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总不至于“拔一根毫毛,吹出猴万个”来帮着踩踏板吧?
舒惠静的名字被叫到, 他迈步走向跳舞毯,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宁静:“这是喊错人了吗?怎么上去的是个男生?”原来是蔡颖慧的小迷妹, 那个高马尾女生。
10班同学早就对这个现象见怪不怪了。潘梦影解释道:“他名字听起来是像女生, 但人的确是个男的。习惯就好。”
本来,蔡颖慧比赛结束后,高马尾女生已经失去了继续观战的兴趣, 但这个有些突兀的名字,却让她重新燃起了一丝猎奇的兴趣。
舒惠静站在跳舞毯正中央, 身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运动裤。他依旧把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却没有戴口罩。
“有请同学们欣赏高二10班舒惠静同学带来的《尘埃》……”
报幕员话音刚落, 高马尾女生又惊叫出声:“他怎么选了那首bug歌曲?”
潘梦影十分不解:“什么叫bug歌曲?”在她看来, 舒惠静练习的曲子全都是这种快歌风格。潘梦影自己选了一首相对熟悉的歌曲,并没有管茫茫多的曲库里剩下的曲子都有什么。
“他选的这首歌是个虚拟歌手的歌曲,歌词短平快不说,还有千变万化的转音。有好几个专业歌手都尝试过, 擅长说唱的转音不够厉害,公认唱功极强的嘴皮子又没那么利索。反正专业歌手唱这首歌,还没一个不翻车的。也只有电子歌手能唱。”
潘梦影还在疑惑呢, 明明曲库里还有好几首节奏同样飞快的曲子,怎么就这首是bug?身后一个高一男生又解释道:“一开始,我们班蔡神也想挑战这首曲子,却发现里面有些动作根本做不来, 我猜是制作跳舞毯图案的工作人员出错了,曲子里面居然有好几处要同时踩下三个按键的。人一共也就两条腿, 这怎么踩?”
听到这儿,潘梦影也不由得为舒惠静捏了一把汗。她暗自猜测, 会不会是因为舒惠静常去的电玩城跳舞毯版本和参赛版本不一样?比赛版本有这个“三条腿”的bug,而舒惠静却习惯了电玩城里正常的版本。
在看了前面曹寻和蔡颖慧的表演后,潘梦影也没指望舒惠静能拿冠军了,但如果自己班的同学因为这样的小失误而和奖牌甚至冠军失之交臂,那该有多遗憾啊。
音乐响起,一些并不熟悉这首歌的同学这才发现,歌名叫《尘埃》,听上去像是一首抒情慢歌,可节奏实际上却丝毫不输前面的曹寻。
等到人声部分开始,这些同学更是惊呆了。前面无论是曹寻还是蔡颖慧,他们的舞步难度都是由易到难的,一开始只是简单的单踏步,随着乐曲的进行,节奏的加快,才逐渐有双踏步、交叉步等高级动作。
而这首《尘埃》别具一格,一开始就是以各种双步,上加下、上加右、下加左,还有上左、下右来回斜跳、长时间踩住一个键同时按照一定的节奏不停踏击下键等高级步伐。
舒惠静的脚尖精准地踩在跳舞毯的箭头上,伴随着歌曲动感的节奏,每个动作都与屏幕指令完全契合。他的左右脚交替,时而像小碎步一样急速踏步,时而又轻盈跳跃,从左跳到右或者从上跳到下。
还有单脚立住,另一只脚在剩下三个键上快速移动;以及连续的跳跃转身,从同时踩住左右两键换到同时踩中上下两个键,再换回左右两个键的九十度连续转身……
“这速度也太快了吧。”观众看得眼花缭乱,台下传来一阵阵惊叹。
“简直无敌了,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错过’!”
“刚才那个跳肖邦的女生厉害,可舞步的难度还是比他低一点……”
刚回到自己座位上的蔡颖慧,看到面前这位高二男生的出色表现,也惊呆了。
更关键的是,经过第一段四个难度颇大的乐句下来,舒惠静的评价全都是“完美”,甚至连一个“良好”都没有。
蔡颖慧拧开瓶盖,往嘴里倒了一口水,却完全忘了咽下去,仿佛分心哪怕一秒钟咽水,就会让她错过一秒钟的精彩镜头。虽然年级冠军自己已是十拿九稳,但她也想赢得名义上的“全校冠军”。
没想到高二还有这样一个天才。
这岂不是说,要等到自己上高三,天才毕业了之后,才有可能夺得名义上的全校冠军?
不对,明年的特色项目不会再是跳舞毯了,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夺冠机会。
当然,作为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多才多艺的大神级人物,蔡颖慧也不至于心胸狭窄到诅咒舒惠静跳出问题,相反,遇见这样一个比自己还强的对手,蔡颖慧眼中充满了求胜欲。
她只想变得更强。
这首歌在两段旋律结束、人声消失的时候,前排观众肉眼可见,舒惠静喘得厉害。
“这才跳完两段,他好像就很累了。”
“幸好是分年级领奖,要是全校合起来的话……虽然希望我们班蔡神夺冠,可是要是他到此为止,好像还挺不甘心的。蔡神我对不起你!”
第三段乐曲响起,这一段又发生了变化,以一只脚持续踩中一个按钮,剩下一只脚在剩下三个按钮中来回变换为主,踩踏的节奏还会变化,不仅考验体力,也考验反应速度和注意力。
尽管跳完两段后,舒惠静看起来就疲惫不堪,但他依然坚持着,这一段只出现了一个“良好”判定,其余全是“完美”。
终于找到机会咽下那口水的蔡颖慧,再次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她很期待第五段乐曲会发生什么。
她自己在一家电玩城里练习这首歌曲时,就发现了第五段的bug之处——只要那三个踏板不是同时踩下,就会判定为“错过”。
更扯的地方在于,第五段最末尾还有一个长音,一只脚要持续踩住右键,另外有同时踩住上下、上左两个键的动作。
蔡颖慧在电玩城里目睹,不少玩家挑战这首曲子时耍些小聪明,让和他们同行的人帮忙踩下第三个踏板进行作弊。
回想起《尘埃》最初出现在跳舞毯的双人模式,后来才被引入单人模式,许多人都认为可能是工作人员偷懒,忘了调整一些参数。
众众目睽睽之下,台上只有舒惠静一个人,蔡颖慧心想,这位高二男生总不至于“拔一根毫毛,吹出猴万个”来帮着踩踏板吧?
