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恩典 崔帏之跪在地上,听见梁帝的……

    崔帏之跪在地上, 听见梁帝的话,缓缓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

    他灿金色的瞳孔完全瞪圆了, 像是个疑惑的小狮子,仿佛梁帝的话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难解且很困惑的事情一般。

    崔明殊坐在太子身边, 见崔帏之傻成这样, 都快急死了, 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整个人坐不住, 身体微微往前偏移些许,欲言又止地看着崔帏之。

    梁帝看着沉默不语的崔帏之,等了等,见崔帏之还不说话,有些无语, 但又有些无奈地问:

    “崔帏之,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的?”

    “呃, 回陛下, 臣确实有话想说。”崔帏之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梁帝,满脸不解道:

    “为什么是我臣去?”

    “因为白莲教少主与你年纪相仿, 让你去假扮他不容易露馅儿, 何况你武功又高强, 进去后更容易逃出来,综上所述,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旁的三皇子斜他一眼:

    “难不成你不愿意去你想抗旨?”

    还没回答就被扣了一顶抗旨帽子的崔帏之心想你可拉倒吧,根本就不是我去更容易露馅儿, 而是我刚进来对朝廷的机要秘密知道的少,就算露馅儿被抓了也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机密可况他爹崔明殊还在朝中,只要他崔帏之敢顶不住洗脑反叛,梁帝就立刻可以找到光明正大的借口收拾崔家,到时候想办法收回兵权也有了由。

    毒,可真毒啊。

    崔帏之感叹了一番给他设局之人的阴险狡诈,片刻后只能打起精神来应付:

    “可光靠臣一个人的力量,要从白莲教教众中逃出,很难。”

    “着你就不用担心了。”梁帝说:“等到交换人质那日,朕会派人拦截白莲教的马车,到时候你趁乱逃出便可。”

    崔帏之:“”

    看着梁帝自信的神情,崔帏之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有点怕。

    他偷偷用余光瞄了一眼自家爹,见崔明殊也是眉头紧锁,就知道他其实并不赞成这个方法。

    但如果不答应的话

    梁帝现在本来就心情不好,好不容易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如果就这样拒绝,小心眼的梁帝以后少不得给他找麻烦。

    而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思来想去,似乎也没有回绝的余地。

    早知道刚才就装病了。

    唉。

    崔帏之一边想着,一边在心中叹气。

    他顿了顿,片刻后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吧,于是俯身,重重叩首,回道:

    “陛下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臣,臣怎可推辞”

    他顿了顿,没有抬起头来:

    “只是这一去凶险无比,臣请求在臣离去之时,向陛下求一道恩典。”

    “”梁帝闻言,微微挑起了一道眉:

    “朕将乔云裳许配给你,你还不知足,竟然还想要讨要一个恩典?”

    “陛下,白莲教教众众多,中途若是出了意外,臣别说是娶乔云裳,连命保不保得住都不知道。”

    盯着崔明殊把“胆战心惊”写在脸上的神情,崔帏之想着马上就要赴鸿门宴,有些话,就算不能说,此时也要说一说,不然就没机会了,于是大逆不道道:

    “臣二老身体康健,臣不孝,没有什么好为他们他求的只是云裳尚且年少,突逢如此变故,定然伤心臣请求陛下下旨,封乔云裳为郡主,一来可以抚慰乔家上下,二来,也可让臣更加安心地去做交换。”

    言罢,他整个身体伏在地面上,重重叩首:

    “求陛下开恩。”

    梁帝:“”

    他沉吟几秒,并没有马上回答,一旁的三皇子见状,思索片刻,随即站起身,走到梁帝面前,拱手行礼道:

    “父皇,封乔云裳为郡主,确实可以安抚乔家上下之心崔帏之虽然行事轻狂,但这个建议确实有几分道。”

    “好吧。”梁帝见三皇子也出来说话了,闻言便松口道:

    “可以。”

    他说:“朕明日便下一道旨意,封乔云裳为郡主崔帏之,你现下满意了?”

    崔帏之直起身,行礼,故作狂喜道:

    “多谢陛下!”

    “行了,退下吧。”梁帝按了按额角,看起来头痛得很。

    崔帏之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转过身背对梁帝时,已经收了脸上的笑,跟在众大臣的后面,不紧不慢地往后走。

    出了御书房的门,崔明殊站在廊柱下等他,等崔帏之跟上来,他才先崔帏之半步,和他并肩走着:

    “今日的事”

    “父亲,今日的事,怕是个圈套。”

    崔帏之等到周围没有多少人的时候,才压低声音道:

    “儿此一去,怕是有去无回”

    在崔明殊脸色微变的同时,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老人家和母亲我是不担心的,你俩跳起来扇我能把我从大梁扇到匈奴去我走了之后,唯独担心云裳,若以后他有求于你们,麻烦你一定要照顾好他,等我回来娶他。”

    崔明殊闻言,胡子微抖,似乎是想要骂崔帏之,片刻后又舍不得这个马上就要赴龙潭虎穴的儿子,于是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是自然的。”

    “那就这样吧。”

    崔帏之面上没有多少表情:“我先回去,看看那个白莲教少主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免露馅。”

    崔明殊闻言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叹气道:

    “你且去吧。”

    崔帏之行礼,随即离开。

    崔明殊站在崔帏之身后,看着崔帏之的背影,恍惚见仿佛看见那个从小到大被他揍得哭爹喊娘的少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在快速成长了,开始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并且在为身边的人绸缪计算。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脸上的笑,已经不在出于真心了。

    封郡主的旨意一到乔家,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乔云裳就已经知道,崔帏之以身饲虎,答应前去交换人质了。

    他强忍着情绪,跪在地上接过太监递过来的圣旨后,甚至顾不上打赏一干人等,直接冲出府门,一路朝侯府而去。

    他既来不及等马车,也顾不上双儿的矜持端庄和体面,几乎是一路提着裙摆,奔跑在大街上,穿过人群,在众人惊讶的眼神里,甚至没有心力去扶鬓边微歪的发髻,而是用力趴在门上,敲响了侯府的大门,带着哭腔道:

    “崔帏之!崔帏之,你给我出来!”

    他哭着锤门:“你个混账出来见我啊!”

    “”

    在一阵漫长的沉默里,就在乔云裳的嗓子都快要哭哑的时候,侯府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乔云裳的身体顺着向内打开的门朝里倒去,很快,纤细的腰身被一个人搂在怀里,乔云裳想也不想,就用力抓紧那个人的衣领,仰起头哭道:

    “为什么要答应!”

    他哭的眼圈发红,声嘶力竭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答应不要答应,无论他开出什么样的条件都不要答应吗?”

    崔帏之:“”

    他站得笔直,用身体支撑着乔云裳软倒下来的身躯,将乔云裳缓缓揽进自己的怀中,双臂圈着双儿纤瘦的肩膀,用力搂住乔云裳,没有说话。

    乔云裳抓着他的后背衣衫的手腕发着抖,气的想要打他,片刻后到底还是舍不得,用力将脸埋在崔帏之的怀里,任由泪水肆虐,声音发着颤:

    “求你不要去”

    他放声大哭,声音绝望中带着浓浓的沙哑:

    “别去,求你了”

    他一边哭,一边身体在发抖,整个人无助的就像是风中的枯叶,脆弱到极致:

    “求求你了,崔帏之”

    “”崔帏之用力抱住他,眼神微闪。

    他没有松开乔云裳,而是将他紧紧拥入怀中,随即伸出掌心,缓慢地抚摸着乔云裳的后脑勺:

    “别怕,别怕,云裳。”

    他一字一句道:

    “我会平安回来的。”

    “我不要听你说这些”乔云裳根本就不想听这种话,他用力用指尖抓着崔帏之后背的衣料,力气大的指骨泛白:

    “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你不是总希望我成材吗?”崔帏之缓缓捧起乔云裳的脸颊,替他摘下脸上的面纱,随即从袖子里掏出帕子,一点一点地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半开玩笑又半是认真道:

    “此去若我能顺利回来,一定能得到陛下的宠爱,到时候说不定能在官场上平步青云还能让陛下赐婚,光明正大地迎娶你。”

    乔云裳闻言,心里悔的连肠子都青了。

    他想让崔帏之成材,但没有想让崔帏之以身犯险,更没想让崔帏之用这种方式来获取圣宠。

    交换人质,说的是会有人护送拦截,但一旦跟丢,或者事情暴露爆发冲突,那么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就是崔帏之。

    就算崔帏之能顺利骗过白莲教的教众混入白莲教,不引起混乱,但之后要从邪教里顺利逃出,也没有那么容易。

    谁知道那些邪教里究竟会有什么样的邪恶阴毒手段让人屈服于那些诡异恐怖的规则教条之下,崔帏之还未及冠,年纪还这样小,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乔云裳越想越觉得难过,再一想到崔帏之多半是为了救他父亲,从而能顺成章光明正大地迎娶他,心脏更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攥住一样,几乎要痛的无法呼吸。

    “没事的,没事的啊。”崔帏之抱住乔云裳,不顾众多下人的面,垂下头,一点一点地亲乔云裳的脸颊,在他的皮肤上烙下温热的吻:

    “相信我,我会平安回来,然后风风光光地迎娶你的。”

    “”乔云裳用力闭眼,成串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落了下来。

    他知道崔帏之去意已决,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无用了。

    他松开抱着崔帏之的手,随即抖着手,拔下了头顶的珠钗,慢慢放进了崔帏之的掌心:

    “我出来的匆忙没有什么可以交给你的。”

    他仰头,看着崔帏之:

    “只求交换人质之时,你一定要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为先。此钗留给你做纪念,愿如此钗朝夕相见,盼你能记得还有人在挂念你,早日归来”

    他顿了顿,用含满泪水的眼珠看着崔帏之,阳光下他的皮肤是如此的透白,更显得眼尾红的如同涂了丹砂,连眼圈发红的模样也让人又爱又怜:

    “我等你。”

    崔帏之看着乔云裳强忍哭腔的模样,心中微动。

    他抬起手,捏着乔云裳的下巴,迫使乔云裳倾身过来,随即在他的唇上再度落下一吻。

    辗转含吮,缓慢温柔,这不是一个带着情欲的吻,而带着极尽耐心的安抚。

    乔云裳的情绪微微冷静下来,但依旧止不住眼泪。

    他怕崔帏之遇到危险,更怕他一去不回。

    “会回来的,我保证。”崔帏之将乔云裳给他的珠钗放在贴身的里衣中,随即从袖子里拿出那支凤凰衔珠钗,轻轻插进了乔云裳茂密如云的鬓发里。

    他后退几步,端详了一眼,随即笑道:

    “好看。”

    他轻声道:“成亲那天,我就要你戴着这支凤钗嫁给我。”

    乔云裳被他说的脸红,一边哭,一边道:

    “哭成这样,妆都花了,哪里好看了。”

    “娘子在我心中,永远是全京城、全大梁最好看的双儿。”崔帏之抱着乔云裳,眼睛微眯,看着前方,像是在想着什么:

    “娘子,此番若能平安回来,我一定娶你。”

    他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戴上皇后贵妃才能戴的凤钗,穿上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璀璨的霞帔,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地嫁给我。总有一天,我会做这个京城中万人敬仰的人上人,而你也一定会成为整个京城世家中最尊贵、无人敢看轻的当家大娘子。”

    “嗯。”乔云裳点了点头,将脸埋进崔帏之的怀里,低声道:

    “我一直相信你的。”

    “快别哭了,眼睛都快哭坏了,我会心疼。”崔帏之用指尖轻轻拂过乔云裳的眼皮,看向乔云裳的眼神逐渐变的温柔起来:

    “我的云裳,生的如此年轻貌美等成亲那天,也一定会是全京城最漂亮、最漂亮的新娘子。”

    “——我真的迫不及待地,想要现在就把你迎娶回家了。”

    第32章 暗杀 乔云裳的郡主册封仪式举行日……

    乔云裳的郡主册封仪式举行日期和崔帏之离开京城的时间, 是同一天。

    那天,崔帏之只远远地去瞧了一眼。

    郡主是可以拥有独立的宅院府邸的,还可以穿特制的淡金黄色的衣服, 以示尊贵。

    但那日,乔云裳只穿了一件稍华贵的淡红色的衣服, 戴着崔帏之送给他的十二尾凤钗簪, 右鬓上方的单侧金步摇流苏垂至肩膀, 顺着他回头的动作,轻轻摇晃着。

    崔帏之骑在马上,跟着护送的侍卫往外走。

    他此时的身份已经是白莲教少主, 已经不能像当忠勇侯府世子一般随意行事,路过纯瑛郡主府时,只是神色淡淡地用余光看了一眼乔云裳。

    乔云裳站在府门前,见崔帏之的护送队过来了,于是便缓慢往前走了几步。

    他看着崔帏之, 随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盖头,等崔帏之的马车路过他身边时, 他便将盖头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隔着红色的薄纱,看着崔帏之。

