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 151 章 乡试结束

    “咚咚!”

    “咚咚咚——”

    三月十六日, 林泽的意识从空间里出来,整个人都是蔫蔫的。

    钟楼的鼓声阵阵,音波如同一圈圈涟漪向贡院四处号舍扩散开去。

    林泽一手抓着乱糟糟的头发,一手艰难撑起身体, 号舍臭气熏天。

    除了茅房那边散发过来的, 还有他自己昨晚吐了三次。

    当时, 意识进入空间,但林泽知道自己身体已经撑不住。他稍微缓了缓, 马上就回到身体里,想办法缓解症状。

    万一嘎了,他意识就要永远困在空间里,林泽的压力简直成倍成倍地涨。

    这又加重了病症。

    一晚上昏昏沉沉, 胆汁都吐出来。现在全身乏力, 手脚不听使唤。

    浑身都痛,如同人被强行锁在一个牢笼里, 四肢只能蜷曲着, 那种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痛苦。

    因为用脑过度又得不到休息,林泽的脑子发麻, 频繁出现无数根尖锐的细针同时扎进来的痛感。

    有一个稍微好一点的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闻久了。

    林泽在凌晨三四点这个时间段开始, 呕吐渐止, 但他也不想吃任何东西。

    一直靠喝点空间里泡的糖水吊着。

    每一秒都过得很煎熬, 林泽只剩顽强的求生意志力撑着。

    听到鼓声后, 林泽毫不犹豫进空间, 一口一个小面包塞嘴巴里,然后用酸奶咽下去。

    一直吃够五个,一瓶两百五十毫升的酸奶只剩个包装盒。

    可以开始交卷了, 林泽这样的状态是走不出去的。

    他决不允许自己临门一脚的时候失败。

    肚子有明显的饱腹感,林泽直接出来,他甚至都不带口罩,在臭味中闭眼等待血糖上升。

    一方面是已经有些适应,臭得麻木,而且全身都被屎臭腌入味了,戴不戴都一样。

    另一方面,他气短呼吸不上来,戴口罩只一会就有明显的窒息感。

    希望就在眼前,林泽也是发了狠,什么都不能阻止他考完这一场。

    差不多十分钟,林泽五指握拳,指甲嵌入掌心的动作慢慢松开。

    虽然脑子那股刺痛感没有减轻,但他有一点力气了。

    林泽抓紧时机,先撑起身体,将挂在房梁的考篮拿下来。

    然后将交卷的木牌挂出去,等官兵来。

    这个空档,林泽看到对面号舍有两位还在答题。

    交卷时间有三个小时,他们奋笔疾书,争取在最后的节点完成考试。

    也许是压力大,不停用袖子胡乱擦汗。

    官兵来了,林泽收回视线,将木牌挂身上。

    步伐走得很慢,提着考篮都很费劲,林泽一路上还看见好些同他一样去交卷的。

    大家不管什么身份,全都狼狈不堪,憔悴不已。

    这次来到交卷处,前面已经排起长队。林泽跟上去,只要一有机会就蹲下来,或是找个柱子倚靠着。

    而主考官和一群收卷官忙得脚不沾地,可不像林泽前两回那样。来得早,还没考生交卷,会有闲心看看他的答卷。

    排队时,一直有官兵负责维持秩序,并不像进来时,要震慑考生不要大声喧哗,保持肃静。

    实际上,很多考生站都费劲,随时能倒下去似的。官兵是要在有人倒下去的时候,扶一把。

    林泽感觉自己身上一波一波冒冷汗,也许是大殿里人多,太闷热,呼吸急促起来。

    窒息的感觉又涌上来,林泽当机立断,盘腿坐在地板上。颤抖着手从考篮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吃上五颗卢桂给的养元丸。

    “扑通!”后面有个考生抬脚跨门槛时,直接踉跄摔倒。

    前后的五六个考生都被波及,好在把守的官兵们及时出手,方才没造成小规模的事故。

    只是那位考生摔得一嘴血,直接昏过去。

    收卷处分了十个小队进行糊名封存,速度是比较快的。

    林泽等了大约半小时,手头的拿一份写了三天,终于填得满满当当的考卷被收上去。

    因为人多,林泽他们跟着官兵来到最后一处大殿,领取贡院大门的木牌。

    三十人一组,直接就凑齐了,没等多久,林泽就随着一堆人顶着大太阳,往外走。

    只要走出大门,我就成功!

    林泽攥紧考篮,再次用疼痛集中精神。把木牌交给官兵后,一脚深一脚浅,几乎是用尽力气往前走。

    贡院外人挤人,全是来接人的。

    林泽眼前一片模糊,滚烫的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掉,手里的篮子从手心脱落。

    好痛……

    耳边全是嗡鸣

    声,让他本来就痛得不行的头,几乎要炸开一样。

    “儿子!”林郁盛悬着的心重重摔下,飞快跑过去把林泽背起来。

    “让开!让开!”谢德捡起考篮,迅速到前面开路。

    谢管家领着一群下人给林郁盛开辟了一条道,直接上马车。

    马车急速飞驰,林郁盛抱着林泽,心急如焚。

    “泽哥儿!”

    用手轻拍林泽,试图唤醒他。

    “林老爷,咱们直接回府吧!小姐早已经请了大夫到家里!”谢德大声道。

    林郁盛赶忙道,“回府!”

    谢府,林家父子所在厢房。

    谢明珠领着一群丫鬟婆子并一个老大夫急匆匆赶来,林郁盛在给林泽擦脸。

    “林伯父,大夫来了!”谢明珠急声道。

    林郁盛满头大汗,“大夫您瞧瞧!我家孩子出考场,就昏倒,一直没醒。”

    谢明珠两手绞着帕子,低头朝一个婆子飞快道,“找人去外头再探探,大少爷出来没有?”

    婆子屈伸行了个礼,“是,小姐。”

    待婆子走后,谢明珠往林泽这边走近了些,陪着林郁盛一块等大夫把脉结束。

    “三小姐,宁少爷那边你也要盯着些。”林郁盛稍稍稳住心神,又朝谢明珠低声叮嘱一番。

    谢明珠点头,“我已经加派人手去贡院。”

    大夫安静把脉,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方才将林泽的手放回薄被里。

    林郁盛赶忙将人请到外间的椅子上,“大夫,我儿子如何?”

    “亏空得厉害,你们让他好生歇着,待醒来后弄点清淡的米粥给他填填肚子。不要一下子给油腻大补的食物,老夫再给开三日的安神汤药,好好将养。”大夫道。

    林郁盛细细记下,朝对方谢了又谢。

    “祖父!您老怎么也来了?”站在门口要去送送大夫的谢明珠,瞧见谢太傅并六个下人出现在这里。

    谢明珠三步做俩,过去将他扶住。

    “我来瞧瞧泽哥儿。“谢太傅拍拍孙女的手背,表示自己无碍。

    虽然走得慢些,但比之前整日在暖阁里躺着、坐着好多了。

    林郁盛刚转身要回屋去照顾儿子,就听到谢太傅过来的消息,赶忙转身出来迎接。

    “太傅大人,劳您亲自走一趟,是晚辈做事不周。”林郁盛作揖请罪道。

    谢太傅摆手道,“你不必客气,都是自家人。泽哥儿如何?”

    林郁盛一边迎人进来,一边将大夫说的话简单复述一遍。

    谢太傅进内室看过林泽,“身子亏虚可要好好补,你们爷俩不必拘谨,该用什么就同管家他们说。”

    “泽哥儿有您的关怀,是我们全家三辈子修来的福气。您老是定海神针,最最是要保重身子的。”林郁盛忍着心酸,同谢太傅道。

    “好了,我先回去,泽哥儿这边有什么事,记得同我说。”谢太傅临走前叮嘱道。

    谢明珠顺道跟林郁盛告辞,陪着谢太傅去谢宁那边等他回来。

    林郁盛将两人送出院子,方才快速折返回来,内室床榻边有两个小厮在守着。

    “劳小哥打盆热水来。”林郁盛调整好情绪,温声道。

    等小厮打来热水,林郁盛将人屏退出去,给林泽换衣服,擦干净脸和手脚。

    一直守在床边,不时探一探林泽的体温,这种情况最怕发烧。

    从上午十点多在贡院门口昏倒,一直到凌晨三点多。

    林泽睡了十七个小时才醒来,“口渴…”

    一直没合眼的林郁盛喜出望外,激动得起身去倒水时,差点摔倒。

    “爹…”林泽歪着脑袋,眼神逐渐清明。

    林郁盛将林泽扶起来,“来,小心些。”

    林泽一连喝了两杯水才感觉好些,声音还虚着,“爹,我好像睡了很久。”

    “差不多是九个时辰,你真是吓死爹了。”林郁盛用布巾给儿子擦干净嘴角的水渍,含笑道。

    林泽扯出一个笑,“爹,我熬过来了,没事。”

    “嗯!”

    “肚子饿不饿?”

    林泽摇头,想了想,又点头,“有点。”

    “我给你弄碗粥来,大夫说你刚醒来只能吃点清淡的。”林郁盛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爹,你给我加点糖,白粥我喝不下。”

    林郁盛出去一会,吩咐完小厮,马上又回来。

    林泽仔细看他爹,虽然烛光昏黄,不够清晰,但仍能瞧清楚他脸上的疲倦。

    “爹,我没事,你好好休息去吧。”林泽劝道。

    林郁盛嗯了声,“等一会吧,也快天亮了,一时半刻睡不着。”

    林泽知道他这是不放心,找的借口,“爹,我宁哥怎么样?”

    “他比你好,晚间睡醒还来瞧过你。”林郁盛道。

    林泽没再多问,现在还没什么力气,最关心的问题弄明白就行。

    谢宁底子比林泽好。

    前两场看着是林泽更厉害,他有空间这个休息地。而实际上林泽只要一虚弱下来,马上会爆发更严重的连锁反应。

    他原本在三月十四号刚进去那天晚上都是好好的,直到第二天,被对面呕吐以及茅厕的臭味弄得吃不下饭。用功能饮料强行续命一天,答完题马上倒下。

    这里面肯定有自己前面落云驿病一场身体还没补回来,另外身体的余毒估计还是没排干净。

    林泽前两场过于乐观了。

    如果不是有空间,自己这一次肯定考不完全场。就别说科举考公了,小命保不保得住还要看运气。

    而谢宁应该是一直都保持差不多的状态,三场九天下来。虽然也很憔悴,但并不会出现什么严重的病症。

    吃过粥,林泽本来想洗澡,但半夜三更,最容易寒气入侵。

    林郁盛是怎么都不松口的,最终放弃,等明天太阳出来再洗头洗澡。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林泽总算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又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浑身舒畅。

    这次洗澡洗头用的都是药材泡的水,香胰子混着草药的味道,林泽很喜欢。

    早饭午饭一起吃,反正已经是下午。服用下汤药,林郁盛才放心林泽去找谢宁。

    谢宁的院子林泽是轻车熟路的,从他所在的院子绕过谢府后花园的西北角,沿着回廊穿过一处水榭就到。

    “诶,德哥,那些丫鬟婆子,有点眼熟…”刚走进花园的石径,林泽就看到不远处亭子里有情况发生。

    谢德眯眼看了一会,“公子,像是小姐身边的。”

    “?那咱们赶紧去瞧瞧。”

    林泽心里不免想到谢明珠这段时间也是累得够呛,看她做事。几乎都是亲力亲为,不是一般大的工作量。

    第152章 第 152 章 管理之法

    林泽和谢德两人快步跑到亭子处, 还是没看见里头是什么情况,一群丫鬟婆子围着,谢明珠的影子都没露出来。

    “林公子到!”谢德也不能去撕扯丫鬟婆子们的衣裳,只得大声吼道。

    林泽见她们神色慌张, 心中暗感不妙, 只有主人家出了事, 才能让这一大群人慌了神。

    “怎么回事?!肃静站好!”林泽沉声道。

    下人们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匆忙散开站好。

    林泽这才看见, 其中跟着谢明珠一块去过石潭镇别庄的季夏,半跪在地上,她扶着瘫软在地上的谢明珠。

    “还不赶紧找人去请大夫?”林泽当即安排起来。

    这一看就是突发什么急症,这一群人光在这闹哄哄, 没个干活的。

    “回公子, 已经派人去了。”其中一位比较有资历的婆子愁着脸说道。

    林泽镇住场面,安排两个丫鬟帮季夏, 把谢明珠小心扶到椅子上坐下。

    “公子!公子!我们小姐走到亭子前头的路上, 突然说自个儿眼前发黑……”

    季夏急得额头都是汗,一会看向林公子, 一会看还没反应的小姐。

    “我们说要去禀告老太爷和大少爷, 小姐却不让我们去, 只说到亭子里缓缓就好。谁知?!”

    林泽仔细看谢明珠, 脸色发白, 还冒了很多汗。

    林泽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他也

    不懂医理, 但眼睁睁看着身边人病倒,心里很煎熬。

    “谢德,你赶紧去喊宁哥来一趟!”林泽扭头, 沉声叮嘱。

    如果谢明珠真出大问题,这时候必须要有直系亲属在场做决定。

    一直歪靠在季夏身上,柳眉紧皱的谢明珠,像是被这话刺激到一般,竟然虚虚地睁开了一点眼帘,“吃的…”

    “小姐~小姐你醒了,太好了!”季夏眼眶都湿润了,身体却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怕影响到小姐。

    旁边的一众下人又忍不住围过来,脸上露出同样的激动之色。

    林泽简直无语,这时候季夏说的都是什么废话,用眼神阻止一群人凑过来。

    自己半蹲凑到谢明珠身边,小声问道,“三妹,你刚才说什么?”

    谢明珠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吃…”

    林泽心里一万个草泥马跑过,这像话吗?!

    “你们四人马上去厨房弄吃的来,汤水、米粥那些好克化的!”