第四段没有bug,但却是乐曲最高潮部分。
舒惠静两条腿跳跃的速度愈发狂野,台下的观众别说看他的动作了,就算看屏幕上的箭头指示,都看得眼花缭乱。这一段速度奇快,舒惠静也出现了更多的“良好”判定。
可就连蔡颖慧都惊奇,如果让她来跳,不算那些bug动作,“错过”判定控制在1/4内都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这些动作简直神了!”有个男生难掩激动情绪,大喊了一声。不过,舒惠静的舞蹈动作早已将整个场馆点燃,这男生的喊声在嘈杂的场馆中显得并不格外突出。
因为和他一样,尖叫的人并不少。
短暂的间奏让舒惠静获得了喘息的时间。他站在四个箭头中央,身体几乎一动不动。台下有尖叫、有鼓掌、也有捣乱乱喊的,但这些似乎都没有影响到在为最后一段乐曲准备着的他。
第五段乐曲的节奏没有第四段那么快,可是那几个bug动作在第五段一开始就出现了。观众们屏息以待,蔡颖慧也瞪大了眼睛,暗自期待这位强手展现实力。
这个动作要求踩住“上”键,同时伴随各种“左下”、“右下”、“左右”的组合变换。
只见舒惠静俯下身子,两只手撑在了“上”箭头上,剩下的动作则照常用双脚完成。
蔡颖慧看呆了。也许是在电玩城看多了玩家依靠同行者的“第三只脚”作弊,先入为主,她此前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解法。
是啊,跳舞毯本质就是重量感应器,不管你是用手还是用脚,不管是这人的两条腿还是另一个人伸出的腿,只要能踩下去,它就能感应到。
到了第五段,舒惠静的体力几乎消耗殆尽,“良好”的评价也出现得越来越多。
但此时他已将现场的热情完全点燃,谁还在乎他屏幕上是“良好”还是“完美”?观众们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跳舞毯。
在他刚开始跳的时候,场上或许有同学会因为希望曹寻或者蔡颖慧夺冠,而在心里默默画圈圈,诅咒舒惠静出现失误。
但现在,人类内心对于强大的追求、对强者的崇拜,已经让他们忘却了那些负面的心理,所有人屏气凝神,希望舒惠静能以无失误的结果,完美演完这一场表演。
舒惠静也没有让众人失望。音乐戛然而止,一秒钟前屏幕上还热闹得仿佛开派对一样的箭头们也瞬间消失。
他在原地轻轻转了个圈,然后猛然起身,双腿踏上左右两个踏板——正中屏幕上最后同时出现的两个箭头。
好家伙,最后还有偷袭的“箭头刺客”!
表演正式结束,屏幕上迅速给出最终评价:一共523个动作,458个“完美”,65个“良好”。那些“良好”的动作,多半是在最后的第五段出现的,由于舒惠静用手撑着上键,要弓下腰,便很难时刻抬头看着屏幕,只能根据自己的乐感和肌肉记忆踏下踏板。
看到这个成绩,全场先是瞬间寂静下来,随即掌声雷动,欢呼声此起彼伏。
“这才是王者啊。”蔡颖慧输得心悦诚服。
第242章 高松然和10班的大部分同学一样,选择坐在看台上,通过场外的10……
高松然和10班的大部分同学一样, 选择坐在看台上,通过场外的10块大屏幕观看各个场馆的比赛。
屏幕放映着不同场馆的画面,观众可以自由选择观看任意场馆的比赛。
不得不说, 舒惠静所在的这组实力非常强大, 不仅有曹寻和蔡颖慧这两位争夺冠军的热门人选,还突然杀出了一匹黑马——舒惠静,他恰恰就在种子选手蔡颖慧之后出场, 戏剧性拉满。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匹黑马之前几乎没人听说过。10班有学舞蹈的, 有曾经练体育、现在学舞蹈的, 也有体育很强、想必身体协调能力也不弱的, 但就是没听说过还有这样一个专门练跳舞毯的高手, 简直神了。
最终,舒惠静毫无悬念地拿下了高二年级跳舞毯项目的单人冠军。高一年级方面,蔡颖慧夺冠,曹寻以不到5分的劣势落败。
若是把全校同学的分数合在一起看, 冠军依然是舒惠静,亚军是蔡颖慧,第三名则是在另一个分组场馆里表演的一名高三同学。
看到最终结果, 不少同学都懊恼不已。高二年级那位据说拿出了前无古人的表现的冠军选手的表现令人惊叹,高一年级的冠亚军也都出自同一个分组场馆。
那些在主体育馆内看大屏幕的观众还好,他们能够随时关注全场的精彩瞬间。但去了其他场馆的同学,有的可能看到的全是失误连连、并不精彩的表演, 完全错过了舒惠静场馆里最精彩的三支舞蹈。
运动会接近尾声时,不少同学因为没有去这个场馆看到精彩的表现而感到懊恼。解说台上的陈默即兴发挥道:“各位同学, 运动会已进入尾声,无论你在哪个场馆, 看到的是无瑕的发挥或是意外的失误,这些都不重要。每一个站上跳舞毯的选手,都拼尽了全力展现自己最好的水平。或许你们错过了舒惠静的巅峰表现,或许你们没有亲眼见证蔡颖慧、曹寻令人惊叹的舞步,但请不要遗憾。那些不够惊艳的表演背后,也有无数个汗水浸透的夜晚,无数次跌倒又爬起的坚持。请大家一起为今天所有选手送上最热烈的掌声吧!”
陈默的即兴发言,让一旁广播室的另一名成员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位广播社的同好也是高二的同学,声如洪钟,长得也非常正派,在校园广播电台专门播新闻。
播新闻嘛,平素接触的都是考申论用的词汇,可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陈默那样的本事,正能量排比句张口即来,一套接着一套。
看着舒惠静优异的表现,高松然内心更加坚定了。
不是说几年后的LA市奥运会,要加入街舞项目吗?现在早点练习也不晚,说不定就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能被国家队发掘,创造三中的历史呢?