    盖头之下,似乎还能看见他双眼间闪动的泪光。

    崔帏之侧过身, 缓慢地俯下身, 用指尖挑起了乔云裳的盖头。

    他并没有马上将盖头掀起来, 而是弯腰吻了吻乔云裳的盖头边缘,随即看了一眼乔云裳盖头下露出的沾着眼泪的半张脸庞,顿了顿,沉默着将盖头放下。

    乔云裳忍着内心翻涌的绝望情绪, 胡乱地伸出手,想要再握一握崔帏之的手,但掌心握到崔帏之的指尖时,崔帏之就早已收回了手。

    指尖从纤细的手掌中滑落,带起淡淡的温热,乔云裳下意识用力攥紧指尖,似乎是想要留住这一缕温暖,但终究却只能眼睁睁地温热如同沙石逝于掌心,眼睁睁地看着崔帏之的背影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他的心上人要为了他而离开他,而他却自始至终,都无能为力。

    姜乞儿站在乔云裳身边,看着乔云裳悲痛的模样,半晌,眼神微微闪动,指尖用力攥紧了帕子,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在另一边,崔帏之跟着护送的侍卫,一路出了皇城。

    交换人质的地方在一处极其偏僻的郊外,越往里走,人声便越少,齐人高的草木越来越多,几乎要将人埋没,虫鸣和蛇嘶若隐若现,崔帏之骑在马上,环顾四周,已经隐隐有些不安。

    这样的不安在看到满头白发的乔满被绑在柱子上的时候,更是达到了顶峰。

    乔满虽然年过五十,但却绝对不瘦弱,但短短一个月,他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头发全白了,凌乱地铺在脸上和肩膀上,身体也急速地衰瘦下去。

    他被粗麻绳绑在柱子上,半死不活地歪倒着,眼睛似乎是抵挡不了强光的照射,微微眯起,使得额头及其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皱起,看起来更显疲惫,几乎要比被绑架之前老了十岁。

    而白莲教的教众则围在乔满身边,各个穿着白色绣着莲花银纹的衣服,神情冷漠严肃。

    崔帏之:“”

    他不动声色地跟着护送的人走到白莲教教众的面前。

    他并没有下马,就这样坐在马上,和最前面的白莲教教徒对视,互相打量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说先说话谁就输了气势。

    崔帏之还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白莲教少主,身份比在场的任何一个教徒都要高,于是就这样坐在马上,同样也是一脸冷漠地垂头看人。

    两队人马隔着一块空地不远不近地对峙,谁也不敢轻易地靠近。

    一阵风吹过,吹起崔帏之脑后的青丝,肩膀上的头发被垂落,清晰地露出了他脖子上的一枚红色胎记。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见状,眼神微闪。

    片刻后,他先动了。

    他缓步往前走,在一众侍卫警惕的眼神里,来到了崔帏之的面前,随即单膝下跪,行了一个扶额礼:

    “参见少主。”

    崔帏之见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冷淡地伸出了手。

    那男人于是站起身,恭敬地侧立在马边,随即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崔帏之下马。

    崔帏之下了马,先是看了一眼乔满,随即又看了一眼护送队的队长。

    护送队的队长于是适时开口,看着那男人道:

    “既已将少主送到,可否放了乔大人。”

    那男人用漆黑的眼珠看着那护送队队长,随即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看守乔满的人,那人登时会意,从身后拔出刀,割断了乔满手腕上绑着的绳子。

    乔满此时已经有些半生不死了,身上的绳子一松,他便脱力往下倒,被那人粗暴地抓着手臂拽起,随即一路拖着,丢到了崔帏之的脚下。

    乔满趴在地上,头发如同枯草一样随风摇动,仿佛无人看护照拂的老人一样可怜。

    堂堂的太子太傅竟然会沦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崔帏之不禁心有戚戚。

    也不知道云裳看见他父亲变成如此模样,又会如何伤心一阵。

    思及此,崔帏之收回思绪,冷淡地开了口:

    “放他走。”

    扶他下马的男人犹豫了片刻,但随即还是点了点头。

    他拔出腰间的剑,护着崔帏之后退了几步,随即朝不远处的人递了一个眼神。

    周遭的白莲教众人登时会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催泪烟雾弹,同时砸在地上引爆,原地登时腾起阵阵白烟,崔帏之的眼前登时一白,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正想开口,下一秒,就有左右两个人拉住了他的手臂,趁他不注意,直接使了轻功,将他带离了远处。

    “咳咳咳”

    崔帏之不慎吸入了大量的白色烟雾,呛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咳嗽,一边被人塞进了马车里。

    周遭传来此起彼伏的策马声,崔帏之还未坐稳,马车便已经动了起来,他差点从位置上摔滑到地上去,扑腾几下,才勉强伸手,扶住了车厢壁,维持了身体的平衡。

    “少主,我们现在带您离开这里。”

    车厢外有人声传来,混着颠簸的马蹄声:

    “周围全是大梁官府的伏兵,我们必须得加快速度,您千万别出来。”

    崔帏之:“”

    他没有说话,咳嗽几声,擦掉眼角留下来的眼泪,随即掀开车帘,在周围教众震惊的眼神中,环视了一圈四周。

    他们此时已经行至一处山谷之中,要离开京城,最快的方式就是从此处山谷中经过。

    但此处山谷的上方已经埋伏了大量大梁的官兵,只要从这里一过,就会被当即射杀。

    其实严格来说,梁帝应该在白莲教教众逃窜的各条重要路线都埋伏了官兵,他被邪教教徒威胁,此时已然气昏了头,于是下了大力气去整治,誓要挫一挫这个邪教的锐气。

    崔帏之仰起头,果然见余光处已经有密密麻麻的箭头伸出,悄然对准了带着他疾驰的白莲教教众。

    带他离开的白莲教教众只有六七十个人,而埋伏的官兵起码有一百人以上,加上敌在明我在暗,想要收拾这些邪教教徒,简直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崔帏之刚这么想着,耳边就敏感地听见了箭离弦的铮鸣声。

    下一秒,万箭齐发。

    雨点一般的箭从山谷上方飞来,崔帏之下意识一惊,赶紧钻进了车厢里。

    伴随着一阵兵荒马乱,“保护少主”的声音就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无数的箭矢透过马车的车厢扎进来,崔帏之左躲右闪,余光里全是不断从外面钻进来的闪着寒光的箭头,登时抱着脑袋蹲在车厢里痛苦不已,心想你们要杀就杀白莲教教主,老射我的马车干嘛!

    但很快,箭矢扎进血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混着车马的嘶鸣和人声的痛苦呻吟,有不少白莲教教徒被人射下马,然后又被受惊的马踩破了肚皮,倒在地上吐血。

    很快,马车的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那人脸和肩膀都已经受了伤,滴滴答答的血液从他衣服往下渗透,几乎染湿了大片胸膛,入目便是一片血红:

    “少主,周围的伏兵太多了,我先带你离开!”

    崔帏之还没说话,视线前方又射进来一支箭,直直地穿过他的脖颈,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呼救,就瞪大眼睛,脱力倒在了马车车厢里。

    崔帏之吓了一跳,赶紧侧身避开,随即咬了咬牙,钻出马车车厢。

    他环视了一圈,发现原本六七十人的白莲教教徒如今只剩下十几个了,而山谷上头,三皇子正穿着青黑色的衣服,周围全是官兵,而他拉弓引弦,用箭头对准了崔帏之。

    崔帏之:“”

    他没看错,三皇子用箭头对准了他!

    原来三皇子阳奉阴违,虽然奉命要将他解救回去,但实际上却根本没有想让崔帏之能活着回去!

    他只想借着这次的机会,直接将崔帏之射杀在山谷中,到时候回去复命时,便可以说崔帏之身份暴露,是在一片混乱中被白莲教教徒射杀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毒,太阴毒了。

    崔帏之站在马车前头,甚至能看清那支箭被射出时,三皇子梁儒卿的嘴角上挂着的淡笑,而他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崔帏之,似乎是再说——

    “去、死、吧。”

    下一秒,冰凉的箭头破开空气,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嗖的一声,直直地朝崔帏之射去。

    “保护少主!保护少主!”

    仅剩的十几人如同人墙一般,将崔帏之紧紧地围了起来,他们以身作护,拼死护着崔帏之逃出了山谷。

    但逃出山谷之后,原本的十几个人也只剩下了两人。

    “来不及了,他们追过来了!”

    其中一个人看着追过来的官兵,咬了咬牙,停下了骑马的动作:

    “长老,你带着少主先走,我殿后!”

    那名被换做长老的男人点了点头,随即策马,带着崔帏之离开。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胡乱闯进的道路竟然也有埋伏的官兵,他只能调转车头,最后在慌不择路之下,竟然被官兵逼上了悬崖之上。

    崔帏之站在车厢前面,看着那些“官兵”穿着的服制,在脑海中努力搜寻了一圈,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个服制,究竟是出自哪里。

    不像是御林军的服制

    难不成,是三皇子自己培养的私兵?!

    电光火石之间,崔帏之猛地抬起头,视线落在前方,但与此同时,前方不知从何处,又直直地射来一枚冷箭,正好射中崔帏之的马。

    那马被射中大腿,登时嘶鸣一声,随即脱力跪倒下去。

    崔帏之还未反应过来,便身形一晃,紧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马车在一阵惊恐声中翻下悬崖。

    崔帏之赶紧舍弃马车,伸手抓住悬崖边缘垂挂的藤蔓和枝条,身体急速的下落,掌心摩擦着树枝藤条,皮肤表面藤蔓的汁液也被浸透,和被扎破的血水混在一起,一点一点地顺着崔帏之的手腕往下躺。

    到最后,崔帏之双手死死地抓着藤蔓,身形挂在边缘,随着悬崖底下的风被吹的左摇右晃。

    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借着疼痛,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随即准备借着藤蔓的支撑,慢慢往崖顶往上爬。

    但没想到,那三皇子梁儒卿亲眼见他掉下悬崖,犹嫌不够,竟然让人在崖边对着崖底放箭。

    崔帏之一边要防着藤蔓不断,一边还要担心箭会射中他,左右躲闪不及,冷不丁便被一只箭射中了肩膀。

    淬了毒的箭头深深地扎进了皮肉,崔帏之登时疼的两眼一黑,双手直接脱力,掌心松开了藤蔓。

    他的身形像是缥缈的纸一般,直直地坠入了崖底,很快,他的一截衣角也被崖底汹涌且深不见底的黑雾所重重淹没,消失在原地。

    周遭夜风呼啸吹过,寂静无声,原地只剩下了一声冷笑,一双绣着金线的锦靴踩过杂草丛生的地面,逐渐远去,原地只剩下一匹死马滴滴答答流下的刺目暗红的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安静的仿佛从未在此处发生过一场暗杀,仿佛——

    从未有人来过。

    第33章 发狂 “公子公子?……

    “公子公子?”

    小侍从外推开门时, 入目只见身着白衣的乔云裳虔诚跪在佛像面前,素白的手掌和手腕上缠坠着长长的佛珠串,铺散在身后的衣角被风吹起阵阵的涟漪, 而摇曳的烛火在他的侧脸打下淡淡的阴影,眉心在昏黄的烛火下仿佛微微蹙起, 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小牧右手捧着一盏灯, 缓步走到乔云裳面前, 顺势跪在蒲团之上,用灯火给乔云裳驱寒:

    “公子,您在这里跪了一天了, 该歇息了。”

    “不用。”乔云裳缓缓睁开眼,仰起头,黯淡的瞳仁里倒映出佛像似喜似悲的模样:

    “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小牧看着乔云裳一副人在此地但心却跟着崔帏之一起去了的模样,不免担心道:

    “公子,他们此刻应该已经出城去了就算快马加鞭, 往返也得三日,万一中间又出点什么意外”

    他话还没有说完, 刚才看起来还算平静的乔云裳忽然变了神色, 猛地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小牧:

    “意外,什么意外?!”

    他忽然变的神经质起来, 抓着小牧的肩膀, 力气大到小牧差点就要失声痛呼起来:

    “他不会出意外, 他不可能出意外的,他武功那么高他不会出事,你知不知道?!”

    “是我失言了,求公子恕罪!”

