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我订婚了。
什么人会将戒指戴在手腕上, 已婚,或是心有遗憾。
陆熠的脑海中一瞬间滑过很多想法,但脸色如常, 只在虞吟的手腕离开他的手心时, 微微动容,随即会恢复成一滩死水。
“抱歉。”陆熠的歉意从唇边滑过, 没走入心坎。他此时的话都称不上真心实意, 因为他满心满脑都是虞吟。
他这才发现,他对向导的了解如此少。
少到不知晓对方的家庭, 便自顾自地将其划入自己的渴求之中。
陆熠侧过头, 敏锐的五感在黑暗中清晰地描绘虞吟的一举一动。单纯的向导无法窥探陆熠的大脑, 也并不解暗含在精神波动中占有欲, 他只能读懂陆熠隐约的怒气,顾不上方才被轻轻抚过还处于敏感之中的手腕,手忙脚乱地解释他的后撤只是身体的条件反射, 并非对陆熠有何所意见。
陆熠一字一句听着, 掩藏在身体另一侧左手慢慢攥成拳。
“没事。”
他轻飘飘地开口, 每个字都像有千斤重, 卡在他的喉咙里,好一会儿才在虞吟的小心翼翼中给出后文,“治疗重要。”
似乎一切都是不经意的小事。
他不在意, 虞吟也不必放在心上。
虞吟抿抿唇, 感觉早上出门还算得上水润的唇此时无比干涩, 他怯怯笑了下,像强颜欢笑,然后将右手缩回袖口,手腕上的细链和戒指也一并缩了回去。
“那那我们继续治疗吧。”虞吟给自己找台阶, 陆熠应声,再度摊开手心,触碰到的却是虞吟的左手。左手相碰没有方才恰到好处地交握。
陆熠的手心冷下去,原本满是滚烫兴奋的细汗冰一般冷。虞吟不经意一颤,忙道歉,随即不敢再因为自己的原因耽搁,闭上眼,操纵细细发抖的精神丝线触碰哨兵的手腕。
唰。
海水将丝线兜头打翻。
方才进入到哨兵精神空间的虞吟一懵,慢慢找回平衡才寻着上次的方向寻找陆熠的身影。
精神世界中的一切都由精神力构成,所以他可以构建一艘小小的船,将陆熠从不能呼吸的海底拽出,安置到船上,然后慢慢将海水清掉,恢复这里本来的模样,重新给予哨兵安全感和归属感。
虞吟打定主意,决心好好表现自己,将方才的尴尬覆盖掉。好在最让他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之前无比排斥他的哨兵顺从地接受了他的治疗。
只是在虞吟将陆熠带到船上去时,陆熠不经意扫过精神丝线的眼神让虞吟一怔。
待他回神时,已经操纵丝线躲进了海水里。
虞吟下意识将其当成自己的幻觉。否则他该如何解释陆熠用如此——如此奇怪,充满占有欲,不解和自责的眼神看他。
丝线在海底打转,轻飘飘转了一圈,虞吟都没想明白。
想不明白就是幻觉。
虞吟沉下心,将其抛之脑后,向水面上游去。
破水而出,丝线抖了抖,朝陆熠的方向看去
不是幻觉。
陆熠静静地,沉默地看着丝线,仿佛透过其看到了背后操纵他的虞吟。
他曾无数次偷偷构想虞吟的模样,但此刻他却在虞吟的身后看到了另一个人。
一个他没见过,潜意识幻想出哨兵。
是虞吟的爱人。
又或是虞吟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他们依偎,十指交握,手腕上佩戴的戒指晃到了陆熠的双眼。
他在某一瞬间生出了庆幸双眼暂时失明的情绪,否则他会清楚地看到戒指的形状,虞吟躲闪爱护的模样,以及刻在戒指内部的名字。
属于别人的名字。
陆熠偏开头,避开回到小船的丝线。
由虞吟编织的小船在海面上飘飘荡荡,陆熠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海水起起伏伏,丝线在他旁边忙忙碌碌,将漫无边际的海水吞噬了一口又一口,却仿佛在做无用功。
虞吟忙了好久,眼看治疗时间过半,他停到小船旁休息。
他在船尾,陆熠在船头,小船并不大,但却好像隔着沉默的大海,他和陆熠的距离无比远。
虞吟其实并不想同哨兵的关系变坏。
陆熠和他的家人对虞吟的照顾,虞吟全部记在心里。从小到大,连亲人都没办法对他这般好,更何况是陌生人。
虞吟是感激陆熠和他的家人的。
丝线顿了顿,在巨大的沉默中慢慢地缓缓地朝陆熠的方向挪动,在能够听见陆熠的呼吸声时,虞吟停下了。
他有点不知怎么开口,僵在原地,闷闷地打转。
是陆熠打破了沉默。
他的余光注视着虞吟的一举一动,见虞吟慢慢靠近他,心跳难以自控地慢了一拍。
这是什么意思?
他真的要同他这般近吗?
他不怕陆熠的脑海生出暧昧的幻想,或许戒指的另一半已经沉寂于海底,沉* 睡于墓碑之下,虞吟是孤零零的,独身一人的,否则如何解戒指挂在手腕上,而没有戴在他的无名指之上。
侥幸。
陆熠心生不切实际的侥幸,在虞吟为难时,主动打破了沉默,珍惜又克制不住地放任自己流露出少许关心。
“怎么了?”
陆熠只说没看他,虞吟微不可查地松口气,肩膀缓缓放松。虞吟笑了下,他笑得很乖,唇角向上抿起很小的弧度,又很快放下。
“感觉今天的治疗很顺利。”
虞吟找了个话题,试图缓解两人之间古怪的氛围。果然哨兵方才的眼神都是错觉,是他想错了,陆熠可能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海里的什么东西。
毕竟这海这么大,他的精神丝线如此小。
陆熠顿了下,良久才近乎自言自语地回应,“是吗?”
虞吟重重点头,末了,察觉陆熠听不到,又补充道,“是的。”他停顿一下,小心观察陆熠的神情,见哨兵依旧神色淡淡,试探地说道,“您似乎不抗拒我为您治疗了。”
话落,陆熠没有第一时间去接。他沉默地看着海里,所有的言语在想到虞吟的戒指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确实不抗拒了。
只是,陆熠垂下眼皮,他细细地描绘船边的细小波浪,每一簇都来势汹汹,扑撞到小船边后粉身碎骨,重新落入海底。
他倒是不介意像这浪花,只是虞吟不一定想成为这小船,他的心思若是袒露半分,恐怕会让本就胆小的向导避之不及。
可万一呢。
陆熠压抑的心底忽地冒出一把火,火势吞天,烧得他将曾经坚守的道德原则破开小口。
“虞吟。”
陆熠的声音浮在海面上,平静又直直戳进虞吟的心底。虞吟生出微妙的预感,他从层层叠叠涌向他的精神波动中提前感觉到什么,丝线微微一动,竟是远离了陆熠半分。
只是他的动作太慢,这船又太小,陆熠的探究还是清楚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你结婚了?”
虞吟一顿,身前的陆熠慢慢回过头。那双向来平淡无波的双眼底部压抑着什么,像冷血动物捕食般缓慢地,悄无声息地试探他。
虞吟没料到陆熠的问题会是这般内容,他再次缩了缩右手,脑海里浮出过往在徐家的日常竟是半天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他没结婚。
他要结婚。
他不想结婚。
可陆熠为什么要这么问。关心他?又可能是例行公事吧。虞吟听过不少上班要询问婚姻状况的传闻,他默默安慰自己,虚虚笑了下,又或者称不上笑,他说,“我订婚了。”
说着他补了句,“不会影响工作的。”
虞吟总是很在意工作,他借丝线去观察陆熠的反应,本想着根据哨兵的神态再补充什么,却发现他似乎搞错了什么。那黏腻,占有欲极强,又暗含自责懊悔和不明情绪的眼神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
曾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的怪异感觉再次冒出头,比之前更猛烈更直白,是哨兵。
他为什么要这般看我。虞吟不敢多想,在治疗结束,匆匆道别后逃也似的跑了。
直到跑出医院,雨丝飘到他的脸上,他才如梦初醒般恍然回神。
怎么会。
虞吟抹了把脸,回头越过庞大的雨幕朝陆熠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他若有所觉地一抖,收回目光,撑开伞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陆熠站在落地窗前,他什么都看不见,却在脑海中勾勒出了虞吟慌张逃跑的场景。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陆熠张开右手,在虞吟来临前原本湿润的手心已经无比干燥,曾停留在上方的温度全然散了干净。
虞吟。
虞吟。
教堂的白鸽撞破玻璃,绘在玻璃上的圣母碎了一地,黯淡的阳光折射在上方,形成散向四周的彩色光芒。
光很弱,在乌云来临时,无从察觉。
陆熠的右手垂下,他从落地窗旁离开,一如虞吟来之前般坐到了病床旁。
死死沉沉的房间是棺材,是墓地,曾被人打开造访,又恢复原样。再来的人也无从发觉。
“咚咚。”
敲门声响起,伴随雨水哗啦啦的落幕,陆熠说,“请进。”
徐向阳推门而入,带着虚伪的笑意径直走到陆熠身前。
“好久不见。”他自顾自地说道,将手里的探望礼放到了桌面上。
“哒。”礼盒同玻璃相碰,发出很轻的动静。
徐向阳扯了凳子坐下,打开话题,“还记得我上次同你讲的吗,过段时间,我和大哥打算带着向阳和他的未婚妻,啊不,未婚夫出去游玩,培养感情。”
未婚夫。
我订婚了。
陆熠垂下目光,轻声道,“我知道了。”
“出去吧。”
今天,他累了。
第32章 032. 需要妈妈帮你问问吗?
“下次见。”
徐向阳走到楼下, 回身冲陆熠病房的方向招招手,不论是否有人在看,能否看清, 他的笑容都无比真诚。
直到上车, 关上车门,徐向阳拨通徐承的通话, 挂上耳机, 转动方向盘开车停车位,他的笑容消散得无影无踪。
“什么都没谈。”徐向阳简单总结任务结果。徐承面不改色嗯了声, 同下属交代两句, 问道, “怎么回事。”
徐向阳有点头疼, 一回想起陆熠的态度太阳穴便直突突地疼。
正开着车,他忽地砸了下方向盘。
耳旁窸窸窣窣批文件的动静顿了两秒,徐承少有地重复问题, “怎么了。”
徐向阳的面容狰狞一瞬, 又恢复冷静。他操纵方向盘驶入车流, 不紧不慢地开口, “没事,想到他的态度有点克制不住自己。”
徐承又嗯,勉强算得上宽慰, “好好说话, 向阳。”
徐向阳其实真没什么好说, 毕竟他方才进病房开了个头,就被全须全尾地送客了。当然最令他想不通的是陆熠的态度,“我同他认识几年,很少见他像今天这样冷漠?”
陆熠向来冷淡, 但对待交好的他算得上以礼相待,从未仗势欺人。
徐向阳对他的观感其实还不错。
徐承听出言外之意,手中的钢笔轻轻贴放到桌面,“他的脸色如何?”
徐向阳顿了顿,说完一圈的他心情平复,恢复原状,浅浅回忆道,跟随徐承的逻辑猜测道,“不太好。或许将死之人心情不好也正常。”
“嗯。”
徐向阳笑了下,单手拨动通讯器为自己切了个歌,“我现在往编外军团的驻地去一趟,见见盛常青。”
徐承拿起笔,唰唰的动静又想起,他像个没情绪的机器人,在通话结束前,又“嗯”了声。不过许是看在徐向阳是亲生兄弟的面子上,又好心关心道,“好好说话。”
徐向阳笑了下。
通话结束的嘟嘟声被耳机里的歌声替代。
治疗结束后没课,虞吟直接坐车回了家。
一路上他都没从陆熠的话中回神,还有他的眼神,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虞吟想不明白,也不敢往奇怪的方向想。
他只是个普通人,能认识陆熠已经改变他原本的生活了。
但当他不想时,世界又处处都是陆熠的影子。
开往别墅区的公交车上,悬挂在驾驶座后方的小电视正在不知疲倦地播放最新的新闻资讯给寥寥无几的乘客听。
“最新报道,由于本次对外战役胜利后,陆熠上将并未像往常般面对公众进行战复,不少热心民众纷纷向军部提出建议,希望陆熠出现在大众面前,汇报平安。”
虞吟的脑海中不经意浮出陆熠的面孔,他抿抿唇,抱紧帆布包,不敢再多听,在车停下后匆匆下车,撑开伞,跑向别墅。
只是没想到,甫一打开家门,虞吟碰到了很少会在家里碰到的人,徐向光。
徐向光还在专心致志地打游戏的最新关卡。他将游戏特效的声音放到最大,每击杀一人,便发出播报声。
而最后通关胜利的奖励,是同陆熠所荣获的奖章很像的电子标。
电子标占据了整个投屏,不得不路过客厅的虞吟看了个全部,对上徐向光的目光时,猛地偏开头,加快脚步往卧室走。
只是徐向光并不打算放过他。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徐向光放下游戏手柄,架在茶几上的腿收回,从沙发上蹦起来,三两步挡在了虞吟回卧室的必经之路。
虞吟不敢看他,也不想看。
今天他的脑子浆浆糊糊,完全没办法思考更多的事情。眼下好不容易有了时间,他只想好好歇歇,放空下大脑。
可徐向光偏偏不如他愿。
徐向光居高临下,兜着眼看虞吟,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虞吟毛茸茸,柔软的发旋,看不到虞吟的表情。也万幸看不到虞吟的表情,不然他原本还算好的心情怕是要跌到谷底。
徐向光一动不动,直到虞吟顶不住他的视线,抿着唇小心翼翼朝旁边挪动脚步,徐向光动了,他再一次站到虞吟身前。
“跑什么?”