三中历史上,有不少成为专业运动员的校友。其中最厉害的一位,是早在三中还叫榕月中学的时候,某个练跳远的学生。
此人大器晚成,在亚洲锦标赛上拿到前三,成功锁定奥运会资格。然而,奥运会开始前两个月,这位三中校友在训练中膝盖严重受伤,不得不告别奥运会。
此后,身体大修过的跳远选手,水平大不如前,在体育场里挣扎多年却再也不复以往的荣光,只能黯然退役。
还有一位三中校友的经历则更令人唏嘘。他是游泳项目的天才,高中刚毕业,就在那年的全国运动会上夺得男子蝶泳项目冠军,一度被人看作华国游泳的希望之星。
然而,进入大学之后,这位原本质朴的少年看到的不是一个更高的平台,而是成年人生活中的声色犬马。
全运会的奖金、省里的补助,乃至各大企业支付给他的代言费,都变成了附近夜总会、酒吧,甚至地下赌场的营收。
没有了自控力,训练迟到、无故缺席、开除国家队也不在话下。
这颗希望之星的陨落,不光让华国游泳界为之痛心,更是三中老师们时常拿来教育同学面对诱惑的重要材料。
杜寒在这次运动会中也收获了自信。
经历了去年运动会上被社长公然训斥的噩梦,杜寒不仅没有被吓得退出社团,相反,有了支柱社员陈默的支持,他留在广播社继续打杂。
考虑到杜寒的客观条件,即兴解说这样的工作是无法交给他的,但他承担起了广播社大部分社员都不愿去做的公告播放工作。
“请参与女子跳,跳远项目的同学前往检录!”
“请,请各班同学清理脚下垃圾。”
……这些公告从广播室里传出,起先,还有人笑话这位口吃播报员,可习惯之后,好像这还成了本次运动会的一项特色。其他人宣布公告,因为太过正经时常被无视,甚至有因为走神听不见公告而错过检录的事情发生。
而轮到杜寒开口时,走神的、聊天的、在看台上打游戏的,都会不由自主地关注广播内容,好像要听听这个说话磕磕绊绊的同学,这一次又会在什么地方结巴?
沈建同学此次运动会收获满满,不光是主项跳高,还有多项短距离径赛。
那两条大长腿,还为身高190的沈建在新高一的部分女生中赢得了“长腿欧巴”的称号。
当然,当沈建新吸引到的小迷妹们凑近看到他那张饱经风霜、坑坑洼洼的脸时,长腿给他带来的光环也荡然无存。
高松然早在几星期前就对沈建开过了天眼。
“睁眼”。
唔……沈建眼睛的确不大,以至于刚上高一的一节思政课上,秦老师以为盯着投影仪屏幕听课的沈建上课睡觉,还让他罚站。
沈建可太冤枉了。一个体育生,上副科还认真听课就已经很给任课老师面子了好不?
好不容易认真听课却还被冤枉,沈建蹭地一下站起来,比秦老师高出两个头,还把秦老师吓了一跳:“老师!你自己撑开我眼皮看,我睁着眼睛就这么大!”
好在秦老师也不是一味无脑维护教师威严的老学究,向沈建道了歉,这事就算翻篇。
可是,天赋词又叫“睁眼”,这又是要干嘛?
难不成让沈建去整容开眼角,把一张坑坑洼洼的脸变得光彩照人,成为名副其实的“长腿欧巴”?
又或者,像清末那些觉醒者一样“睁眼看世界”,师夷长技以制夷,成为“拷贝忍者”卡卡沈?
沈建此人学习成绩在体育生里不算差,但除了身高腿长,也的确没有太多让人记得住的特点。
体育是青春饭,没法吃一辈子,像沈建这样的水平,也根本吃不上职业体育的饭。
他的父母对孩子定位很明确:依靠跳高特长考进大学,混混日子拿到大学文凭,以后的路就让孩子自己走。是考个教师资格去当体育老师,还是去企业当普通打工人,沈建父母不打算干涉。
高松然又往谐音梗上靠。
“证言”,这听起来和法律有关,但如果说王宇展现了追踪线索的能力、李运鸿擅长分辨谎言,连对法律毫无兴趣的冯仁杰都能背完七万字的刑法,在沈建身上看不到丝毫可能性。
“政研”、“诤言”,同样听起来不太靠谱。
至于“争艳”……?!听起来好像还不如开眼角呢。
运动会结束后,高松然找了个机会和沈建聊天。住校生,聊天的机会数不胜数。况且一年多相处下来,同学们也都摸清楚了高老师的脾气,“想找你聊聊”这五个字放在其他老师那里是学生的噩梦,放在高松然这里,就真的是纯聊天。
“运动会结束了,期中考试也近在眼前,心态调整好了没?”
高松然随意一问,沈建也不假思索地老实回答:“没有。”
这是装都懒得装一下的。
沈建在运动会上出尽了风头,走到哪儿都有各个年级的粉丝团大呼小叫——在他们看清沈建的脸之前。瞬间调整到他不太擅长的学习赛道,的确不容易。
高松然换了个话题:“你升高二的时候,选了理科。对以后的大学专业,有什么计划吗?”
沈建依然老实地摇摇头。
高松然知道这是高中生的常态。哪怕在三中的精英教育实践之下,能在高中阶段就搞明白自己今后想要什么的学生也是少之又少。不过高松然看起来严肃,也只是为了引出“睁眼”这个概念罢了。
“现在没想法没关系,不过还是要把这些问题纳入计划。我上大学的时候,遇到过太多报志愿时瞎选专业,到头来要么度过四年痛苦的大学时光,那么中途费老鼻子劲转专业,要么大一甚至大二退学复读的。你们都是我的学生,却也是我的弟弟妹妹,不希望我看到过的这些现象在你们身上上演。”
沈建若有所思:“那我该怎么做呢?我连数得上号的兴趣爱好都很少,打打游戏,刷刷视频就差不多了。”
高松然半开玩笑道:“大家都说你眼睛小,这就到了你睁大眼睛的时候了。多留心,你想,顾青丽成天不着家,在外面晃悠都能让她发现自己在认路上的潜力。许岩一个美术生,因为听从了我的建议去锻炼身体,不仅救了人,还发现了他潜水的天赋。睁开眼睛看看,也许下一个发现特殊才能的就是你呢!”
沈建记住了。周末坐车回家的路上,双眼扫过路边每一家店铺。
没想到,还真给他发现了非常感兴趣的行业。只不过,面对大多数同学,他不敢承认。
因为,还真有可能印证了天赋词谐音的“争艳”!
第243章 一个高个子体育生竟然擅长这个?!