    小牧疼的要哭, 手中的灯盏也脱力失手打翻在地,琉璃灯里的蜡烛咕噜噜滚了出去,火星四溅,但很快又被门外的夜风吹灭,烛心飘出淡淡的青白灰烟,顺着风往外飘,原本明亮的佛堂内很快又再度暗下来,显得乔云裳此刻的神情愈发阴冷发寒。

    他看着疼的眼泪都快出来的小侍,微微晃了一下神,片刻后,才缓缓收了脸上的狰狞。

    他慢慢松开指尖,再度转过头去,看着面前无悲无喜的佛像,片刻后双手合十,又再度俯身跪下去,重重磕头:

    “求菩萨保佑他能平安归来”

    他的声音发颤,带着浓浓的哭腔:“求求您只要您能让他平安回来,我吃什么样的苦都行”

    小牧捂着发痛的肩膀,陪着乔云裳跪在地上,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心疼乔云裳心疼哭了:

    “公子,夜里冷,早些回去休息吧。”

    乔云裳跪在地上,头抵着,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来。

    崔帏之这一去,就走了五日。

    这五日里乔云裳茶饭不思,甚至都不睡觉,人肉眼可见的憔悴下去,等姜乞儿再度见到他时,乔云裳已经整整瘦了一大圈了。

    姜乞儿:“”

    他喝茶的动作一顿,看了乔云裳一眼,随机吩咐左右侍女道:

    “让小厨房做一碟人参枣泥山药糕上来,再上一盏碧螺春。”

    “是。”侍女听令下去。

    “怎么几天不见,瘦成这样了。”

    姜乞儿皱着眉,不赞同地看着乔云裳:

    “也不好好照顾自己。”

    乔云裳被小侍扶着坐下,没有开口说话。

    温热的人参枣泥山药糕被端了上来,姜乞儿亲自端着那碟子人参枣泥山药糕,走到乔云裳面前放下,顺势坐下:

    “吃一点。”

    乔云裳摇了摇头:“不饿吃不下。”

    “瘦成什么样了还说不饿。”

    这里没有外男,姜乞儿便自作主张,伸手摘下乔云裳脸上的面纱,随即用银筷子夹了一只人参枣糕,递到乔云裳嘴边:

    “吃一口,不然等崔帏之回来看见你这样,是要心疼你的。”

    乔云裳闻言迟疑片刻,架不住姜乞儿的半逼半诱,还是凑过去,咬了半口枣糕。

    见乔云裳终于愿意进食了,姜乞儿微微松了一口气,缓缓放下心来。

    他盯着乔云裳一连吃了三个枣糕,又喝了半盏茶,才低下头,指尖拿起茶盏,手腕换上的白月光玉镯和金镯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虽然还未曾出嫁,但已经梳起了已婚发髻,头顶正中戴着九尾凤凰衔珠钗,双侧黄金流苏金步摇晃动垂肩,额心环过正红色的红宝石额饰,而他身着淡金黄色的宫服,显然已经是一副准太子妃的做派了。

    “我听说,你下个月就要大婚了。”

    乔云裳见状,打起精神道:

    “大婚的婚服选好了吗?”

    “我哪有什么话语权,左不过是皇后挑选,然后送到姜府来罢了。”姜乞儿抬起头,对着乔云裳笑,只不过这笑容里透着淡淡的苦涩:

    “我那些个庶兄们都高兴疯了,以为我嫁进东宫,他们日后在官场上就能平步青云了若大一个姜府,谁真的在意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乔云裳看了一眼姜乞儿,片刻后方道:

    “太子不好吗?”

    姜乞儿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窗外,金色的阳光在他侧脸上打下淡淡的颜色,一瞬间,连他洁白皮肤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许久,姜乞儿才低声道:

    “好啊当太子妃,是多少双儿的梦想。曾几何时,我也曾经畅想过,若能嫁给尊贵的太子殿下,是多风光、多扬眉吐气的事情。”

    “可现在我却不那么想了。”姜乞儿垂下头,饮了一口茶,垂眸看着茶盏里沉浮的茶叶,就像是他的命运一样,向来不受自己控制:

    “我突然觉得,即便夫君一时郁郁不得志,但若是夫妻一体,两心相同,互相扶持,那么总有一天,能过上好日子,细细想来,那倒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他喝下一口茶,随即看向乔云裳,笑道:

    “只可惜我是没有这样子的福气了。”

    乔云裳不知道该怎么说,沉默片刻,也低下头,饮了一杯茶。

    两人正默然对饮之时,忽然听见下人来禀,说是帝姬来了。

    乔云裳和姜乞儿闻言同时抬起头来,互相对视一眼,随即双双起身,走到门外,迎接梁玉卿。

    梁玉卿尚且还不能体会两位双儿心中的苦楚,兴冲冲地提裙走了进来,一见姜乞儿,就握住了他的手,高高兴兴道:

    “皇嫂,我又来找你玩了!”

    他对好朋友变成自己皇嫂这件事没有丝毫的不高兴,反而还挺开心的,接受良好,转头看见乔云裳,又道:

    “纯瑛,你也在啊!”

    乔云裳被封为了纯瑛郡主,而梁玉卿平日里又重礼节,于是只呼他纯瑛,以示尊重:

    “今日阳光不错,御花园内花开的正盛,不如我们一起进宫赏花好了。”

    要是换做往日,姜乞儿和乔云裳是没有随意进宫的资格的,但现在他们一个是准太子妃,一个是纯瑛郡主,可以自由出入宫内。

    乔云裳本来不想去,但架不住梁玉卿的热情,到底还是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宫墙很高,红砖绿瓦,再一次进入皇宫内,又有了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乔云裳掀开车帘,往外看,迎面就见梁凤卿和梁儒卿迎面走来,下意识想要打招呼,片刻后又想到什么,转过头来,看着姜乞儿。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放下车帘,坐回了原处,如实禀告道:

    “帝姬,太子和三皇子在外面。”

    “啊,太子哥哥和三皇兄都在啊。”梁玉卿闻言诧异地抬头,嘀咕道: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好到能在一起走了?”

    乔云裳:“”

    他识趣地没有说话,而另一边,梁玉卿已经掀开车帘,下了马,迎面行礼道:

    “太子哥哥三皇兄。”

    “玉卿?”梁凤卿看着梁玉卿,原本冷凝的神情一瞬间放松下来,眼神也开始变的柔和:

    “你不好好呆在帝姬府,进宫来做什么?想母后了?”

    “不是,带着皇嫂和纯瑛进来看看花儿。”

    梁玉卿好奇地看着急匆匆的梁凤卿:

    “太子哥哥这是刚从哪里出来?怎的神情如此焦急?”

    “刚见过父皇,从御书房出来,”梁凤卿闻言,不着痕迹地往正在下马车的姜乞儿和乔云裳,很快又收回视线,眼神重新变的冰冷起来:

    “有一点事情,需要去解决。”

    “什么事?”梁玉卿还想再问,而另一边,姜乞儿和乔云裳已经走过来,福身行礼:

    “太子殿下,三皇子。”

    “皇嫂来了。”三皇子见乔云裳,便忍不住笑,嘴上却道:

    “还未恭喜皇兄得此美人,等到大婚当天,臣弟一定备上一副厚礼,恭贺皇兄新婚。”

    “”

    太子闻言,脸色忽然变的更差起来。

    他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姜乞儿,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被这个不声不响但心机颇深的姜乞儿算计了,于是看着姜乞儿的神情愈发不爽起来,许久,只沉沉冷冷地说了一句:

    “还未嫁进东宫就做已婚髻,还穿的这样夺目耀眼的,成什么样子,一点都没有太子妃该有的端庄。”

    姜乞儿:“”

    他想要解释这是皇后娘娘吩咐他这样穿戴的,但话还没说完,梁凤卿就像是厌极了他,直接将头转了过去,看向梁玉卿,说话的声音是对他截然不同的温和:

    “皇兄还有些事情要处,你自己去玩,累了就去找母后坐一坐,别玩起来就不知白天黑夜,白白糟蹋了身子。”

    “知道啦,皇兄。”梁玉卿点头:

    “那我带着皇嫂和纯瑛去御花园了。”

    姜乞儿:“”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恍惚片刻,就被梁玉卿拉走了。

    临走之前,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梁凤卿,见梁凤卿一直将眼神落在梁玉卿的背影上,丝毫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眼神微闪,黯然垂下头去。

    晚间又逗留了一阵,被皇后留在宫中用了晚餐,坐了坐,等到差不多夜幕降临,三人才起身告辞。

    夜晚的皇宫也十分安静,三人为了消食,慢慢地往外走,梁玉卿仰头看着头顶的星子,低声感慨道:

    “其实有时候我还是觉得宫外好,自由,宫内规矩太多了,一举一动都仿佛被人盯着一样。”

    乔云裳道:

    “宫外有宫外的好处,宫内也有宫内的好处,其实真的生活起来,都没有什么区别,关键是在于心境罢了。”

    梁玉卿转过头来,正想说话,但当三人转过墙角之时,一个黑影却忽然窜了出来,差点要将梁玉卿撞到。

    周围的侍从纷纷上前护卫,乔云裳反应过来后,也上前一步,挡在了梁玉卿的面前,一边的姜乞儿也呵斥道:

    “何人敢在宫内疾行,冲撞帝姬!”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被姜乞儿呵斥的人吓的面如土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磕头道:

    “奴婢只是方才在太医院附近看到了一个会发出怪叫的黑影,只觉吓人,所以一路跑来,慌不择路,以至于冲撞了帝姬,绝对不是有意冒犯的!”

    “黑影?”梁玉卿皱眉:“是黑影但又不是鬼,何至于吓成这样?”

    那人抖着双腿跪地,嘴里只不断说着“殿下饶命”,梁玉卿耳朵里听的烦躁,于是便挥手让侍从把人带下去,别扰了他们一行人的清净。

    不过他却对这人口中的黑影起了些许好奇心,誓要弄清是何人敢在宫墙内装神弄鬼。

    “皇嫂,纯瑛,你们先回去吧,我去太医院周围看看,看看那个奴婢口中所说的会怪叫的黑影是什么。”

    “这”乔云裳和姜乞儿对视片刻,都从彼此的心底看出了不放心:

    “我们陪你一起吧。”

    “哎呀,没事的。”梁玉卿知道两位好友都担心自己:

    “有那么多侍从在呢。”

    “你冒冒失失的,我怕那么多侍从都看不住你。”姜乞儿道:

    “我和云裳随你一同前去吧。”

    “好吧,多谢皇嫂,多谢纯瑛。”梁玉卿亲亲热热地左右挽起两位好友的手,随即朝太医院走去。

    往常若是宫内无人传召,太医院内向来是安安静静的,但今日不知是为何,周围却围了一大堆御林军,各个如临大敌,四处搜寻着什么。

    梁玉卿见状,缓步上前,对着为首的御林军统领道:

    “你们在找什么?”

    “呃,参见帝姬。”那御林军统领拱手行礼,正要回话,余光却看见乔云裳站在他身后,想说的话一时间卡住,

    “呃,臣,臣在”

    见状,梁玉卿轻轻蹙起了眉,不满道:

    “本宫问你话呢,怎的吞吞吐吐的?小心本宫告到父皇那儿去,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帝姬,臣”御林军统领心中叫苦不迭,还没想好怎么回话,一旁忽然一道声音强势地横插进来,惊呼道:

    “大统领,找到人了!找到人了!”

    御林军统领闻言,猛地转过头去,只见两个御林军抓着乔满,连拖带拽地走上前来:

    “找到乔大人了!”

    御林军统领:“”

    梁玉卿:“”

    姜乞儿:“”

    乔云裳:“”

    看着那个被两个御林军抓着的白发苍苍、佝偻着腰的白发老人,谁也不敢相信这就是之前年过半百依旧意气风发的太子太傅,尤其是乔云裳,当场傻眼了。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脸上几乎血色尽退,颤抖着苍白的唇,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嗓子里一点一点地挤出一个字:

    “爹?”

    他话音刚落,方才还垂着头的乔满忽然抬起了头来。

    他原本漆黑的瞳仁缩小,此时只有寻常人的一半大,显的眼白尤其多,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扭曲且阴森可怖起来。

    看着乔满此刻头发披散的憔悴模样,乔云裳顾不得问乔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猛地上前几步,想要顺势扶他,但才刚靠近乔满,原本还安静着的乔满却忽然浑身颤抖起来。

    “不好,他又要发狂了!郡主你小心,别被他——!”

    御林军统领还未喊出剩下那半截话,乔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开两个御林军,随即猛地扑上前,脸上的皱纹颤抖狰狞,颇有些穷凶极恶的模样,直直地朝乔云裳扑去。

    乔云裳见状愣在原地,乔满顺势将他按倒在地,随即用干枯的双手恶狠狠地掐着乔云裳的脖子,乔云裳当即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后脑勺撞在坚硬的地面,当即摔得两眼发黑。

    如同铁钳一般的双手在乔云裳的脖子上不断收紧,几乎带着明显的狠意,不断地抽干着乔云裳肺部的空气,乔云裳在那一瞬间几乎要呼吸不上来。

    头像是要被人活活敲裂一般作疼,腹部也顺势绞痛起来,乔云裳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死死地皱起眉,牙齿咬着唇,几乎要尝到自己的血腥味,浓重又带着咸腥。

    等到几个御林军蜂拥而上,将乔满制住,乔云裳才终于从濒死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被姜乞儿扶起,抱在怀里。

    “咳咳咳”

    看着乔云裳散乱的鬓发,姜乞儿心疼的抚摸着他凌乱的青丝,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乔云裳的背:

    “没事吧?没事吧云裳?”