虞吟小声喃喃,“我想回卧室。”
徐向光没认真听,也没想听,大声道,“说什么呢?”话落,正在客厅打扫的佣人肩膀一紧,拎着东西匆匆走了。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两人和持续不断播放的游戏背景音。
虞吟不得已又重复了一遍,“请让让,我想回卧室。”
这下徐向光听清了,他重复,“回卧室啊,回卧室干什么?回来这么早,难道不是为了跟我独处吗?”
他说话不好听,说的内容也刺耳朵。虞吟偏开头,拒绝的意味非常明显。
徐向光最看不得他这样。
他的声音顿时冷了下来。
“装什么装?”三番五次将他的话当耳旁风,他不是说了让虞吟赶紧滚蛋吗,怎么还仗着他两个哥哥,赖在徐家。“在我哥面前装,在我面前还装?”
虞吟的声音显得更小了,“我没有。”
“没有?”天大的笑话。徐向光吊儿郎当插在口袋里的手忽地拿出来,他抬手趁虞吟不注意在他的肩膀上推了一下。
虞吟瘦,站不稳往后退了两步。
这下徐向光看清他的脸了,怯弱胆小又才苍白的一张脸,楚楚可怜。
“楚楚可怜**,装什么装?”徐向光的火冒出来。他觉得自己真倒霉,好不容易趁大哥二哥不在家打游戏,又碰上一个祸害心情的。
虞吟真的没话同他讲,他没装,更没想赖在徐家。
他说,“我会离开的,在给我点时间。”
“给你点时间?到什么时候?结婚以后?”徐向光气急,胸口剧烈起伏两下,他忽地三两步凑到虞吟跟前,大手一张,掐住虞吟的下巴。
细瘦的下巴摸起来全是骨头,尖尖的,有点扎手,徐向光指尖用力,掐住下颌的拇指按进皮肉之中,在过于苍白的皮肤之上留下了圆形的痕迹。
“你别想跟我结婚。”
徐向光说着,用力将虞吟甩开。虞吟踉跄着,扶住了旁边柜子,手心磕了一下,红透了。他没吭声,见徐向光暂时没了吵架的心思,抱起包逃也似的跑了。
他才不想留在这。
卧室门“咚”地甩上。徐向光抬脚将旁边的垃圾桶踹倒,“*。”
“小熠?”
“小熠!”
陆熠回神,思绪一下被扯进雨声之中,他这才发现他不知不觉在床边坐了一下午,连陆母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母亲。”
陆母轻轻拍他的肩膀,将手中打包好还温热的鱼片粥打开,吹了吹,递到陆熠的手心。
“你在想什么啊?”她问道,问得很自然。
陆熠捏着汤匙,又将其放到茶几上,“没想什么。”
“瞎说。”知子莫如母,陆母一眼便猜到陆熠心里有事,她挪了挪,坐得离陆熠更近些,“有什么事都可以跟妈妈说。”
陆熠摇头,“真没什么。”说着,他喝一口粥,鱼片粥带着微微的咸甜,很适口,经过两天的治疗,他也逐渐恢复到可以进食少许正常食物的阶段。陆熠又喝了口,只是这口粥明显咽得慢了些,他喝完久久没喝下一口。
陆母叹口气,担忧又温柔,“告诉我吧。小熠。”
捏着保温盒的手慢慢收紧,陆熠几次张口,终于在陆母的安静等待中,没头没尾地说道,“他订婚了。”
陆母想多很多种可能,工作,病情,压抑在陆熠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但从没想过是感情。
她跟陆熠聊的不算多,但做为母亲,她从不忽略陆熠的生活状态。这么多年,陆熠从未提及过感情。
尤其是爱情。
似乎这个东西天生同他不沾边。
陆母反应了很久才回神,她的心中浮出一个猜测,但又在陆熠过于轻微的语气中不敢盲目确认,“他?是谁。”
小吟吗?
“虞吟。”
窗外的雨声哗得变大。
陆母从医院离开时还没回神,陆父坐在他身侧,握着她的手,不善言辞的他反复询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直到车程走了一半,陆母才看向他,语气不确定,又带着猜测,“小熠他”
“好像恋爱了。”
陆父懵了瞬,许久才解陆母话中的内容,他的脑海中一瞬间滑过不少人的身影,几乎将陆熠所有的关系都过了一遍,但他却没找到任何一个能让陆熠生出特别感情的人。
除了——
虞吟。
陆母看着他的眼神点点头,陆父抓住她的手忽地紧了紧。
陆父其实面对这事有点没经验,毕竟陆熠从不谈恋爱。
他小心翼翼地问陆母的决定,陆母本不想干涉,只是“小吟他订婚了。”
订婚。
和谁订婚。
陆母在病房中问过陆熠,陆熠只摇头。见状,陆母握住他的手臂,在雨声中缓缓开口,“小熠,需要妈妈帮你问问吗?”
陆熠沉默了很久,他的手指在保温盒外捏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他说,“麻烦您了。”
第33章 033. 轻、轻点。
“打听是谁并不难, 可——”
陆父借着灯光望向陆母的双眼,温柔如水的女人少有地浮出果断的神情,“没有可是。”
凭陆家的背景打听虞吟的未婚夫并非难事, 只是陆家家规向来遵守道德, 如此行为并不符合陆父一向对陆熠的教育,但他的犹豫反对被陆母强行按下。
“先去问。”
陆母将通讯器按进陆父的手心, “于情于, 我们对儿子的向导多了解一点没有问题。”
同时,陆母让陆父把嘴巴闭严, 不准让任何人向虞吟透露丁点风声, 毕竟虞吟是个好孩子, 她不想吓到对方。
陆母说完, 小心翼翼拨通了虞吟的通话。
“小吟啊,晚上好呀。”陆母笑开,漂亮的笑容在灯光下格外柔和-
入夜。
虞吟偷偷从冰箱翻出了冰袋敷下巴。里面的冰块凉丝丝, 冰的他直吸气, 可他又别无办法。
有时候他也特别怨恨自己的体质, 不是什么富贵命, 却没有皮糙肉厚。
否则这点小伤小痛,他才不放在眼里。
虞吟撇撇嘴,抱膝缩成一团, 左手拿冰袋敷脸, 右手戳开存款界面, 一遍遍无聊又难过地数存款金额。
陆母打电话过来时,他已经数了半个小时。
通话界面显示来电人,虞吟的指尖停在半空,通话声响了许久, 他才接通。
“喂。”
“小吟啊,晚上好呀。”
陆母的语气像是一捧糖,细细地将虞吟包裹,他的喉咙哽住,咳了两声,慢慢说不出话。
对面的陆母还一无所觉,她捧着通讯器仔细听虞吟这厢的动静,想从中发现些端倪,但虞吟的沉默打断了她。
陆母见过虞吟失落难过,他似乎很习惯隐忍,越是被欺负,越是缄默于口。
眼下虞吟的模样令陆母多想。她暂时放弃了打听,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诱哄般同虞吟讲话。
哽住的喉咙发出艰难的呼吸声,陆母敏锐察觉,忽地坐起身,“小吟,谁欺负你了?”
虞吟一顿,眼睛瞬间干涩得厉害,他禁不住眨眨眼,细碎的眼泪打湿睫毛,一滴滴砸在并拢的膝盖上。
“没、没有。”虞吟不想陆母担心。
这是一个很好的妈妈。
但陆母对虞吟的印象很好,眼下陆熠又对虞吟生出了别的心思,她听见虞吟伤心,只有护短的念头。
“小吟,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同我说。”陆母放轻声音,像在哄小孩。
她本就把虞吟当小孩子。
虞吟张了张嘴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过唇峰,细瘦的下巴尖,一滴滴打在冰袋上。
在陆母轻哄的瞬间,虞吟当真生出了想要将心底乱七八糟的情绪和过去一吐为快的念头,但真的说出口,他又在温柔的母亲面前将一切糟糕掩盖。
“我我摔倒了。”
冰袋贴到了下颌,徐向光用的劲真的很大,不是捏,掐,而是使劲钳住他的下颌,将他甩到了一边。
拇指的边缘碾破了肌肤表皮,一碰就痛。
虞吟无声掉着眼泪,啪嗒啪嗒,紧闭的内心打开一个窄窄的小口子,“摔到了下巴,有点痛。”
藏着一点点撒娇意味的委屈让陆母心疼,说到底,虞吟只是个孩子。陆母温声哄着,问虞吟有没有药水,抹了再睡,或者她帮虞吟送点药。晚上的时间很充裕,她的工作时间也相当自由。但虞吟只是拒绝,他不想陆母察觉到他糟糕的处境,他想在陆母面前当一个乖小孩。
陆母猜到他所想,无奈地唉了声,细声细语地哄虞吟。
虞吟想要的很简单,他只想暂时当个受伤后能被安慰的幸福小孩。
“小吟乖,吹吹痛痛就飞走。”-
“小吟受伤了。”
进入往常的睡眠时间前,陆熠收到了陆母的消息。本就浅淡的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打开聊天框想询问更多,但只得到了陆母的叹息。
“这孩子什么都不说,明天下课了我过去看看。”陆母的指尖卷起垂在肩侧的发丝,她窝在陆父的怀里,感受着独属于哨兵向导之间的精神相碰,下意识嘱咐道,“或许你可以问出真正的原因,毕竟你和小吟”
匹配度高。
换句话说,频率相同。
陆熠沉默,挂断通话,在床上静静思考。
困意不再造访,他的思绪尽数被虞吟填满。直到第二日下午,脑袋里心心念念的人推开了病房门。
他来了。
陆熠朝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看去。
什么都是黑的,但他偏偏能捕捉到虞吟的位置。
虞吟抬脚走到小窗口前,动作很轻,他拉开凳子,乖乖坐下,同陆熠示意,“陆熠上将。”
“嗯。”陆熠轻轻应声,生出微弱的失落感。
他没进来。
虞吟停在了外面。
他还能用什么借口将对话引向虞吟的伤口。
陆熠平躺在病床上,右手贴着窄小的窗口,感受窗外的温度,原本虚虚握紧的手指慢慢张开,想要抓住什么般贴住玻璃。
他忽地抢在虞吟开口前询问流程,“要开始治疗吗?”
虞吟愣了下,忙应道,“是,是的。”
他还是有点不太会面对陆熠——
面对比以往要主动很多的陆熠。
在之前分明都是他主动要求。
虞吟的唇抿成一条直线,“麻烦您伸出手。”他说完不再多言,右手搁置到台面,静静等待陆熠的手指,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陆熠迟迟不动。
虞吟不得不再次提醒,“麻烦——”
贴着玻璃的五指向中间收拢,陆熠缓缓坐起身,他隔着一层玻璃朝虞吟的方向看去,“为什么不到里面来。”
昨天还离他如此近,今天为何就要远离他。
因为他的无礼吗?