    这回,林泽的话语已经带着怒气。

    他在最后一场出来时,刚好经历过同样的事。

    因此,林泽在谢明珠说出想要吃东西后,马上就意识到,她很可能是低血糖。

    全身没力气,气虚气短,出冷汗,眼前发黑全都一样。

    但谢明珠又不用去科考,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季夏丫头,我问你。三小姐多久没吃饭了?”林泽将另一把椅子拉过来,隔着谢明珠一臂距离的地方坐下。

    季夏看林公子好似知晓小姐的病症,当即也跟着镇静了些,努力回忆着,“早晨吃了一点,一直到现在…”

    “为何不吃午饭?”林泽并没有责问季夏,语气已经平缓下来。

    季夏她们比现代打工人还不如,在这些事上,是没有说话权的。因此谢明珠几乎一天没吃东西,是自己问题。

    季夏太年轻,只是个十四五岁的丫头.听到这话,又开始掉眼泪,抽噎着说道,“大少爷下月就要去京城,府里头还有好多事忙不过来。小姐说她得安排周全才安心,否则到时候让留在这的老太爷操心…”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也没有怪你。你家小姐估计是操劳过度,没有按时吃东西,才这样的。”林泽忍不住宽慰两句。

    谢明珠也缓点过来,睁开眼,柔声道,“泽哥说得不错,是我自个没爱惜身子,忙起来连饭都不吃。”

    林泽见状,将目光转到她身上,忽的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转头在身上找了一会。

    实际上是火速进空间弄了两颗糖,都是他之前在考场中拿出来,放在柜台上。

    林泽随手抓到两颗,很快就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颗薄荷糖,一块巧克力。

    随手把薄荷糖的包装纸弄掉,林泽把巧克力收起来,这玩意不好弄掉包装。

    “我想起自己身上还带了糖,你尝尝?这薄荷糖丸,甜甜凉凉的。”林泽用随身带的手绢包住那颗食指大小,圆形的绿色糖果。

    谢明珠和季夏的视线都落在这块白色手绢上的糖丸,清透的绿,还散发着丝丝甜味,主仆两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糖果。

    “季夏丫头,给三妹。”林泽把手绢递过去。

    季夏接过去,小心用手指捏起来,放到小姐唇边。

    谢明珠看了眼林泽,方才用袖子挡住,将薄荷糖含到嘴里。

    林泽见她吃下,想起刚才一群人捂着的场景,起身趁机同在场还剩下的五个下人科普。

    “遇事最忌慌乱,更不要把病人围的密不透风。应当小心就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在大夫来之前,仔细观察病人症状。到时候大夫问起,能说得清楚。大夫便可更好地对症下药。”

    季夏同另外两个丫鬟两个婆子连忙点头,表示记住了。

    “三小姐安好,你们的前程才光明。大家上下齐心,帮小姐分忧解难,太傅大人同谢家将你们的表现都看在眼里。谁是忠心办事,哪个是浑水摸鱼,甚至阳奉阴违,自个儿心里都有数。有些人倚老卖老,欺负三小姐年轻没有经验,那下场肯定是没有好的。”

    林泽又来一个棍棒加甜枣组合话术,将上辈子职场领受过的那点干货,都利用起来。

    真是头一次见领导能累成这样,谢明珠亲力亲为,竟然是字面意思,林泽都看不下去了。

    林泽脑子里不由浮现《红楼梦》里,贾府那些欺上瞒下、为威作福的下人,简直已经成为一股可怕的力量。主人家稍微蠢点,能被他们玩死。

    谢明珠不知何时坐直了身体,薄荷糖的清凉,加上休息这一会。虽然还是手脚发软,呼吸急促,但头昏的症状减轻了。

    季夏低头沉默。她五年前跟着小姐,并不是府里的家生子。因而有些时候在府里那些有资历的婆子跟前,总下意识忍让几分。

    六岁那年闹灾荒,她被人牙子买走。

    兜兜转转给卖到谢府,又被小姐看中。自十岁后,就一直跟着三小姐。

    两人岁数相差只一年,又极为投缘,小姐对她一直很好。

    季夏是个聪明人,能混到三小姐院里一等丫鬟的地位,自然能听明白林公子话里的意思。

    她唯一的靠山只有小姐。

    不多时,去厨房拿吃食的婆子回来,三人手里都提着一个食盒。

    林泽往亭子外走去,等谢明珠吃饭,方才重新回来。

    “小姐,大夫来了。”丫鬟上前回禀。

    林泽也瞧见给他看病的大夫以及谢宁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过来。

    大家简单说明事由,大夫初步诊断谢明珠无大碍。

    “还是回院里再细看一番,这里不方便。”谢宁示意下人先请大夫过去。

    然后又细问情形,在外头,又一群下人跟着,林泽找个理由,“许是太忙,一时疏忽。”

    实际上,谢明珠是饿到低血糖,这话可不好说。

    三人并行而走,谢明珠由季夏扶着,听完林泽这话,心里是后怕又委屈。

    谢宁扫过妹妹的脸,心里觉得另有隐情,等回院子再问个明白。

    三人来到谢明珠的院落,在外间待客厅里。

    大夫仔细把脉,又问了些情况,最终下定论,“三小姐是操劳过度,身子虚弱,饮食上日后要注意。”

    随后开了三天的调理方子,谢宁安排下人带大夫出去,顺道拿药。

    “你们先出去。”谢宁淡淡道,将屋里众人屏退,门窗大开。

    林泽谢宁倒了杯热茶,给谢明珠和自己的是温水,“咱们如今身子亏空,少喝茶。”

    三人在椅子上落座,谢宁默默喝了半杯茶,心里思绪万千,想了许多,“三妹,管家的事就请二婶来吧。”

    谢明珠顿时回绝,“哥,祖父当初同意我管家,不正是要我历练一番?万事开头难,我只需得熬一阵子就行了。”

    母亲早逝,没人教谢明珠这些内宅管事的本事。

    京城那位是继母,不久后回那个家里,管家的事无论如何轮不到她沾手。

    在安庆的谢府,恰好是个合适的机会。谢明珠是慢慢跟着学,一开始还是隔壁房的二婶教她。

    学了大半年,这段时日终于迎来机会。

    大哥的婚事何等重要,祖父留着此地,后头的种种,都要她自己亲自安排才放心。

    因此,谢明珠正式管家了。

    世家贵女,哪个嫡出的姑娘不会一些管家,处理庶务的本事?

    这是她们立身的根本,谢明珠觉得,既然她不能像男

    子一般上场科考,出人头地。在后宅的时日,也要活出一番天地。

    林泽见状,出言道,“宁哥,三妹想学本事,是好事。我瞧着就是一时没找到法子,三妹你仔细想想,管家这些时日,最大的困扰是什么?”

    谢宁苦闷,又喝起茶来。兄妹俩的困境,其实是相通的。他这些年日日勤奋苦读,为的就是日后有出息,给亲妹妹撑腰。

    爹是亲爹,但他除了自己兄妹两个。还有别的亲生孩子,而且都是嫡出的子女。

    与他们感情最好祖父,日渐衰老,护不了兄妹俩太久。

    谢宁自小就懂事,从不与外头那些浪荡子厮混,要自己挣出一份前程来。

    他们谢家世代书香门第。

    显然,科考是最好的法子。

    “我觉得…处理那些事的章程我都晓得,即便是略有不清楚的,去问问祖父或是管家或是二婶她们都行。只是总觉得手下的婆子丫鬟们做不得主,我自个儿事事都要过问。有时候我自己忙得昏头昏脑,说话惩罚重了些,他们做事结果更糟…”

    谢明珠见有林泽帮忙说话,心里也很想说说自己的困难。

    让两位兄长一起出出主意,总好过老是去麻烦别人。

    去找二婶或是谢管家,最后很容易被祖父知晓,又让老人家跟着操心。

    谢宁拧眉,低声看了眼外头不时有经过的下人,“她们欺负你面嫩?”

    谢明珠想了想,摇摇头,“你和祖父都在呢,有时候我也想着,是不是我安排错了,那人就做不好事?”

    林泽听来听去,结合自己所见,有点像人事管理没有做好。

    “三妹,你手底下的人各自擅长什么?性子等情况可知晓?”林泽问道。

    谢明珠道,“嗯,大致都问过的。性子就…”

    林泽有点方向了,“你管家,相当于府里所有下人的上峰。这么大一个谢府,事情之多,你就是有七手八脚也管不过来的。”

    “泽哥儿说得有道理,我瞧你几乎忙得脚不沾地。”谢宁放下茶杯,点头附和,又将目光落到林泽身上,等着他继续说。

    谢明珠乖巧点头,“我如今或许就是这个麻烦,一个人即便不睡觉,也忙不过来。”

    “那你得利用好手里那群婆子丫鬟,让她们帮你去处理事务,不要自己亲自去。你只管在院子里告诉她们要做好什么事?要一个什么样结果。”林泽开始回忆公司老板是怎么管他们这群社畜的。

    谢明珠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道,“若是她们办不了呢?”

    “那你便引导她们几个管事的一块想法子,不必苛责怪罪她们,咱们的目的是处理好这件事。若有人想出能用的,你要全力支持,并在事成后要好好给其他人夸赞她,给予体面和奖赏。”林泽道。

    “赏罚分明。”,谢明珠姣好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到了这里,她已经放下之前的重重心事,只想着再多请教一点,“泽哥,我年岁小,影响我的威严。”

    “气势无关年岁大小,你只管喜怒不形于色,处事有章程,她们自会敬你、畏你。”

    林泽心想,领导永远都是一副天塌了,多大的事都淡然面对,才是牛逼的。

    这种高手他在后来考编上岸的单位里见识过。

    传说中的皇帝,是不是也类似这种,天子不怒自威。

    听到这方面,谢宁松了眉头,也有些法子要说一说。

    适才担忧那些内宅之事,自己不熟悉,说不了什有用的。

    如今听泽哥儿这一通分析,这管内宅的手段,与外头处事的又异曲同工之妙。

    三个年轻人在这个下午,围绕人事管理一直聊了许久。

    夕阳落在庭院,橘黄的薄纱笼罩在新春初生的草木上。油亮的枝叶跳动着细碎的光,像一粒粒黄色的钻石。

    第153章 第 153 章 表演节目

    沾衣欲湿杏花雨, 吹面不寒杨柳风。

    三月下旬谢家庭院中的柳啊、杏啊,在细密的雨丝中闪着清透的光泽。

    父子俩晨间读书完毕,自书房中出来于廊下矗立赏雨。

    从贡院出来林泽调养三天,便提出一直心心念念的事, “爹, 我不能与老师办拜师宴, 但我同您商量商量。能不能在府里办一桌,就咱们自己人。”

    自己人包括谁呢, 林泽细数,“我们俩,还有师兄老师、三妹我还想请文夫子一起,这个回头要问问宁哥那边。”

    林泽和谢太傅的真正的师徒关系能不能透露给文夫子, 这个要谢家决定。

    林郁盛抬头, 檐外有燕儿斜斜地掠过。

    “这是应该的,我一会去看个好日子。你爷、你奶也给准备了一份心意, 到时候一块放入你的拜师礼中。”林郁盛温声道。

    林泽点头, 其实这事全家都很上心。

    当时出发到府城,大家都以为考完顺带就办拜师宴。家里二老、林爹以及全村族人早早就准备了心意。

    这几日调养身体空闲的时间比较多, 林泽自己已经想出一个大致的方案。

    “爹, 我想自己做一顿饭菜, 亲自安排这顿席面。”林泽说道。

    “你的手艺成不成?”林郁盛失笑道。

    林泽心想这不是还有谢家的大厨吗?他主要是策划。

    “爹, 我自己哪能弄一桌出来, 肯定要请府里的厨子帮手嘛。”林泽咧嘴。

    “那我去翻黄历给你选个好日子。咱们自己去采买东西, 这份银子不能含糊。”

    走到游廊尽头父子俩转身回屋。

    回屋里两人又商量一翻的细节, 林泽自己回屋完善策划方案,撑伞出门,去谢宁院子。

    林泽来到外院, 便由一个小厮领着继续走。

    “大少爷,林公子到访。”小厮先入门禀报。

    林泽很快就被请进去,瞧见书房里的谢宁刚好让三位管事的下去。

    “宁哥有没有打扰你忙?我就是来转转。”林泽招呼道。

    谢宁摇摇头,起身相迎。

    他们俩已经很熟稔,自然不会客套,“你来得巧,事儿已经告一段落。”

    “到茶室坐?”谢宁定身笑问。

    两人在茶桌两边的太师椅坐下,茶室门窗打开。满眼的新绿,一耳的春声。

    谢宁沏茶,林泽便说出来意。

    “文夫子是授业恩师,该请的。”谢宁听完,给出明确答复。

    林泽明白了,文夫子与谢家关系匪浅。

    “宁哥,这是我准备的春日宴详细计划,你帮我把把关。”说完,林泽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

    这是本次活动的初稿。

    头一次在古代搞活动,虽然比较小型,参加人数只有六个,但林泽觉得要足够有意义。

    谢宁有些意外,他头一回听说办一桌宴席,还得写一大张纸。

    展开纸,谢宁低头一行行看下去。

    谢宁起身走到林泽身旁,将纸在他跟前摊开,“泽哥儿,你这春日宴挺有意思。”

    “宁哥觉得可行?”林泽笑道。

    谢宁在林泽旁边的椅子坐下,俯身指着前头的几行字,“这里说的节目,我和明珠也各准备一样。”

    林泽这张计划书里是按前期准备和当天工作的顺序来写的。

    前期最开始就是活动安排,开场就是他自己准备的一个热场节目——说书。

    谢宁站直身放眼窗外,飞快思考着自己和妹妹表演的节目。

    “嗯…我嘛,不然诵读一篇文章?”谢宁看向林泽问道。

    林泽单手支颐,眼睛一亮,“宁哥要诵读哪一篇?春日宴是为谢师恩,要不你写一篇赋?”