    “”乔云裳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蜷缩起来,掌心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直愣愣地看着方才那个似乎要将他活活掐死的人,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他才白着脸,看着双眼发冷、满脸写着凶狠的乔满,许久许久,才似失了神一般,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爹爹为什么?”

    他肩膀颤抖,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您是不认得我了吗?”

    第34章 下落 许是太医院这边聚集了太多的……

    许是太医院这边聚集了太多的人, 闹出的动静太大,很快就惊动了太子和三皇子。

    太子赶到之时,乔云裳已经被姜乞儿扶起来了。

    姜乞儿给乔云裳披上了披风, 尽力将他脖颈处的伤痕遮挡起来,免得他在人前显地狼狈。

    余光里见太子走过来, 正想喊他, 可话还未完全说出口, 太子已经和他擦肩而过,径直走到梁玉卿身边,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

    “玉卿, 你没事吧?!”

    姜乞儿:“”

    “没事,太子哥哥,我好得很。”梁玉卿一脸莫名地看着梁凤卿:

    “皇兄,我身边这么多侍卫,当然是没有事的你为何不先问问皇嫂有没有事, 明明是他离乔大人最近。”

    梁凤卿:“”

    他被梁玉卿一提醒,身形微微僵直, 片刻后才想起来转头看姜乞儿。

    姜乞儿已经垂下了头, 还未等梁凤卿问,他便主动道:“回殿下,妾无事。”

    “没事就好, 没事就行。”梁凤卿一看见姜乞儿就浑身不自在, 敷衍道。

    姜乞儿:“”

    他没有说话, 而被他扶着的乔云裳却在恍然间开了口:“太子殿下”

    乔云裳顾不上自己凌乱的鬓发,只是紧紧盯着梁凤卿,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试图从他的神情离看出他父亲乔满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原因和真相, 抖着嗓音道:

    “我父亲既然早就回到了京城为什么不派人将消息传回乔府?他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有崔帏之在哪里?他回来了吗?!”

    “”太子看着一声急过一声、脸色惨白的乔云裳,欲言又止,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环视了四周,意有所指道:

    “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说:“待我去回禀父皇,明日一早,再和你说清楚吧。”

    乔云裳想现在就知道真相,但看着太子这副隐晦的模样,只能强忍眼泪和心中的情绪,点了点头,强打精神道:

    “那我明日一早便来东宫拜访您,烦请您将真相全都告知于我。”

    太子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真的答应了,还是急于想要应付乔云裳。

    他转过身,令人把乔满重新带入太医院。

    乔云裳站在原地,眼看着几个御林军把乔满都带走,心中愈发惴惴不安,几欲要站立不住,要不是姜乞儿站在他身边扶着他,他几乎要瘫倒在地。

    父亲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回来了那崔帏之呢?他从白莲教里逃出来了吗?他现在究竟如何了?

    乔云裳腹中有一肚子话想要问,但看着梁凤卿离去的背影,又惨然将想要问的话咽进了肚子里,手腕都不受控制地发抖。

    “先回去吧。”姜乞儿见状开了口,轻轻将掌心放在了乔云裳的手背上,安抚性地捏了捏:

    “没事的,我陪着你。”

    “”乔云裳转头看着姜乞儿,片刻后白着脸点了点头。

    深夜。

    梁玉卿已经回了帝姬府,姜乞儿给家中送了信,夜晚在纯瑛郡主府歇下。

    房内,两人一同换下衣裙,卸了妆饰,上床歇息。

    纵然身边有姜乞儿陪着,但乔云裳仍旧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始终惴惴不安,一会儿担心乔满,一会儿又想着崔帏之。

    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又做了噩梦,梦里崔帏之坠下了悬崖,摔了个血肉模糊,不仅四肢断裂,甚至连人脸都看不清了。

    乔云裳从梦中猛地惊醒,心脏急促地跳动着,几乎要撞破胸膛,一时只觉浑身发烫,血液一股脑涌向头顶,他坐起时,竟然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他起身的动静惊醒了一旁的姜乞儿。

    自从和太子的那晚之后,姜乞儿便开始接连不断地做噩梦,睡眠也很浅,很容易就醒了。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里时乔云裳抱着膝盖的侧影,眼皮轻轻颤了颤。

    “”他慢慢坐了起来,借着月色,看着乔云裳,随即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乔云裳的肩膀。

    乔云裳转过身,看着姜乞儿,片刻后,将脸埋进了姜乞儿的脖颈。

    “乞儿”滚烫的眼泪很快就沾湿了姜乞儿的衣领,他微微一怔,只听乔云裳的哭腔在黑夜里被压抑的及近于无:

    “我好想他我好怕他出事”

    姜乞儿:“”

    他顿了顿,听着乔云裳隐忍的哽咽,片刻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不会出事的,他”

    他正想说崔帏之武功这么高,应该会没事,但话还未说出口,却忽然觉得一阵恶心。

    他顾不上安慰乔云裳,扑到床边,掀开床帏,开始剧烈呕吐起来,直到胸膛剧烈起伏,连嗓子也因为剧烈的收缩开始变的干涩起来,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他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却只觉一阵酸水在喉咙口堵着,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难受的不行。

    “你怎么了?”乔云裳红着眼圈,让小侍点起灯,借着烛火看着姜乞儿:

    “怎么会突然想吐?”

    “许是吃错东西了吧。”姜乞儿也不太清楚,鬓边的头发散下来,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乔云裳正想说话,忽然也觉得一阵恶心,忍不住也下了床,趴在盂内吐了一阵,被人扶着躺下时,还觉得腹中隐隐作痛:

    “肚子疼。”

    乔云裳捂着腹部,脸色奇差:

    “可能是真的吃错东西了。”

    姜乞儿也有点不适,但还没到肚子疼的地步,只觉月末是宫内的饮食相比于姜府过于油腻了,他和乔云裳都吃不惯,于是便也点头:

    “约莫是吧。”

    两人身体都不太舒服,便没有了夜谈的心情,草草睡下。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又是先后各吐了一回,面色煞白。

    “要不传郎中来看看吧。”

    小牧端着盆盂,看着不断干呕的乔云裳:

    “公子看起来脸色好差。”

    “没事,”乔云裳用帕子擦了擦唇,声音细若游丝:

    “回来再说吧。”

    他现在没有心情管自己的身体,只急着要去东宫,替乔满和崔帏之要一个说法。

    于是,还未等用过早饭,他便和姜乞儿一道,急匆匆地来到了东宫。

    那太子也不知道是没有想好说辞还是别的什么,足足在殿内呆了一个时辰还未出来,乔云裳和姜乞儿等到日上三竿,太子才姗姗来迟。

    “殿下。”乔云裳见状,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起身行礼。

    “免礼,坐吧。”梁凤卿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必多礼,随即坐到主位上,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

    “殿下”乔云裳欲言又止:“我父亲他”

    “乔大人被白莲教众人喂了无心蛊毒,虽然解救及时,中毒不深,尚未致死,但此刻已然神志不清了。”

    梁凤卿一句话就让乔云裳彻底定坐在原地,没了声息:“如今他不仅认不出你,甚至也认不出陛下了。”

    乔云裳:“”

    他只觉嗓子里像是堵了些什么,心也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许久,才涩声开了口,眼泪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白莲教本就是邪教,如果无法使用精神洗脑控制,就会强制给人喂无心蛊,让人失去神智,最后中蛊毒之人,只听从母蛊拥有者之命。”

    梁凤卿叹息道:“进入白莲教的白姓基本都会被强行围下无心蛊,得不到母蛊安抚变会发狂失去记忆和神智,甚至杀害家人对抗朝廷官员,这就是白莲教极难剿灭的原因。”

    “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开蛊毒吗?”乔云裳颤声道:“难道就让父亲一辈子这样”

    “太医院众人还在想办法。”梁凤卿凝眉道:

    “可是这蛊虫被种在了心上,如果强行拔除,恐伤心脉,危及生命。”

    乔云裳瞬间哑了。

    如果不救治乔满,只是将他看管起来,乔满最多是神志不清,但不致命;但如果强行拔出蛊毒,乔满十有八九会死。

    乔云裳:“”

    他垂下眼睛,默默流泪,片刻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缓缓抬起眼睛,含着泪水的瞳仁水汪汪的,就算是不重色欲的梁凤卿,也不免心软:

    “那那崔帏之呢?他回来了吗?”

    “这”听见乔云裳问崔帏之的下落,梁凤卿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虽然他确实是不喜欢崔帏之,但对乔云裳并无恶意,也知道乔云裳虽然未曾婚配,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他是崔帏之的未婚妻,所以他问这个问题,也不算太唐突。

    可

    在太子犹豫的功夫,乔云裳已经有些急了。

    他顾不上形象,直接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随即跪下,重重磕头,嗓音里已经带上了浓重沙哑的哭腔,仿佛下一秒就要痛苦失声:

    “殿下求您告诉我关于崔帏之的下落!”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梁凤卿见状,俯身下去将他扶起来。

    看着乔云裳通红的眼圈,梁凤卿心有不忍,但几经思量,还是低声道:

    “据三皇弟说,因为崔帏之的身份暴露,加上白莲教和护卫队的人起了冲突,所以在混乱之中,崔帏之已经掉下悬崖,目前失去踪迹,生死不知了。”

    乔云裳:“”

    他在那一瞬间,只觉耳边一鸣,仿佛有一根名为智的弦猝然绷断,嗡嗡作响。

    掉下悬崖

    生死不知

    这几个字仿佛死神的低语,令乔云裳浑身僵硬,在刹那间便手脚冰凉,嗓子发紧。

    这怎么可能

    心脏骤缩,如同被利剑刺入,用力旋转捅进,眼前痛地阵阵发黑,几乎是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清,乔云裳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嗓子遽然涌起一阵腥甜,大口大口的血液涌出唇角,最后他再也支撑不住恍惚的神智,摇晃地向后倒去。

    智沉入了万丈深渊,黑沉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乔云裳紧紧包围,连呼吸都仿佛被堵住,只剩心跳的本能震颤着耳膜,但最终也敌不过剧烈的心痛,以至于不甘地沉沉闭上眼睛,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35章 殉情 冷,彻骨的寒冷。 ……

    冷, 彻骨的寒冷。

    身体像是被泡在一汪冰泉里,冷的每一处的皮肤和骨髓都散发着凉意,腹部坠坠的疼, 不到片刻便如同生吞了刀片那般切割着五脏六腑,腰腹的肌肉开始剧烈地绞痛起来, 乔云裳如同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 在昏沉忍不住用力抱紧自己的双臂, 似婴儿般双腿缩起,使劲儿蜷缩自己的身体,像是要保护什么一般。

    恍然间, 似乎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的腿心往下,落在地上时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乔云裳在迷蒙中似乎是感受到什么,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即是一片荒凉的丛林,冰凉的夜风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吹拂起他的裙摆。

    四周寂寥无人,只有点点的白色烟雾从不远处飘散开来, 如同女鬼的衣摆, 诡异地飘荡进神不可见的森林深处,融入风中时发出刺耳的呼呼的声响,几乎要迷了乔云裳的眼睛。

    他赤脚站在原地, 正抽搐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时, 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在叫他:

    “娘子。”

    “!”

    这两个字如同一剂清心药, 乔云裳登时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猛地转过头。

    入目即是日思夜想的少年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笑起来时灿金色的温暖眼珠微微眯起,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墨色的高马尾发被风吹落几缕散在肩膀上,还是旧时春日下的飒飒模样,如同一棵挺拔的白杨。

    “娘子。”崔帏之看着乔云裳,轻声道:“我好想你。”

    “崔”乔云裳想要叫他的名字,可话刚出口,他便不自觉哽住,视线内很快就被温热的泪水浸染,周围的一切景色都变的模糊起来。

    他踉踉跄跄地往前小跑几步,还被裙摆绊了一下,但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后,仍旧不管不顾地伸出手,迫切地揽住了崔帏之的腰,将脸埋在熟悉的胸膛上,抽泣道:

    “崔帏之”

    他刚想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可话还未说出口,忽然间怀中一空,他失去支撑,差点摔倒在地。

    稳住身形之后,他环顾四周,周围已经没有了崔帏之的身影。

    他急得拨开将要齐人高的杂草追了出去,一边追一边喊:“崔帏之崔帏之!”