还是因为讨厌他。
他明明想离虞吟近一点,想安抚他的伤口,想不被讨厌。
陆熠的精神波动快速又激烈地荡开,令没触碰到他的手的虞吟率先感受到了他。
虞吟张了张唇,想要从精神波动中剥离出重点,但张嘴的动作牵动了下颌处的细小伤口,已经结了薄薄一层膜,不太痛,但虞吟发出了下意识的吸气声。
陆熠顿住。漆黑无神的双眼在黑暗中锁定声音的来源,他压抑又渴望地贴近玻璃。
陆母的话在他的脑海中重复。
“小吟受伤了。”
这是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陆熠平静的声音里压着微不可查的渴盼,“你受伤了。”
虞吟忙将吸气声吞回肚子里,但面对时刻注意他的哨兵还是晚了一步,他想要掩藏又不得不直面陆熠的问题,“我摔倒了。”
“摔到哪里了。”陆熠紧追不舍。
他缺少一个能够询问的开始,而虞吟给了他。
“”
虞吟别扭,搁置在台面上的右手慢慢撤退到膝盖上方,他又感觉到了似有若无的视线。
黏腻,克制,又一刻不停地锁着他。
视线来自哨兵。
虞吟偏开头,想要避开,但陆熠不给他机会。
“进来,我帮你看看。”
虞吟忙拒绝,他连连摇头,但那视线紧紧地,隔着玻璃舔舐他,一层层担忧的精神波动冲击他。
“虞吟,你是我的向导,你的安全,对我来说是生死的大事。”
说得太严重了。
但陆熠的关心真诚可见。
虞吟的拒绝逐渐弱下去。
见状,陆熠尝试放低姿态,降低猎物的防备。
“我没办法出去,”他的眼睛坏了,是个瞎子。面对瞎子,虞吟要害怕什么呢?“呼叫铃就在床边,你随时可以按。傅医生专门为我服务,随时待命。”
你很安全。
陆熠长篇大论地论证了安全两个字。
虞吟心生动摇,他似乎被陆熠放进了不会摔倒的圆底玻璃瓶子里,像个不倒翁,左一下,右一下,脑子晃成浆糊。
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不好拒绝陆熠。
提供给他工作的人。
况且来自哨兵的精神波动中夹杂着庞大的关心和担忧,虞吟的指尖蜷了又蜷,身下的椅子终究慢慢向外滑动,拉开了和小窗台的距离。
陆熠坐直身体,后背慢慢绷紧。
他克制自己的大脑,以防传递什么不好的信息出去。比如他是瞎子,有什么为虞吟检查伤口的必要。再比如,他想要更进一步。
哪怕虞吟订婚了,如果作为朋友,作为上级去关心呢。
只是关心又没什么不好。
“哒。”
玻璃门推开发出轻响。
虞吟站在门口犹豫半分,终究慢慢下定决定朝陆熠的床边走来。
陆熠在等他。
端坐着,病号服收拾得整整齐齐。
“陆熠上将。”
虞吟坐下了,双手乖乖放在膝盖上。他不明白一个小小的伤口有什么看的必要,但算了,哨兵想要便看吧。
虞吟想要这份工作。
陆熠“嗯”了声。他冷淡得过分,似乎方才一步步将人诱哄到身旁的不是他。
陆熠问,“哪里?”
虞吟回答过了,但还是乖乖重复,“嘴巴。”
嘴巴。
陆熠抬起手。他的右手裹了一层层纱布,看上去并不骇人,至少并不像徐家人,但当陆熠的指尖靠近时,虞吟还是本能地躲了下。
陆熠的指尖停住,虞吟的睫毛颤了颤,他望向别处,不去看陆熠,慢慢正回身体。
陆熠又动了。
指尖裹着药水的气息涌向虞吟。睫毛颤得更快了,受到惊吓般,逃无可逃地被哨兵噙住。
陆熠碰到了下颌处的创可贴。
仿肤质的磨砂感,他轻轻碰了碰,食指擦过虞吟的下巴尖,慢慢——慢慢收拢。
他捏住了虞吟的下颌。
尖尖的,瘦瘦的,捏在手心时很快覆盖上陆熠的热意。
虞吟“嘶”了声,不是痛的。
他半阖眼皮,不知所措地说,“轻、轻点。”
第34章 034. 他的未婚夫对他不好。……
“我弄痛你了?”陆熠抬眸, 虞吟所坐的位置背对落地窗,大片的阴沉的光从他背后涌进,令他在陆熠的黑暗中明亮的少许。
陆熠能够描绘浅浅的轮廓。
这是他第一次能够“看见”一点虞吟, 陆熠手上的动作止住, 指腹贴着创可贴的表面轻轻摩挲。
虞吟垂着眼皮,不知道两人之间如何成了眼下的场景。他想拒绝跑走, 可轻飘飘的手指仿佛有魔力, 将他牢牢固定在板凳上,以至于眼下的他不仅要承受陆熠的触碰, 还要接纳对方荡开的精神波动。
虞吟有点受不了。
但陆熠装得若无其事。
他的指腹又恢复原本的频率, 一下又一下, 将创可贴表面都蹭得发热。
虞吟抖着唇, 说,“好、好了。”
陆熠应和他,哨兵早就在心里准备好对策, 手指碰到创可贴边缘, 暂时放过了可怜的下颌。
“检查下里面。以防万一, 你需要消毒和更换新的药物。”陆熠说着, 指尖轻轻磨蹭,粘在皮肤表面的创可贴边角慢慢卷起,透明的胶失去粘性, 擦过男人的指腹, 将里面被捂得有点温热的皮肉暴露在陆熠面前。
虞吟懵了, 搭在双膝的手指收紧,将布料捏得皱皱巴巴。他不太解已经结痂的细小伤口有什么看的必要,他想同陆熠说过两天就彻底好全了,但哨兵的动作很快, 不等他开口,原本只是捏在创可贴外的指腹贴住了他的下巴尖。
不一样的感觉。
原本有创可贴夹在中间当间隔,虞吟还能安慰自己只是热了点,但眼下唯一的遮挡被挪开,半掉不掉地粘在他的唇下,男人的拇指代替了创可贴,同紧贴在他颈前的食指热意相对,虞吟感觉脸皮都烧了起来。
只是看个伤口,怎么这么奇怪。
虞吟的脑海中忽地回放前日从陆熠身上感受到的眼神,分明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
正如现在,虞吟一惊,从浑身燥热中回神,挣了挣,想从男人手底跑开,但他的想法方才占据大脑,来自陆熠——从未停止的精神波动慢慢将他包裹。
像被丢入了池塘。
虞吟怕水地扑腾,但池水只是柔和地,温暖地将他包裹,不厌其烦,直到虞吟适应水里的温度,发觉被池水淹没口鼻也不会窒息。他缓缓放松,在陆熠一下又一下的亲昵蹭/弄中变得温和。
“别紧张。”
陆母说的对。
“我只是帮你检查下伤口。”
他和虞吟频率相同,向导能够治愈他,他也能影响虞吟。
百分百的匹配度,没人比他和虞吟更般配。
未婚夫也不行。
陆熠忽地笑了下。他很少笑,笑起来时唇角勾了勾,勾起的幅度很浅,意识察觉到在笑后,扬起的唇角恢复如初。
似乎没笑过,但愉悦的心情通过精神波动一圈圈荡向虞吟,冲昏他本就迷糊的脑袋。
“你是我的向导。我自然在意你的身体状态。”
陆熠在关心中夹杂不被察觉和不被道德容忍的真心,关心成了他的掩护,敲开了虞吟的心门,阻挡了他逃跑的脚步。
“谢谢您。”虞吟很乖地说。
他的意识察觉到哪里不对,但陆熠带给他的感受太过于珍惜,他很久没被人关心过了。
他又无法拒绝哨兵。这是他的上司,是他未来的经济来源,是陆母的小熠,是联邦最年轻的上将。
于情于,他都不该拒绝。
无数的由铺天盖地地砸下来,虞吟缩在借口之中,逃避地接纳了陆熠的强势关心,并礼貌道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
陆熠将道谢抛开,将触碰划分到他的职责之内,日后若虞吟再有不适,他也有借口再次接近虞吟。
他想接近他的向导。
向导身上是与病房格格不入的鲜活的气息。很好闻,但虞吟距离他总是不够近,气味在手心稍稍停留,便散的一干二净。
陆熠总想再闻闻这味道,如果可以,他还想碰碰携带味道的人。
一次两次,摩挲的指尖终于碰到了结痂的细小伤口。
陆熠动作一顿,虞吟的身子也跟着一僵。虞吟颤了下,试探地慢慢掀开眼皮看向身前的哨兵。
除了初次见面,虞吟几乎没有如此近地同陆熠对视。
近到他可以清楚地勾勒陆熠的眉眼,然后将其深深烙在眼底。
陆熠是很有攻击性的长相。
眉眼锋利,鼻梁高挺,但唇不似想象中薄,紧闭着,让他看上去沉默寡言。
无声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又柔和了陆熠的眉眼,让他透出命薄凄凉的虚弱,像是寒冬时,悬崖峭壁夹缝中竹,多年,但终究在暴风狂雪中摇摇晃晃,要被折断。
就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关心他。
还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伤口。
虞吟的眼睫轻轻颤动,睫毛如漆黑的鸦羽,在黑夜中簌簌抖动。
他又为何要拒绝一个病人。
一个一心向着他的濒死之人。
虞吟张了张唇,唇张开时的细微动作清晰地传递给陆熠,他欲问,虞吟比他更快一步。
“我的伤口还好吗?”
只颤颤巍巍开了一条小缝的心门慢慢敞开,速度极其得慢,过程十分小心翼翼,但没有反悔。
陆* 熠泛热的指腹贴在浅色的痂上,一瞬间他忘了动,擅长分析战役形式的他将毕生所学用在分析虞吟的话中话上,他感受着虞吟反馈回来的精神波动,那里面夹藏着微不可查的沦陷。
沦陷进温暖的池水。
陆熠轻轻按压手下的皮肉,配合地拽住池水中的虞吟,诱哄着向下拽动,“还好。不过还需要消毒,重新换创可贴。”
虞吟慢半拍地点头。陆熠给出提议,唯一的提议,“我来帮你?”
一个瞎子能帮他什么呢?
虞吟答应了。
“谢谢您。”
陆熠的关心比正常人的关心更像是蜜糖,来之不易,稀少可见。
陆熠“嗯”了声。他唤来傅医生送来干净的药物,傅医生推门时本欲说什么,但环视全场后沉默无声地放下东西,离开了病房,并将门轻轻合拢。
“一时半会不要进去。”
“先消毒。”陆熠拿了干净的棉签,摸索着沾了医用消毒液。期间他动作不甚利落,虞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
“在这里。”温热的体温烙进陆熠的心里。不善言辞的他维持被虞吟带领的姿势,轻轻嗯了声,“谢谢。”
精神波动更加温和,像是两团不该分开的水,一见如故地贴进。
“不客气”虞吟感觉脸皮在发热,他忙用手背贴着降温,但陆熠的手停在虚空,似乎还需要他帮助。虞吟抿抿唇,唇瓣干涩得厉害,他引领棉签碰到了伤口。
“伤口在这里。”
陆熠轻笑了声。
声音在空荡荡的病房中格外明显。虞吟偏开目光,想要躲开这笑,可他又忍不住侧目去看。
他没见过陆熠笑。
虞吟呆呆地,小心翼翼,自以为不被发觉地偷看。在他印象里,陆熠还停留在雨幕中下车时,濒临死亡的行尸走肉。但此时他温凉的呼吸拂过,落在虞吟的不远处。虞吟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哨兵的身上多了丝活人的气息。
活人。
人为什么要活下去。
有所求。
陆熠在渴求什么。
乌黑的睫羽跟随棉签的动作颤动,宛如翩飞的蝶。陆熠不知何时停下手,安静地感受着两人之间的氛围。
他在虞吟对他最为心软时,出声询问,“你还要多久结婚?”
虞吟望进哨兵无神的眼底。
里面空白一片,只有他。满心满眼只有他。
很少有人像这般全神贯注看着他。
无论是不是看,虞吟很珍惜这一刻,连带对陆熠过分的问题也选择了原谅。
“半年。”他口吻一如既往地犹豫,甚至比以往更抗拒说出口。
陆熠察觉到什么,将棉签丢进垃圾桶。
他在病房里生活了许久,怎可能不熟悉这里每件物品的位置。
陆熠直勾勾看向虞吟,那目光冷淡地压抑着什么,虞吟偏开头,莫名不敢看,但他默许了独属于陆熠的精神波动的接入。
“他你的未婚夫对你好吗?”陆熠问道,话音未落,心底便生出从未有过的恶意。他希望方才捕捉到的犹豫不是错觉,陆熠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虞吟的回答。
虞吟的呼吸急促两分。在生活中,他总是对未来的婚姻缄默于口,似乎他不承认徐向光便不会同他成家。但当陆熠直白询问时,他很难欺骗自己般欺骗他。
他唯一能说的真话只有一个。
哨兵包容的精神波动将他围拢,池塘深处伸出一双手,犹豫着,踌躇着,又心怀侥幸地靠近虞吟,但迟迟未行动,似乎在等一个时机。
虞吟张了张口,主动将糟糕的自己剥开。
“不好。”
陆熠的心跳慢了一拍,随即更为激烈鼓动起来。
向导的未婚夫对他不好。这是不是说明——
陆熠的手指攥成拳,压抑在眼底的占有疯狂生长,不留余地地锁定虞吟。
池塘中的那双手也不再犹豫,眨眼间将沉入池塘的虞吟拥个满怀,一同沉入深处。
“抱歉。”陆熠说出毫无诚意的道歉,“是我唐突了。”
虞吟摇摇头,他怯怯地笑了下,善良地原谅了愿意关心的哨兵。
“没关系。”
虞吟垂着头,错过了陆熠嘴角愉悦的笑容。
第35章 035. 陆家,有的是钱。
这次的治疗比以往都要快。
原因无他, 陆熠太配合,配合到让虞吟都察觉到了不对。治疗一结束,他便慌张地收回手, 推开门逃走了。
陆母来的时候, 和急着离开的虞吟打了个照面。她心里正想着虞吟,见到人了哎了声, 忙伸手去抓。
虞吟被她抓个正着, 脚步停下了,小心打了声招呼, 忙避开视线, 不去看陆母。
陆母担心他, 见状忙凑近问道, “这是怎么了,小吟?小熠欺负你了?!”