    “这个好。”谢宁已经忍不住要构思一篇赋,此去京城几乎是最后一段时日与祖父相处。

    祖父深恩如海,谢宁一看完林泽这个别具一格的春日宴,顿时生出想法,借此机会让老人家在最后的光景,度过一个难忘的春日。

    “等会我让人请明珠来一趟。咱们定好这个节目,回头可要好好准备的。”谢宁道。

    “她如今忙得过来了吗?”林泽问。

    “可不能

    小瞧她。”谢宁笑了笑,转头就吩咐下人去办。

    林泽低头拿过茶室博古架前书案上的笔,找张新的纸把新修的流程改一改。

    “诶,宁哥。我想想,咱们一人一个节目还挺少。要不后面来个三人一块表演个?歌唱?”林泽想到啥活动都不能少这个呢。

    唱什么林泽刚才都有灵感了,“我回头谱一首曲子,就叫…《樊川客》。”

    林泽的想法来源于现代歌曲《感恩的心》,‘樊川客’也就是杏花,用意是感恩谢师的教导之恩。

    国庆活动他们单位那年出的合唱节目就是这首歌,这玩意还配有手势舞。刚好古代那些舞蹈他们学不来,干脆配上个简单的手势舞正好。

    《樊川客》这个词牌名也取自杜牧的号,樊川居士。谢师极为欣赏这些晚唐诗人豪健俊爽的风格。

    基于以上两个理由,林泽以此为词牌名,并做曲调填词。

    谢宁凑过书桌看着师弟在上面飞快写着,开始进行补充,“清唱有些单调,明珠擅阮咸,我可抚琴,泽哥儿你…”

    林泽给他这说得也兴奋起来,“我能吹笛!”

    这特长是原身会的,而且林泽没闲置,去北山书院又进修了这种乐器。

    林泽的出发点是觉得君子六艺反正都要有所涉猎选择有基础的技能去学,总比零基础的来得强。

    这一来连唱歌的伴奏问题都解决了,文艺活动的土壤肥沃啊。

    “泽哥儿你把咱们要用的乐器,在下边以小字写明。等全部计划盘点过,回头重新写一份新的。咱们揣身上,好依据计划行事。”谢宁提议道。

    林泽发现谢宁自小跟谢师,在算学一道熏陶多年跟他的思维方式很相似。在做事前很喜欢做规划,甚至这已经变成下意识的行为。

    师两人刚谈到活动另外一部分,也就是美食内容时,谢明珠带着丫鬟季夏、莲灿以及两个婆子到来。

    “大哥,泽哥安好,可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谢明珠微笑道。

    谢宁招手,“泽哥儿要办春日宴,你来瞧瞧,我们刚好商量到一半。”

    谢明珠回头瞧了眼身旁的丫鬟和婆子,低声吩咐几句让她们在外间候着。

    季夏与两个婆子行礼后离开了院子,只留莲灿在一旁伺候。

    谢明珠接过大哥给的计划书,细细看完,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我从未参与过这样有趣的春日宴。大哥你们都有新赋、新曲,我便念一首祖父从前颇为满意的诗,可好?”

    回忆杀,好好好,又是个会整活的。林泽马上道,“三妹这个主意好,节目更多样性。”

    三人就不好凑一起看,林泽飞快扫一圈,“宁哥,这儿有没裁的纸吗,要大些、厚实点的。”

    谢宁虽不知师弟要干什么,只管让下人去拿来。

    “宁哥这几张纸给你。一会我讲解计划,你记下新的东西。”

    “三妹这是原先的计划。你管家,知晓如何安排,将咱们三人各自要做的事分清楚。”

    林泽开始分工,自己作为策划人要给两位协办人讲一下思路。

    兄妹俩并排坐书桌一头四目相对,皆露出几分茫然。

    “大少爷,画轴和宣纸都拿来了。”小厮捧着东西进来。

    林泽让他们放桌旁,自己拿起一张半米长、三十厘米宽的宣纸,将其卡在后面的博古架上,用一块观赏石压住,一张‘黑板’就此诞生。

    确定没问题,林泽开始用毛笔在上头边写边讲解,“咱们第一部分的节目单已经确认完毕,后头各自准备。我明日能把合唱的曲目再度完善,我们三要定好时辰练习。宁哥,你记下了吗?这是新内容。”

    林泽隔着书桌提醒一下。

    谢宁失笑,煞有介事地将手里的纸提起来,“记了,林夫子。”

    谢明珠捂嘴,眼睛笑得弯弯的。

    “干得好,林夫子很满意。”林泽顺杆子就往上爬,气氛非常活跃,连一旁守着的丫鬟、小厮都忍不住扬起唇角。

    接下来林泽介绍自己的第二部分内容,“节目看完大伙肯定身心愉悦,那时辰也差不多该吃午饭。”

    饭菜这里林泽停顿了一下,原本跟老爹说是要自己做全桌。现在想想,还是走精品路线吧。另外也要考虑像前面的节目一样,给谢宁两人留出发挥空间。

    “这饭菜我是打算自己做两道,一道名为鲜花蛋糕,另一道火锅。嘿嘿,你们都吃过的,我拿手好菜。这回考虑老师和夫子岁数大些,弄两个锅子。”林泽说完俯身去拿起笔到砚台里沾墨汁,等着写兄妹两人的菜品。

    这个年代也是有火锅的,但林泽手里有现代的火锅底料。工业时代的产品对上农耕时期的属于降维打击了。好多香料都是他们没吃过的,那股浓郁的风味只有林泽弄得出来。

    全世界,只此一家。

    老人家吃的番茄火锅底或者菌汤,林泽店里有这两种,而年轻人爱吃的麻辣风味的就比较多了,牌子还不同。至于蛋糕,他当然不会做。

    林泽打算用店里那几种小蛋糕、沙琪玛进行摆盘,弄成一个两层蛋糕样式,加上鲜花装饰,这道菜品牙口不好的老人家也爱吃。

    到时候提前两天去厨房捣鼓,弄出鸡蛋和面粉的味道。蛋糕的材料大致是这些吧,林泽不太清楚,印象中是这个。有那个类似的味道就行,证明蛋糕不是凭空出现就好。

    谢宁与妹妹交换一个眼神,开始冥思苦想,“泽哥儿…实在汗颜,我并不会做饭。祖父爱吃乳酪,我这两日便去寻大厨学。另外亲自去外头庄子找食材,带回来让灶房师傅帮忙做成菜品。”

    林泽马上表示同意,将谢宁的菜品写上,转头又看向谢明珠。

    “我准备五道菜。”谢明珠自信笑道。

    谢宁含笑道,“自打在石潭镇庄子时吃过你做的东西。明珠回府城后,有一段时日痴迷学做美食。”

    林泽一脸惊喜,迫不及待道,“三妹快说说你要做的菜?”

    “如今春笋正鲜嫩,头一样就是笋泼肉面。”谢明珠道。她管着家,对外头的时蔬很清楚。

    林泽点头在纸上写下。

    “鸡丝羹、艾糍、酸甜炸鱼块、鲜果饮子。”谢明珠依次说出剩余菜品。

    林泽听完,表示非常期待。

    “好,那咱们来细化一下如何落实这些事?”林泽继续推进计划。

    包括前期工作的安排,当面宴会地点,场地布置等等。

    这场春日宴,因为有谢宁、谢明珠两人的加入,变得更加精彩了。

    第154章 第 154 章 老家来人

    “回林老爷, 城东梅花里的兴隆镖局,今早有人传话进来,说您老家石潭镇有镖到。”小厮进来行礼回道。

    林郁盛放下手中书卷,抬眼说道, “多谢。”

    “小的告退。”

    小厮离开后, 林郁盛在留张条子在案上, 免得儿子回来,找不到人。

    随即拎把伞出门去。

    城东梅花里, 就是上回去寄送包裹的镖局。

    林郁盛驾着自家的骡车,约莫两盏茶(半小时)的功夫,就到了熟悉的地方。

    镖局人来人往,雨天也无法阻挡其忙碌的脚步。

    一位高大威猛的镖师, 正训斥一年轻人, “小子!吃饭的家伙什你怎的落下?赶紧跑回院里拿上!”

    这支队伍其余人已经各自就位,站在相应的车马两边。一箱箱、一袋袋货物都用印有‘兴隆镖局’的字样。

    林郁盛下车, 牵着骡子走过去。

    很快就有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出来迎接, “老爷安好,可是来托我们送货?咱们兴隆镖局诚信可靠, 您只管安心交给我们。”

    “我是来领镖的。”林郁盛温声道。

    中年管事让一个打杂的小年轻, 将客人的骡车, 牵去旁边的木桩栓好。

    “您请进。”中年管事陪着客人进镖局大堂, 拿出一份名册和单子。

    林郁盛告知对方自己的姓名和住址。

    “噢!原来是林老爷, 您的镖是这张单子。”中年管事马上抽出一张有好几种印戳的纸条。

    “您在此处分别写上姓名, 盖私印。若是没有带, 按手指印都成。”中年管事将笔墨并印泥送到客人跟前。

    林郁盛在单子上写下两遍。

    中年管事把票单小心分两份,一份给客人,“您的镖很快就着人送出来, 请在此地喝茶稍等片刻。”

    林郁盛收好票单,到一旁选了张椅子坐下。

    不多时,却听见两道熟悉的声音。

    “盛哥!”

    “盛大哥!”

    只见跟着管事出来的竟然是村里的林郁生、林郁武,两人身上都背着大包袱,手上还

    拎着一大袋。

    林郁盛不由愣神片刻,方才面露惊喜,“三弟、十七弟,你们怎的来了?”

    林郁生与林郁武相差十二岁,都是跟过老爷子在衙门办事的。一人心思缜密,一人勇猛敢干。

    林郁武正要说,就被林郁生阻止,“族里要给你们带的土产都在我们这了。听说泽哥儿已经考完乡试,你们可好?”

    “我们一切无恙。”

    林郁盛转头就同管事的告辞。

    林郁武、林郁生跟上。

    因两人不认识谢府的路,林郁盛让他们坐车厢里,自己赶车,大家先回去再说。

    三人刚进屋,与排练节目回来的林泽恰好撞一块,“生叔、武叔!你们咋来了?”

    两人都腾不出手撑伞,扛行李,冒着细雨过来的。

    林泽瞧见,连忙将手里的伞望两人身上倾过去。

    林郁盛单手撑伞,帮忙分担一个大包袱。

    “泽哥儿,不用不用,这牛毛雨,我们不知淋多少回。还剩几步路,别弄得谁身上都不干爽。”林郁武快步往前走,知晓已经到大哥父子俩住的院子。

    林郁生也催促道,“赶紧赶紧,叔先一步进屋。”

    一行人到了正房待客厅中,林泽父子俩赶忙去找干净的布巾给两人擦一擦。

    “你俩有衣裳带来吗?先找一身出来,我领你们去内室换上。”林郁盛担忧道。

    林泽看时辰快到中午,想必两位族叔未曾吃饭,“我喊后厨那边多加两副碗筷。”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没拒绝,利落从行李包袱里找出一身衣裳,随林郁盛去换上。

    林泽喊来小厮,给人手里塞了个银角子,叮嘱中午饭菜多加两道荤的。

    小厮轻车熟路地收银、行礼告退。

    四人总算能安安心心坐下说说话,林泽挨个倒茶,大家坐在圆木桌上,由林郁盛先问起来。

    “可是家中有什么急事?”

    林泽听完,心里跟着紧张。

    林郁生两人对视一眼,赶紧摇头。

    “不是不是。族长说,你们很快就要上京城赶考。这一路山长水远,身边没有自己的亲信,办事不方便。同族老们商量后,便问咱们村里谁愿意跟过来。”林郁生道。

    还不等父子俩问更多,林郁武便接过话头,爽朗笑道,“村里十几个年轻的大小伙子争着要来,我们俩可是千挑万选出来的。”

    “武叔,怎么个挑法?”林泽被勾起好奇心来。

    林郁盛没做声,低头沉思,食指摩挲着茶杯盖子。

    “族长说,挑中我们兄弟俩呢。一是身手好,在衙门也见过些世面。二是即便我们离开,家里日子不会受太大的影响。生哥就不用说了,家里三兄弟,儿子这两年也要成亲了。我家你还不晓得?你八叔公、八叔婆一直就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林郁武笑道。

    当时族长说要送两个汉子去给盛大哥当帮手,村里的汉子都铆足劲要来。

    谁不晓得盛大哥就算这回不中进士,也要去谋个官职。很大可能是个县令老爷的官位。

    那可不得了,这可不是比跟族长那时更有前程?

    林郁武当初起了心思,还有些不好开口,家里两个双胞胎儿子才八岁,小闺女更是刚满三岁。

    家里就他和一个妹妹,若是自己常年不在,家里的一应事情,都要老子、娘和媳妇扛起。

    谁知,这三人听得他这个想法,老子当场就给他脑瓜子来一巴掌,骂他平日的胆气都去哪了?

    娘和媳妇也是不停劝说,这天大的好事,赶紧抓住才对。村里那老些人,族长也在,还能不照应着吗?