坐在车上, 沈建忽然想起,下周四是妈妈的生日,而他还没有准备点什么表示表示。
住校生, 周中没法回家, 尽管沈妈妈似乎并不太在乎生日,但沈建依然想给妈妈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路过家附近的一家商场,他下了车。项链首饰什么的, 他不懂,也买不起;化妆品包包, 老妈有自己的喜好, 他这个十多岁的小直男恐怕难以正确地投其所好。
想来想去, 妈妈很喜欢吃鳗鱼烧, 听说这家商场里有个霓虹国餐馆,不如去转转。楼上到一半,沈建忽然看见了一家花店。
对呀,老妈是个很有品味、生活充满仪式感的人, 逢年过节把家里打扫干净了,都会在家里各个角落放一瓶花。
清新雅致的花,让沈建从小就沉浸在母亲创造的美丽的世界。
看似随意走入这家花店的沈建恐怕还想不到, 这会成为改变他一生的转折点。
店里有两个年轻店员,女店员正在制作一个婚礼花环,男店员则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听见门廊上的风铃叮叮作响,知道有人进来, 男店员条件反射般抬起头,挤出一个毫无感情的微笑说:“欢迎光临。”
又见来客是个披着高中校服的学生, 皮肤偏黑,一看也不像是个善于保养的富家子弟, 男店员又低下了头。这种学生客户,爱问问题麻烦店员,消费能力有限得很,多半是在学校里看上了哪个他根本配不上的小姑娘,想买点花讨好人家。
沈建进了这家门可罗雀却装修精美的花店,刚看了门口几瓶插花的价格,心里就开始打鼓:这也太贵了吧?!
捏了捏手里的三百块钱,沈建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要给妈妈买什么花。
“我们店主要做的是精品花艺和定制服务,花束的价格会比普通花店稍微高一些。”男店员又指了指柜台上的几款迷你花束,“这些是我们最近做的简约款,适合送朋友或者家人,价格也比较亲民。如果你有预算上的考虑,可以看看这些。”
沈建看着“价格亲民”的花束,也不禁为之咋舌。换做成年人,脸皮厚一点的,在餐桌上坐下之后见菜单价格太贵,都可以在点单之前走人。沈建还是个孩子,面子很薄,也从不是八面玲珑的性格,进了一家店,又有店员“殷切”介绍,他总觉得,不买点什么就对不起谁一样。
看见沈建犹豫不决的模样,店员心里更不爽了。老板要求,任何顾客进店,都必须热情招待,可热情用在这样一个明显买不起东西的“上帝”身上,不是浪费表情、浪费唾沫星子、浪费卡路里嘛!
沈建并不清楚店员的想法,依然在最便宜的迷你花束区域徘徊,却总因为价格而举棋不定。买哪一束花,才能用最少的钱得到最多、最漂亮的花呢?才能让妈妈感受到不善言辞的自己对她的爱呢?
店员愈发不耐烦起来。见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唯一的同事又专心致志地忙着干活,这个店员顿时起了歪心思。他趁沈建查看花瓶之时,把一个花篮放在沈建身后的花架上。
沈建之前并没有看见这里的花篮,向后退去两步时也自然不会刻意避开它。于是,如男店员所愿,这篮花“哗啦”一声,被沈建的胳膊撞到了地上。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把我们的花篮都撞倒了!”此时,罪魁祸首男店员早已离开,回到了收银台处,离得更近的是女店员,她抬起头来就看见了翻到地上的花篮。
男店员也假装惊讶地围了过来。他倒并不真准备在这个看起来就没钱的高中生身上讹一笔,只想让他满脸羞愧地早点离开花店,好让自己可以继续心无杂念地玩手机。
就在这男生进店那一刻,他刚好读到小说里主角与反派决战光明顶呢!
沈建却慌了,他的确没有注意花架上摆了什么,只专注于那几瓶最便宜的花,还以为真的是自己闯的祸。
“啊!对不起!”
女店员见他慌慌张张的样子,更加笃定是沈建的锅,埋怨道:“这篮花我插了一个小时才完成的,你倒好,一个不小心全都底朝天落在地上,好不容易设计出的图案全都毁了……”
男店员这时反倒出来挑事了:“王姐,算了,人家孩子也不是故意的。”
不说还好,说了,姓王的女店员更加来火:“黄滨,又不是你花时间花精力插的花,你慨我的慷干嘛?”
沈建连忙道:“对不起,我赔,我赔……”心里却更害怕了:门口那几款迷你花束,动辄就要一百多块,这一整个花篮,还不得五百往上?
好在女店员还算讲理,也看出这是个穷学生,蹲下身将花拾起,便道:“算了,花都没损坏,还能用,就是浪费我的时间……我一个小时工资35块,这篮花我插了一小时,给你打个折,30块吧!”
尽管没有让他按照花篮售价赔钱,沈建依然有些不舍得。本来给妈妈买花的预算就很少,这白白送出去三分之一了……他小心地问道:“我……我能尝试把你的花篮恢复原样吗?”
男店员故意把花篮放在沈建容易碰倒的位置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他在店里多呆,刚想开口训斥沈建,让他赶紧赔钱离开,女店员先气笑了:“你以为我们做的是什么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吗?你以前干过插花么?”
沈建老实回答:“没有,但我想试试。如果能复原,就可以不用赔钱了是吗?”
男店员想早点赶沈建走,可女店员却颇有一种“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能整出什么花样”的架势,加之她正在忙着另一项插花作品,暂时无暇顾及被沈建撞倒的这一篮花。
反正试试也就试试,这高中生愿意花时间修复,也算体现了他的诚意。
“我这儿也没有成品照片,就简单和你说说设计思路吧。这篮花是一个男性客户丁志强,要送给结婚八年的妻子作为生日礼物,故而选了橙黄色玫瑰。插花主要讲究同色系的协调统一,渐变色的丰富层次。花朵形态方面,要高低错落有致,增强花篮的立体感……”女店员一通说下来,看着沈建有些懵懂的样子,心里竟有些得意:你看,就知道你听不懂吧!