    周围安安静静空空荡荡,唯有夜风呜咽,乔云裳像是个无头苍蝇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粗粝的石子滚过他的脚掌,脚尖被磨破,鲜血染脏了洁白的裙摆。

    就在乔云裳四处搜寻,却怎么也找不见崔帏之的身影,即将要绝望的时候,不远处的崖边,视线的尽头,却再度出现了那个挺拔熟悉的背影。

    夜风席卷过崔帏之的衣摆,他一点一点地靠近悬崖边缘,脚下滚过碎石几颗,咕噜噜滚进下方无尽的深渊,他暗色的衣服几乎要融入悬崖之下的黑雾里,仿佛眨眼之间就会掉下去,彻底消失不见。

    “崔帏之!”乔云裳见状,心都快要提起来,几乎是想也不想,提起裙摆就跑了过去:

    “不要——!”

    他话音还未落,崔帏之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悬崖边,等乔云裳跑到悬崖边的时候,只能看见崔帏之往下坠的模样。

    “崔”

    乔云裳一口气差点没有提上来。

    冰凉的风顺着手腕疯狂地灌进袖口里,这一刻,心比身体还要冷,身上的血液几乎都要凝结冰冻,乔云裳大脑一片空白,等到反应过来什么的时候,他已经跟着崔帏之跳了下去。

    身体很快就被四面八方涌过来的黑雾包围,心脏在急速的坠落中疯狂收缩鼓动,连耳膜处也因为风的灌入而发疼,失重的感觉逐渐传来,乔云裳只觉头晕目眩,有了想要呕吐的冲动。

    “崔帏之崔帏之”

    在绝望间,乔云裳伸出手,想要抓住崔帏之的衣摆,却只摸到了一阵不可捉摸的风。

    心脏疼的好像被一把冰凉的钢刀插入,刺激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在剧烈的心痛中,乔云裳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蜷缩起身体,视线内模糊片刻,很快就出现了合欢花的床帏式样。

    这是郡主府。

    他额头冷汗涔涔,做了噩梦的他身体虚软,头晕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吐出来,挣扎着坐起想要下床的时候,差点因为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他伸出手,艰难地扶稳床边缘,强撑着坐了起来。

    身上的衣服都被换过了,夜色四合,窗外漆黑一片,不远处的烛火摇晃,姜乞儿趴在桌上,神情疲惫,似乎是睡着了,周围安安静静的,小侍们也都睡着了。

    乔云裳如同被夺了精气神,一张清丽的脸颊惨白不已,游魂一般,恍恍惚惚走到外间,片刻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抬起头,看了一眼房梁。

    崔帏之掉下悬崖,算起来已经失踪了七日,多半凶多吉少,再无回来的可能。

    联想到那天自己逼他发誓,崔帏之还说,如果他违背誓言,就让他从今往后再也看不见自己,本以为只是让他安心的信口胡说,没有想到一语成谶,两人自此天人永隔,再也见不到彼此了。

    想到这里,心痛的感觉又再度传来,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甚,痛到乔云裳几乎要无法呼吸,每呼吸一次,就感觉肺部被刀片反复切割,连呼出的空气都带着血腥的味道。

    他缓步走到衣柜边,慢慢打开,随即从衣服底下,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白绫。

    视线落在衣柜里,脑海中又不由得记起崔帏之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因为怕被人发现,慌忙间还躲进了衣柜里。

    想起自己当初失手夹了他一下,对方不仅没有生气,还乖乖地蹲在衣柜里傻笑的模样,乔云裳又是想笑,片刻后又忍不住垂头哭起来。

    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汇聚到下巴处滴落,一点一点地沾湿了白绫,在上面印下深色的水痕。

    脚步掉转,缓慢地来到房梁底下,白色的绫带飘飞,穿过房梁,乔云裳站在了椅子上,仰头看着白绫垂下,随即伸出手,用力将白绫打成结,随即闭上眼,用力踢开了凳子。

    哐当——

    呼——

    窗户没有关紧,外面灌进一阵夜风进来,冰凉如水,淌过姜乞儿的周身,姜乞儿在睡梦中忽然察觉到一阵寒冷,身体忍不住瑟缩片刻,随即缓缓睁开了眼。

    他直起身,揉了揉眼睛,还未朝床上看去,余光却见空着的床和打开的衣柜,登时身体一僵。

    尚且还在迷蒙的大脑像是被强行灌了清心剂,他猛地清醒过来,不顾自己怀有身孕,踉跄着冲向床边,看着空掉的床铺,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片刻后失声大喊:

    “云翠、灵珠!”

    “公子,怎么了?”

    外间睡着的小侍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公子有什么吩咐?”

    “快,快起来找找小乔!”姜乞儿慌的手腕都在抖,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睡着,就差打自己一巴掌保持清醒了:“快去!”

    言罢,他不顾形象地跑出内间,还未出门,眼前就出现了一双晃荡的双腿,吓的他心脏差点要蹦出胸膛,双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啊——”

    他的惊叫声引来了门外的小侍,门外登时有人破门而入,

    “公子,你怎么了!”

    姜乞儿身体抖如筛糠,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着悬挂于房梁之上的乔云裳,强行掩下心中的恐惧,指着乔云裳道:“快快找人把纯瑛救下来!”

    众人闻言,赶紧七手八脚地把悬梁自尽的乔云裳救了下来。

    姜乞儿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乔云裳,抖着手解开他脖颈处的白绫,指尖用力掐他的人中,慌的眼泪直流,转头直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快去找郎中!”

    “是!”

    众人赶紧听令前去,姜乞儿掐了掐面色惨白的乔云裳的人中,随即慌张地拍了拍他的脸,哭道:

    “小乔纯瑛!”

    “”

    乔云裳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面色白的像纸,安静的像是已经没有了呼吸。

    姜乞儿见状登时崩溃不已,脱力坐在地上,垂头抱着乔云裳的脖颈,失声痛哭。

    “咳咳咳”

    忽然间,一阵微弱的咳嗽声从他耳边传了过来,紧接着,怀中的躯体也微微颤抖,带着些许温热。

    姜乞儿浑身一颤,猛地从乔云裳的脖颈中抬起头,泪眼朦胧间,见昏迷的乔云裳缓缓睁开了眼睛,白着脸轻轻咳嗽着:

    “咳咳咳”

    “小乔!”姜乞儿脸上还挂着泪,但眼睛里却是惊喜的,又哭又笑道:

    “你没事!”

    “”乔云裳半躺在他怀里,用力咳嗽几下,闻言缓缓转动着眼珠,很快就有晶莹的眼泪从他眼角落了下来。

    他漠然看着姜乞儿,片刻后闭了闭眼,气若游丝:

    “为什么要救我”

    “什么?”姜乞儿一愣。

    “为什么要救我”乔云裳缓缓坐起来,用力攥紧拳头,推开扶着他的姜乞儿,一边咳嗽着一边站了起来,踉跄着扶着墙,摇着头往后退:“为什么要救我”

    “小乔,你听我说,你不能死。”

    姜乞儿扑上前,抓住乔云裳的手,急切道:

    “你不能死”

    “我已和崔帏之有了夫妻之实,他既然掉下悬崖去了,那我就是他的未亡人,必是要跟着他一起走的。”

    乔云裳看着姜乞儿,垂眸道:

    “乞儿,你知道吗,我梦见他了他肯定是想我陪着他走的,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独自上黄泉路”

    言罢,他含泪推开姜乞儿,转头毫不犹豫地向墙边撞去。

    姜乞儿急了,用力从后面抱住乔云裳的腰,死命拉住挣扎的乔云裳。

    但乔云裳死意已决,用力挣开姜乞儿,头正要撞上墙面,惊的姜乞儿脱口而出一句:

    “小乔,你要是死了,是想让崔帏之绝后吗!”

    “”乔云裳闻言动作一顿,身后的云翠和灵珠登时会意,扑过去,拽着乔云裳的两只手,往后退。

    乔云裳被拽的失了力气,顺势跌坐在地上,白着脸,仰头看着姜乞儿:

    “你什么意思?”

    姜乞儿用力喘了一口气,随即屏退众人,等到门从外面被关上,姜乞儿才缓步走到乔云裳身边,在他面前蹲下。

    他看着乔云裳含泪的眼圈,颤抖着伸出手,替乔云裳拂去他眼角的泪水,低声道:

    “小乔,”

    他顿了顿,随即将嗓音压到最低,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

    “你有孕了。”

    “”这一句话仿佛晴天霹雳,在乔云裳的脑海里闪过,他登时大脑一空,什么也想不到了,只能傻坐在地上,视线尽头只有姜乞儿张张合合的唇:

    “已经有一个月了。”

    “”乔云裳呆呆地看着姜乞儿,片刻后,才勉力张了张嘴,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甚至完全是哑的:

    “一个月了?”

    “嗯。”姜乞儿问:

    “你告诉我,孩子到底是不是崔帏之的?”

    “当然!当然是他的!”乔云裳登时激动起来,一手抓着姜乞儿的手,一手抚摸上自己的腹部,又是哭又是笑:

    “怎么会怎么会一次就”

    “既然孩子是崔帏之的,你就不要想着寻死。”姜乞儿扶着他站起来,到榻上坐下,拉着他的手道:

    “他掉下悬崖,十有八九是遭遇不测若你没有孩子,你想殉情,我不拦着你,但是你肚子里还有崔帏之的孩子,是崔家唯一的血脉和后人,日后若是个男孩,是要继承忠勇侯爵位和兵符之人,所以你千万不能寻死,知道吗?”

    他说:“你要是死了,崔家可就真的绝后了。”

    “”乔云裳闻言,缓缓垂下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孩子才一月份,并不显怀,但一想到自己的肚子里正在孕育一个属于崔帏之的孩子,孕育着一个属于他和崔帏之两个人共同的血脉结晶,乔云裳的心中就情不自禁地涌起无限的柔情和无尽的勇气来。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腹部,许久,才哑着声开了口,但这一次,声音比之前都要坚定,也让姜乞儿瞬间放下心来:“好我不寻死。”

    他抬起头,看向姜乞儿,眼神里闪动着光:

    “这是崔帏之留给我的孩子,是崔家最后的血脉所以,就算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就算我的命也搭进去,我也要护好这个孩子,也要把他生下来。”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抓住了姜乞儿的手,急切道:

    “乞儿你要帮我”

    他哽咽道:“那些人施计设局杀了崔帏之,就是想夺取兵权,但他们绝对料想不到崔帏之还有个孩子这个孩子是崔家唯一嫡系的血脉,是日后侯爵之位和兵符的继承人,一旦被人发现,绝对逃不过必死的命运但我必须把他生下来,所以你一定要帮我!”

    乔云裳乞求地看着姜乞儿:

    “你帮帮帮我好不好,乞儿?”

    姜乞儿:“”

    第36章 暴露 要帮他吗? ……

    要帮他吗?

    姜乞儿就算再笨, 也知道崔帏之一失踪,此刻的崔家便宛若群狼环伺,而一旦和崔家扯上关系, 就算不死,也会脱层皮。

    这个认知, 不免让姜乞儿有些犹豫了。

    见姜乞儿垂着眸不说话, 乔云裳不免有些急了。

    他现在不确定有多少人知道他怀孕的事情所以就算姜乞儿不能帮他的忙, 也绝对不能让姜乞儿与他为敌,不然不仅腹中的孩儿保不住,连他自己也会折进去。

    崔帏之是被大梁皇室害死的, 是被那高高在上的无情的帝王害死的,这一点乔云裳永生永世不会忘。

    但是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想要替夫复仇实在太难了,所以他一定要把还孩子健康地生下来,等到时机成熟地时候再让孩子回崔家,认祖归宗。

    梁帝活不了几年了, 他能等,就算报不了仇, 只是熬, 他也要把梁帝熬死,直至亲眼看着这个杀夫仇人死去。

    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乔云裳不能对姜乞儿说, 尤其姜乞儿现在的身份还是准太子妃。

    他必须隐忍, 必须蛰伏, 也必须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把孩子培养成才,最好能让孩子顺利继承他亲生父亲的世子之位,最后用两支军队推翻梁皇室然后亲手杀了梁帝。

    崔明殊是忠臣, 能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死去而无动于衷,可他乔云裳不是忠臣。

    他的父亲疯了,丈夫死了,他真的好恨,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梁帝剥皮饮血聃肉,恨不得让王朝覆灭,让全部皇室中人都给崔帏之陪葬。

    他现在必须借助姜乞儿的力量,凭他一个人,是难以瞒天过海生下孩子的。

    思及此,乔云裳缓缓垂下眼,敛下双瞳里的杀意,随即缓缓跪在犹豫的姜乞儿面前,俯身下拜,做足了卑微的身段:

    “求太子妃赐我腹中孩儿一条生路!”

    姜乞儿见状,不由得慌了。

    乔云裳是他多年的好友,就算当时因为争风吃醋一时意气冲动,但冷静下来后,他也当然希望他能过得好。

    想到这里,姜乞儿忍不住咬了咬牙,俯下身将乔云裳扶起来,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看着乔云裳狼狈的模样,姜乞儿终是不忍,叹了一口气,缓缓低声道:

    “好。”

    乔云裳眼睛一亮:“你愿意?”