    林郁武顿时清醒了,下定决心要挣得机会。

    “叔,我们下个月就要去京城,你们可是想清楚了?短的话一年半载能回家,长则好几年都没法回的。”林泽还是劝他们想清楚。

    虽然这一趟来府城赶考,确实让他感觉到身边缺帮手。

    谢德毕竟不是自己的人,自从考完后,林泽父子俩几乎没有再麻烦过他。

    另一边也觉得武叔说的有理,跟老爷子一块混过衙门的有四个。

    郁生叔、郁文叔都是三叔公家的。但郁文叔只有一个闺女,夫妻俩肯定还想生孩子。

    而其他族人比来比去,要去京城帮他们父子俩的话,见识不够容易坏事,最重要还是不认得字。

    林郁生比较细心,见大哥一直没出声,微笑道,“族长说,我们俩干捕头时,便胆大心细,还懂些拳头棍棒上的功夫。跟着你们,他老人家多少放心些。”

    林泽听到这个理由,已经没有拒绝的借口,老人家一片心意。

    林郁盛这时也抬头,含笑道,“辛苦二弟、十五弟,这些日子咱们先住谢府。西厢房那边还有间屋子,你们等会就能把行李搬进去。谢府规矩多,咱们尽量在这院子里。待下个月贡院贴榜,再行打算。”

    “一切听大哥的!”林郁生、林郁武两人不由一喜,这是同意了。

    搬运行李时,兄弟俩把老爷子托他们带来的包袱拿出来,“大哥、泽哥儿,族长、婶子、沐姐儿和多福小子都给你们写了信。东西我们自个儿搬就成,这点活,不用咱们都去沾个手。”

    林郁盛也不同他们客气,在儿子接过包袱时,两人便回到刚才的桌上。

    父子俩先拆开老爷子的信,厚厚的六七张纸,一开头就说起送两人来的意图。

    跟林郁文、林郁武说得大差不差。

    老爷子想得还更长远,提醒说,要是林郁盛以举人功名谋官职,县令的可能性很大。

    那这两位族人便能派上大用场。他们熟悉衙门事务,除了能保护林郁盛,还能在衙门中助他一臂之力。

    “爹,相比去买几个下人,还是我爷的法子更好。”林泽小声道。

    原先两人是考虑过找谢管家介绍一个靠谱的人牙子,买两个年轻小厮,培养起来,帮忙处理一些琐事。

    林郁盛点头,“都是咱们自己的人,更放心。”

    还有另外一层好处,族里的年轻人日后都会勤练武艺,读书识字,争取像这两位族叔一样有出息。

    这是一条除了科考入仕外,林氏一族最好的出路。

    待林郁生两人收拾完毕,丰盛的饭菜已经端上桌。

    林泽他们只看完老爷子的信,其余的先收好,等晚些再看。

    四人一同坐下,席间林郁生说出,来时在镖师们那里听说的一件事,“盛哥,我们听走镖的师傅说,西北那边又起战事。”

    “是咱们老家柳头县吗?”林郁盛手中的筷子顿了顿,新帝刚登基,局势不稳固是常事。

    林泽也集中精神听两人的对话。

    “那师傅也是听别的同行漏出来的消息,许是走镖到那边的。到底是不是咱们柳头县那一带,倒没说清楚。”林郁生如实道。

    林泽忍不住分析,当初世子和他爹忙着内斗挣皇位,边境的蛮敌或许趁机加大入侵,也说不准。

    现在局势已经开始稳定,想必不用多久,就该去收拾这些烂摊子了。

    除了西北犯境的蛮敌,还有南边自立山头、趁乱聚集一大帮的手下的匪头。

    乱世不是有个新皇帝就能解决的,还需要看看他能不能平定这些判断,稳定惶恐不安的民心。

    林郁武声音有些闷闷地,“若是年岁太平,咱们回一趟去吧,找到那坡地,把…人接回来才算圆满。”

    林郁盛身形一颤,闭了闭眼,脑子全是族人们死去的画面。还有村里后山那片祖坟里埋着的妻子。

    林泽敏锐地察觉到父亲的情绪变化,顿时想起从土匪劫杀中逃出来的惨状,还有病逝娘亲孤零零的坟茔,嘴里的香喷喷的饭菜都变得索然无味。

    林郁生的手在桌底下捏了把堂弟的大腿,这人真是…一下子给人戳到最痛处。

    林郁武差点没龇牙咧嘴叫出声,反应过来后,慌里慌张想扯开话题。又怕说错话,事情越来越糟,赶忙向二哥求助。

    “泽哥儿,族长说你估摸这段时日该

    办谢师宴,可定好日子?听说谢家少爷和小姐爱吃咸鸭蛋,我们从家里带了一大篮来。”林郁生温声道。

    林泽经他一提醒,又想到老爷子在信中说。两位族叔会耍枪弄棒,拳脚功夫很不错,“两位叔,侄儿想请你们帮个忙。”

    “你说!只管开口!”林郁武见有转机,毫不犹豫答应道。

    林泽就将自己办春日谢师宴的活动说出来,并邀请两人表演个武术节目,这样他们整个节目单更丰富了。

    林郁盛很快回过神来,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林郁武是纯良之人,才会听到那边的消息,就想着把埋在那里的族人接回来。

    “泽哥儿主意多、闹腾,你们受苦了。”林郁盛含笑道。

    “泽哥儿重情重义,这是好事,我们两能帮个忙,心里可高兴了。”

    两人很是积极,并表示等会吃过饭就能演一套给侄儿先过过眼,不行再换。

    第155章 第 155 章 春日之宴

    青莲水榭临水而建, 一部分架在岸上,一部分伸入水中。

    水榭跨水部分以梁、柱凌空架设于水面之上。临水围绕低平的栏杆,设鹅颈靠椅供坐凭依。

    池塘水面探出零星的几片荷叶尖角,而岸边的柳树, 已经垂下万千绿丝绦。

    春光明媚, 百鸟鸣春, 百花齐放。

    “今儿办春日宴可真是应景。”谢太傅含笑道,花白的的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并用玉簪固定。

    “那可不, 阿爷,泽哥和伯父可是看千挑万选的好日子。”谢宁附和道。

    他身旁一左一右由林泽和谢宁搀扶着,谢明珠并两个丫鬟走在谢宁左手边。

    文夫子诗兴大发,邀大家赋诗一首。林郁盛头一个应邀的。在他们身后,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穿着一身干练的新衣裳。

    春景烂漫, 每个人都换上了颜色比较明丽的春衫。行至青莲水榭,水廊、白墙、漏窗, 共同构成平缓而舒朗的景象。

    “老师、爹、夫子你们请入座。”林泽恭声道。

    谢宁与谢明珠同时行礼, 这场宴席的主角是林泽,他们都默契地打配合。

    谢太傅同另外两人互相点头示意, 在中间主位落座。林郁盛居其左手而坐, 文夫子谦让一番坐右手边。

    “看来是有什么东西瞒着咱们呢?”谢太傅说话的语气是缓慢和蔼的。

    林郁盛是知晓一些, 但他选择保守这个小秘密, 只笑不说。

    文夫子悠然道, “谢师, 咱们今日只管高兴就好了, 这可是宁哥儿他们说的。”

    “嗯嗯,夫子说得对。”林泽笑道,然后转头看了眼谢宁和谢明珠, 郑重其事地从怀里拿出一份主持稿。

    “岁在乙亥,时维仲春。恰值吾等恩师诞辰之日,诚邀诸亲好友相聚青莲水榭。以虔诚之心、崇仰之情,谨备果蔬佳肴,献以歌舞,祝谢师寿福康宁、松鹤长春!”

    林泽开场白说完,谢宁和谢明珠以及林郁生、林郁武四人整齐有节奏地鼓起掌来。

    三位长辈先是一愣,很快就乐呵地跟着拍了几下。

    林泽字正腔圆,感情饱满地读完整篇开幕词。

    “欣逢阳春,莺歌燕舞……吾师杏坛春晖,泮池桃李吾师克己奉公,惠以成政,道德博闻,慈惠爱民……我等任重道远,弘扬承继!”

    话音落下,三位长辈都不用提醒直接开始鼓掌。

    谢太傅听得特别认真,眼里都是满意之色。林泽所言都是他曾任官职时,为朝廷、百姓所做的贡献。

    林郁盛心里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儿子看着憨厚老实的一个人,没想到心思如此巧妙,举办一个宴会都能别出心裁,令人惊叹。

    文夫子听到‘吾师’时,若有所思。除此之外脸上都是满满的期待。

    一旁站立伺候的丫鬟、小厮们都看呆了去。

    林泽说完开幕词后,下场准备节目表演。

    谢明珠马上站到他所在的位置,手里同样拿着一张主持稿,“折扇手帕惊堂木,讲古论今一书人。请听泽哥笑讲《西游记》!”

    不知何时,三位师长所坐的地方前头,约有两米远的位置已经摆好桌椅,桌上说书人的家伙什一应俱全。

    林泽从屏风后出来,进来时信心满满的模样,快坐下了,竟然变了脸色,满是尴尬之意,还拱手连声道,“哎哟,我头一回干这行,有些紧张,诸位多海涵~”

    这一番开场,直接将人逗笑了。

    林泽装模作样理理衣裳,又恢复业务熟练的模样。只见他手拿惊堂木,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摇头晃脑说起来。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手术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

    “不知什么时候起的头,在远古的时候,把我们脚下的所有地方,分成四大州。什么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瞻部洲、北俱芦洲……”

    林泽的说书第一讲持续了十分钟,恰好进入精彩的剧情,戛然而止。

    《西游记》在这个时候是没有的,因此这个神话故事非常吸引人。即便是林泽的说书很不专业,大家仍听得津津有味。

    “哎,泽哥儿,怎的停了?”谢太傅抬手询问道,满脸不尽兴的郁闷。

    文夫子和林郁盛还沉浸其中,待谢太傅说话时,才反应过来,皆看向林泽。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林泽露出整齐的牙齿,鞠躬退到屏风后。

    三人真是拿他无可奈何,转头又期待起下一个节目。

    在谢明珠念完串词后,一袭月白色缎面直缀的谢宁款步从屏风后出来,这个衣服的蓝色衬得他儒雅沉静。

    右手执扇,左手负于身后。

    屏风后,林泽的笛声响起,悠扬清透,与外面的春景互相映衬。

    谢宁开始吟诵篇章,在激昂处,醇厚丰满的阮声加入,共同完成这场酣畅淋漓的表演。

    掌声响起,谢宁鞠躬致谢,退出舞台。

    过了一会,谢宁重新入场,这次他是作为主持人的角色。

    “天行健,启众生。君不见,老骥虽迟暮,趋趋向前行。请听三妹明珠弹唱《江城子.送友至清江》《江南岸》词二首。”

    这段串词一出,谢太傅愣神片刻,往事历历在目。

    在他人生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时写下了《江城子》。

    而《江南岸》则是党争失败后,带着两个孩子乘船返回老家时,心中对即将陷入混乱的朝廷的担忧,以及挂心这种情形里的天下万民。有感而发,作的一首诗。

    文夫子和林郁盛只晓得前一首,显然两人只稍微想想,就猜出后一首也是谢太傅写的。

    谢明珠的情绪起伏很大,因为这两首是截然不同的情感表达。

    场中稍显沉默凝重。

    林泽最后出来总结道,“人间正道是沧桑。功过是非,皆有后人评说。”

    头一句话是皆用□□的诗句劝慰师长们,境遇无常,但事情终将会曲折地向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

    每个人在这场历史的浪潮中都不必在意生前名声如何,是好是坏自有历史定论。不必因一时失意,否定自我的价值。

    “好一个人间正道是沧桑,当饮一杯!”谢太傅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酒是喝不得的,热

    茶可以。

    后面还有两个节目,林郁生、林郁武的棍棒表演,将场中气氛重新热起来。

    节目最后是在林泽、谢宁、谢明珠三人的合唱中缓缓落下帷幕。

    《樊川客》三人排练时间最久,歌词在经过林泽的初次打磨后,又经由谢宁、谢明珠精修才定下来。

    整首唱词文风清丽,曲调跌宕起伏。

    “你们小娃子真是…”谢太傅偏过脸去,性情中人这时候却不大会言表情感。

    林泽三人跟着坐下,“老师,咱们重头戏还没上呢。”

    说完下人便将提前准备好的两个汤底的锅子,还有一一叠叠熟菜、热菜以及等会吃火锅的食材都一一摆放好。

    文夫子还没见过这样香的锅底,面上矜持但眼睛一直看着。

    “老师、夫子,春日宴是为谢恩师,我们三人都亲手做了几道菜。”

    “那咱们可要一饱口福了。”谢太傅同左右两人对视一眼。

    “这是鲜花蛋糕,松软香甜,入口即化。”林泽着重介绍道。

    他做的这个还挺大,多少寸不知道,反正底部的盘子直径大概三十厘米。

    等三人准备的菜品全部上齐后,谢太傅先动筷子,以此品尝。

    这道独特的蛋糕,果然取得大家的一致好评。

    最后,林泽将自己和家里准备的拜师礼双手奉上。

    在其余人的见证中,谢太傅欣然接下并将腰间的一枚玉佩赠予林泽。

    吃过饭谢太傅因为身体情况,感觉疲累先一步回去休息,临走前让大家继续宴会。

    在场的干脆玩起读书人喜爱的休闲活动,吟诗作对、评书作画,还能畅享美食、春景,不亦乐乎。

    一直到临近傍晚,持续一天的春日宴取得圆满结束。

    “宁哥儿,太傅大人挺随和。”林郁武小声道。

    林泽点了点头,提醒一句,“武叔别同外人说谢家的事。”

    林郁武上次说错话已经很懊恼,保证道,“叔肯定不能说,咱们的事都不说。”

    累一天林家四人也顺道散去,回各自的房间休息。

    “问公子安,老太爷请您去一趟。”不想管家却来传话道。

    林泽下意识问道,“老师可还请别人?”

    心跳突然加快,林泽担心是不是老师今天情绪波动大病情加重。

    “并无,只请您一人。”谢管家很直白,并没有敷衍之意。

    林泽随他来到谢太傅平时住的院子——熙和院。

    暮色渐浓,天际染上一片片绚丽的色彩。

    谢管家将林泽带到书房,而不是平时去的内室。

    谢太傅靠坐在书架前的太师椅上,“来了?”