男店员想早点把这店里唯一的顾客赶走的计划失败,反而让他在店里留了更长时间,心中也有些不爽,在谁都看不见的角落白了同事一眼,又回到了收银台前玩手机。
不过,同事让那个高中生恢复插花,就是把接待这个高中生的任务从自己手里接了过去,男店员乐得清闲自在,又坐了回去看小说。
沈建望着散落在桌上的多种花束,脑子里不停重复着女店员教导自己的一些技巧。尽管她说得相当笼统,可沈建对此的感悟力却似乎非常高,已经牢牢记住了。
一支支橙黄色玫瑰插在中央位置,再将白色的洋桔梗剪去一小截,让它们比作为花篮主体的橙色玫瑰矮一点,点缀在橙色玫瑰群中。用以填补花篮缝隙的芒草则是最后一个加入,用可以增加整体的立体感。
沈建在自己的操作台上忙活的时候,女店员专心致志又忙起了她自己的工作,男店员则是头也不抬地看小说。半小时过去,沈建终于把花篮中乱成一堆的花朵都插上了花篮里,这才挪到女店员面前,请她过目。
女店员内心惊异,这高中生居然真的不声不响地在那儿插花,而不是偷偷寻找了个机会跑出店门躲避责任。
她一抬头,眼里的惊奇之色更甚:整个花篮里的花朵轻盈而富有层次感,主次分明,看似随意插在花篮中央的玫瑰相互照应,一看就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一旁作为点缀的洋桔梗和芒草也布置得当,既不喧宾夺主,又衬托了玫瑰的主花位,让以玫瑰为主体的花篮显得不那么单调。
这和女店员自己花一个小时插花的成果也差不多了!
她上手重新调整了几朵玫瑰的位置,让其中两朵最大的玫瑰“面对面”。沈建有些紧张地看着女店员的操作,却见她缓缓抬头,有些玩味地看着沈建:“真没想到,你还真给弄出来了。”
沈建依然一脸惭愧,他此时已经不确定这个脾气有些古怪的女店员,到底是在出言讽刺,还是真心夸奖了。看了半小时小说摸鱼的男店员走了过来,看到几乎恢复原状的花篮,想也不想便道:“王姐,你还真善良,帮他把花篮复原了,不用他掏钱。”
姓王的女店员白了同事一眼:“这都是他自己做的,除了手法还有些生涩之外,对花材疏密相间、高低错落的布置做得非常好。大多数新手插花,只管把高的放后面,矮的放前面,很难做到错落有致,高矮分明……”
这会儿,就连一心搞事的男店员都听出,王姐的语气和态度完全变了。她教自己插花那么多次,自己还是把握不住要领,这个小男生居然获得王姐如此高的赞誉……
他心下有些嫉妒上涌,想说什么,却又见一位银发苍苍的老妇人进店,只好再次放下手机,去迎那位老妇人。
人的眼睛总会下意识往同类扎堆的地方望,老妇人也不例外。她看向男女店员和沈建站着的角落,然后,一眼就瞧见了那篮沈建刚刚复原完毕的花,道:“我就想定制一个像这样的花篮!”
第244章 有人一直注视着花店里的一举一动
王姓女店员更加意味深长地瞄了沈建一眼。接待客户的工作做多了, 她只需要扫一眼,就看出来老妇人的大致生活条件和消费水平。
老妇人没有佩戴任何首饰,身着一件朴素的绛红色棉布外衣, 肩上随意地搭着一条灰色围巾, 质感光滑细腻。
可她的富贵气质体现在服饰之外。她的皮肤保养得非常好,细长的眼角皱纹里都透出一种优雅而从容的气质。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 也并不粗糙,一看就是在家里不需要亲自干家务活的。
像这样的大客户, 身份尊贵, 却亲自拜访自家店铺……女店员清楚, 老妇人往往要么不出手, 一出手就会很阔绰,这样一个大客户的生意做下来,光是销售提成,就能抵得上三个月基础工资了。
而想让这样的客户乖乖掏银子, 唯一需要的就是把大客户哄开心了。
不过难点也正在这里。富贵人家的老阿姨,阅人无数,最是精明, 一味地拍马屁讨好她,只会让她一眼洞穿你的虚伪。
但又要在可能范围内尽量争取最高的收益,她问什么必须藏一线,不能把一盆花成本价多少钱都和盘托出。在真诚和奉承之间拿捏完美的平衡, 是王姐哪怕接待客户多年之后,也没完全摸透的关节。
但她明白自己要做的第一步是什么:赶紧把大客户从黄滨那个愣头青手里接过来!
虽然嘴上从不说, 但王姐心里清楚,黄滨此人年纪轻轻, 却不学无术,毫无上进心,自己给他讲了不少花艺相关的知识,他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成天就知道玩手机,还偶尔势利眼。
若是让黄滨服务这样一位潜在的大客户,王姐担心他把人家气跑了。
王姐走到妇人和黄滨身边,只听黄滨把王姐吹得天上有地上无:“这是我同事王湘老师的作品,她是拥有七年经验的资深插花老师,擅长为客户定制花艺作品……”
沈建此时已经被黄滨忘掉了九霄云外,又不知该不该走,一个人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他不知道自己碰翻花篮后的补救措施,能不能让他省下那30块钱。
听起来,姓王的女店员似乎很认可他的手艺——当然,也有可能是阴阳怪气的嘲讽,沈建听不出来罢了。
男店员黄滨发现沈建还站在柜台旁,有些不知所措,在等着他们两个店员发落的样子,下意识就要发作,王姐赶紧将老妇人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这里。
老妇人却看向有些拘谨的沈建,问道:“刚才我在对面的店里逛的时候,也朝你们花店望了两眼,这个孩子是在学习插花吗?”
黄滨想将老妇人的注意力从沈建这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处吸引走,王湘却将实情告诉了老妇人,说沈建碰翻了放在这儿的花篮,为了弥补过失,这才呆在店里插花补救的。
老妇人一听,微微点头,却忽然冷眼望向黄滨:“你来说说,是这样的吗?”
王湘接过了接待客户的责任,老妇人却忽然转向自己,刚去收银台边拿起手机的黄滨猛一抬头,挤出一个别扭的微笑:“大姐,是这样的。这学生不小心,您别介意啊……”
老妇人盯着黄滨,严肃地问道:“你再说说,是这样的吗?”
到了这时候,就连没有目睹全过程的王湘都隐约察觉有什么不对。黄滨把花篮故意放到沈建能碰到的地方,本来就有些心虚,此时见老妇人从友善忽然变得咄咄逼人的样子,也慌了半分,硬挤出来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难怪门店销售额越来越少,原来是因为有这么优秀的员工啊!”老太太乜斜着眼看向黄滨,举手投足之间不失威严。
王湘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在心里暗自叫苦:完了,就知道黄滨这个不靠谱的同事会把大客户给赶跑了!
黄滨再不懂观察脸色,也看出老妇人身份不同寻常,垂着手任凭发落。
老妇人接着道:“我在对面楼上的店坐了一个多小时了,你大概玩了五十分钟手机吧!剩下十分钟,其中有五分钟大概都在谋划并实施一个计划,该怎么把做好的花篮放到这个孩子容易碰到的地方,让他赔钱?!”