    “是。”姜乞儿将他扶起来,随即轻轻抓着乔云裳的手,将其放在了自己的腹部,微微弯起了眼睛:

    “我也有啦。”

    乔云裳一愣:“你”

    “我与你一样,得知自己有孕后,先是震惊,后是欣喜,再然后,是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保护这个孩子一生一世。”

    姜乞儿道:“你的心情,我懂。”

    乔云裳抿了抿唇。

    还没等他开口,姜乞儿就继续道:

    “好了,别傻站着了,很晚了,快些休息吧。”

    他提醒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乔云裳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忽然想起来:

    “我怀孕的事情”

    “放心吧,就我、你,还有诊断的那个郎中知道。”

    姜乞儿轻描淡写道:“我已将派人贴身看护那个郎中的娘子,一旦你怀孕的事情泄露出去”

    乔云裳:“”

    他犹豫了一阵,片刻后也只能狠下心,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给乔云裳诊断身子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郎中,叫涂鱼,年纪轻,容貌俊,像是为了躲避什么从外进京的,非本地人,不像京城中那些有资历的老郎中一样根基深,不好拿捏。

    他给乔云裳诊断身子的时候,他的娘子被扣在姜乞儿在外的一间小宅院里。

    他娘子也是一个双儿,也怀孕了,和乔云裳月份差不多,乔云裳偶尔会来小宅院里看诊,就看见他娘子坐在秋千上开开心心荡秋千,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看押起来了,而涂鱼则在他身后,目光温柔地给他推秋千。

    等到乔云裳来了,涂家双儿才慌慌张张地站起,小声道:

    “郡主。”

    “嗯。”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他只能拘在这间小宅院里,乔云裳是对他有愧的:“在这住的如何?”

    “可好了,这里可比我们村里的房子好多啦,瓦片不漏雨,窗户可以关的严严实实的,不会半夜漏风,床也好舒服,睡起来不腰疼。”

    涂家双儿一开口就是外地口音,软软的,乖乖的:

    “谢谢郡主。”

    “”乔云裳一愣,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面容白净清秀的小双儿,没有说话。

    “郡主里面请吧,我给郡主看诊。”涂鱼笑着拍了拍自家娘子的腰,示意他安静些:

    “您请。”

    乔云裳点了点头,往里屋去了。

    涂鱼跪在乔云裳脚边给他诊完脉,沉吟片刻,许久没说话。

    乔云裳见状有些急了,忍不住问:

    “我这胎,是不是不太好?”

    “回郡主,胎儿很好,不过郡主近日似乎有些心浮气躁,睡眠不足?”涂鱼提醒道:

    “郡主怀着孩子,要保持心情平顺,不可大起大落。”

    “我知道”乔云裳垂下眼:

    “可是我最近总是忍不住烦躁,总因为一点小事大发雷霆,根本控制不住”

    “郡主家中突遇惊变,心情不好能够解,加上孕期如果孩子的父亲不在身边陪着的话,是容易焦虑烦躁的。”涂鱼道:“我可以给郡主开调养的平心静气的药方,但郡主体质本就稍弱,这些药还是不要吃的太频繁为好,对胎儿不好。”

    “好。”乔云裳道:

    “还有一事为了不被旁人发现,我往日总是甚少出门,连母亲也常常不见可明日就是乞儿大婚,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我必须要出席见人春夏之交衣裳轻薄,我如今已经近孕三月,虽然不明显,但总担心被有心人看出来”

    “郡主可以佩戴束腰,只不过这个会挤压腹部,对孩子不太好。”

    涂鱼说:“不过婚礼只有一日,应该问题不大。”

    乔云裳闻言,想了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道:

    “那也只能这么办了。”

    回到家中之后,乔云裳让人去买了束腰带,缠在腹部,又特意穿了一件宽松的衣裙,力求不被看出来。

    大婚当日。

    在白日繁冗的礼节过后,迎亲的车马终于从定国公府到了东宫,接下来,便是晚宴。

    晚宴一向是社交场所之一,尤其是皇太子大婚,排场自然不会小,京城中有名的商贾官员都来了,送上大礼,恭贺太子殿下大婚。

    河清郡主和乔裳自然也来了。

    他们身份显贵,有资格来参加这样的场合,只不过自从乔满疯癫以后,乔家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往日总是被簇拥着捧在中心的河清郡主,此刻也显地形单影只,无人问津起来。

    温澹和崔明殊都没有来。

    自从崔帏之失踪之后,崔明殊就连日来告假,连温澹也鲜少出现在这些场合。

    等到送入洞房的环节时,乔云裳和河清郡主站在一旁,看着姜乞儿和太子各执牵红的一端,在众人的恭贺声中,缓缓往门外走去。

    等到太子和姜乞儿走远,众人落座,乔云裳安静地等着宴席开始,忽然听见后方传来一阵不太合时宜的嘀咕声:

    “太子殿下这样尊贵的人物,怎么会娶一个落魄国公的嫡双做太子妃?这姜乞儿给太子殿下灌什么迷魂汤药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讨论的声音更低,低到乔云裳几乎要听不见,

    “听说这个姜乞儿品行不端,一心想要攀龙附凤,所以用心计爬上了太子的床,还在婚前怀上了太子殿下的孩子,太子殿下没了办法,只能娶他你瞧今日,那姜乞儿紧紧地用袖子遮住腹部,不就是怀了吗?啧啧啧,真是下贱,不知检点”

    乔云裳原本正要拿起筷子准备吃饭,听见后面的嘀咕声低,但说的话越来越放肆,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对着身后讨论的两个双儿横眉怒目:

    “太子妃性格舒雅娴静,端庄大方,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你们又是什么东西,敢议论他?!”

    乔云裳气的浑身发颤:

    “何况为心爱之人孕育子嗣,是多么求之不得的事情,怎得落在你们口中,又变成不知检点了?!

    话音刚落,周围的视线齐刷刷地转了过来,聚焦在乔云裳和那两个双儿身上。

    被他吼了一声的两个双儿吓了一跳,仰头见所有人都在看他们,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强撑道:“你听错了吧,我们没有在说太子妃啊”

    “我刚刚明明就听见了。”乔云裳怀了孕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本来就有些心浮气躁,听到这话更是火气冲天:

    “敢说不敢当,我看你们才下贱!”

    这话就有些难听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乔云裳现在已经没有了父亲依仗,不过就是个空头郡主,那两个双儿的母亲见状,立刻站了起来,夹枪带棒道:

    “我倒是谁,原来是我们的纯瑛郡主。”

    她们阴阳怪气道:

    “你自己的郡主名头是如何来的你自己心里知道,不过是和一个纨绔纠缠,那纨绔临死前替你求来的罢了,还真把自己当郡主啊!”

    她们不说话还好,一说一个“死”字,当即把本来就烦躁的乔云裳彻底激怒了。

    “死?什么死?我告诉你们,就算你们全家都死光了,崔帏之也不会死!”乔云裳猛地扑上前,撕扯着那些人的头发:

    “再让我听见你们说他是纨绔,我撕烂你们的嘴!”

    他怀了孕也依然勇猛,几乎要把那两个双儿按倒在地,一旁的河清郡主见事态逐渐失控,赶紧把他拉起来。

    她不明白原本温柔安静的乔云裳怎么会突然变的这般暴躁,将乔云裳拉起来后,随着被拉起的袖子,视线无意间扫过他光洁的手臂上方,却惊讶地发现原本的守宫砂所在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而属于乔云裳的那颗鲜红的守宫砂,不知在何时,已经不翼而飞了。

    “”

    河清郡主登时如遭雷击。

    联想到这两个月乔云裳总是缩在郡主府不出门,甚至连他也不见,今日一见身姿看起来又不似往日轻盈,腰间也圆润了些许,原本以为乔云裳是胖了,但今日一见一听,这太子妃婚前有孕,而乔云裳如此激动地维护他,难不成乔云裳也同这太子妃一样婚前失身,甚至——

    有孕了?!

    第37章 万劫不复 刹那间,河清郡主两眼一……

    刹那间, 河清郡主两眼一抹黑,差点栽倒下去。

    好在她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很快就稳住身形, 还手疾眼快地将乔云裳被拉上去的袖子落了下去,随即上前挡住, 不让他的手臂被人瞧见。

    “别闹了。”河清郡主眉眼一横:

    “都是有身份的人, 在东宫吵吵闹闹, 像什么样子,难不成真的想在这个大喜日子里,闹到太子殿下的面前去么?”

    听到这话, 周围才勉强安静下来,但仍旧有人不服,依旧在嘀嘀咕咕骂骂咧咧,乔云裳冷着脸,脸色难看的很。

    “和我走。”河清郡主怕乔云裳又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松,

    “走。”

    言罢, 她没心情再等宴会结束, 拉着乔云裳便往外走。

    上了马车后,她并没有让马夫回纯瑛郡主府,而是掉头把乔云裳带回了乔府。

    乔云裳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马车在乔府门前停下, 他因为怒火而冲昏的头脑被夜风一吹, 适才勉强冷静下来:

    “母亲,我要回郡主府。”

    “我们母子许久不见,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河清郡主的力气大得很,抓着乔云裳的手腕不肯松, 连拖带拽地将乔云裳拉进了乔府。

    眼看着面前的大门被紧紧关上,乔云裳终于迟来地察觉到了些许害怕。

    他用力挣开拉着他的侍从,提起裙摆就像往门外跑,却被河清郡主重新抓了回来:

    “站住!”

    河清郡主足足用了三个人才把逃跑的乔云裳制住,看着奋力挣扎的乔云裳,脸色终于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她缓步走到乔云裳身边,盯着乔云裳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忽然伸出手,一巴掌扇在了乔云裳的脸上:

    “下贱的东西!”

    她几乎要咬牙切齿: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不要脸、自甘堕落的东西!”

    “母亲,我!”乔云裳差点被这一巴掌扇倒在地上,眼前登时眼冒金星,许久,才勉励抬起头:

    “母亲,孩儿做错什么了?!是他们先侮辱乞儿的!”

    河清郡主不欲在这里和乔云裳争辩,黑着脸让人把乔云裳丢进了祠堂反省,不给水米。

    乔云裳在祠堂呆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下午,河清郡主才推开祠堂门,走到了奄奄一息的乔云裳的身边。

    “抬起头来,看着我。”河清郡主站在面色苍白的乔云裳身边,脸色冷凝,

    “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关在祠堂里反省吗?”

    “回母亲,孩儿不知。”

    乔云裳唇色发白,蜷缩在角落里,仰头看着河清郡主,身上落了阴影:

    “请母亲明示。”

    “明示?还要我怎么明示?!”

    河清郡主简直要被毫无悔意的乔云裳气死了。

    她一把把乔云裳拉起来,乔云裳踉跄几步,差点往后栽倒:

    “你看看你自己的手!”

    她屏退左右的侍从,随即气急败坏地一把拉开乔云裳的薄袖,露出光洁的手臂,上面的皮肤细腻瓷白,却再也不见那颗鲜红的守宫砂:

    “你告诉我,你的守宫砂呢?!”

    乔云裳没料到自己藏了这么久的秘密会暴露,慌忙松下袖子,遮住自己的手臂:

    “母亲,我”

    “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河清郡主看着神情慌张的乔云裳,深吸一口气,但终究难掩那滔天的怒火:

    “告诉我,到底是哪个男人在婚前要了你的身子?!”

    乔云裳紧紧抿着唇,偏过头去,迟迟不肯吭声,看样子是打算拒不交代。

    “好好”河清郡主见状怒气更甚,几乎要气消了,鬓边用来约束言行的步摇大幅度摇晃着,显得她此刻分外暴躁起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是那个崔帏之是不是?是不是他要了你?!”

    提到崔帏之的名字,乔云裳心脏不可遏制地一痛,脸色也微变。

    见状,心中的七分怀疑也变成了十分,河清郡主气的想把乔云裳打死:“我就知道是他!我就知道你是为了他放弃选太子妃的!不然以你的资质,怎么可能会输给姜乞儿!?”

    她的心又痛又难受:“你可是我费心培养出来的孩子啊!你怎么能做出这样有辱门楣的事情呢?!”

    她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喃喃道:“还是说,是他强迫你的?!”

    “不母亲,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乔云裳见瞒不过河清郡主,不想听到崔帏之死了还被冤枉,于是直接撩起裙摆跪下了,哭求道:

    “母亲,我真的爱他是我自愿给他的,他没有强迫我”

    “你!”河清郡主两眼一黑,手扶着头,差点要被气晕过去:

    “你这是暗通款曲,你知道吗?!”

    她气的脸色煞白煞白的:

    “没了守宫砂,还有哪个男人敢娶你!”

    “母亲,我已经发过誓,此生非他不嫁,如果不是他,我宁可一辈子独身,为他守贞!”

    乔云裳砰砰磕头:

    “母亲,求你成全我吧!”