陆母知道陆熠的脾气,平时虽然看着沉默寡言, 但是性子很强硬, 真碰到喜欢的东西, 占有欲很强。
小时候的玩具都小心地珍藏着, 更何况是二十多年才碰到的喜欢的人呢。
不过从他向陆母打听虞吟也没两天,这么急,小吟胆子又小, 吓到人怎么办。
陆母跺跺脚, 忙检查虞吟。虞吟不敢给她看, 左躲右躲,可还是没经住陆母的动作。
陆母看清了虞吟的脸。
向来苍白虚弱的脸上多了丝红润,白里透粉的,眼睛像一汪水, 溺死人的羞怯和温柔。
“小吟。”陆母愣住,忙回神,抚上虞吟的下颌,那里被陆熠换了个创可贴,平时冷冰冰的人在向导身上倒是有童心的很,选了个儿童款创可贴,配上虞吟乖乖的脸,一眼只让人觉得可爱。
“哎。”陆母碰了碰,问虞吟疼不疼。虞吟根本就不疼,他只觉得脸烧得慌,本来只是有一点点烧,现在被陆母发现了,烧得快熟了。
虞吟躲开陆母的手,说话都不太利索,“陆熠……陆熠上将没有欺负我,这伤口是我自己碰的。”
陆母被他说愣了,回过神连忙摆手,还想说什么,虞吟垂着脑袋,终于找到机会,逃走了。
陆母看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末了,拽住身旁的陆父,脚步匆匆往电梯走。
“这个也是,那个也是,”陆母嘟嘟囔囔,“不让人省心。”
电梯门缓缓打开,陆母挽着陆父的手进去,透亮的镜子似的电梯厢映出她的脸,眸子含水,看上去并没有嘴上般不开心,反倒因为两人的关系心生喜悦。
“你怎么能欺负小吟呢。”陆母坐到了病床旁,一边剥橘子,一边笑眯眯地对陆熠指指点点。剥好了橘子,她塞一瓣到陆熠嘴里,自己掰着吃剩下的,边吃边说,“不过……我看啊,小吟不像不喜欢你的样子。”
陆母眼睛亮亮的,陆父欲言又止。陆熠只觉得嘴里的橘子很甜。
他咽下,问陆母查得怎么样。其实这事也不用特地动用陆父陆母的关系,陆熠自己就能查到。
只不过他不想让虞吟以为他是没在一起就将人打听个清清楚楚的坏东西。
陆母当然清楚他这点心思,轻轻柔柔打他一下,笑着说,“是我担心你,也担心他。这不是受伤了,怕出事嘛。”
借口。
陆母将橘子塞进嘴里,汁水让她的嘴唇水润,她用纸巾擦了擦,眼神不似方才的温柔,“不过调查出来以后的结果挺不错。”
至少没有想象中……不可接受。
甚至还有操作的余地。
陆熠动作一顿,挺直后背,主动摸索着拿过橘子,剥开,放了一半到陆母手中。
“妈妈。”
陆母撩了下头发,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示意陆父坐下。陆父站了很久,已经习惯了,也没觉得站着有什么不好,但陆母拍了两下,他心里再不情愿,也乖乖坐下了。他坐得很端正,跟陆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话也像,也许听话也像。
陆母点点头,陆父不情不愿但依旧违背良心说道,“是跟徐家的幺子。”
虞吟一溜烟跑到了公交车站,车刚好来了,他抓紧帆布包上了车。
他特地瞅了眼车牌号,确定是去白塔,而不是徐家。
他暂时还不想回家,更不想思考那些烦心的事。
可他总是医院,学校,徐家,三点一线,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索性回去蹭两节课。
虞吟同专门对接他的老师发消息说他的情况,对面估计正在上课,一时半会没回。虞吟等屏幕自动息屏,慢慢抬头看窗外。
没看清窗外的景,反倒在公交车穿过底下隧道时看清了自己的脸。
太黑的地方就是这点不好……人太白了也不好。
因为……脸红实在是太明显了。
虞吟逃避地正过身,脑袋抵住前面的椅背,把自己缩起来。
他怎么就脸红了。
捧着通讯器的手慢慢收紧,恍惚间,虞吟觉得通讯器有点不合手。因为就在上车前,他还被哨兵强行握着手,男人的手很大,比通讯器大上很多,让他的五指不自觉习惯了陆熠的……大小。
太奇怪了。
虞吟的眼睛也红了,手指更是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他想到了同陆熠精神相碰的瞬间……如高速运转的列车驶过隧道,发出嗡鸣,车前灯在一刹那照亮虞吟。
愉悦。
“徐家老二,你认识,徐向阳。”
“他的双胞胎,徐向光,就是同虞吟定下婚约的未婚夫。”
陆熠嗯了声,他面容平静,看不出他的想法,陆母细细打量着不说话,只让陆父继续。
陆父当真觉得这事不太道德,他一向也是这么教育陆熠的,但他拗不过陆母,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一字一句往外吐。
“徐向光是个普通人,没有分化的征兆,也早就过了分化的年纪。”
陆熠剥橘子的动作一顿,神情有了明显的变化,他抿了下唇,唇角的弧度微微扬起一点。
陆母注意到了,优雅地换个姿势,双腿交叠,名门贵族的姿态尽显。
不是她爱对比,是陆熠的条件实在好。虽然目前这身体差了点,但不是已经在治疗了吗?重回巅峰也是分分钟的事。没有瞧不起普通人的意思,陆家向来尊重联邦的每一位公民。
可谈恋爱不一样,模样英俊帅气家世优越,自然更讨人喜欢。
更别说,小吟对陆熠也不是没感情。
陆母美眸瞥了眼陆熠,见人最近经过治疗气色好转,继承了她和陆父所有优点的五官帅到让人震惊,心情顿时好的受不了。
陆母将橘子送到陆父嘴边,赏他,“继续说。”
陆父摇摇头,“徐向光这孩子……不爱学术。听闻徐家给他砸了大钱,试图培养成第二个徐家老大,可不旦没成,还激起了这孩子的叛逆心,整天在外花天酒地,不学无术,几年过去,徐家彻底没了扶持他的心思,索性给他找了个未婚夫,指望他成家就好。”
徐父除了是个冷漠的商人,还是个传统的父亲。
陆父被陆母喂了口水,心里的罪恶感减轻。可能是水微甜,也可能是徐向光这人确实不太行,他说得顺了些,“听说这婚约定下来也很有问题。”
陆熠动作一顿,放下手里的所有东西,朝陆父的方向看去。
陆母拍了拍他的手臂,冲陆父微微扬下巴。
“说。”
“这边这边。”
虞吟一进到学校,就看到负责带他的老师对他招手。
老师姓朝,对他很热情,一把拉过虞吟的手臂,带人往里面走,边走边问,“你怎么眼睛水汪汪的,工作不顺利?”
朝老师嘴快,对虞吟宝贝着呢,打心眼里喜欢。毕竟能跟陆熠匹配上的向导,等级算得上一等一,想到这,他又说,“虞吟啊,你的精神力等级还不公布?分化挺久了吧,精神海也要稳定了,马上就可以进行二测了。”
“二测后,你的精神力等级就真的确定了,你再不想公布也得公布了。就你这个等级,还得贴红纸上新闻公布。”朝老师说着乐了。他作为带虞吟的老师,还能在红纸上占一块位置,这光宗耀祖的好事,百年难得。
谁叫联邦这么久了,也没出过这么高等级的向导呢。
朝老师看虞吟真是越看越喜欢。他脚步麻溜地将人带到了正在上课的A班。
下午的课注重实操,这节的内容是构建精神屏障。
虞吟还没学过,他一直在针对性学习如何为哨兵进行精神治疗,以及清精神世界。
关于防护类的内容并未接触。
朝老师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宽心,“你的精神力等级高,学什么都不费劲。自带天赋。平时难,那是因为你对标s级哨兵,联邦总共也没几个,这儿都是普通哨兵,你别怕,进去了跟着上课就行,就当是预习。”
朝老师宽慰着,单手扣了两下门,里面传来请进,他推开门。白塔里专门负责同陆熠相关事项的朝老师无人不知,正在上课的老师一愣,忙放下手里的书本,走到门前。
“这是什么事?”
说着,他看向了跟在朝老师身后的虞吟。
对他来说,基本上只听过两耳朵的生面孔,但一下就能跟闲言碎语中的新学生对上号。
“难道这位是……”
朝老师打断他的话,将虞吟推进去,“对,他没事干提前来上上课。”说着,他鼓励虞吟,“去找个位置坐下,等晚点了我来接你,替医院那边送你回去。”
虞吟应了声,一回头对上一教室的目光,其中不乏之前同他不对付的白舒谨。
白舒谨依旧是那个样,带着自己非富即贵的小团体坐一块,见到虞吟熟悉的脸,心里浮出不好的回忆冷哼一声,翻个白眼。
虞吟完全不他。毕竟虞吟是没地方可去才来,完全不想惹事。
只是朝老师这般行为,令他显得格外特殊,让之前对虞吟这个转校生没关注的人都齐齐看过来。
议论声四起。
虞吟揣着包坐到了角落。他扣了扣包里的通讯器,指尖在某个聊天框上滑过。
陆熠将通讯器放到一旁。
白塔的老师方才发消息给他,他收到的时候,陆父陆母都在旁边听。陆母听完美眸转了转,看向窗外,“这雨大的,小吟一会儿怎么回家?”
陆父说,“学校的老师会主动送他的。”
陆母完全听不见,已读乱回,“我看我们两挺有时间的,况且今天本来说要好好看看小吟,也没看成。”
陆母笑盈盈看向陆熠。陆熠还没从陆父打听到的消息里回神,闻言点点头。陆母的态度他察觉的到,百分之二百地支持他,陆熠对此只有感谢,“谢谢妈妈。”
陆母笑了笑,手指按了按陆熠的肩膀,话里有话,“一家人。”
说着,她起身,准备提前去学校,陆父只能依她,不过走到病房门前时,他还是更改了自己的阵地,同陆熠低声说道,“虞吟的父亲病重,拿虞吟向徐家抵了看病钱。同作为父亲,我不知道他爱不爱虞吟,但是无论爱不爱,他若是还活着,定知道徐家在陆家面前不值一提。”
陆家,不缺爱。
陆家,更有的是钱。
陆母扯了下陆父的手臂,依旧是笑模样,但眼神里是同陆家父子别无二致的势在必得。
“走了。”
陆母轻笑。
陆熠看向她,勾了勾唇。
第36章 036. 虞吟是他们陆家的人。
“精神屏障的构建建立在合操纵精神细丝的基础上, 精神力越强大,对精神细丝的运用越精准,”教学老师侧对ppt, 同在坐的所有向导解说。期间他的眼神不停看向虞吟的方向, 流露出好奇和少许期待。
“当然论要和实践结合,各位同学可以将论, 以及构造精神屏障的步骤记熟, 稍后会有哨兵前来配合实操。”
教师说着,喝口水, 暂时任由学生自由讨论。
白舒谨隔着座位和人群遥遥看向虞吟的位置, 他眼底有敌意, 还有不易察觉的忌惮。他还没忘记上次同虞吟的交锋, 意料之外的人插手其中。
不过他心怀侥幸地想,上次是白塔向导区少有的公开课,平日见到陆母的情况都很少, 所以虞吟不一定同陆母相熟识。
白舒谨在脑海里过个弯, 到底没有轻举妄动。只是他看虞吟的目光太过显眼, 以他为首的小团体纷纷侧目, 本就备受瞩目的虞吟直接成了教室的视觉中心。原本还停留在课程内容上的交谈逐渐偏向他。
“是之前的转校生,没见过几次,怎么今天面子这么大?”