黄滨被彻底戳穿心思,又惊又怒,原先的克制和虚伪的微笑荡然无存:“你谁呀?我们这儿是花店,不是胡说八道的地方。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老妇人笑了:“哦,这里的经营执照都是我的名字,你找保安来,想赶走谁呢?”
原来,店员们见过的花店“老板”,只是老妇人的儿子,店铺所有权都在这老妇人名下。她年纪大了,这些年逐渐将店铺经营管理业务放权给几个孩子甚至孙辈,让后辈当自己的经理人,她自己则是偶尔去各家店铺逛逛。
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穿着简简单单的衣服,然后遇见自己名下的个别奢侈品店店员,因为她身上略显朴素的衣装,而对她爱搭不理的样子了。
她们老一辈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都知道不能狗眼看人低这个道理。老妇人自己年轻时开过面馆,遇到过穷苦吃不起饭的,逢年过节一家老小只点一碗面大家分着吃。
见了这样的家庭,她会上去和人攀谈,若是看出一家人的确囊中羞涩,她不光不会赶人走,还会多上一碗面,又悄悄在他们的面里加一些肉沫,还告诉他们,“前面的客人点了菜,厨房都开始做了,结果客人要换菜。这不,多出来的就给你们这家幸运客户了。别介,大过年的,谢什么谢呀……”
后来,这家人里最小的孩子考上了大学,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那个年代的大学生金贵,在城里挣了钱,第一个想着回馈家乡。
那年冬天过年时温暖的一碗面,也让这个大学生记了很久很久。老妇人从一个小面馆老板,变成后来在八九十年代的商场叱咤风云的女强人,也是托了这个大学生第一笔创业资金的福。
正因如此,老妇人深刻明白“莫欺少年穷”的道理,也知道商场上尔虞我诈,但对待客人时,不说把顾客当作上帝,至少也该尊重、诚信。
而面前这位叫黄滨的店员,并不符合她对员工的要求。
平日里,儿子如何管理店铺,她不愿插手,但这家位于大商场里的花店,附近竞争者很少,近来却连连亏损,儿子却忙于更赚钱的生意,不由得让老妇人再度操心起来。
于是,她选了个没什么事的日子,在对面楼上的咖啡店坐了一会儿,就亲眼目睹了王湘忙着插花、黄滨却一直玩手机,便已经有些恼火了。之后,又见到黄滨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在那高中生进店查看花束时,不仅不好好服务,还故意把王湘完成的花篮放到高处“碰瓷”,更是愤怒得无以复加。
至于黄滨此后故意用言语刺激不知情的王湘,让她和沈建产生直接冲突,老妇人虽然隔着一层楼,却也能猜个大概。
这样的坏种员工,竟然能堂而皇之地在她家花店工作一年多,儿子身为名义上的老板毫不作为,难怪花店门可罗雀、占据着黄金地段却月月亏损呢!
老妇人整理了一下思绪,准备喝完咖啡就冲下去骂人,却意外发现那高中生竟然坐下来插花了。
“有意思……”老妇人看着他生疏的插花手法,但他对花朵搭配的感知却充满了美感,好像不需要教,他就知道该怎么做。
这高中生个子高,还听话,让他去插花就去插花,遇到责任——哪怕不是自己的责任——也不逃避。至于这孩子形象如何,离得太远,老妇人看不清楚,不过沈建在老妇人心中的好感已经蹭蹭蹭往上涨了。
听老妇人揭示她的身份,两位员工都惊呆了。王湘看出她身份不一般,可根本没想到,这是她老板的亲娘啊!
细看之下,还真眉眼还真挺像老板的。
又听她娓娓道出高中生打翻花篮的真相,王湘也终于忍不了了:“弄了半天是我错怪人家高中生了?!黄滨,你把我辛辛苦苦插的花当什么了?讹人的工具吗?”
说完,她又郑重其事转向沈建,为自己不分青红皂白错怪他而抱歉。
沈建反倒先不好意思起来,憋了半天问出一句:“那……事情搞清楚了,我可以走了吗?”
多淳朴善良的孩子啊!王湘和老妇人心想。
同样的情况若是放在黄滨这种人身上,可不得咬死店里要个说法?
余光瞥见黄滨已经趁大家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悄悄打卡下班了,老妇人决定逗逗沈建:“那可不行……”
沈建一慌:这花都复原了,也弄清楚了事情并非自己的错,怎么……?
老妇人看他脸一阵红一阵白,哈哈大笑道:“你插花的手法那么熟练,还蒙受了不白之冤,我们怎么就能放你走呢?来,告诉奶奶,你来花店是想找什么样的花?”
沈建吞吞吐吐地告知妈妈过生日的事情。老妇人闻言,吩咐王湘将店里最大的康乃馨为主体的花篮交到了沈建手上。
“祝你妈妈生日快乐!对了,告诉你妈妈,若是你有意进一步学习插花艺术,这是我助理的电话,报这家花店的名字,随时拨打!”
第245章 问了半天,只挤出了两个字——“感觉”。
沈建手里捧着鲜花, 脑子里却还回荡着花店里发生的一切,整个人晕乎乎的。在花店里被人冤枉了一次,耽误了不到一个小时时间, 就免费获得了一篮店里最贵的花?
那位老妇人让店员“王姐”从高处取下花篮时, 沈建偷偷瞥了一眼价格——四位数,“2”字打头。他随身携带的300块钱竟然一分未动。
回到家,沈建妈妈也惊讶得合不拢嘴。她喜欢花, 却总是买最便宜的超市货。这种昂贵到离谱的花篮,她向来只敢远观, 不敢问价。
“沈建, 这花是哪来的?是哪家花店大甩卖了吗?”沈建妈妈心里最担心的是孩子学坏, 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钱。
等沈建把事情说清楚, 沈妈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又有些安慰。她难过的是儿子被人冤枉了,还傻乎乎地帮人插花,不懂得为自己的利益争辩——这么多年来, 只长个子,不长心眼;欣慰之处在于,儿子终于展现出了跳高之外的某种特长。
练体育, 风里来雨里去,确实太苦了。相较而言,插花虽然听起来不像是这个一米九的体育生小伙子会做的,但沈妈妈也清楚, 自家儿子除了身高之外,外形方面实在没什么优势, 若是能学门文艺气质浓厚的手艺,对以后找对象或许有帮助。
对于母亲的建议, 沈建不置可否。虽然他也觉得插花是女孩子干的多,但他对这类工作却没有什么强烈的偏见,不像舒惠静那样。
事实上,他对自己的人生和未来也没有任何想法,似乎一直在别人的建议和安排下前行。老师认为他活泼好动,适合练体育,他便投身体育;父母觉得他成绩一般,建议他继续作为特长生,他便继续练习跳高。
让他学插花?学就是了,未尝不可。
沈妈妈先是打电话给了老妇人的助理,感谢老妇人在花店里为沈建洗清了冤屈。她原以为,老妇人给了沈建助理的号码只是出于礼貌和客套,但没想到老妇人真的非常看重沈建。
这还没过去多久,助理不光知道了沈妈妈的身份,还在她那里连连夸赞沈建的手艺,鼓励他学习花艺。
电话挂断后,沈妈妈也开始好奇:“沈建,你在花店里插的花篮,有拍照留念吗?”