    “问老师安。”林泽作揖行礼。

    “你来,为师这边有些书籍是给你的。”谢太傅轻轻招手。

    林泽向前走去,只见在书架下面,已经收拾出六大箱。

    谢太傅示意林泽扶他起来,两人慢慢从书房后门,沿着回廊走着,“那些都是为师这一生所读、所著之书。我老了,好多道理没法亲自同你讲,都在那些书里。日后你再慢慢细读,传承我的衣钵。”

    “老师…”林泽感受老人衣裳下枯瘦的手臂,心中悲痛生起,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不必伤感,生老病死,是平常事。好好的,你和宁哥儿、明珠都要好好的。不求你们光耀门楣,只希望一辈子都平安顺遂。”谢太傅停下脚步,看着林泽的眼睛,认真说道。

    走了一会,林泽就陪他回去,外头起夜风了。

    等谢太傅在椅子上坐下,林泽看了眼那边的大箱子,重重跪下,三叩九拜,“林泽叩谢恩师!”

    谢太傅没有阻止,含笑接受了这个大礼。

    等林泽起来,谢太傅又说道,“来日上京城科考,我给你准备了一间小院子,虽不大,也够你们父子俩安住。那边谢府人多眼杂,还是不住的好。这匣子里有些金银俗物,你留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人是肉体凡胎,活在世上就免不得要为此所累。这是为师的一点心意,免你日后为此物迷惑。”

    第156章 第 156 章 乡试出榜

    “孩子, 你不要怕前路茫茫,自有同行之人。”

    林泽捧着沉重的漆器描金镶玉檀木匣子离开时,脑子里一遍遍回想起临走前,老师同他说的这句话。

    身后跟着一群抬箱子的小厮, 林泽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到自己的卧室。

    坐在圆凳上, 抬眼一看, 屋里整整齐齐叠放了六个大木箱。

    “泽哥儿?”林郁盛敲门进来,听到儿子回来的动静, 又在正房那边等了好一会,不见人出来吃饭。

    林泽“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眼睛还有些发红。

    林郁盛瞧见, 心中一紧, 连忙走过来问道,“可是太傅大人?”

    林泽摇头, 请他爹坐下。

    林郁盛定下心, 这时也发现房间里多了东西。

    “爹,老师送了我很多书, 都是他所著或是读过很喜欢的。”林泽一说, 情绪又起了波动。

    暮霭四合, 日落山头, 屋里昏暗一片。屋里屋外似乎都笼罩着一种淡淡的忧愁。

    林郁盛摸了摸儿子的头, “太傅大人待你如至亲血脉, 诸多未曾实现的抱负, 寄托于你们身上。身为人父,最盼你的是一辈子都欢乐无穷、身健无忧。”

    林泽两手忽的抓紧了木匣子,骨节分明, 青筋骤起,“爹,贴榜后,我想到在这住到六月中旬,再乘船进京赶考。”

    林泽决定留在这个多陪老师两个月,至于耽误备考的事。林泽觉得错过这一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还能等得起很多个三年。但如果这次离开老师,下次见面,很可能就是天人永隔了。

    “人之行,莫大于孝。”林郁盛笑了笑。

    在上次去镖局往老家寄送包袱,碰见偷盗之事时。林郁盛教儿子要先顾好自己,莫为他人惹祸上身。

    但在真正的大义面前,林郁盛也不含糊。道心有损的话,儿子一辈子都过不安乐。

    林泽的情绪得到安置之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爹,我老师给的。”

    林泽将木匣子打开,往他爹跟前送去。

    “这!”林郁盛一眼就看见那好几根金条,直抽一大口冷气。

    林泽拿出底下的一张契纸,“还有京城的一间屋子。老师说,日后我不必为钱财折腰了。”

    这房子的位置林泽不太清楚,没去过京城啊。但你说能在北京有一套房子,那是一般的人吗?

    而且还有十根大金条,加上世子给的一千两。还有安阳县那套大宅子,更不说房子里面老多好东西。

    但是吧,林泽刚才自己琢磨很久,觉得实现财富自由后真的会想去干点什么,不求名利的那种事。

    以前的打算还是科举发家致富,现在一门心思要进入体制里。不管什么岗位都行,都是在为民做实事。

    “儿子,爹的见识如今不比你多多少。以后的事,你自己把握。”林郁盛感慨道。

    “好了,你生叔、武叔都等着你吃饭呢。”

    “爹,你一提醒,我肚子都叫了。”

    日子晃眼就过,林泽的打算暂时没跟其他人说,谢宁要带上京的东西都装上码头的谢家专船。

    而林泽几人的行李比较少,不急着搬运,等准备出发前再动手两天不迟。

    现在林泽每日仍旧念书、写文章,请教文夫子,陪老师散步吃饭。

    谢宁的事情多,但也会坚持每日做功课。

    大家在等张榜后,一切安排妥当,即可扬帆起航。

    四月十六日,小雨,微风。

    林泽起了个大早,眼睛有点乌青,昨天晚上睡得不怎么好。紧张焦虑随着放榜日的到来,愈发明显。

    简单洗漱一下,来到正方大厅。林爹的模样与林泽的相差无几,想来也是睡不着。

    吃过早饭,林泽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挤一挤,第一时间看榜单。

    “吃饱了?咱们走

    吧。”林郁盛爽利起身,招呼余下三人。

    林郁生、林郁武头一回参与贡院看榜的大事,已经迫不及待了。

    “爹,宁哥呢?”林泽撑伞跟上。

    林郁盛没回头,“适才已经让小厮去递话,咱们在西角门碰面。”

    谢府西角门,这里离贡院最近。林泽一行人来到时,谢宁带着一群下人恰好在另一条石子路上走来。

    “诸位安好,你们都来了?”林泽笑着招呼道。

    谢宁颔首,一起来的还有谢霖、谢安和谢锻。

    “老奴奉命,在贡院对面的‘高升楼’定了雅间。”谢管家同在场的人说道。

    大家互相见礼,很快就上了三辆马车,驶向高升楼。

    烟雨蒙蒙中,通往贡院的所有大大小小的道路人群涌动。即使是雨天,也不能阻挡大家的热情。

    不管是不是考生,三年一度的科考放榜日,人人都想来看个热闹。

    亲眼见证一个个举人老爷的诞生,这是极大的谈资。特别是逢年过节,同乡下亲戚们聊天唠嗑,可涨脸面了。

    林泽他们在离高升楼百来米外已经不能前进,大家只能放弃坐车,一路走过去。

    贡院旁边、对面全是大大小小的酒楼铺面。高升楼里,胖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小二们忙得不亦乐乎,诸学子及其亲友望眼欲穿,坐立不安。

    在安庆府贡院里,历经一月的考后任务终于临近尾声。按照惯例,主考官陈汝舟命人将榜文小心卷好,放于案上。

    陈汝舟最后一眼,扫到本科第一名的两个字,心中毫无意外。

    接着,以他为首的所有参与本次乡试的官员们朝服望阙,行三跪九叩礼。

    “兵丁可派遣到贡院外巡逻?”陈汝舟目光看向一人,淡淡问道。

    “回大人,已经安排妥当。等会发榜护送的兵丁也已经候着。”

    “好,时辰已到,将榜文护送至龙虎墙处张贴。”陈汝舟道。

    高升楼里,到处都是喧闹声。

    “李兄,你乃上科院案首,才高八斗,今科定能高中。不妨作诗一首,留在高升楼,也算一段佳话啊。”

    被喊道名字的男子连忙摆手,喝了点酒的脸泛着红光,“刘兄抬爱,这里坐着的都是才华横溢之辈,哪能轮到我称才高八斗?”

    茶楼里全是在讨论谁最有可能摘得本科解元的考生,从安庆府各大有名的书院,再到各县的案首,以及其余各个门路听来的小道消息。

    不管大家嘴里在聊什么,心里总是被外头的风吹草动所牵引着。

    “这茶挺好喝,入口清香。”林泽这时反而不紧张了,反正结果已经确定,等着呗。

    谢宁点头,“我也喜欢,等会寻掌柜的买一点回去。”

    谢霖三人却有些食不知味。

    林郁盛也没有这么冷静,隔一会就往窗外看一眼。

    林郁生、林郁武和谢家两个身型灵巧的下人,另外一起的还有谢霖三人的家人。他们一同钻进人堆里,等着前头重兵把守的地方张贴榜文。

    贡院城门上方,突然响起“砰砰砰”的礼炮声。

    “贴榜了!”

    “出来了!出来了!”

    “快来看新科举人老爷!”

    高升楼瞬间沸腾,声浪似乎要把房顶掀翻了去。

    围堵在龙虎墙处的人群纷纷涌过去,连早有准备的把守官兵们都没坚持多久,只堪堪等贴榜的官员们将文榜挂上高墙。

    林泽十指紧扣椅子边沿,窗户处,他爹和周围两桌的考生家人已经挤得一丝缝隙都没有。

    再淡定的人,这会子也没有办法耐心品茶,大家的极限是低头沉默等待。

    榜前挤来挤去的几乎都是各位考生的小厮、亲人,考生本人都在屋里坐着,即便心急如焚,大家都要装作矜持淡然的模样。

    报喜的人名报子,只见他们头上顶着红缨帽子,敲着锣,带着报条,一路走一路喊,“喜报!——喜报——”

    屋里屋外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报子身上,若是目光如日光一般带有能量,瞬间能将他燃烧起来。

    “周鸣周老爷——”

    “在这!在这!”很快就有一个十多岁的书童蹦着跳着,喊得脸红脖子粗。

    报子瞧见,连忙转身往书童所指的茶馆走去。

    “这是正榜二十九名的举人!”谢霖转头,两眼瞪圆。

    林泽闭了闭眼,心里飞快算起来,他们报名时已知这次考生有三百七十五人。正榜最后一名是排在二十九的,意味着这次恩科正榜只录取29人,考中的可能性是7.7%。

    另外还有一个副榜,相当于预备举人。要转正,下次还得来考试上正榜才算真正的举人。

    副榜按照正榜五人录取一人的名额录取,29个正榜,副榜四舍五入一下少的就五个,多的就六个。

    不一会,高升楼也有报子陆续过来报喜。

    “恭喜平江县蒋琦蒋老爷——于葵丑年乡试高中正榜第二十名——”

    “恭喜蒋兄!”

    “恭喜蒋老爷!”

    新鲜出炉的蒋举人周围,掀起一阵浪潮。

    林泽与宁哥对视一眼,大家都不免又紧张了些,名次越来越高,中举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小。

    “你叔他们怎的没见影…”林郁盛从窗户边又回来坐下,低声道。

    林泽没回答,他感觉自己高考时查分还紧张。这中举的概率也太低了,好歹考个普通本科在他们当时还挺高的。

    这波热潮退去,很快又迎来新的报子进来。

    这次的报子身旁跟着两张熟悉的面孔,那是谢安、谢锻的兄弟。

    两人顿时面漏狂喜之色,手慌脚乱地起身整理衣裳,林泽和谢宁虽然心情复杂,一块站起身迎接。

    “恭喜谢府谢安老爷——于葵丑年乡试高中正榜第十八名——”

    “恭喜谢府谢锻老爷——于葵丑年乡试高中正榜第十七名——”

    谢安谢锻去接报条的时候,手都发抖,谢宁示意小厮给两位报子送上一个厚厚的红封。

    “恭喜二位,十年苦学,一朝扬眉。”

    “多谢多谢!”谢安、谢锻两人高兴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和家人一个劲傻笑。

    剩下谢霖和林泽、谢宁三人煎熬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已经开始报到十一名。

    “少爷!公子!”没等到报子,三人却迎来了浑身湿漉漉,头发散乱,衣裳也被扯得歪掉衣领的谢家两个小厮回来了!

    谢管家同两个护卫马上将人接过来,林郁盛也忍不住往前走几步。

    谢宁没做声,一对黑眸却看向他们。

    两个小厮不停大喘气,弄得在场的人急得直咬牙。

    “少爷!我瞧见你们的名字了!”

    “快说!”谢管家一喜,急声催促。

    林郁盛顿时转头看向林泽。

    谢宁与林泽对视一眼,两人深吸一口气。

    谢霖有些落寞地一屁股坐回凳子上,‘你们’可不是两人?

    谁知下一刻,门口传来报喜声,“恭喜谢府谢霖老爷——于葵丑年乡试高中正榜第十名——”

    谢霖蹭的站起身,人都傻了。

    谢宁和林泽等着小厮说的后续也被这个报喜声打断,两人只得露出微笑,向谢霖道喜。

    谢霖的父亲从报子身后挤出来,沧桑的老脸满是骄傲与兴奋。

    经过这一下子,刚才喘不上气的小厮已经缓过来,只见他一把单膝跪地,朝谢宁朗声道,“恭喜少爷高中第一名!”

    林泽感觉自己呼吸都要停滞,他就这样…落榜了?

    “恭喜公子高中第三名!”耳朵嗡嗡的,林泽在混乱中又听到小厮转头同他说。

    林郁盛简直不敢相信,三步做俩去抓住这小厮的手臂,“你说什么?!”

    “恭喜林老爷,林公子在榜第三的位置!”小厮一字一句重重地说道。

    谢管家仰天大笑,“我们谢家出五位麒麟儿!祖宗显灵啊!”

    林泽、谢宁宁哥弟两人,面面相觑,满脸意外。

    没过多久,高升楼掀起最高的浪潮,他们这出了乡试的第一名和第三名。

    “解元和经魁都在高升楼!”

    “掌柜,你还不赶紧去请一份文曲星的笔墨——”

    “天啊,解元、经魁怎的这样年轻俊俏!不知可否婚配?”

    “季老头,你想得倒美!人是谢家的,你攀不上这高枝~”

    第157章 第 157 章 谢师建议

    “你们几个娃儿辛苦了, 晚上咱们自家人吃个便饭。”谢太傅的熙和院中,五位新举人齐齐过来问安。

    谢明珠听得下人回来报信,心中大喜,跟中举的五位哥哥见礼道喜后, 便出去忙了。

    她要安排府里准备起来——撒喜钱、办宴席。以及去隔房请族里长辈们过来, 帮忙接待上门道贺的客人。

    “晚辈全仰仗老大人的照拂。”

    谢霖三人脸上喜意未退, 闲谈一会,喝完一盏茶, 大家就同谢太傅告退。

    林泽和谢宁几人留了下来,见老师今日状态不错,林泽觉得这是个合适的机会了。

    “老师,我想在府里住到六月再进京。”林泽给他爹递了个眼神。

    谢宁放下茶杯, 不解地看向泽哥儿。

    会试即将在八月份举行, 林泽突然说要等六月再进京,这是不打算考这科?

