空间。

    他还是吃不下东西,勉强自己啃了两个小面包。

    最后没办法,开了瓶功能饮料喝两口,天热,喝两口还不至于频繁上厕所。

    靠着这玩意,午饭一口没吃,林泽一连写到下午,身体关节都僵硬麻木才肯放下笔。

    还有一题,林泽将答卷放入考篮。

    臭味越来越浓郁,而且高强度的思考答题,加之没有足够的食物摄入,他的精神力也被拉得越来越紧。

    转身时,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对面号舍,对门的兄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

    林泽愣了一会,隐约想起是肠胃炎昏死过去,被官兵抬走。

    这时候,他已经没心思管别人的事,精力快要消耗殆尽。

    整整一天,他一边抵抗身体本能,一边强行透支精神。

    很饿,但不敢在空间吃东西,怕出来后受不了直接吐掉。

    这样的后果比忍受饥饿,造成的损伤更严重。

    另一边是不停喝功能饮料,强行长时间集中注意力。

    精神力像一把弓,现在被他不顾后果地拉到超过的承受范围。

    林泽已经没办法想,弓弦断裂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他必须把最后一道题写完!

    晚餐又只吃了一个小蛋糕,林泽难受得眼睛不自觉要流眼泪。

    甚至因为焦虑,不敢待在空间里,他不知道身体什么时候就撑不住。

    能量摄入不足,两手有些发抖。林泽尝试吃薄荷糖,缓解这种低血糖的症状。

    像巧克力这种更高热量的东西他不敢吃。

    很幸运,冰冰凉凉的薄荷糖,没有出现呕吐反应。林泽几乎时掐着大腿把最后一题写完。

    撑着最后一口气,把卷纸收好。

    林泽感觉眼前一阵发黑,晕眩感来势汹汹……

    逼得他赶紧躺下,意识进入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