沈建摇了摇头。他在花店的经历——从被冤枉到洗清冤屈,再到被神秘富婆欣赏手艺,让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哪里想起来拍照?
沈妈妈看向他抱回家的康乃馨花篮。
花篮旁附带的小卡片显示,几朵色泽鲜艳、花蕊饱满的康乃馨产自赤道国的顶级花卉产区,其中一朵最为奇特,花瓣从白到红再到浅紫色渐变,一看就很稀有。
辅花则搭配着霓虹国进口的白香豌豆,以软桉树叶、银柳作为点缀。
花篮使用了天然藤木,上面还雕刻着可爱的微笑小天使图案,十分精致。花泥则是昂贵的活性花泥,与其它便宜的插花用花泥不同,这类花泥不仅是吸水海绵,更有助于花朵吸收营养,可将篮中的鲜花寿命延长至数月之久。
整个花篮和里面的插花设计基本对称,显得庄重大气、层次分明。
光看这花篮的设计和用料,成本确实不低,大好几百块也不奇怪。花店按照成本价翻个倍,再给客人留下一些讲价的空间,卖到两千也不足为奇。
然而,老妇人就这样把这一篮子昂贵的花篮送给沈建了,这确实让人感到意外。
更何况,这种有钱人的时间都是很宝贵的,想和他们说句话都要预约。而老太太不光记住了孩子的名字,还第一时间告诉了助理……
这是有多看好自家儿子的能力?!
沈妈妈指着这篮康乃馨,又问道:“如果让你改造这篮花,你会怎么改?”
在花店里第一眼看到这篮花时,沈建脑子里就涌现出好几种想法,但却完全不知该如何表达。面对妈妈的提问,沈建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直接上手。
他首先移开了几支桉树叶,用厨房里的剪子将它们稍作修剪,并插在花篮四角;又挑出那一朵原本插在花篮最中央、拥有独一无二的渐变色花瓣的康乃馨,以及花篮中央几朵颜色较深的康乃馨抽出,重新插在花篮左侧小白香豌豆花中间,又对辅花材的位置进行了微调。
改造过后,沈妈妈再次看去,眼前一亮。
如果说最初完成这篮插花的花艺师,设计理念注重均衡、大气、典雅的话,沈建的改造则打破了传统的对称美,显得更有活力,充满俏皮的动态美。
他将原先集聚在花篮中央的康乃馨稍稍分散。其中左侧的康乃馨数量较少,却都是颜色更深的花朵,夹在白色的辅花之间,反倒形成了更加生动活泼的视觉焦点。
左侧颜色较深的康乃馨和右侧数量更多、颜色较浅的花朵交相呼应,像互相打招呼的孩童。
难道我儿子真的是天才?!
沈建睡下后,沈妈妈先找老公聊了聊,可夫妻俩都拿不定主意。
沈家父母从未想过,他们那个被认为资质平平的儿子,会受到一个拥有私人助理、在商场里开了好多家店的有钱人的青睐。
这样的机会,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天上掉馅饼,还不偏不倚砸自己脑袋上。
到了星期一,沈妈妈又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给高松然打了电话,征求他的意见。在10班家长群体里,小高老师以看人特准而著称。
沈妈妈不认识太多10班同学,只熟悉一个和自己儿子一样练体育的朱家荣,家庭条件还不如沈家呢,好像都找到了比练体育更有前途的出路。
还有自家傻大个儿子时常津津乐道的室友们,一个突然开窍,被高老师点拨后去学围棋,棋艺突飞猛进,比别班的围棋特长生还强;还有个更厉害的,个子小小的,本事多多的,专业学训狗的,都能在全国比赛里获奖了呢!
高松然听到沈妈妈的叙述后,起初有些疑惑,一时没转过弯来。
插花,或者沈建对美的感知,和他“睁眼”有什么关系?但他很快联想到自己曾经曲解过的一个谐音释义——“争艳”。
这个词本来就是用来形容花朵的,他之前还以为系统要沈建以后当模特呢。
想明白其中的关窍,高松然在电话中坚决地告诉沈妈妈,这是个万里挑一的难得好机会。
听出高松然的激动,沈妈妈问:“高老师,你是不是很早就看出我们家沈建擅长插花了?只是觉得插花是女孩子做的事,怕他害羞,所以一直没和他说呀?说实话,我也有这个顾虑,所以,哪怕那位老太太的助理这么热情,我也不太愿意和孩子说。”
高松然耐心解释道:“我和沈建同学交流过,他喜欢什么、以后想干什么,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您放心,能在高中阶段找到明确人生目标的孩子少之又少,随波逐流的才是主流。我激动不是因为会对他擅长插花而另眼相看,也希望家长不要因为对插花和性别的传统观念去限制孩子发挥天赋,导致孩子错过任何可能的好机会。实话告诉您,就在我们10班,有男生擅长跳舞,也有女生擅长格斗——咱们全校格斗社团里都没几个男生能打过她呢!”
有了高老师的肯定,沈妈妈心中也更加笃定,再次联系了那位老妇人的助理,很快,专业的艺术理论教学、色彩课程,老妇人那里给沈建通通安排上了。
体育生转艺术的,不能说完全没有,比如潘梦影。
可体育生转非舞蹈艺术特长的,就连特长生扎堆的三中都是很少见的,沈建算是开了个头——至少,沈妈妈一度这么以为。
不过,无论是沈妈妈,还是给沈建安排课程的相关人员,很快就发现他并不是学艺术的料,对色彩、形态搭配并没有十分敏锐的嗅觉。
相反,他的天赋范围狭窄,只局限在花艺上,对色彩、形态搭配的理论,可谓一窍不通。
不光一窍不通,就连讲解一下刚插好的一盆花为什么要这样摆放、搭配,沈建也吞吞吐吐,难以用言语解释自己的创作过程。
问了半天,只挤出了两个字——“感觉”。
要是沈建真的放弃体育去考艺术特长,怕是连普通高中都考不上。
高松然发现,沈建在花艺方面的天赋表现和胡小舞形成了鲜明对比,很有意思——
胡小舞能说会道,只要看一眼别人的脸,就能提出让对方容光焕发的化妆建议。但她自己上手化妆时,手残党的缺点便显露无疑。
如果他的10班每位学生都成为各自领域的完美天才,那相关研究机构可能真会带着高科技探测仪来三中、来10班教室探查“风水”了!