    林郁盛早就预备着今日之事, 将心里已经打好的腹稿说出来, “老大人,泽哥儿前几日同我商量。他说喜欢在这边住, 您和文夫子都在, 有什么学问上不懂的, 也方便请教。干脆先在咱们府里继续念书, 待六月进京, 恰好也不耽误喝宁哥儿的喜酒。”

    谢宁面露沉思之色。

    谢太傅却一眼看明白林泽的用意, 虽然心中高兴弟子的用心, 但早有别的安排。

    “老头子我可不愿意和你们这群娃子腻一起。”谢太傅摆摆手,表示不赞成。

    林泽对此是有预料的,这种情况只有耍赖了, 道理他老人家比谁都懂,“老师,我不管,白吃白喝的好日子我还要再多享受几天。”

    “你们瞧,泼皮猴子我哪遭得住?还是快快去京城吧。宁哥儿,咱家的福船可准备妥当?你八叔是老手了,路上多听多问。”谢太傅将话题岔开。

    林泽还不打算放弃,准备等会私下再同老师说。

    “祖父,大部分行李已经搬上去,八叔说日子已经看好,四月二十出行,一帆风顺。”谢宁恭声道。

    谢太傅点点头,“明儿参加完鹿鸣宴,再有两日收拾也该妥当了。泽哥儿,这回进京,老师有话嘱托。”

    “老师…”林泽欲言又止。

    林郁盛默不作声,这种时候,关乎儿子前程和大义的选择,他也是两难。

    “宁哥儿你说吧。”谢太傅精神不济,坐着还行,但说太久,他就明显吃力了。

    谢宁转头看向对面两人,含笑道,“泽哥儿此去京城,我与你都是咱们安庆府的前三名,能获得国子监恩贡生入学考核资格。伯父您同谢霖他们三人,可由经由本府学政大人考核,出举荐信,前往国子监考参与优贡名额选拔。”

    惊喜太大,林泽与他爹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今儿是你们中举的大喜之日,赶紧去准备准备,明日去那鹿鸣宴要精神些。”谢太傅道。

    林泽见他老人家已经由下人扶着回内室,而且国子监的事太大,他要找知情人谢宁问清楚。

    “宁哥,留步。”走到院子里,林泽给他爹递了个眼神。

    谢宁像是早有准备,“伯父、泽哥儿,青莲水榭不远,咱们多走几步过去吧。”

    三人并两个小厮便来到熟悉的青莲水榭,主人客人落座,下人们则是去叫人送热茶、点心过来。

    “泽哥儿,你不必再去劝祖父,让你留下来。”谢宁开门见山,把林泽的打算看透了。

    “宁哥,我们怎能去国子监?今年的恩科仅仅比上一次的多录了十人。”林泽也很直白,就算他们前三名有报名资格,但机会也不大。

    老师用这个作为拒绝自己留在谢家的理由,林泽觉得还是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打算。

    要是因为这个理由,以后只要一想起这事,都愧得慌。老师的大恩,他无以为报,只想陪一陪。

    林泽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柔软,可能是收到的善意和关怀太多,情感丰沛了起来。

    现在摆在面前的可是清北保送班,你要说不想去上,那是林泽说谎。

    国子监可不仅仅是个朝廷最高等级的学校。本朝国子监进去的生员有两大类,一种是贡生,一种叫监生。

    简单粗暴的划分一下就是,贡生是学优考核或各府选拔上去的,监生是祖辈荫庇或者用钞能力获得该入学资格。

    国子监的学生是可以通过除科举外的方式进入官场任职,他的身份和普通的举人不同。在国子监读书的秀才,能和举人一样的待遇。

    本朝国子监分内班和外班,内班是举人班,外班是秀才班。贡生、监生们的管理非常严格,属于末位淘汰制。相对的,夫子和教授的水平很高。

    谢宁对泽哥儿的执着很受触动,那也是自己的祖父啊,一直受他老人家教导,“泽哥儿,祖父前几日已经瞧出你的这个想法。他说你不肯走,便托我之口给你带一句话。”

    林泽父子俩都不说话了。

    “你们有自己更宽广的天地,莫要被我束缚。”

    谢宁声音都有些哽咽,这也是他最难受地方。

    祖父的养育之恩,谢宁却要在他老人家最后的一段日子也不能陪着尽孝,他的煎熬可想而知。

    即便是中了乡试解元,他也只是高兴那么一阵。

    林泽突然意识到,宁哥的难处比他更甚,险些红了眼眶,“宁哥…”

    林郁盛听得也难受,忠孝两难全,自古都是无人可解的。

    后面的话都不必再说,林泽也默认了进京考国子监的安排。

    四月十七,也就是发榜的第二日。林泽、谢宁、谢霖、谢锻、谢安五人一同去府衙参加鹿鸣宴。

    快到门口,今科新中的二十九名举人全都陆续进场,大家身着儒生直缀,装扮大都素雅端正。

    林泽看了一圈,没有找到落云驿那位柳纶,才想起他在副榜上。

    而那位梁祖沛遗憾落榜。

    林泽昨天下午托谢德,去把安庆府葵丑年中榜的名单全都抄一份给他,这都是人脉呢。

    进了大殿,长案上已经摆满各种美食,除了鸡鸭鱼肉之外,还包括羊头、火腿、芡实、蜇皮、燕窝、海参、螃蟹、甲鱼等各色水陆之珍。

    安庆府的实力,一览无余。

    大家互相见礼,问候,谢宁这个新科解元是最忙的,林泽属于名气不扬,但是找他搭话、客套的人也不少。

    林泽趁机大致看一圈这些人的性格人品,准备晚上进空间,补充到自制的人脉资料本去。

    待屏风后轻扬的磬声响起,大家纷纷回席位上做好。只见不久后,本届主考、监临、学政、内外卷帘官依次入场。

    众位新科举人起身相迎,并作揖行礼。大家已经属于同一个阶层的人,因此即便他们官位高,也不需要行跪拜大礼。

    紧接着,是主考、监临、学政等人分别念了一段谢恩词,大致就是感谢英明的皇帝给与的这次恩科机会。

    再是林泽等人分别谒见所有官员,主考陈汝舟每人都微笑着说句勉励的话,显然是业务娴熟。

    林泽对这种官方的流程还是挺适应了,等着下一个环节。

    “下面请新科解元谢宁为各位大人奉上金银花——”

    “请亚元李复奉上杯盘——”

    “请经魁林泽奉上绸缎——”

    林泽三人依次向前,从官府安排的人手里接过东西,挨个送一轮过去。

    这是为了考生和官员们互动,混个脸熟,以后都是能互相帮助的人脉,不然这座师的名分哪来的?

    因此,下一个活动流程就是官员们给在场的新科举人发举人制服。一整套的,从头到脚。

    “诸生入座,开席——”

    大殿两侧便有舞者边吟唱《鹿鸣》诗,边跳“魁星舞”。

    饭菜大都冷了,虽然山珍海味,林泽也没怎么吃,怕拉肚子啊。

    不多时,在主考官陈汝舟离席后,宴会走向结束。

    这场鹿鸣宴是乡试的尾音,也是乡试的高潮。

    鹿鸣宴后,林泽把自己中举的消息写信告诉桃花坪的家人和乡亲们。

    接着又说了父子俩后面的计划安排,此去京城,即便是重金托镖局送信,也是困难重重。

    因此,这封信林家村四人都写得很长很长。

    离别有再多不舍,终究要来。

    在四月二十当天,林泽与谢宁等人一早去向谢太傅拜别,大家都很克制,笑着转身离开。

    “天地广阔啊…”谢太傅眼中含泪,笑着低声道。

    谢管家在一旁,只默默陪伴着。

    谢家府门大开,一支长长的队伍往码头方向前进。

    约莫一个时辰(两小时)后,码头上,林泽被眼前蓝天白云下的大船震惊得说不出话。

    只见福船大如楼,底部尖尖的,上面很宽。船头尖,船尾方,两侧有护板。

    “大少爷——”

    “林老爷、林公子——”

    “谢六向诸位问好,请随我上船。咱们马车上的行李自有人搬到大家的舱房。”

    迎面走来一位络腮胡子,高壮的大汉。

    谢宁作揖行礼,“六叔安好,辛苦您送这一趟。”

    林泽父子俩随之问好。

    谢霖三人显然已经同谢六叔见过好几次。

    一行人随着谢六叔上了船,林泽真是刷新了世界观一样,自从见到这艘船,他就一直处于兴奋中。

    到了甲板,谢六叔带大伙到船边看风景。

    林泽见他为人豪爽,主动搭话问道,“六叔,咱们这福船真壮观,我头一次见。”

    “哈哈哈——咱们家这船长就有十丈,深三丈,阔两丈五尺。光是船上的篙师水手便是六十之数,可载二千斛粟。”谢六叔如数家珍,非常自豪地展示自己的船。

    林泽在脑子里飞快换算一下,长33.33米,高10米,宽8.3米的超级大船,最重能运…

    CPU要过载了。

    一斛等于一石,一石是十斗,也就是一百二十斤。

    好,两千乘一百二十……

    二十四万斤!

    第158章 第 158 章 初登福船

    众人新奇地在甲板上看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林泽他们又踩着木质楼梯去往各自的舱房。

    “林老爷、公子,你们恰好四人,就住这个舱房。咱们条件有限,不周之处, 还请谅解。”谢六叔亲自给谢宁兄妹俩和林泽父子带路。

    林郁盛拱手, “有劳六哥, 一路多有麻烦,感激不尽。”

    “伯父、泽哥儿我与三妹在前头。”谢宁神色平静, 更像是在忍着什么。

    他从京城回府城也是坐六叔的大船,对这里已经很熟悉。现在一进到舱房的走道间,那股船上难闻的独特味道,让他回想起来时晕船的难受经历。

    林泽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去, 谢宁身边有一群小厮伺候。林泽进入舱房, 顺手将舱门关上。

    头一次坐古代的大船,林泽上下左右将舱房都打量个遍。

    舱门那面, 堆放着他们四人的行李包袱。往右手边就是一面木质的墙壁, 垂直连着天花板。底下是一张很长的木板床,上面什么都没有。

    “盛大哥, 这床能睡六七个人吧。”林郁武大手往上面压了压, 又称赞一句, “还挺结实。”

    林泽也津津有味地垫脚伸手往上一撇, 摸到房顶了。

    以自己一米七的身高, 伸手能够到, 这间舱房最高就是两米了。

    “咱们不是都带了席子棉被吗?一会你们哥俩打盆水, 拿布巾把床板擦干净。趁福船还没开动,免得一会晕船,都没地儿躺。”林郁盛先给众人提个醒, 这里头四个,就他有乘船的经历,但也不是这样的大船。

    伸脑袋在舱门对面的小木窗往外看的林郁生,收回目光,麻利地通林郁武去包袱、行李木箱那翻找。

    这趟行船估计要半个月。谢家提醒过什么锅碗瓢盆都自个儿带上。

    在放木床的对面是一面倾斜的墙壁。底下放了一张半旧的方形木桌,两张椅子。还有几张小凳子随意地放在墙角处。

    整个舱房就是这样了,大小很像林泽大学时住的四人间。

    “爹,这还挺齐全。”林泽点评道。

    林郁盛颔首,“那位六哥估计是专门给咱们留这间比较宽敞些的。我以前坐的那船舱,十来个人挤一间,进出都费劲。”

    等林郁武两人将水端回来,林泽父子俩也换好一身旧衣裳挽起衣袖一块干。

    “大哥、泽哥儿,这点活我们兄弟俩随手就能干完,你们不用沾手。”林郁武劝阻道。

    林郁盛却道,“让他沾沾手,日后自个儿忙活的机会还多着呢,这些事得学学。”

    见是正经原因,林郁武也不再多说。他们干活利索,不一会就把床板连着木板墙都擦了个遍。

    木盆的水换了一次又一次,这用的都是江水。

    他们船上人吃喝的都是另外准备出来的干净井水,谢六叔说早就提前存在货仓,每日都能使人去打一点。

    林泽和他爹就把桌椅擦干净,其他地方,林郁生、林郁武两人已经全部搞定。

    这一顿下来,起锚的时辰差不多到了。

    “爹,我去上面瞧瞧,大船是怎么开的?”林泽挺累,但他还是很想去看。

    林郁武两人也有兴趣,“泽哥儿,我们同你去。”

    林郁盛已经坐在椅子上看书,旁边放有一套茶具,“去吧,小心些。”

    “我去问问宁哥和三妹。”林泽站在走道里,同两位族叔招呼一声。

    “泽哥儿,那叔先到夹板上。”林郁生点头。

    林泽来到宁哥的舱房前,刚敲门,就有小厮出来迎接,“林公子安。”

    “我想寻宁哥,他得空吗?”林泽问道。

    “您稍等。”小厮行礼告退。

    林泽透过半开的舱门,清楚地瞧见谢宁这间舱房真的,太豪华了!

    两房一厅的布局,家具摆设跟谢府相差无几。珠帘卷起,里面有三四个丫鬟小厮在摆弄东西。

    不一会,谢明珠并丫鬟季夏款步出来。

    两人互相见礼后,谢明珠请林泽进去,边走边说,“泽哥,大哥有些晕船,现下躺在榻上歇息。”

    “我去瞧瞧。”林泽羡慕啊,这屋里不仅没有什么不好闻的臭味,反而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再一看,屋里青瓷花盆里种有茉莉花、丁香花、薄荷等。

    整个舱房处处干净精致,还用屏风隔出不同的功能区,会客厅、饭厅、茶室以及书房。

    主人房就是不同哈。

    谢明珠见林泽眼睛看了好几回那盆茉莉花,“泽哥,你喜欢茉莉?”