“送他的老师你认识吗?什么来头。”
“似乎是专门同军医院对接的老师, 比在这教课的, 诺, 都要尊贵。”
“军医院啊,能被那看上的向导”消息在不大的教室中飞速传递,不过短短两分钟,所有人便对虞吟有了新的标签。
身份不明的转校生。
“不过最高的精神等级A我们这里也有, 全联邦最有天赋的相向导都在这了,他还能多有实力?”
“是啊,在坐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万里挑一的天才,也许只是新来的才备受关照吧。”
“”
虞吟垂着脑袋,不去听周围的闲言碎语。毕竟同徐家人如有实质的伤害比起来,眼下的嘲讽还是很容易接受。
置之不就好了。
只是这次课程内容虞吟点开通讯器中新接受的文件,是课程中所用到的讲义内容。他细细看着,在脑海里同陆熠的情况相结合。治疗尚未走到这一步,但不妨碍虞吟试想,只是如陆熠这般强大到人尽皆知的哨兵会需要他来构建精神屏障吗?
屏障,正如字面意思,建立在哨兵的精神世界外围,能够有效隔绝外界过多的信息,以保护哨兵精神健康的墙。
陆熠平安无事了多年,想必早已找到了和繁杂信息和平相处的方式,真的需要他帮忙吗?
还是说,虞吟握了握掌心,哨兵的宽大手感似乎还在其中停留,他的眼前滑过陆熠的面孔,是新闻报道和公众眼中从未出现过的模样。
苍白执著,满眼都是他。
虞吟抿抿唇,当他从思绪中回神时,周遭已经完全安静。原本站在讲台前的教师到了门前,同门外看不清面容的人交流两句,十几个面容气质都分外青涩的哨兵列队进入到教室。
操作课所匹配的教室同往常不同,前方留出了足够大的空间供外来者使用。哨兵们一字排开,在教师笑眯眯的接待中面对向导们落座。
教师拍了拍手,将全班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各位,这是配合我们实操的哨兵,来自白塔另一个校区,都是方才入园的的哨兵新人。他们刚从模拟实战中出来,精神空间不太稳定,需要各位帮忙建造精神屏障。”
“屏障建立成功后,系统会根据哨兵的精神波动给予评价,本次课堂分高者可以获得一点学分,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所以各位请拿出全部实力。”
话落,教师示意向导们自行选择要进行构建屏障的哨兵。虞吟落在角落里,选了个最不起眼看上去格外沉默寡言且老实的哨兵。
白舒谨不敢招惹他,但心里计较,排到了虞吟后面,试图在虞吟构建失败冷嘲热讽两句。
虞吟不适应同他这般近,心里又揣着事,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只是他本身太过于引人注目,存在感再低也无声被众人捕捉。
“有信心吗?”教师状似不经意地走到虞吟身前,余光打量这位向导。在之前,他只听说过有关虞吟的传闻,是无比引人好奇的神秘向导。身份家世从属工作通通保密,连他的精神力等级也未曾流出,听起来很有实力的模样。但眼下看,又不太像。
老师轻声细语地打探并无恶意,虞吟摇摇头,“没有。”
他的模样和说话的语气都很乖,老师心生好感,小心提醒,“我没怎么在实验课中见过你,可能你实操训练比较少。不过我也不清楚你的精神力等级,所以只能简单嘱咐你两句。”
“哨兵的心情和意愿对构建是否成功稳定有一部分影响,诺,”老师扬扬下巴,见周围不少人凑过来听,索性提高音量,“大家可以在接触前同哨兵简单聊两句缓解双方之间的气氛,最好呢,是形成不错的印象,这样后续的建造更简单。”
“是不是。”说着,他拍了拍虞吟的肩膀,见人沉默不语,压低声音,“放宽心,知道你第一次来不会为难你的。这个哨兵气息很平稳,想来很容易成功。”
老师做了个加油鼓气的动作,只是还不等他放下手,第一个排队给沉默寡言哨兵构建精神屏障的向导得到了实操评分,“不合格!”
立在哨兵右手边的小机器通过哨兵的精神波动做出评判。老师一愣,眼睛微微睁大,朝前方看去。方才结束训练的向导满脸不服气,嚷嚷道,“不怪我!是他不配合,我才直接握手进入精神世界。”
老师眉头一皱,暂时离开虞吟身边,走到那位向导面前,打断了他的怒气,“我说了多少遍了,既然是向导,那在从事本职工作的时候就必须把自己当成向导!不要因为自己的身份背景对哨兵意气用事,要温和,温柔!”
向导挨了一顿说,青涩的脸上浮出不甘心,悻悻跑到队伍最后,“我一会再试一次。”
老师点头,下一个向导接上,只是没想到这位看似最容易成功的哨兵却意外频发,没成功,又是一个不合格。
“这次的问题是什么?”老师扶额。
向导哭丧着脸,“构建成功了,但是很快被冲散了。”
老师沉顿,好一会儿敲了敲哨兵面前的桌面,说道,“你的精神力等级?”
哨兵的左手自始至终搁置在桌面上,闻言头也不抬,冷声道,“A。”
奥。
等级太高了。虽然他们这是A班,但联邦向导少,班里AB两个等级都有,甚至其中还不乏因为操纵能力不熟练,无法发挥出A级水平的同学。
老师头疼,随即看了排队的人,挥挥手,“等级不到A,没办法发挥出A级水平的同学自觉换队,符合条件地留下。”
话落,长长的队伍只剩下寥寥几人,白舒谨身在其中,他扬眉看向虞吟,“你不走?”
虞吟心里本就没底,脚步微抬,正要走,老师快步拉住他,“你等级不够吗?”
他还想看看虞吟的水平是否配得上传说中那般神秘呢。
虞吟不好意思地抿唇,摇头也不是,应下也不是,支支吾吾解释,“不好意思,老师,我没实操过。”
换句话说,不熟练。
老师很热情,闻言将人往前面拽,虞吟顺从力道来到哨兵眼前。
“你试试,没事,不成功再换。”话是这么说,老师心里也存了点看戏的念头。按说,虞吟不该不行,所以试试看更好。
虞吟“哎”了声,他语调轻,声音又好听,让老实沉默的哨兵微微抬头,好奇他的容貌。
只是这一看,人便愣住了。
教室的光从上往下落,很明媚的光,照得人五官格外漂亮。尤其是虞吟的五官,他白的像是精灵一般,乌眸红唇,清丽又勾引人。
漂亮。
特别漂亮。
老实的哨兵没有过多的形容词,心里翻来覆去就是这两个字,但他的眼神很好地表达了他的所想和欣赏。
太过于灼热了,令在场的三人都有所察觉。
虞吟偏开头,故意躲开哨兵的目光,但这儿就这么大,除非他钻进地下,否则总会被看到。
白舒谨站在后面看得清楚,冷哼一声“无耻”,见老师还在劝说虞吟,二话不说抢先一步,来到虞吟和哨兵中间。
“他不来我来。”
他有的是实力,完全不介意在讨厌的人面前尽情展示。
哨兵一怔,没料到这出,本能有点不太情愿,但依旧默默点头。
总归虞吟排在后面。
白舒谨见他这扫兴模样,出言讽刺,“不乐意?不乐意也忍着。脸好看能当饭吃,能帮你?少做梦吧!”
话落,正在同老师推脱的虞吟没了声,他摸摸了脸,垂下脑袋,感觉今天来学校也不是个正确决定。
白舒谨可不管那么多,他见虞吟这受气模样,心里愈发觉得上次是巧合。传言说陆熠上将的母亲心地善良,怕不是看到他欺负虞吟,才出手。
这次可不会这么好运了。
没道要在一个人身上吃两次亏,反正他白舒谨丢了面子就要找回来。念及此,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摸到哨兵的手腕,朝虞吟翻个白眼,径直进入了哨兵的精神世界。
一望无际的草原。
同他本人一般枯燥无味,没看头。
白舒谨站在边缘,看都没兴趣多看一眼,操纵丝线快速构建精神屏障。他身为白家人,从小接触额外的训练,对此得心应手,通天的透明屏障拔地而起。
白舒谨两分钟完事,自信地笑了下,好整以暇地抽开手等待哨兵的评分。
“评分计算中,哨兵精神波动无危险意识,构建成功。哨兵心情综合评分B。”
白舒谨的笑容顿时难看了两分,他压低声音对哨兵道,“你什么意思?心情不好,看不起我们白家?”
“还是说,你就喜欢后面那种要脸面没有能力的东西?”白舒谨不爽,身前的哨兵又是个闷葫芦,他舔舔唇内侧,气到了,边起身边给虞吟下战书,“好好,你来,你来,我看看你什么本事。”
“这可是A级的哨兵,光精神力等级够有什么用,”撑死不过是A级,还能高到哪去?更何况听方才的意思,虞吟还不熟练,那来吧,“我看看你是怎么丢脸的!”
白舒谨抱臂站到一旁,虞吟左右为难,对上哨兵期待的眼神,犹豫很久缓缓坐下了。
“你、你好。”虞吟抬头看向面前人。
这是一个新的哨兵,一个不同于陆熠的哨兵。
虞吟不太会跟别的哨兵相处。
也不太想。
同陆熠相握的感触还残留在体内,本能直白地告诉他,除了陆熠,同任何哨兵接触,他都不会生出穿透生命的愉悦。
只是他能怎么办呢。
只是一节实操课而已。
虞吟垂下眼皮,抬起手,缓缓朝哨兵的手腕挪动,只是还不等他触碰,陆母的声音从后响起。
“小吟,在做什么?”
温柔的嗓音像是一阵风,将虞吟解救。
他的手蓦地收了回来,朝身后看去。
陆母环视全场,温柔的笑容不变,朝陆父挥挥手。
“我刚刚还没到门口就听到有人说一些不太好听的话,”陆母的余光从白舒谨身上滑过。白舒谨已经傻眼了,一次两次,这也能是巧合?
白舒谨想跑,但陆母笑盈盈地站到他身旁,轻声问,“质疑我们家小吟的是你吧?”
我们家……
白舒谨捕捉到关键词,瞳孔微微收缩。他的嘴唇奚合,但是陆母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冲陆父挥挥手。陆父心中有感,径直走到哨兵的位置,温和又不容反抗地拍拍他的肩膀,“我来吧。”
哨兵的眼神艰难地从虞吟身上撕下,他心底生出不能再同虞吟进行实操训练的预感,本能地朝虞吟的方向看去,试图寻找一个折中的办法。
可方才还偷偷瞄他的向导避开他的目光,完全没了兴趣。
“我……”哨兵欲言又止,陆父再次打断他,语气不容拒绝,“我来。”
他来同虞吟进行训练,这儿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等级高,又与陆熠同为家人,还不会用这种目光看着虞吟。
为什么要用这种目光看虞吟呢?他明明就是陆家的人。
陆父不怒自威,“请起身,给向导们一次挑战高等级哨兵的机会,这种机会千载难逢,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冠冕堂皇的借口。
但虞吟听了跟着点头,陆父对他来说虽然生疏但亲近,都是高等级哨兵,他宁可选择陆父……哪怕成功的几率不太大。
陆母按住了虞吟的肩膀,见他看过来温声细语地安慰,“你可以的。”
哨兵还是想挣扎,他望着虞吟分外漂亮的脸,默默道,“您是……”
陆父姿态优雅地挽起袖口,将手腕搁置到桌面上,语气淡淡,“欢迎各位挑战——s级。”
第37章 037. 小吟,欺负你的人就是这个下……
白舒谨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压在心底的侥幸被突然出现的陆父和陆母打碎, 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想离开,毕竟今日份的治疗已经结束,但陆母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 用不变的笑模样看着他, “不去试试吗?”
白舒谨笑不出来,强撑着露出难看的笑容, “不……不了吧。”
陆母拍了拍他的手臂, “机会难得。”
白舒谨的喉结上下滑动,还不等他说什么, 从头到尾看不到任* 何硝烟的老师拽了他一把, 将他拽到了虞吟身后, 说不上是好心还是故意地鼓励他, “试试呀,这可以联邦鼎鼎有名的陆熠上将的父亲,想让他帮忙训练, 难得很啊!”