    “”河清郡主没有想到乔云裳已经傻成这样了,难以置信地踉跄后退几步:

    “你你竟然想为一个死人一辈子守贞不嫁?!你是真的疯了吗乔云裳?!我看你是为了这个男人,鬼迷心窍了!”

    乔云裳跪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从眼眶里落下,汇聚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小水洼,哽咽道:

    “母亲,我愿意的我真的爱他我愿意为他一辈子守贞不嫁”

    河清郡主:“”

    她踉跄的后退几步,胸膛急速起伏,深吸了好几口气,都没能保持平静。

    她仰天,喃喃道:

    “疯了真的是疯了我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不堪的东西”

    乔云裳跪在地上,正想说话,忽然又觉得一阵恶心。

    他捂着唇,干呕了几下,片刻后还是顶不住,跑到庭院里去吐了。

    河清郡主恍恍惚惚地看着乔云裳呕吐的模样,加上他不复纤瘦轻盈的腰腹,她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她又不是没有生养过。

    守宫砂已失,情绪变的暴躁易怒,加上呕吐,身材改变,这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一件事——

    乔云裳大抵是真的怀孕了。

    怀的还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的孩子。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乔云裳的后背,片刻后用力攥紧了指尖。

    不行,这个孩子不能留。

    没有孩子,她还能力挽狂澜,可孩子一旦生下来,是万万不可能塞回去的,到时候带着这样一个拖油瓶,乔云裳的一生都会被毁掉,那可就真的要

    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第38章 求救 “看好公子,别让他出去。”……

    “看好公子, 别让他出去。”

    河清郡主上马之前,还有些不放心,进去之后又掀开车帘子, 叮嘱管家道:

    “多派几个人守在门前窗边,不许让他出门, 知道了没有?”

    “好的, 大娘子。”管家道:“我知晓的。”

    河清郡主看了一眼管家, 片刻后又重重地放下车帘,沉声道:

    “走,去药堂。”

    她在京城中扎根多年, 自有熟识信任的郎中,如今乔云裳疑似有孕,她必须得叫人来亲自看看——

    一旦确认乔云裳真的有孕了,他腹中的孩子就一定不能留。

    她这厢心中纷繁复杂,只恨当初没有把乔云裳看紧一些, 让他闯下今日祸事,这边乔云裳被锁在祠堂内, 心中都快急疯了。

    知子莫若母, 可乔云裳并非不了解他母亲,见河清郡主今日气成那样,就知道他母亲定然已起了疑心了。

    如今他被禁足锁在此处, 无法出去, 一旦等母亲回来, 那就

    思及此,乔云裳轻轻抿了抿唇。

    他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捧起下小牧送过来的饭食,随即用力摔碎碗, 用碗片哆嗦着划破掌心,随即指尖沾血,在帕子上写了一行字,然后折叠起来,藏在袖子之中。

    等下一次小牧再来送饭的时候,乔云裳避开管家的视线,悄无声息地将写了血字的帕子塞进小牧的掌心,低声道:

    “想办法去找太子妃。”

    小牧错愕地看着面色惨败的乔云裳,愣怔几秒后又迅速收回自己的神情,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跟着送饭的其他人走了出去。

    门重新锁上之前,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乔云裳,咬了咬牙,复又转过头去

    得想办法救救公子才行。

    可以他的身份,要怎么样,才能见到太子妃呢?

    不多时,小牧领了一件买东西的差事,悄无声息地溜到了街上。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见到太子妃,怀中揣着的帕子像是烫手山芋似的,烫的他在街上来来回回走动,装作不经意地贼头贼脑地往东宫的方向溜达,视线来回在街上巡视,无意间看见乔府的马车停在了一间药堂面前,情不自禁一愣。

    这不是夫人的马车吗?!

    小牧吓了一大跳,为了不发现,赶紧往前跑,岂料闷头往前走时没有看清路,直接撞到了一个人。

    “哎——”

    那人差点没有站稳,被他撞到在地,正想开口骂一句,岂料小牧一抬头,那人便愣了,迟疑道:

    “你是乔公子身边的小侍小牧?”

    “您是”小牧看那人,只觉眼熟,正在思考这个人是谁,那人就笑着开了口:

    “我叫江锡安,是崔世子的同窗。”

    “原来是江监生!”小牧眼睛一亮,像是看见了救命药草,上前一步拽住江锡安的手不松:

    “江监生我家公子被夫人锁在祠堂了,他写了一封信想要让我给太子妃您能不能让我进东宫见到太子妃,让我把信转交给他!”

    “你想去东宫见太子妃?”江锡安上下打量了一眼一身下人装扮的小牧,思考了片刻:

    “这有点难。”

    小牧闻言,失望地垂下眼角:“”

    “但是我可以找人帮你转交这封信。”江锡安说:

    “你跟我来吧。”

    “!”小牧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心情都写在脸上,登时又兴高采烈起来:

    “多谢监生!”

    “没事。”江锡安说:

    “你家公子是我好兄弟的心上人,我兄弟他走之前交代过我,如果他没有回来,一定要帮他照顾好你家公子,如今你家公子既然需要我的帮助,我自然会帮你的。”

    小牧:“”

    他听着江锡安的话,脑海中又浮现出记忆里那个混不吝的纨绔少年模样。

    明明看起来是那样不可靠的人,却愿意为了娶他家公子去赴那刀山火海,又担心自己回不来,在私下里为他打点好一切人脉和资源。

    眼眶忽然一湿,小侍垂下眼,用粗麻布衣袖擦了擦眼睛。

    江锡安走在前面,见那小侍没有跟上来,奇怪地转过头看向他:

    “怎么了?”

    “没事。”小侍破涕为笑:“我是在为我家公子高兴。”

    庆幸他没有所托非人而已。

    “”江锡安解不了独属于属于双儿的多愁善感,耸了耸肩。

    他带着小牧走到帝姬府,还没开口,门童就给他开了门,一边开口一边抱怨道:

    “江监生,你可算来了,这几天你不来找帝姬,他心气不顺,昨晚又发了好大的脾气呢,把平日里最喜欢的那套白玉兰瓷瓶都摔了。”

    “我这不是在准备殿试吗?忙的没有时间。”江锡安笑:

    “今日我好不容易和夫子请到一天假,来街上买了他喜欢的胭脂,快让我进去。”

    “好。”门童打开门,准备放江锡安进去,看见他身后跟着的小牧,疑惑道:

    “你是小牧?”

    门童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道:“你家公子呢?”

    “他有事没能来成。”江锡安开了口,“好了,小牧,和我走吧。”

    言罢,他就转身往里走去,小牧赶紧跟上。

    转过蜿蜒的走廊,还有葱郁的花园,小牧走的脚都要酸了,才堪堪走到帝姬休息的小苑。

    隔着老远,小牧就听到劈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他有些胆战心惊,躲在江锡安的身后不敢抬头看,但江锡安却好像是习惯了那般,轻车熟路地往前走,随即推开了房门:

    “玉儿,我来”

    他话音还未落在地上,一个砚台就砸了过来,要不是江锡安躲得快,说不定会被砸一脸:“你还知道来!”

    梁玉卿红着眼睛站在书桌前,怒气冲冲地看着江锡安,又是委屈又是愤怒:

    “你都快半个月没有来了!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你个负心汉!我再不要你了!”

    藏在江锡安身后的小牧:“”

    原来恋爱中的双儿都是一样的不讲道啊

    江锡安无奈地笑了一下,随即走上前,不顾梁玉卿的挣扎,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将梁玉卿用力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低声道:

    “我这不是在准备殿试吗如果不能考第一名,我还有什么资格和陛下求娶你?”

    梁玉卿原本还在用力捶打他,听见江锡安的话,这才缓慢停下动作。

    他眨了眨眼睛,忍下泪水,仰头看着江锡安,凑过去要亲他,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猫,哽咽小声道:

    “真的吗?”

    “真的。”江锡安伸出手,擦去他眼角的泪水,低声道:

    “玉儿,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我自然是信你的。”梁玉卿很快就被哄好了,委屈地钻进江锡安的怀里,哭:

    “可我就是好想你,每天都想见你,所以控制不住,你能不能不要嫌弃我刚才对你发脾气。”

    江锡安闻言,一边叹气一边笑,拍了拍他的背:“好了,不委屈了,我不嫌弃你。”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

    他很忙,只能长话短说,几句话就把事情清楚地表达完了:

    “我刚刚在街上的时候,遇到乔公子的小侍,他说他家公子被关进祠堂了,向太子妃写了书信求救,但是以他的身份进不去东宫,所以我在想,能不能让你带他过去?”

    “”梁玉卿眨了眨眼睛,反映了一会儿,才惊道:

    “小乔出事了?!”

    “对。”江锡安抚摸着梁玉卿的头发,低声道:

    “玉儿崔世子走之前,交代我要替他照顾好乔公子,他对我有恩,我不能放任这件事不管。”

    “那是自然的,小乔也是我的好朋友。”梁玉卿忙点头:

    “那我现在就带那个小侍去找皇嫂。”

    “去吧。”江锡安说:“早去早回,我在这里等你。”

    “那你一定要等我啊。”梁玉卿提裙往前走了几步,又恋恋不舍地走回来,也不顾还有外人在,仰头:

    “江梦然,可不可以亲我一下。”

    江锡安垂眸,解开他脸上的面纱,随即俯身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去吧。”

    梁玉卿高兴了,弯起眼眸,点了点头。

    他叫人备马去东宫,小牧和他一起进了马车车厢,前往东宫。

    去东宫的路上,需要再度经过那家药堂,小牧心中直打鼓,偷偷掀起帘子的一条缝,正巧看见河清郡主出了门,身后的侍女手中还提着一提药。

    小牧不敢去想那袋药究竟是用作什么的,赶紧放下车帘子,在心中祈祷马车能跑的快一些,再快一些。

    公子你可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第39章 活要见人 “走吧,回府。” ……

    “走吧, 回府。”

    河清郡主让药堂的大夫开了药,准备打道回府,岂料刚上了马车, 就有人拦住了她。

    马夫赶紧拉住马缰绳,防止马失控冲出去, 惊疑不定道: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我家主子请河清郡主来碧玉酒楼一叙。”拦住马车的人拿出腰牌, 上面写着一个硕大的“恭”字:

    “恭王殿下有请。”

    “三皇子?”马车内的河清郡主闻言, 缓缓睁开了眼:

    “他找我做什么?”

    “回郡主,主子请您来碧玉酒楼一叙。”那人还是那句话,固执地站在马车前, 似乎河清郡主不跟他走,那他就不让开一般:

    “请。”

    河清郡主思索片刻,心里也有些忐忑,不晓得这三皇子粱儒卿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但到底还是给了面子, 点了点头:

    “那便走吧。”

    “请——”

    河清郡主照着粱儒卿的意思,来到了碧玉酒楼。

    她在侍从的指示下缓缓上了楼, 最后拐进一家安静的包厢之中。

    梁儒卿已经在里面等他了。

    他坐在椅子上自饮自斟, 看见河清郡主走进来,放下酒杯,起身笑道:

    “郡主。”

    “恭王殿下。”河清郡主行礼, 随即道:

    “您找我来, 可有什么要事?”

    梁儒卿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 随即亲自给河清郡主倒茶,不紧不慢道:

    “郡主如此聪慧,就算本王不说,您应该也能猜到。”

    河清郡主闻言心中一跳, 指尖不自觉抓紧了帕子,勉强道:

    “您且说说看。”

    粱儒卿缓缓挑起狭长的凤眼眼尾,眼珠紧紧地盯着河清郡主,那模样有些像狡猾的狐狸,引得河清郡主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本王其实自年少始,一直恋慕纯瑛。”

    梁儒卿说到乔云裳,连语气都不免变的轻柔起来,原本冰冷的眼神也带上了些许温度,低声道:

    “十四岁那年看见他在寿宴上献舞,从此以后他的音容笑貌便日日入本王梦中来,经年未曾忘怀,几欲成为心魔。”

    他看着河清郡主,苦笑道:

    “只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他一心只有那崔帏之”

    一提到崔帏之,河清郡主又想起乔云裳肚子里还怀着崔帏之的孩子,脸色情不自禁变了变,几欲要坐不住,起身离开。

    可下一秒,梁儒卿的一句话就让她彻底定在了原地:

    “可如今,崔帏之已死,纯瑛尚且还年少,不该再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男人蹉跎岁月,所以”

    梁儒卿说到这里,顿了顿,随即起身走到河清郡主面前,手持折扇,俯身,恭敬地行礼:

    “所以本王愿向乔家下聘,求娶纯瑛,盼望郡主允许。”

    梁儒卿道:“本王会一生一世对小乔好,婚后爱他、护他、宠他、敬他,不让他受苦,也绝对不偏宠妾室,以至于宠妻灭妾。”

    这一句话不知道哪里戳中了河清郡主,她转过头,耳饰品微摇,眼神闪动,看着梁儒卿,许久方道:

    “你对我儿果真是真心的?绝对不宠妻灭妾?”