    “啊?是,味道清香,闻着舒服。”林泽随口回答。

    谢明珠笑了笑,“我们这还有,一会给你送一盆茉莉和薄荷,还能驱蚊虫。”

    “那多谢三妹。”

    林泽没客气,真需要,在四面时木板墙的舱房里要待十五天。看点绿色的植物会舒服很多。

    来到谢宁的卧室,他正躺在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上,隔着白色的纱帐,林泽看不真切他是什么情况。

    但是这床又给林泽开眼了。

    它周身大小栏板均为攒海棠花围,垂花牙子亦锼出海棠花。风格统一,空灵有致,装饰效果极佳。

    跟他那边孤零零几块木板拼出来的床一对比,真是显得无比寒酸呢。

    另一头有个小厮在屋里拿着熏香,往屋里的角角落落熏一遍。

    旁边坐在床沿的圆凳上守着的小厮,见林泽两人进来,屈膝行礼后。轻手轻脚将纱帐掀开,挂两边的钩子上。

    林泽这时候清楚看见,谢宁两手置于身前。呼吸平稳,面容沉静,已经是睡着的模样。

    林泽给谢明珠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出去说。

    回到外间,林泽道明来意,“适才想起,船要起锚,想邀请宁哥和你一块去甲板上瞧瞧。”

    谢明珠想了想,“大哥歇下,咱们去吧,我也想瞧瞧。”

    两人并丫鬟季夏便回到甲板,这时候,离他们登船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

    “桅杆升起来了。”林泽抬头仰望,这艘船有四根桅杆,而且每一根桅杆上都挂着多张船帆,在风中咧咧作响。

    谢明珠见林泽对船舶特别感兴趣,浅笑道,“要起航了,帆幕随风张挂,便能使福船快速前行。”

    林泽一听,这是懂内行的?

    “三妹,你还懂这些?”林泽略有些讶异。

    谢明珠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要说管理内务,林泽相信她是会的。即便不会,也有想学的意思。

    但船舶这个领域,跟她的生活和生存需求离得实在有些远。

    “略懂。”谢明珠矜持道。

    林泽也不多想,身旁有人懂这些正好。谢六叔比较忙,这会子想找他聊也没有机会。

    “那上面的帆布是棉布吗?那几张帆是不是破了?”离得远,林泽眯着眼也看不清,这种情况也不能拿出手机或者望远镜看。

    那

    玩意自从不用逃荒后,他都收起来,超时代的东西少拿出来。

    谢明珠跟着看上去,“那些洞不打紧,仍然能有良好的受风效果。六叔这福船的船帆是用竹篾编制而成的,我曾问过。工匠们在编竹篾的时候,每编成一块就夹进一根带篷缰的篷挡竹做骨干。一块一块折叠起来,若是要用时,方才用滑轮、帆索调整其张挂程度。”

    林泽听得一愣一愣,‘篷缰’、‘篷挡竹’、‘帆索’这些专用名词在谢明珠的嘴里,极为随意地说出来。

    “福船起锚——”

    “抓紧围栏——”

    林泽刚想继续问,就听见船杆上有一道粗狂的声音传来。

    谢明珠示意林泽去船头那边看。

    “泽哥儿。”

    “问三小姐安。”

    一直在船头张望的林郁生、林郁武瞧见来人,满脸是笑。

    谢明珠微微颔首回礼,大家迎风而立,两手抓紧围栏。

    双目眺望着浩浩荡荡的清江水面,码头上来往搬运货物的人越来越小,数不清的大船、小船停靠在这座繁忙的港口。

    “动了动了!”林郁武压着嗓子,激动得脸红脖子粗。

    林郁生只比他稍微好一点,兄弟俩一眨不眨地看着船越来越快,两岸的景物在倒退。

    这种奇妙又陌生的感觉,他们是头一次。

    林泽船航行的反应比较冷静,因为他是坐过大轮船的。

    去海边玩,大轮船、小快艇都花钱买过票。主打就是来都来了,贵就贵呗,还能咋地。

    他主要是好奇这年头的造船术也太牛了,脑子里都是郑和下西洋。以及近代史里,西方列强大航海时代的崛起。

    搞得他蠢蠢欲动,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捞到一个出使番邦的资格。

    “篷缰是什么?”吹着越来越厚重的风,林泽接着问道。

    谢明珠指了指帆幕连接处的大麻绳,“厉害的师傅能在顺风时将帆幕调整得准确顺当,再把帆挂到最顶端。船行快得像奔马。”

    “太了不起了!”林泽惊叹道。

    “若是风力仍然不断增大,师傅们会慢慢减少帆幕。我瞧过,风很猛烈时,只要一两叶帆幕就足够了。”谢明珠补充道。

    航行速度上来后,船头风太大,湿气也重,林泽便招呼大家回舱房里。

    路上,林泽想起甲板上还有一根竹竿,上头挂着有一个像小鸟一样张开翅膀的东西,不知道是吉祥物还是什么的。

    “三妹,竹竿最顶端那只鸟儿是做什么用的?”

    后头跟着的林郁武两人也好奇地支起耳朵听。

    谢明珠由季夏扶着一只手,率先走在前面。

    走道比较狭窄,并不能让太多人并排行走,为了方便后面的林泽听得清楚,她声音高了些,“那是相风鸟,用鸡毛八两,编织成羽片挂杆上。师傅们看相风鸟才能晓得现下吹的风是哪里来的。另一个巧妙的地方在于,风力大小可以通过羽片吹得多高看出来。”

    林泽看着前头身着鹅黄色衣裳的小姑娘,心中满满的敬佩。谁说女子不如男,她们永远都是闪闪发光的。

    “三妹博学多才,于船舶上也有这样深厚的认识,为兄要向你多多请教才行。”

    谢明珠在林泽的舱房前停下脚步,转身微笑道,“泽哥觉得女子懂这些,不是白费功夫吗?”

    “哎,这是哪个蠢货、目光短浅的王八说的?才华还分男女啊?你日后造出更厉害的福船,狠狠给他们一耳光。”林泽马上鼓励道。

    这年头理工人才真不多,谢明珠万一是个科研创新的好苗子,林泽今天可是为后世的造船业出一份力了。

    人谢家大小姐,不缺钱,会读书,家里有船队,这基础不是一般好。

    听她说那么多相关知识,林泽脑子一下子都整合不起来,可见是真难入门。

    谢明珠抿唇一笑,柔声道,“泽哥,那我先回去,晚些再见。”

    第159章 第 159 章 航行途中

    林泽一下午在舱房里睡觉, 晃悠悠中睡去又醒来。透过小窗口一瞧,外头已经黑透了。

    “泽哥儿,来吃饭。”

    林郁生将木桌上的茉莉花放到墙角的矮凳上,把桌子往床边挪。

    这样有两个人可以坐床上, 加上原本的两张椅子, 四人就够坐了。

    舱门外, 林郁盛提着一个食盒,林郁武小心用布巾垫手, 端着陶锅进来。

    “醒了?正好。”林郁盛瞥了眼儿子,将食盒打开,把饭菜拿出来。

    “饭锅在这。”林郁武提醒道。

    林泽从墙上拿下自己那个水囊,喝口水, 精神还没有彻底清醒。

    桌上饭菜的香味飘进鼻子里, 林泽才回过神来。

    四人便各自落座,林郁武和林郁生打配合, 在盛大哥拿菜出来时, 已经动手打饭。

    等林泽做好,大家跟前都有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林郁武两个大汉眼神直勾勾盯着大米饭, 这东西太稀罕。即使他俩以前在柳头县跟老爷子混衙门, 也很少吃。

    印象中就一次。

    还是跟着县令大老爷去县里最大的酒楼参加宴席, 人家吃不完剩了小半碗, 兄弟俩才头一回吃上。

    他们柳头县不种稻谷, 因此大米饭是非常难得的东西。

    “多吃些, 今儿是谢六哥专门给大伙加的饭菜。头一日, 吃好喝好,一帆风顺。”林郁盛解释道。

    对比大米饭,林泽对桌上那个三菜一汤更感兴趣。

    红烧猪肉丸子、豆腐干青椒炒肉、春笋炒腊肉片、虾米紫菜汤。

    每道菜都带荤, 而且全是林泽在桃花坪没怎么吃过的,谢六叔是真给他们额外开小灶了。

    四个男人,虽然一天下来,大半时间都躺着,但饭量还是很大。

    一大锅米饭,全都吃个干净,半粒米都没浪费。桌上的四盆菜,连汤汁也没剩下。

    四人吃得肚皮溜圆,一时撑得不想动弹。

    足足缓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勉强能站起来,收拾碗筷。

    “爹,我爷我奶不是让生叔他们带了老些东西来吗?福船后厨能不能借用灶台,咱们自个儿做饭?”林泽想着,后头船里的饭菜吃腻了怎么办。

    哎,真是阔绰日子过惯,就不想吃苦了。

    一般来说,船上带的物资大都是耐储存的食物,比如土豆、番茄以及各种晒干、腌制的东西。

    今天是福船第一天离港,有点新鲜肉菜,后面估摸就没有了。就算剩点,那也是要给谢六叔自己人和谢宁那边的。

    林郁盛已经泡上一壶茶,“能的,我适才问了一嘴,就是不能在人家忙的时候借用。”

    “十五日…爹,这船上我看不了

    书,一看就晃得头昏。”

    林泽不是矫情,就像现代时,有的人坐车看不了手机。一看就晕车,出现肚子闷、反胃的情况。

    要是不看,那一路都没什么不良反应。

    谢六叔说过,他们这艘船可以不用在中途靠港补充物资,直接一路往京城走。

    十五天,很快。

    如果陆地坐马车,从安庆府出发,至少一个半月。

    缩短三分之二的时间,因此很多人都会选择坐船出行。

    林郁盛给儿子倒了杯茶,“不是带了围棋、象棋?你瞧瞧这些能不能玩。恰好这船就咱们一行人,你每日去甲板上练枪。又睡一回午觉,天也该黑了。”

    “我先练枪法,还能强身健体。”林泽想了想,声音比平常懒散许多。总不能一直躺着,晚上容易睡不着,对身体也不好。

    林郁盛没意见。

    林郁武、林郁生两人洗干净碗筷回来,手上还有一碗桑果。

    “哎哟,哪来的果子?”林泽眼前一亮,这桑葚真饱满。

    林郁生笑道,“那灶房干活的大娘给的,说是自家院里种的桑树今年结得多。摘了一箩筐,专门给大伙分着尝尝。”

    林郁武麻溜将大海碗放桌上,大家自己拿。

    刚吃饱,大伙还睡不下,船上没什么娱乐活动。

    晚上舱房里就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比较暗,林郁盛也不看书了。

    “泽哥儿,你给讲个故事呗?上回在谢府说的《西游记》不是还有没讲完的吗?”林郁武主动挑起话题道。

    林泽还处于饭困状态,就是吃饱后全身放空,只想躺着一动不动。

    要有手机的话,会刷刷短视频,什么脑子都不想动。

    “爹,我想听你讲故事。”林泽把活给他爹。

    林郁武又把目光移到对面椅子的人,他没听过盛大哥讲故事。

    心里有些热切,又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这事挺为难人的。

    林郁盛给大伙都续上一杯热茶,竟然破天荒的讲起故事来,“既然咱们在船上,今儿给你们说一个有关船的事。”

    林泽听他爹讲故事,这开始还挺像那么回事,切入主题非常丝滑。

    林郁生、林郁武都忍不住一手撑着下巴,嘴里小口小口咬桑果吃。

    “咱们住村里的平日逢年过节求点什么就去庙里、道观或是祖宗牌位前跪拜一番,那海上的事该求谁呢?”林郁盛抛出一个钩子。

    林泽现代时也不住海边的城市,对这东西还真不大懂。根据吴承恩他老人家在《西游记》写的,尝试性回答一下,“东海龙王?”

    林郁生、林郁武更加没有头绪,只勉强根据所知的东西,说一说,“管咱们山里的是土地神,那海里的就海神?不行啊,咱们如今不是海里,江水的神叫什么?水神?”

    大伙被自己的猜想逗得发笑,林郁盛见三人都想不出别的,方才含笑道,“管海上所有事的叫天妃娘娘。”

    “还有呢?”林泽起了兴趣。

    林郁生、林郁武也是满脸好奇。

    林郁盛简单介绍了一下天妃娘娘的神奇之处,因他自己也是只听了一耳朵,能说的也不多。

    反而是林泽三人叽里咕噜,热烈讨论了好多,说得非常起劲。

    林泽把《西游记》东海龙宫的一些情节与两位族叔讲了讲,大家听得非常入迷。

    不知何时,传来“咚——咚”的打更声。

    “二更天了,先睡觉,明儿还有许多机会说。”林郁盛提醒道。

    大家意犹未尽,熄灯躺在铺着草席子的床上。伴着窗外哗哗的水声,一晃一晃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林泽自然醒来,精神非常好。四人吃过咸菜、咸鸭蛋配杂粮粥的早饭,便顺着木梯来到甲板上。

    沿着宽阔的船面走了几圈,正要一块展开队形。林泽父子两要练枪法,林郁生、林郁武两人练刀法和拳脚之术。

    “林老爷、林公子,诸位这么早?”谢六叔一身束袖的劲装,走过来招呼道。

    林泽四人同他见礼问好。

    “这是要练武吗?”谢六叔很是感兴趣。

    林郁盛微笑道,“只想着强身健体。”

    “这是好事,宁哥儿若是不晕船,跟你们一块练练正好。你们科考的读书人,好些个都是身子孱弱的,哪回贡院不病倒一大批。”谢六叔道。

    林郁盛点头附和,“可不是,这小子上回考乡试,差点去了半条命。”

    林泽佯装不好意思地尴尬一笑。

    谢六叔并不多打扰,很快就移步到别处。

    一大早,江面雾蒙蒙,空气中都是冰凉凉的。

    林泽他们练三遍招法下来,浑身出汗。

    林泽父子两讲究点,用自己带的帕子擦脸和脖子。林郁武、林郁生两人直接用袖子抹一把,就完事了。

    此时,金色的阳光洒满每一处角落,雾气消散,江面泛起粼粼波光。

    林泽清楚地看见前后都有大小不一的船只,而且桅杆处,有师傅在上面拿着两面小旗子在挥动,像是给别人传递信息。

    真是处处都新奇,林泽找了一圈,想看看谢六叔在不在。

    “泽哥儿,三小姐也来了。”林郁生小声提醒道。

    林泽一听,这不是瞌睡送枕头来了?