白舒谨骑虎难下, 笑不出来了, 陆母又在旁边说, “是啊,试试嘛。”
白舒谨笑比哭难看地松口,“好, 好的。”
他才A级, 平时白家是给他安排训练不错, 但从未找到过s级的哨兵给他练手,毕竟……全联邦也就几位,白家没有那么大的脸。
不、不过,s级也就比A级高一点点, 应该能行吧。
白舒谨握紧了拳,看向前方。虞吟正端坐在陆父的对面,两人面面相对,陆父向来冷淡的面孔上浮出鼓励的笑容,“别紧张。”白舒谨读懂了陆父的口型,他蓦地看向陆母,陆母的余光时刻注意着他,此时正被黏上来的老师拽着说话,但同他对视上,指尖动了动,嘴里意有所指地回答老师的问题,“今天雨大,过来接家里的孩子回家。”
家里的。
我家的。
白舒谨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难道虞吟真的同陆家有什么关系。
陆母的指尖拨弄胸口的长发,老师在她耳旁叽叽喳喳,“不论如何真的太感谢你们了,能有如此高等级的哨兵参加到课堂训练是我们的荣幸。”
所以啊,老师看向虞吟的目光愈发火热,这转校生当真如传闻中一般神秘莫测,能从陆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身份非富即贵啊。
老师暗自咋舌,附和地担忧道,“不过陆先生等级实在太高,真的不会有困难吗?”
陆母笑了下,温柔的笑意不达眼底,周身是陆家一派的强势气场,“小吟可以的。”
毕竟——
有陆熠每日给他练手。而且虞吟的天赋不比陆熠差。
陆父很少同虞吟直接沟通。在陆家同虞吟的交流中,他往往是一个负责协调正事的背景板,陆母说什么,他便做什么。眼下也是,不过他第一次直面虞吟。
也是第一次有机会打量虞吟。
陆父的眼神是很客观的。他的视线无意扫过虞吟,直白地承认了陆熠的审美。
于情于,虞吟都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孩子。虽然面颊上有点透露出生活的苦气,但以后进了他们陆家,很快就会养回来。
而且虞吟的性子也不错,陆母在他耳边一遍遍夸,陆父对他也是很好的印象。
就是苦。
太苦了。
尤其是打听到徐家那点破事以后觉得虞吟这孩子更苦。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将虞吟接到他们陆家来。
不过……陆父思绪一顿,他看着虞吟乖乖巧巧又有点瑟缩地看着他,他想到了陆熠。陆熠是他一手带大的,什么脾气他最清楚不过,所以眼下他想到陆熠,更多的是担心。担心陆熠这嘴笨又直白的劲会把虞吟吓跑,或者根本没办法追到虞吟。
唉。
实在追不到也没办法,谁让陆熠啊,笨。陆父心里走了几个弯弯绕绕,再抬头同虞吟对视,心里慢慢拿出个清晰的主意,他也帮帮忙。陆母整天为了陆熠和虞吟能好到一块去,忙里忙外,他作为陆家人,也得跟着出力。
至少行不行,试过了才知道。
陆父冷冰冰的一张脸忽得柔和下来,他见虞吟犹豫不定,出声安慰。
“和治疗小熠没什么区别,放松。”
虞吟没料到陆父会突然说话,冷不丁愣住了,好一会儿才乖乖点头,“好,好的。”
虞吟说完,悄悄打量陆父的眼神。比之前见面时更加友善温和,甚至有点不太像他记忆里沉默寡言的陆父了。
在虞吟的初始认知里,陆父和陆熠是一类人,但眼下他们好像都变得不一样了。
一开始的冰冷恐惧成了泡沫一戳就破,留下的是慢慢浸入他心底的温暖。
跟徐家不一样,徐家人见他时总是笑,但真当他进了那个家,笑脸成了奢侈,他像个垃圾一样被拎到众人眼前,供徐家人挑剔。
陆家就不会这样。
虞吟不知为何垂下眼皮,他沉默地将手搁置到台面上,在陆父鼓励的眼神中,慢慢地移动,碰到了陆父的手腕。
陆父的手腕带着正常人的健康热度,而陆熠是温凉的,发冰的。
虞吟的睫毛簌簌地抖了两下,在陆父鼓励温和的目光中沉下心,怯怯道,“我开始了。”
陆父腰背一如既往地挺直,“你可以的。”
他说话很笃定,他很信任虞吟。虞吟心里一热,精神丝线进入了陆父的精神世界。
陆母有所察觉,她笑吟吟地拨弄头发,同老师,又像是同身边后背已经生出冷汗的白舒谨说,“已经开始了。”
老师惊讶,陆母为他解说,“我和我先生匹配度很高,”说到这,陆母想到什么,笑了下,目光水一般温柔地看着虞吟,“所以他的精神波动我能够察觉到。”
老师尚未碰到合适的哨兵,或者感受到过命中注定的吸引,他只是个按部就班进入到体制内工作的向导,听得懵懵懂懂又若有所思,好一会才感叹神奇。
陆母笑了笑,看孩子似的,又回头看白舒谨,询问他的意见,“你想去试试看嘛?”
虽然陆父说在场的任何人都可以前来挑战,但实际上并没有几个人,毕竟挑战稳定A级的哨兵都有点难度。
但陆母记得很清楚,在赶到教室里前,她听到了一两句对虞吟不满的发言,如果没记错的话,面前的这位向导似乎之前就同虞吟有过矛盾。
虞吟是个很笨拙又很胆小的小孩。不像他的小熠,自己很强势,家里人也很强势,不过如果虞吟愿意,陆母可以当他的家里人。
陆家人不在意吃亏,但若是不想吃亏,那没人可以在陆家面前耀武扬威。
陆母的笑容里带起冷意,她同白舒谨对视,轻声细语地询问,“你对小吟是有什么意见吗?还是你们之间有矛盾?”
白舒谨吞咽一口口水,他没料到向来温柔的陆母会有这样吓人的一面,他连对方的眼睛都不敢直视,说话有点磕磕绊绊,“没,没有。我和虞吟不太熟,只,只是……”
“只是什么?”陆母并不打算放过他。
白舒谨尴尬又窘迫地扯起一个笑,笑容尚未成型,又被他抖得不成样子的模样给抖回去了,“只是我、我不知道虞吟是什么精神力等级,就在我面前、面前嚣张跋扈。”
陆母微微吃惊,她听到了让她觉得格外不可思议的话,“谁?小吟?”
嚣张跋扈?
陆母的脑子里浮出虞吟磕磕绊绊,颤颤巍巍,瑟瑟缩缩嚣张跋扈的模样,差点笑出来,好在她忍住了,她语调上扬,“我从不知道小吟是这种人。”
白舒谨紧张地分辨不出陆母语气的态度,他心里一喜,“是、是吧,他就是这样,所以我不是故意——”
刁难他。
话还没说完,陆母打断他,直言道,“不过你可以仔细看,小吟他,有嚣张跋扈的资本。”
不仅仅是精神力等级,还有背后给他撑腰的他们。
陆母神色一凌,不远处陆父面露惊讶,他欣慰地笑了下,毫不吝啬夸赞,“小吟,很棒。”
说着,他旁边的机器检测空气中的精神波动,给出了成绩。
“哨兵精神波动稳定,没有危险倾向,精神屏障构建成功,检测到哨兵心情愉悦,综合评分为A!”
A。
大写的A糊在白舒谨脸上,他本就不好看的面孔顿时掉到地上,这下他彻底站不住了,抬脚就要走。陆母轻飘飘挽住他的手臂,将人带到了座位旁。
陆母的力气不大,但不容拒绝,白舒谨怎么也挣脱不开,沮丧着一张脸被按着坐下。
“试试看,白同学。”陆母的笑容不达眼底。她此生最讨厌欺负自家小孩的人,家长强硬明明可以制止,但不制止的惨剧在新闻中屡屡皆是。
她可不要。
“看看能不能拿到A。”陆母强调了A,“毕竟我先生是s级,A等评价已经算不错了,”说着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既然你不满意小吟的成绩,那就亲自试试看。”
看看他有没有嚣张跋扈的资格。
老师不明所以但高声附和,“机会难得,来都来了,试试看呀。”
白舒谨要哭了,偏偏这时陆父调整坐姿,将手腕挪到了白舒谨眼皮下方,语气冷的像冰山最深处的冰,“来。”
白舒谨一抖,手指都打颤。
陆母却笑吟吟地按住虞吟的肩膀,“小吟,好好看。”
欺负你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陆母揉了揉虞吟的头发,动作温柔,她身上的香气像是春天的风,将虞吟包裹。
虞吟眼睛热热的,半晌,他轻轻嗯了声。
第38章 038. 铁树开花
“徐家的幺子?”盛常青面露讶异, 从脑海中思索回忆。
他常年混迹在上层的社交圈,虽说不太情愿,但看人笑话总比上班好玩, 所以知晓的信息比陆熠多上不少, 在脑海中思考片刻,还真想起来点有关徐向光的信息。
“不过阿sir你怎么跑来问我, 不问问徐向阳?”盛常青记得清楚, 徐家二少同陆熠同隶属军团,又同是哨兵, 交流起来更容易。况且啊, 徐家二少讨好陆家, 陆熠的事谁人不知啊, 问他肯定比问自己来的快啊。
陆熠想都没想,“不熟。”
盛常青“咦”了声,陆熠补充, “以后也不熟。”
“咦!”
盛常青吃瓜积极, 忙问为什么, 同时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放到一起想, 心生兴奋,急匆匆地捧好通讯器等待陆熠的回复。
陆熠很懂他,好一会“嗯”了声, 没了后文。
盛常青仰天长叹, 最终比不过陆熠, 唉了声,老老实实尽数交代。
“徐向光这人从某个方面来说,挺有名气的。”
陆熠坐起身,踩住地面, 单手撑住输液瓶支架,来到窗边的沙发坐下。前来检查的护士推门看见了,哎呀一声从床脚取过毛毯,铺盖在陆熠的膝盖上。
暖意上涌,陆熠听着窗外连绵不断的雨声,对通话另一端微微停顿的盛常青说道,“继续说。”
“徐向光,玩的花。”
“综合测试成绩为不及格!”
机器人毫无感情的音调响彻教室,有意无意等待结果的向导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事,朝白舒谨看去。
质疑的视线本就明显,汇聚至一处时,白舒谨感觉全身上下都开始灼烧发热。
“看什么看!”他底气不太足地喊了一声,要强的面子有点挂不住。小团体之中有人顾忌白舒谨身后的白家,怯弱地凑到白舒谨身边安慰他,却使得白舒谨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更难看了。
陆父佯装看不见,保持一贯的冷脸,“对成绩有意见吗,白同学。”
白舒谨想说有,对上陆父的眼神又吞了回去,站在原地犹豫纠结,旁边人察觉到他的心思,喉头一动,小声地替人出头,“我有我有意见。”
陆父就等这句话,作为家长,准确说,虞吟未来有可能的家长,他并不喜欢自家小孩被同班同学欺负还要忍气吞声,只是陆家身居高位,太过计较、咄咄逼人,又显得无取闹,眼下这般最好。
陆父抿抿唇,公事公办,“展示白同学的操作数据。”
“是,”机器人条条列举,“白舒谨,向导,本次服务对象,哨兵陆平,s级,服务内容,建立精神屏障。过程中哨兵精神波动的变化显示,建造失败,哨兵情绪检测为无改变。”
换言之,白舒谨能力不足。
想明白这点的白舒谨顿时咬紧牙关才没发出反驳,他还能反驳什么,说得越多,暴露出弱点越多。一言不发才是好事。可身旁想讨他欢心的向导是个急功近利心存侥幸的傻子,他支支吾吾地道,“可是白少是稀少的a级向导。”
说着,怀疑的目光慢慢滑向一言不发的虞吟。陆母挽着虞吟的手臂,完全不介意周围好奇打量、充满猜忌的目光,她笑了下,向机器人请示,“麻烦公布上一位向导的检测数据。”
“收到。”
“向导,虞吟,精神力等级,保密。哨兵,陆平,s级。任务内容,构建精神屏障。结果,用时两分钟,期间哨兵的精神波动逐渐平缓,心情愉悦。根据空气中的精神力溢出对比,精神屏障构建成功,等级为A级!”
陆母听得格外满意,点点头。
“还有意见吗?”
白舒谨摇摇头,只是有一点,他低声问道,“为什么精神力等级保密?”