    “真的不能再真。”梁儒卿道:“我是真心爱小乔的,为了等他,我这么多年也未曾有正妻,只有几个妾室所以尽管小乔现在心里装着别的男人,本王也”

    他顿了顿,几秒后才道:

    “也绝对不在意。”

    河清郡主闻言,盯着梁儒卿看了片刻,心中纷乱不已。

    如今太子已经娶了正妻,乔云裳再想当太子妃已经不能够了,京中适龄男儿中未纳正妻的虽然也不少,要论身份显贵配得上小乔的,除了崔帏之,就只剩下三皇子梁儒卿了。

    这粱儒卿早已经及冠,却一直未纳妻,只有妾,想必是真的爱小乔,不如把小乔嫁过去,保他一生富贵平安,下半生有夫君可以倚靠。

    思来想去,河清郡主不免有些心动。

    看着河清郡主的表情已有变化,不像刚来时那般警惕,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梁儒卿就知道河清郡主已经被说动了。

    他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又给身边人递了一个眼神,给河清郡主递上一个礼盒:

    “我知郡主爱饮茶,便特意托人带来今年新制的白芽奇兰,希望郡主喜欢收下。”

    “这怎么好意思呢。”河清郡主面上推辞了几下,到底还是抵不住梁儒卿的坚持,于是便收下,随即又想起乔云裳腹中的胎儿,更觉不能留,于是赶紧起身告辞:

    “我府中还有一些事情”

    “郡主请便。”粱儒卿忙道:

    “我送您。”

    河清郡主推辞了一下,但粱儒卿坚持将她送上马车,目送她离开,才转身,踱步重新回到了包厢内。

    包厢内的茶已经凉了,粱儒卿让人又上了一壶,靠在窗边悠然饮着,一想到不过几月他就可以迎娶乔云裳,了却平生所愿,心中不由得愈发畅快,连嘴角都带上了些许的笑意。

    茶杯中的茶被饮完,他刚让人给他重新倒上,门外忽然有人走了进来,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地跪在梁儒卿身边,低声道:

    “殿下人,还是没有找到。”

    “”梁儒卿闻言,嘴角的笑意一僵,随即脸上的表情瞬间一变,勃然大怒起来:

    “找一个人找了快要两个月还没有找到,本王要你们何用!”

    手中的杯子被掷在了那名死士身上,那人被滚烫的茶水泼了满脸,但依旧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身姿跪的笔直,声音平板:

    “殿下恕罪。”

    梁儒卿气的胃疼,连茶都喝不下去了,站起身在包厢内来回踱步走了几圈,半晌还是气不过,走到那人身边,用力踹了他一脚:

    “还傻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找!本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那死士得了命令,拱手行礼,退下了。

    他推开门,走到门前,对左右吩咐道:

    “殿下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是大哥,那悬崖那么深,那么陡,究竟要怎么找?”手下道。

    “不管用什么办法,找就是了。”那死士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下午就出发。”

    “可”手底下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边的人拉住,止住了言语。

    他看了看身边的人,只见身边人对他摇了摇头,他才勉强将所说的话咽下,拱手道:

    “是。”

    那个被叫做大哥的人伸出手,缓慢擦去脸上的热水,瞳仁冰冷一片,像是被训练出来的无情的杀戮机器,冷漠道:

    “若是找到人,还活着,就直接杀了,带回来给主子。”

    “是。”

    深夜,黑雾崖底。

    约莫十个人身着黑衣,潜行在崖底,四处搜寻。

    他们从白天寻找到黑夜,依旧一无所获,要不是死士的体力极佳,早就顶不住了。

    “奇怪了,那崔帏之究竟到哪里去了?”

    有个人性子最急躁,泡在崖底找了快要两个月还没找到人,已经快要急死了,

    “会不会还没死,早就跑了?!”

    “死了还好说,如果让他跑了那就麻烦了。”有人搭了话:

    “老九,如果给那崔帏之跑了,咱们回去估计也得挨罚了。”

    老九气急败坏,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人一句话止住了言语:

    “别说话。”

    老大一句话让他闭了嘴:

    “前面有动静。”

    “”一行人迅速安静下来,循着老大的眼神往前看去,果然见一人高的草木中传来窸窸簌簌的动静。

    一行人迅速拔了匕首,缓步走上前,老大定了定神,警惕地用手拨开了那一人高的茂盛草木。

    下一秒,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就从草木里斜刺出来,差点削断了他的头。

    为首的死士猛地向后仰,下腰躲开那把寒剑,沉声道:

    “这里有人!”

    他本意是提醒,可话音还未落,身后便传来一阵熟悉的惨叫声,温热的血液登时喷溅到了他的脸上。

    ——老九!

    他瞳仁情不自禁地瞪大,想要伸手去摸脸上的液体,但还未抬手,心间就陡然一凉,凉意比痛意先传来,下一秒,那把寒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随即猛地拔出,他还未喊出声,就彻底脱力倒了下去。

    仰躺在地上,堪堪要失去神智之时,模糊旋转的视线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

    那人穿着鲜红的衣服,腰间围着曜黑色的腰带,泼墨般的头发被蓝色的发带扎起,他半张脸被黑色的面具遮住,只露出一双冰冷狠厉的眼睛,手持一把滴血的利剑,缓步朝他走来,漫不经心地用剑尖拨了拨他腰间的腰牌。

    “恭又是三皇子派来的人?”

    死士听见男人沉声开了口,声音沙哑,带着哼笑,沉沉冷冷:

    “他为了杀我,真的是不择手段。”

    死士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间觉得脖子一凉,下一刻,便首身分离,他还未开口,就彻底没了声息。

    第40章 疤 “啧啧啧。” 崔帏……

    “啧啧啧。”

    崔帏之刚刚回到小木屋, 就听到一阵轻佻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

    “又是一阵血腥味。”

    崔帏之闻言,走路的动作一顿,随即未加睬那说话的人, 快步走进了屋内。

    慕语衫见状,动作一顿, 竟然也不怪罪, 径直从他身后跟了进去。

    “出去。”崔帏之解开衣带, 听到那人进门的动静,头也没有回,身上还带着刚杀完人的血腥气和煞气, 昔日温暖的灿金色瞳仁里蔓延着血丝,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阴冷的气息:

    “我要换衣服。”

    “这是我的房间,你叫我出去?”慕语衫抱臂靠在门边,看着崔帏之解衣衫的动作,好笑道。

    “”崔帏之闻言, 动作一顿,片刻后径直从衣柜里拿出衣服, 略过慕语衫, 抬脚往外走。

    “去哪?”慕语衫问。

    “换衣服。”崔帏之简短道。

    慕语衫:“”

    他无语地看着手臂上搭着衣服,打开门往外走的崔帏之,叹气道:

    “你到底是真傻, 还是假傻?”

    “”崔帏之闻言动作一顿, 终于舍得抬起头, 正眼看向慕语衫:

    “我不傻。”

    他说:“双儿男子授受不亲。”

    “得了吧,我救你的时候你全身上下哪里没被我看过。”

    慕语衫冷笑一声:“在医者眼底,无论男女老幼,都只是一坨肉而已。”

    “有区别的。”崔帏之想也不想:“你不在意, 我在意。”

    慕语衫:“我是双儿,我都不在意你在我屋里换衣服,你一个大男人你在意个什么劲儿?!”

    “我有妻了。”崔帏之简短的一句话就让慕语衫短暂地闭了嘴:

    “他要是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慕语衫:“”

    他张了张嘴 ,片刻后不知道是想到什么,终于败下阵来:

    “罢了。”

    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我出去,你留下。”

    崔帏之:“”

    等到慕语衫算好时间,再度从门外进来的时候,崔帏之已经换好衣服了。

    他坐在椅子上,反复用手帕擦拭着那把沾血的剑,纵然那剑上此刻光洁如新,一点血点都没有,但崔帏之还是固执地将它擦得干干净净,直至上面亮到可以反射出他的眉眼。

    慕语衫见状,忍不住道:

    “别擦了。”

    他顿了顿,道:“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你杀人的事实。”

    崔帏之闻言一顿:“”

    片刻后,他垂下头,短暂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

    坠崖之后,他依靠着崖边的树木,侥幸摔坠入一道水潭里,又因为识水性,顽强地顺水漂流爬到了岸边。

    虽然没能死成,但从高处坠入深潭,身体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他在崖底足足调养了一个月,才能勉强爬起来。

    在坠崖的两个月里,有许多人派出了死士来追查他的下落,他能躲则躲,躲不过的就都杀了,但追杀他的人始终源源不断,崔帏之已经从一开始杀人的惊恐,逐渐变成了冷漠。

    “今晚又杀了几个?”慕语衫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八九个吧,没数。”崔帏之说。

    “谁派来的人?”慕语衫又问。

    崔帏之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慕语衫,随即道:

    “不知道。”

    “恭王吧。”慕语衫却说:“来的杀手基本都是他的人他是铁了心想要弄死你啊。”

    崔帏之:“你知道还问我。”

    “想知道你会不会和我说实话。”

    慕语衫撩起眼皮,看了崔帏之一眼:“看来你还是不够信任我。”

    “”崔帏之没开口说话。

    历经生死一劫、又身受重伤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之后,他身上的气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有比重伤后躺在床上、吃喝都不自主、毫无尊严的生活更让人难以忍受,所以伤好之后的崔帏之的心情极其暴躁,面对来追杀的杀手,他也并不手软。

    “算起来,零零总总也杀了三四批的人了。”慕语衫看着窗外:

    “这么多人有去无回,恭王迟早会意识到你没死。”

    崔帏之一脸冷漠地看着慕语衫:

    “所以呢?”

    “所以你不打算回去复仇吗?”慕语衫问:

    “这你都能忍?”

    “当然不。”崔帏之说完,顿了顿,又道:

    “可现在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慕语衫问:

    “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你还说不是时候?”

    “难道你要让我现在回去?”崔帏之问。

    “为什么不行?”慕语衫道:“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

    慕语衫话音刚落,崔帏之就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他往前踏了一步,用力扯下脸上的黑色面具。

    面具哐当一声被他摔落在地,冰冷的瞳仁底下,赫然是一张伤痕累累,疤痕遍布的狰狞脸庞,最长的一道伤痕从下巴蜿蜒至眼角,疤痕处透着新鲜的肉色,和周围的皮肤格格不入,多看一眼都只觉惊悚吓人,再配上他低沉沙哑的声音,简直可以止小儿夜啼:

    “你要让我顶着这样一张脸,回去见我娘子?!”

    慕语衫:“”

    在崖底的两个月以来,崔帏之自从清醒后便一直心境低落,只有在提到他口中的娘子时,情绪才会起波动,甚至还会格外激动。

    “罢了。”慕语衫不敢惹他,只好道:

    “那你想怎么办?”

    “三日后,我的内伤会好全,到时候我会离开崖底,去白莲教的老巢,青州。”

    崔帏之逐渐开始冷静下来:

    “我现在不能回去,一是我这个样子根本无法见人,顶着这张脸,谁也无法相信我是崔帏之;二是我根基尚弱,虽然日后会继承两支军队,但也正因如此,才会屡遭杀害何况我知道梁儒卿有私兵的事情,他一定会反咬一口先陷害我,回去也是必死的局面,不如不回去。”

    崔帏之缓慢擦着剑:

    “既然他们要我以白莲教少主的身份离开,那我就顺水推舟,继承白莲教,到时候站稳脚跟,再回京城。”

    “可以。”慕语衫思索片刻: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求助你爹?你爹不是有两支军队吗?你都被害成这样了,他还能忍?!”

    “我爹自小便是梁帝伴读,忠君爱国,让他做出谋反的事情,他做不到。”崔帏之说:

    “何况我只想复仇,只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杀了梁儒卿,并不想颠覆皇权。”

    “那你就错了。”慕语衫皱眉道:

    “你以为杀害你的事情,没有梁帝的授意?就算他没有明说,但对梁儒卿杀害你的事情,他心里也门儿清,不过他只做不知,想要借刀杀人,除掉你这个忠勇侯府继承者罢了。”

    崔帏之:“”

    “你不说话,是因为你自己心里也知道,想要复仇,必须颠覆皇权。因为你杀了三皇子,梁帝焉能放过你?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把梁帝和三皇子都杀了。”慕语衫见他不阻止,便继续往下说:

    “说实话我真的不明白,你家有两支军队,连皇帝都要怕你爹三分,你爹到底为何从始至终看起来都无动于衷,任由梁帝打压,以至于让你身陷险境,而他毫无还手之力?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慕语衫越说,越忍不住蹙起眉头,看着崔帏之面无表情的脸,到最后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一句道:

    “崔帏之你到底是不是你爹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