    快步迎上去,林泽朗声招呼道,“三妹,早啊。”

    谢明珠微微颔首回礼,眉眼弯弯,“你们这是练武吗?”

    林泽低头瞧了瞧手上的长枪,很快又抬手指着桅杆上问道,“嗯。对了,我想问你,那上头挥小旗子的师傅是干什么的?”

    谢明珠顺着方向看过去,“在同后头的船只打旗语。”

    “我们的师傅在问后面的船只要去何处?是否在附近停靠?”只听见两人身后的楼梯口处,谢六叔走上来爽朗回道。

    林泽拱手,露出几颗白牙齿,“多谢六叔赐教。”

    大伙又在甲板上说了一会旗语的事,谢六叔那边事多,又去忙活。

    林泽和谢明珠一行人也晒得难受,全都回舱房里歇息去。

    林泽父子俩去舱房里看望谢宁,听谢明珠说他现在好些了。

    “所幸提早备了治晕船的方子,这两日都喝药,后头估计能好受些。”谢宁无奈道。

    林泽邀请他一起参加健身活动,谢宁说等过两天看看,晕船情况能不能改善才好决定。

    “宁哥随时来,天气好咱们天天练。”林泽笑道。

    谢宁点头。

    一连坚持了五天,林泽他们的活动就被迫取消。

    “朝看东南黑,势急午前雨。大家赶紧回舱房,大风大雨要来了——”谢六叔扭头喊道。

    甲板上,师傅和水手们大声叫喊着。大家齐心协力,不停地调整着帆幕的方向和数量。

    前几天都是大晴天,今儿一早就说要有大风大雨,林泽心情忐忑。

    回到舱房坐了一会,从小窗口看出去。果然乌云密布,恍如黑夜。

    大家第一次坐船就遇见这种恶劣的天气情况,都提着一颗心,密切关注外头的情况。

    林泽想了想,起身道,“爹,我去宁哥那边看看。”

    第160章 第 160 章 触礁惊情

    林泽来到谢宁所在的船舱门前, 出来见他的不是丫鬟婆子,而是谢明珠。

    “泽哥,我们这边无需忧心,你快回舱房里躺下。这样的风浪, 船身比较摇晃, 你们不要随意走动。”谢明珠抓着门框, 语气有些急促。

    林泽背靠走道后面的门板,就这几分钟, 他已经有点出现晕船的症状,“好,那我先回去,有什么要搭把手的, 派个人过来敲门。”

    林泽回到舱房里都感觉有点头晕、肚子发闷。

    大风大浪中, 福船的摇晃程度比平时更加强烈。而且频率不一,摇晃的幅度时大时小。

    大家蔫巴巴地躺在床上, 眼睛也不能睁开, 晃动时看东西更难受。

    “爹,风雨多久才停呢?”林泽决定说说话, 分散一下注意力, 降低晃动给自己的影响。

    “说不准。若是一直停不了, 谢六他们会到最近的一个码头停泊。这样的天气走船不安全。”

    林郁盛翻了个身, 用枕头尽可能包住头。这个方法据他亲身体会, 能稍微好受点。

    “呕!”

    “唔——”

    林郁生一骨碌从床上翻滚起来, 赤脚疾跑, 一把抓住对面墙角放着的陶盂。

    林泽被他这响动弄得,感觉胃里的东西随时要涌出来。

    无暇顾及,生叔怎么样

    了。林泽把脸埋在枕头里, 闻着上面还残留的风油精,努力把呕吐感压下去。

    下一刻,林郁武也冲过去,两人一块抱着陶盂大吐特吐。封闭的舱房里,全是呕吐物的臭味。

    林泽再也熬不住,连滚带爬下床。

    陶盂就一个,已经没有位置给他抱。

    眼睛扫到那个打水洗脸的盆,正好倒扣在墙根。林泽顾不得其他,直接抱着木盆吐。

    舱房里,四个倒了三个。还有一个林郁盛,硕果仅存。但他状态也不大好,仅能勉强抵抗。

    林泽感觉自己的要把内脏都从嗓子眼抠出来,全身疲软地靠着木墙。

    脑子昏昏沉沉,身体在强制大脑停止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林泽他们突然感受到一股猛烈的撞击。

    桌子上的花盆、纸笔砚台“嘭”地一声摔到地上,土啊花啊、墨汁,一地狼籍。

    木墙堆放的行李箱也发出沉重地“吱呀”声,那是木箱之间错位开的响声。

    “咚——”

    倏地一声,所有人瞬间被惯性摔得倒退,一头撞到床沿。

    林泽脑子嗡嗡响,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心率急剧飘升,感觉自己全身汗毛倒立,脑神经紧绷。

    “爹!”

    “船撞上什么东西了!”

    “快稳住身型!”

    “墙壁横木!”

    四人狼狈地爬到房门的木墙壁下,两手紧抓上面突出的一些横木。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惊惧之色,狂风暴雨天,船身发出这么强烈的撞击声。

    林泽心里一万个窝草狂飙过去,头一次坐大船,就出大事了?!

    “万一…万一情况不好,你们漂水里,要找大块的木板抱紧…”林泽牙齿都在细微地打颤,大口大口呼吸。

    勉强稳住心神,林泽赶紧回想自救办法。但是想来想去,感觉都没有一个可行的,脑子一团乱麻。

    生死的大事,他已经经历几次,还是很难真正冷静。

    不知道是不是受他影响,一时间,舱房里全是粗重的呼吸声。

    每个人的肾上腺素都在急剧飙升。

    “银子扎紧身上!离此处最近的码头还记得不,分散后咱们在那地方碰头!”林郁盛猛地扭头,看向窗外。

    林泽三人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钱袋。

    是了是了,这玩意有大用。

    后面又连续出现几次,比刚才轻一点的撞击声。

    生死攸关时,大家吐都吐不出来。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试图捕抓一丝一毫地信息来确定大船怎么样了。

    林泽清楚听见头顶甲板上,好多凌乱又沉闷的脚步声。

    忍不住想象师傅和水手们是如何在惊风骇浪中,合力保住福船。

    林泽四人紧挨着,整个身体随船身而左右前后地甩动。

    每一次都像在钢丝上行走,完全无法确定,哪一刻他们会失去船的保护,重重跌进涛涛江水中。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长时间,小木窗外风雨声好像小了,船身的晃动幅度明显减弱。

    林泽四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林泽飞快进空间喝了半瓶功能饮料,决定不能坐以待毙。现在情况仍然不明朗,等身上稍稍恢复一些体力。

    “我去瞧瞧宁哥那边,顺道打听一下情况。”林泽同三人道。

    “当心。”林郁盛勉强张嘴,叮嘱一句。

    “砰砰砰!”

    林泽还没爬起来,舱门外头就传来急切的拍门声。

    林郁盛离得近,先一步开了门。

    “林老爷、公子,你们可还好?”谢德一手抓紧门框,一颗发丝有些凌乱的脑袋,探进来四处查看。

    “我们没事,你们那边如何?”

    林泽三人此时已经站起来,腿虽然有点软。但背脊挨着木墙,勉强稳住身型。

    “小姐托我来同您说一声,六爷准备把船驶入十六湾码头,咱们先在那里停宿一晚。”谢德声音沙哑地说道。

    林泽点头,表示自己记下,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我此前听见船体有碰撞的响动,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谢德脸上露出一丝犹豫,想了会。方才走进来,把门关上,“触礁了。”

    “啊?”

    “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全是惊骇之色。

    林泽一整个迎风凌乱,高兴早了!

    触礁?难怪一直有撞击声。这可是木船,又不是现代的合成金属材料。

    那不是要漏水!

    谢德连忙解释道,“你们别紧张,只是有一个舱房出现破损。咱们到码头停泊,师傅们会修好的!”

    林泽一把拉住谢德的手臂,急切问,“那船不是要进水?”

    “不不不!小姐同我们讲了,福船的舱房是…是…总之是很特别的!就算坏了一个舱房,大船也不会有事。”

    谢德情急之下,说话都不利索。

    加之刚才他自己也是惊惧异常,大家听小姐说完后,才勉强稳住心神。

    林泽四人直皱眉,这说得没头没尾,可信度大打折扣,“我同你去瞧瞧。”

    “公子请。”谢德见林泽要亲自的求证,事关生死大事,他自个儿也想再听听。

    林泽给他爹递了个眼神,意思是等我回来。

    林郁盛轻轻点头。

    林泽和谢德一起来到谢宁、谢明珠的舱房,只见里头一地散乱的东西,有三两个丫鬟小厮在打扫收拾。

    “其他下人呢?”林泽问一嘴,眼睛扫过地方砸的稀碎的花盆。

    “他们吐得厉害,都在另外的舱房歇着。”谢德答。

    好吧。

    林泽小心挑着下脚,免得踩到什么东西。

    季夏在里头指挥大家干活,见来人,便抬头问道,“林公子安,您来寻少爷还是小姐?”

    “宁哥怎么样?”林泽抬脚想去谢宁房间看看。

    季夏回道,“小姐请了船上的医师来给少爷瞧瞧。”

    林泽轻声走进去,只见谢宁床边有个中年男人在把脉。

    谢明珠身旁守着的一个婆子看见有人来,小声在她耳边提醒。

    谢明珠转身,给林泽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到这边等。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医师将谢宁的手放回床上。

    “公子是晕船。屋里熏点清心的香,饮食少油腻,主清淡。老夫再去抓一剂药,吩咐下人三碗水熬成一碗水。让公子服下,能缓解症状。”医师温声道。

    “有劳大夫。还请您多开几剂治晕船的药,我们这好些人都需要。”谢明珠道。

    医师点头应道,“那老夫先告辞。”

    谢明珠让身后婆子跟着去拿药,又叮嘱贴身照顾大哥的小厮,时刻注意这里头的情况。

    “泽哥,咱们出去说。”谢明珠轻声道。

    两人来到将将收拾个大概的会客厅,谢明珠作出请的手势,“茶水暂时没法招待,泽哥你将就一下。”

    林泽见气氛沉闷,调侃道,“小命还在,什么都好。三妹,你这边有什么要我们搭把手的,可不要怕麻烦。”

    “嗯,好。”谢明珠眸光扫过,抿唇微笑。

    “对了,适才大夫开的汤药,能不能匀四碗给我们?”林泽开始切入主题。

    他现在也是强撑着,肚子翻江倒海过。急需喝点中药,躺床上睡一下。

    “已经算上你们四份了,等汤药煎好,我让人给你们送去。”谢明珠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林泽略略拱手。

    谢明珠用手帕捂嘴,低头轻声笑了笑,“泽哥来是问舱房的事吧?”

    “额…谢德说的,我不是很明白,想着你比较懂。”林泽老实道。

    “六叔这艘福船,舱房之间皆是严密隔开的。即便有一两个船舱破损进水,其他舱房并不受影响。你适才走过来,可曾瞧见走道上有水倒灌进来?”谢明珠眉眼温和。

    林泽仔细回想,好像是没有。心下对这个听着就牛逼的技术,起了好奇心,“若是进水太多该怎么办?”

    林泽想,一个舱房还是挺大的。特别是最下面那层,都是专门设置的货仓。

    万一进水太多,船身过重,附近又没有港口停泊,不就完犊子了?

    “那就把船上的货物丢下水,尽快找码头停靠。”谢明珠道。

    林泽服气了。

    拿起桌上的蜡烛走到旁边的木墙上仔细看,然后又屈指,用骨节轻敲,扭头对谢明珠道,“这板层很厚。”

    “有三寸厚。”谢明珠给与肯定答复。

    林泽震惊,三寸可就是快10厘米了。

    话说,子弹能击穿这么厚的木墙吗?制作的木材肉眼可见的密度高。

    林泽又摸了摸舱墙光滑的表面,“这刷的是桐油吗?”

    林泽印象中,只记得古代的雨伞上面,起到主要防水作用的就是桐油。

    “嗯。你仔细瞧,木板块中间的缝隙也是用桐油灰腻密封。”

    林泽长见识了,深深地记住桐油树一身宝。

    “诶,桐油灰腻是桐油树枝烧的灰吗?”林泽坐回椅子。

    谢明珠摇头,“桐油和石灰配置的,各家有自己的秘方,咱们不得而知。”

    把事情弄明白,林泽与谢明珠告辞。回到自家舱房,跟大伙解释清楚,让大家晚上能睡得安稳些。

    约莫半个时辰,舱门外有人敲响。

    “是谢小姐给咱们送的安神汤药。”林郁武提着食盒进来,咧嘴道。

    四人喝下安神汤,闭眼睡过去。

    再次醒来,风雨已停,外头的天竟然有了些亮光。不知道是过去了一天,还是在同一天的下午。

    林郁生率先一步出去打听消息。

    “福船准备进入十六湾码头,咱们收拾收拾,一会下船!”林郁生满脸喜色,带回一个好消息。

    林泽心说,好好好!

    终于坐牢出来了。

    大家麻溜收拾东西,屋里那些臭的、脏的全都清理干净,晚上在码头附近的脚店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