话落,白舒谨朝虞吟的方向看去。他的眼神格外犀利,夹带不加掩藏的恶意,令虞吟怔了一下,口齿也变得笨拙。面对刁难,他总是被逼得后退一步,好在陆母站在他的身后,温柔的女人强势道,“有权限的人自然会知道。”
白舒谨喉头一哽,面对陆母的“白同学还有疑问吗”摇摇头,狼狈地离开现场。
走出教室门时,他甚至不敢再回头看虞吟。毕竟陆母方才的话无一不在提醒他,虞吟的靠山是陆家,联邦上下,没人想同陆家作对,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向导。
只是白舒谨怎么也没想到,初见时还被他视为潜在情敌的人扭头竟成了陆家羽翼下的人。
陆家只有陆熠一个孩子,哨兵和向导,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白舒谨的不甘心几乎在脸上冻结成冰块,但提前走出教室的他无人在意。
铃——
下课铃响彻校园。
班里看戏的同学不得不转移教室,眨眼间,偌大的实操室只剩下陆母陆父和虞吟。老师走得稍慢些,他难得有机会同学院中名声响亮的陆父陆母交流,难免多说了两句,走时脚步都匆匆,不过一切都掩盖不了他脸上的笑容。
见人走了,陆母来到虞吟身旁,问他是否还要继续上课,虞吟记起朝老师讲下午多实操课,到时候万一又同陌生的哨兵组队,他怕是不太适应。
陆母见他这副犹豫的模样,动作轻柔地拨开他的发丝,露出一双乖顺又怯怯的双眼。
“小吟在想什么?”
虞吟回神,面前陆母的面容同陆熠有七分像,只是比起哨兵的冷峻,陆母更加的柔美。她安静地望着虞吟,眉眼之间的担忧令虞吟看到了陆熠的面孔,他愣了下,许久才在雨声中回过神,“没什么。”
“是吗?”陆母回应他,并未多问,只是轻柔地顺他的发丝,“小吟不想上课的话,我们送你回家。”
虞吟点点头,又想缓慢地摇头,他并不想回家。
徐家对他来说并不像个家。
真正的家应该是陆家。他想要的家人应该是陆母陆父,还有陆熠。
虞吟一愣,他忙擦了下眼角,陆母身上的馨香总给他温暖安全的错觉,每次一被关心就想哭。
什么毛病。
虞吟忙鞠躬感谢陆母和陆父方才的帮助,虽然这两位不是他的家人,但是他务无比,非常地感谢。
“不用了,我自己回家就好。”虞吟笑了下,真心实意地露出个笑容。他的眼睛水盈盈的,藏着心底的泪水,陆母忙去拉他的手腕,说顺路的事,只是还不等他说出口,虞吟握住她的手晃了晃,拽紧包,逃也似的跑掉了。
兔子似的。
“这孩子。”陆母揉了揉眼角,她注意到了虞吟一闪而过的泪眼,“怕是不想让我们担心。”
陆父向前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道,“还有机会。”
陆母朝空无一人的门外看去,“是啊。”
还有时间,她要让虞吟知晓,陆家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说来也好笑,徐向阳这人惯会装,特别欺软怕硬,”盛常青带薪同上司讲八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全力拖延到下班时间,“他本身是普通人,爱找一些漂亮的普通人,男女不忌,不过听说特别听徐家二少和大少的话。”
陆熠适当地“嗯”声,延长盛常青的交流欲望。陆熠很少这般配合,盛常青受宠若惊,说得更起劲,中途因为口干舌燥还喝了杯水。见状,陆熠见缝插针问道,“关于他本人的婚约,你有知道什么?”
“婚约?”盛常青先是反问,随后打趣道,“阿sir,你跟徐向阳是真不熟啊?那这不就等于徐向阳狗似的,为了你们陆家的势力舔了好几年,结果你完全不关心他呗。”
陆熠:“嗯。”
他说了他同徐向阳不熟,他从不在不熟的人身上多加关注,能够知晓徐家有三子,徐家家主总是爱子心切生病已经是徐向阳在他耳边假装熟悉,絮絮叨叨几年的最佳成果了。
不过有一点,陆熠想起徐向阳上次所说的旅行?
徐家人一同去?其中还包括虞吟和徐向光,目的是培养感情?
他怎么能忽略这个。
陆熠摸起通讯器,对面的盛常青还在叽歪,“这个我知道的少,毕竟徐家嘴巴漏的只有徐家二少和三少,这两人从来没提过婚约,嗯,不过我可以给你打听打听。”
盛常青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当然利用上班时间哈,下班以后我很忙。”
他讨厌当社畜。
陆熠不计较他的小九九,找到徐向阳的通话,忽地提到,“供应商大选是快到了吧。”
盛常青的话题又被打开,眼见要变本加厉地带薪吐槽,陆熠打断他,“徐家有找你吗?”
盛常青若有所思地努嘴,坏笑道,“阿sir,你这是跟徐家过不去啊。因为什么?”
又是打听徐家幺子,又是婚约的,难道,盛常青嘿嘿两声,做作地压低声音,“跟那个向导有关吧?”
陆熠懒得搭他,事关虞吟,他总是缄默于口,他说,“将我身体恢复的消息透露给徐家。”
盛常青脑袋里转了两个弯,不太聪明地笑眯眯道,“保证完成任务,阿sir。”
“到时候事成了,记得请我吃喜酒哈。”
“嘟嘟——”
通话已挂断。
盛常青看着显示通话记录的通讯器,丝毫不生气,反倒是咂咂嘴,总结,“铁树开花了。”
第39章 039. 他只是没钱。
虞吟回到家时, 徐向光正在发疯。
他少有地将在外面的脾气带回家里,面对从来不敢反抗的大哥疯狂叫嚣。
虞吟方才推开门,心底便生出出去避避风头的念头, 脚步尚未迈过门栏就往后退, 雨水从他的鞋底往下坠,掉进门外的小水洼。
缓慢关门的动作被临时叫停。
徐承是除了徐父之外全家最有话语权以及命令权的人, 他不止能将在外花天酒地的徐向光关在家里, 也能将怯弱胆小卖身给徐家的虞吟轻松掌控。
“雨这么大,进来说。”客厅距离玄关有段距离, 雨又很猛, 徐承的声音不甚清楚, 夹杂在雨声中若隐若现, 但只要听清一个字,虞吟便无处可逃。
“好、好的。”
鞋底上的雨水被带到门内,“啪嗒”房门自动落锁, 雨水坠进吸水的鞋垫, 眨眼消失不见。
徐承喝口茶, 将口腔里的干涩冲淡, 眼波转动,从没有开口机会憋了口气的徐向光看向客厅入口的门洞,瘦小的身影慢慢显现, 虞吟拽着包不多不少恰好停到门洞边缘。
“大哥。”虞吟怯怯地叫了声。
他的脑袋有点晕乎乎, 尚且未从前后过大的转折中清醒, 上一刻他还在学校,陆父陆母护着他像护自家的小孩,他什么都不用怕,没人敢欺负他。眨眼间, 他回到了徐家,又成了人人可欺,谁看他不顺眼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外人。
一时间,虞吟都有点分不清现实,门洞上方灯光投下边角锋利的阴影,整整齐齐将他分成两半,他乖乖站着,全身僵硬手足无措。
徐承察觉到虞吟的不对劲。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这个家里只有姓徐的人会让他分出少许耐心,除此之外,徐承的眼里只有利益。
他是天生的商人,物尽其用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亲情是娘胎里附带的被动技能。
徐承将茶杯放下。水面只下去五分之一,他并不爱喝茶,但这在商讨之中是很好用的技巧。他不得不会,如果有选择他更喜欢抽烟,徐承有点烟瘾,明面上没人知道。
徐承的指尖擦过茶杯,他斜眼看他的好弟弟。徐向光时刻注意自家大哥的神情,心里猜到徐承对于管束他并不如想象中的尽心竭力,又或者对方觉得强行逼迫他和虞吟相好信愧对于他,总是徐向光吵闹许久,见徐承迟迟没有动怒的迹象,心里觉得此事还有周旋的余地。
徐向光的目光翛然锁定虞吟,或许他可以从这下手。
徐向光三两步走到虞吟身前,他前后思索不过几秒,虞吟还未从恍惚中回神,被突然降临的阴影惊了一跳,条件反射向后躲了两步,整个人彻底陷入阴影之中。
“躲什么躲?”
徐向光眼神不善,不过他看虞吟的眼神也从未好看过。
说着,徐向光要去抓虞吟。他上次抓虞吟的伤口还没好全,虞吟背过手,两手从后面抓着背包,怯弱地不让他碰。
见状,徐向光目光一凌。他打小就没被教育好,外在的素质都没有,更不会换位思考,徐家的劣性根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徐向光的音量拔得极高,故意又不加遮掩地放大虞吟的过错。
“大哥,你看,跟你说得完全不一样,就是你搞错了,分明就是虞吟,不愿意同我接触,你却说是我。”徐向光的语气带着一点埋怨,听得虞吟终于回过神,学校中的记忆画面如被打碎的玻璃般一片片掉落。
徐向光见碰不到他,索性不去碰。他已经找到可以推脱的点了,当即从虞吟身边脱离。虞吟像个可怜的洋娃娃,从始至终被扔到垃圾桶旁边,孤零零地,有点不知所措。
他好怀念陆父陆母,能够无条件站在他身后的爸爸妈妈。
为什么他是这样一个小孩呢。
虞吟曾经刷到过如此评论,说小孩子还未出生前,会在天上挑选心仪的父母,他们会通过不停地劳作争取星星币?又或是云朵币,然后换取一个挑选的名额。只是虞吟没想到自己这么笨,千挑万选选了个将他拱手送人的父母。
虞吟垂下脑袋,阴影掩盖了他的情绪。
徐承无心探究,将不听话的两人各打五十大板。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冷冷地看徐向光,“你少出门鬼混就好了。”
至于虞吟,“徐家不欢迎不听话的人。我喜欢家庭和睦。”
真假无所谓,至少表面上要和谐。
徐承说完,幽幽喝口茶。清淡微苦的味道包裹他的舌尖,压抑了他的烟瘾,他补充道,“旅行的事暂时不变。”
话音未落,抗争许久的徐向光猛地睁大眼睛,他张口就指责,“大哥,你也看到了,虞吟他根本就不配合。”
徐承碾了碾地面,手肘支撑在膝盖上,做出决定,“一起旅行就好了。”
本就是为了培养感情才抽出时间安排的旅行,无论去之前如何,徐承坚定,经过中间的过程,两人就应该达到他设想的结果。
徐承见时间差不多,动作一顿,正欲起身上楼,倒扣在桌面上的通讯器震了两下。
徐承单手翻过,见同他打电话的人是向来配合又顾全大局的徐向阳,遂又熄了起身的意图,端坐在沙发上,按下接听。
徐承不走,徐向光和虞吟不好离开,哪怕两个人彼此相看两生厌,此时也不得不乖乖站着。
徐承是徐家的天。
无人能违背。
徐向光方才站到了虞吟的跟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他斜眉冷眸分心将过错全部推给虞吟,“你为什么还不走?”
虞吟抿唇,换做以往,他绝对会默默忍受,但许是学校中的一幕太过深刻,陆母按在他肩膀上的温度迟迟不散,虞吟轻轻反驳,“我也想走。”
徐向光的脸色不太好看,面对比他弱小的虞吟,他从未设想过对面会反抗他,他的声音忽地压低成极低的一线,连带着威胁恐惧逼近虞吟,“所以为什么还不走?”
之前大哥二哥还没什么动作,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马上就要搞那个破什么的全家旅行了。徐向光完全不敢想,一边糊弄大哥二哥,一边被迫同虞吟相好是多崩溃的事情。
所以为什么一切要发生!
“都怪你!”压抑又忽地提高一点的音量同窗外惊雷,虞吟喉咙一哽,怯弱的嗓音拔高,“我说了我会走!”
他明明都说了,面前这个人怎么就听不懂。
徐向光哪里是听不懂,能走不走,还需要他多说?“所以呢,所以你为什么不走,还跟个癞皮狗一样贴着徐家,你以为这里很欢迎你吗——”
徐向光咄咄逼人,眼看他的手要抓上虞吟的肩膀。虞吟忽地将他打断,抬起一张泪眼朦胧的小脸,猛地喊道,“我没有钱!”
“钱?你留在徐家不就是为了钱。”
“不是,才不是。”虞吟气喘吁吁,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生气过,像个鼓胀的气球,似乎下一刻就要炸掉,“我是没有钱才不能离开这的!”
虞吟喊出来,一字一句地看着傻掉但面上依旧带着怒气嘲讽的徐向光说道,“我是被卖到徐家的,卖了三百万,这钱给我爸治病,但他死了,死了。”
后妈不要他,更不会拿出三百万还给徐家,所以他是被卖到徐家的,他一点,一点点都不想呆在这。
“不用你说,钱够了,我自己就会离开这!”
虞吟喊完,推开身前的徐向光。他小小的身子因为过激的情绪不住地颤抖,胸口更是起伏得厉害,脑袋甚至因为太过的话而头晕目眩,但一切的一切都在徐承将通讯器从耳边拿开时,降到冰点。
“吵什么。”徐承的嗓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平淡无波的眼底压抑着点点怒气。
徐向光被喊得头昏,嘴唇嗫嚅两下,哽着喉咙回答,“没什么。”
徐承冰冷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过,警告又淡漠地移开。很难形容那是一种眼神,但方才还针锋相对的两人一时间犹如身处冰窖。虞吟避开徐承的视线,腿脚发软地从徐向光身旁走过,“我先回去了大哥。”
徐承深深地看着虞吟,他本以为这是个还算乖巧的小孩,徐承站起身,虞吟脚步一顿,但男人似乎只是很随意地坐累了起身换个姿势讲电话。
徐承“嗯”了声,虞吟恢复步伐,逃也似的跑回了卧室。
卧室门“啪”地合上,客厅只留下一片寂静。
徐向光没了继续同徐承争执的心思,朝对方示意后头重脚轻地离开了客厅。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徐承和装不存在的佣人。
通话另一端的徐向阳这才找到空隙开口询问,“怎么了?”
徐承按了按眉心,将方才的一切暂时抛之脑后,“没什么。”
徐向阳耸肩,他听到了徐向光和虞吟的声音,便知道绝对没什么好事,不过徐承不想多言,他便不问。
只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虞吟同人争执的场面。
稀奇,且不讨人喜欢。
徐承见徐向阳迟迟不吭声,点他,“你继续说。”
徐向阳愣了下,回神,笑道,“我刚从盛常青那打听到的新消息。”
“盛常青。”徐承默默咀嚼这个名字。
“对,他暂时接待了陆熠的工作,为了过段时间的供应商大选,我没少往他那跑。”
“怎么样?”
徐向阳正在开车,闻言自顾自摇摇头,“不怎么样。盛家这小孩,看着老实,一天天傻乐,真提到正事比谁嘴巴都严,变脸跟变色龙似的。”
徐承嗯了声,示意徐向阳继续说。徐向阳挑眉,双手打方向盘,“不过还是年纪小,被我真的问出来点事。”
“说。”
徐向阳忽略徐承的态度,“陆熠的情况有好转。”
徐承一顿,听完虞吟和徐向光吵架都无动于衷的他在听到这句话时,平静的脸上浮出少许波动。
他问,“你去找过几次盛常青。”
“五次。”
“比去陆熠那的次数多。”
徐承摩挲通讯器的边缘,好一会儿才道,“今年规则呢?”
“没变,陆熠还是具有一票否决权。”徐向阳咽了下喉咙。
“换我去陆熠那边探望。”徐承没有犹豫,冷声做出决定。之前徐向阳和他对于陆熠的病情太过悲观,在盛常青身上下的注意力过多,导致对陆熠关注过少,细听没什么,但陆熠并非粗枝大叶的人,他若真是细细问起,徐家失去这个名额的可能性很大。
只是徐向阳多次去找盛常青,眼下听闻了这事急匆匆找陆熠,反而没诚意,不如换他来。
徐向阳唉了声,良久,他说,“麻烦你了,大哥。”
徐承“嗯”了声,补充道,“旅行的事,延后吧。”
他没* 时间了。
陆熠可不是好搞的人。
至于虞吟,徐承对徐向阳向来不吝啬命令,“你去通知他两个。家里太吵了,我不喜欢。”
徐向阳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知道了。”
第40章 040.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卧室的门是与世隔绝的开关。
甩上门的瞬间, 虞吟反手抵住门,指尖紧紧抓住门把手,冰凉的触感和从门缝中挤进的声音席卷他。虞吟站了好一会儿, 才单手捂住胸口缓缓蹲下。
他居然说出来了。
糟糕的, 荒唐的,无人在意的过去, 就这样轻飘飘地说出来了。还是对无比讨厌的徐向光。
徐向光听完后是什么表情, 虞吟已经不记得了,或者说他就没有仔细看, 他的脑袋是一片浆糊, 直到现在才缓缓清醒。
他怎么能说出来。
听起来像借口一样, 徐向光根本解不了, 他只会想这是虞吟用来博他同情然后留在徐家的借口。
他根本就不想留在徐家,一点都不想。
徐家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家,陆家陆家才像。
虞吟想到这, 激动焦虑的情绪慢慢凉了, 他的胸口逐渐平缓, 他的后腰抵住手腕, 身子倚着门缓缓滑落。
先喘口气,再决定如何继续。虞吟有点逃避地想,他将脑袋埋进膝盖里。鼻尖占据膝盖中央的狭小空隙, 一呼一吸喷洒温热的气息, 不过两个来回, 鼻尖便感觉到了呼吸的潮意,连带眼睫毛也有点潮,虞吟小心又谨慎地眨了眨眼,雨珠般大小、晶莹的泪珠将他的睫毛湿成一簇簇, 最后压弯睫毛,从他的鼻尖滚落。
胆小鬼。
虞吟小声指责自己,手背横着抹过双眼,也跟着湿了。
哭什么哭。
虞吟吸吸鼻子,试图将眼泪吸回去,但流出的眼泪没办法再回去,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擦。
虞吟发现他越来越爱哭了,一碰到点小委屈就呜呜咽咽地哭,明明在以前都不算事,但现在却让他感觉天塌了。只是只有他的天塌了,旁人不关心也无从共情,只留他被塌陷的天幕压得喘不过气,连哭都哭得乱七八糟。
虞吟如此想,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下掉,他想到什么,从口袋摸出通讯器,小心翼翼地翻出几日来愈发熟悉的联系人,打开聊天框,他打打删删想发消息,又怕这么晚了在非工作时间打扰人不好,犹豫许久还是放下了通讯器。
只是时间赶得刚刚好,世界总是充满巧合。通讯器才落到膝盖的中央,虞吟背靠的门板便被人从外敲了两下。
敲门声间隔相同,不急不缓,门外人料定了虞吟会吱声回应,只管好整以暇地等待。
虞吟没有再同徐家任何人争执的心思,在客厅的爆发已经耗尽他的力气,眼下他的大脑逐渐冷静也开始恢复智。
根据声音,门外敲门的人是徐承,至于他来的原因,铁定与虞吟方才所说一事有关。
眼下虞吟才发觉自己的爆发是多么可笑和危险。
徐承最讨厌脱离掌控的事。
在徐家待的两年时间内,虞吟一直乖巧温顺,用食草动作来形容他极为贴切,但这种动物有天强硬又悲愤地控诉供养他的狼群杀了他的父母,他哭得楚楚可怜,但在狼群看来,确实对他们的挑衅。
放置在身边的人居然怨恨他们。
虞吟不敢想以后在徐家的日子会有多难过。本来只有徐向光一个人在意他的死活,偶尔心情不顺了小小刁难一下他,但现在虞吟犯了徐承的大忌。
一时之间,虞吟完全不敢回话,他想当自己已经死了,但他回房间还没不到半个小时,徐承对他所说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徐承来到虞吟的门前。他身高很高,坐着时,尚且不显。一旦站起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十足。他单手托举通讯器,灯光从他的背后照射过来,他和他的阴影将这道小小的门掩盖得结结实实。
徐承借通讯器对面那人说话的空隙,喊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虞吟。
门内的虞吟听到了,听得格外清楚。他不想回,所以咬紧牙关。只是只听到徐承的声音,他的骨子里便生出害怕。
说实话,这位大哥在徐家的时间并不多,但每一次碰面,虞吟都能准确读出对方对他的态度。
衡量。
衡量他是否对徐家有利,身上还有多少利用价值。
眼下对方是否来告诉他自己没有价值了,要被扫地出门了?
想想又难过,又有点开心。
虞吟从膝盖中抬起脑袋,手指扣着没用的通讯器,终于扛不住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还没钱离开徐家。
没想到的是,这次的徐承并非来训斥他。只是简简单单交代,通知虞吟,“旅行要延后。”
他说得格外轻巧,平淡的语气将事实也变成有点虚假,似乎是验证虞吟是否真心对徐家的一种方式,导致虞吟听完还是摸不清。他只能笨拙地分析,找出最合的回答。
良久,虞吟轻轻说了声好。
这个反应。
平淡得可怕。
徐承同通话对面的人说了两句,挂断电话。他依旧站在虞吟的卧室门前,在以往他只知道家里有这么个地方,但从未踏足过这里。
这还是第一次。
为了虞吟出乎意料的发泄。
不过徐承当真不知自己有什么好说,他对虞吟的了解还不如对厨房这两天做什么饭菜了解得多。严格来说,他同虞吟是同一个屋檐下陌生人。
这屋檐还很大,他见的虞吟时机也不太多。所以意识到对方情绪可能不太稳定时,徐承别无感觉。
他本想说一句好自为之,亦或是拿钱办事,但最后只是轻飘飘说了个行。
徐承没那么多时间在这跟感伤春秋的虞吟说。他一走,虞吟忙检查卧室门,侧耳倾听,确定没人了,他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不用面对可怕的徐承比什么都好。
虞吟抹了把眼睛。刚哭过的眼睛外湿里干的疼,越揉越疼,疼得虞吟甚至有点睁不开眼,没办法他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地趴着,趴在窄窄的膝盖上,手里是迟迟没发出任何消息的通讯器。
虞吟想给陆母发消息。
陆熠……也想给陆熠发,陆熠在他心里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闷闷的罐子。他沉默寡言,可以接受虞吟的秘密,又会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虞吟很难形容那种眼神,那令他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不太对,但又似乎没什么不好。
虞吟捏了捏手指,通讯器冰冷的凉顺着指尖末梢的神经传递给大脑。
他握着通讯器,一晃神以为自己摸得是陆熠的手。
怎么有人的手能这么大,能够将他的手包裹,轻而易举地,让虞吟感受到了极其强烈的占有欲和担心。
怪……怪死了。
奇怪的人,奇怪的事。
虞吟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手指抖着从陆熠的聊天框退出来,点开了陆母的聊天框。
如果可以,他想同陆母说。
温柔的妈妈似乎可以包容他的一切,是家的感觉。
“正在输入中”
“正在输入中”
“正在输入中”
“正……虞吟”
陆熠一愣。他沉默地听着机械音对他和虞吟聊天框的报备,在对方开始输入什么时,陆熠的一整个心开始烧起来。
只是等待了许久,最后只等到了正在输入的字样变成了备注里的虞吟。
有点冰冷。
陆熠突发奇想想改一个,但他又不知如何改,改了会不会让虞吟羞耻。
毕竟他时时刻刻都想看着他。
“阿sir,真成了。”盛常青语气激动地拨通陆熠的电话,对方一接通,他便叽里呱啦一顿说。怎么可能不兴奋,吃瓜吃上直播,主角又是联邦鼎鼎有名的上将,爱上乖巧可爱,激灵聪明的小向导什么的,太好磕了。
盛常青边说边接过陆熠今日份的工作,格外讨好的问后续。
陆熠摇摇头,今天太晚了,他没心情继续了。
他的消息已经放出去,徐承是个细心的人,必定会登门拜访。
到时候陆熠同他仔细聊聊,先将徐向阳口中的甜蜜旅行拖后,最好是拖到徐承没了旅行的意愿,然后他在中途一点点,一点点靠近虞吟,捕获他。
只是他还能怎么捕获?陆熠头疼,他时时刻刻等着虞吟的消息,但对方却总是退缩,一个字不说他又该怎么问。
这时,新的通话挤占了盛常青迟迟不肯挂掉的通话,陆熠点了接通,陆母的声音从内传来。
“小熠啊,小吟他。”
小吟。
虞吟。
陆熠捕捉到关键词,从病床上坐起身,他冷声又夹带一点点急迫问道,“虞吟怎么了?”
陆母的声音不似平时愉悦温柔,里面满是心疼和怜惜,“那孩子可能受了委屈,突然问我有没有时间陪陪他。”
“那……那你呢?”你怎么回。
陆母摇摇头,眼底水光淋淋,“我正打算陪他,说说话也好,只要能安慰到他一点点,我也算能安心点。”
真是该死的徐家。
陆熠的心底酝酿出厌恶,他静静地,待陆母说完,他叫停了陆母,“妈妈。”
陆母愣住。
陆熠的指尖摩挲通讯器的边缘,圆润的边角磨不平他心里的波澜。
陆母有点摸不到头脑,轻声问道,“怎么了。”
“能不能让我去。”
陆母一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低吟一声,轻轻道,“我先回小吟,小熠。”
陆熠嗯了声。他明白,陆母这是同意了。只是能不能把握住机会还要看他自己。
除了工作外从不主动发任何消息的陆熠命令0823打开虞吟的聊天框。
他一字一句道,“我有时间,可以陪你。”
聊聊。
后两个字被他吞没于口齿间,是他故意为之地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