如果真的有人查出教室里那些喷雾液、特殊道具有猫腻,进而发现高松然的秘密金手指怎么办?
这种“缺陷”反而让作为班主任的高松然感到欣慰。
除开天赋已经昭然若揭的丁悦,高松然“开天眼”的最后一人,是个叫季满月的女生。
和沈建、许岩这些没什么特点、不太容易让人记住的同学一样,季满月的学习成绩在10班常年居于25名上下,没有任何一科成绩突出。
这个女生唯一容易让人记得住的特点,是她脆弱的体质。倒不是说她经常生病,而是开学第一天,老师们就特别提醒:季满月对大量食物过敏,各位老师、同学切勿出于好心“投喂”季满月。
第246章 dam是什么意思?
为了减少学生间的攀比, 三中校规不光要求大家必须穿校服,还明确禁止学生从校外带食物进校园——无论是校门口小吃摊上买的食物,还是家长亲手做的, 一概不准带入。
这项规定本意是为了营造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 但对于季满月这样的学生来说,却成了一道难题。
她对很多食物过敏,学校食堂提供的饭菜有一半都含有她吃不了的成分, 比如坚果类、大豆、海鲜、某些乳蛋白……剩下她能吃的菜本就不多,点菜时还得小心翼翼地问清楚配料, 因为一道普通的炒绿叶菜, 很有可能加了蚝油调味, 或者拌了些花生碎以提升风味。
季满月刚入学时, 所有老师和同学都了解到了他的特殊情况,但时任班主任黄巍并未因此给季满月开绿灯。
“规定就是规定,”黄老师总是这么说,“今天你的身体特殊, 要特事特办,明天所有人都说自己特殊,那规定不就形同虚设了?”
高松然接手10班后, 也第一时间了解了季满月的特殊体质。他就通情达理多了,特意找季满月谈过话:“学校的规定是不允许带外面的食物,但你的情况特殊,我也不希望你每次去食堂吃顿饭都跟打仗一样。再说了, 你去食堂点菜还要问这问那的,不是也耽误别人排队吗?”
高松然温和地告诉季满月:“这样吧, 你可以每天从家里带饭,我帮你放在办公室冰箱里。中午你来取, 也低调些,在办公室茶水间吃饭吧。”
很多年以后,当季满月也步入职场,开始理解责任的意义时,她才意识到,高老师当年的决定背后所承担的风险。
三中那条禁止学生带食物进校园的校规,除了为了避免学生间的攀比,其实还有一层不易察觉的考量——规避责任和纠纷。如果学生在食堂用餐后出现不适,责任自然归咎于食堂;若是学生在校外用餐出现问题,追究起来也有迹可循。
最复杂的是那些混合情况,比如学生从校外带了食物进食堂,又在食堂点了菜,结果出现了问题,责任归属就成了难题。为了避免这种纠纷,三中索性一刀切,禁止校外食物进入校园。
毕竟,学生在校外吃饱后,再跑到食堂去吃东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高松然允许季满月带食物进校园,存放在教师办公室的冰箱里,这实际上也让他承担了一些额外的责任。
起初,季满月每天中午去取饭时,还满心欢喜,觉得这是高老师对她的特别关照。有时,遇到高老师在办公室辅导其他同学,她还会特意拿着饭盒向高老师问好。
后来回想起来,季满月总是后悔不已,觉得自己当初应该低调一些,避免引起他人注意。
好在季满月整体还算是个低调的女生,她认为自己容易过敏的体质,和杜寒的口吃、何珊燕的阿斯伯格综合征一样,都是个人的缺陷,于是,她在班里也尽量保持低调。
所以,当高松然突然叫季满月去办公室谈话时,她的心情颇为忐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最近有两次语文作业没交?还是上次英语段考的完形填空错了几处不该错的地方?
一见到高老师,就听高老师劈头盖脸问了一个让季满月完全懵逼的问题:“你知道dam这个英文单词的意思吗?”
季满月疑惑不解,在脑子里拼写了一遍这个词,随即说道:“是‘该死的’意思。”
高松然瞬间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似乎有些惋惜地说道:“唉,有时候给你们在课堂上看那么多国外电视剧电影,不知道是对你们好,还是害了你们。你刚才说的那‘该死的’词语是damn,后面有个n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dam是什么意思?”
季满月很是羞愧,听到这个词从高老师嘴里说出,她就想到,无论是10班同学印象深刻的《骑趣保险》,还是最近高松然在课堂上给同学们放的《都市喜剧人》,剧里的国外年轻人,哪个不是一堆四字词语不离口?
至于减掉一个n字母,又是什么词语?季满月似乎在单词表里见过,却死命都想不起来了。
见她实在想得艰难,高松然只好告诉她,答案是“大坝”的意思。
高松然把季满月叫过来,问她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的原因,就是因为高老师用天眼在季满月头上看到了“大坝”这个词。
随后,他对季满月进行过一番简单的背景调查。她是本地人,父母乃至祖辈,都没有在水电站工作过的。当然,虽然季满月同学物理成绩算不上太好,可难保某日会突然开窍,以水利工程或者结构工程师的身份参与设计大坝呢?
居然连“大坝”这个词的英文都答不出,不禁让高松然大失所望。
这就像点拨张睿琦写亲戚名单时,她也根本没想到“姑爹”一样。这“大坝”肯定也是别的什么意思。
没成想,说到“大坝”,季满月的脸忽然白了,好像勾起了某种不太好的回忆。高松然察觉了她的异样,便问:“发生了什么?”
季满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高松然说了:“我大爸,也就是我爸的大哥,差点害死我好几次……”
六岁那年,季满月和父母去亲戚家,庆祝某位长辈的八十大寿。大人们围坐在大桌旁,孩子们跑来跑去,欢声笑语不断。
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糕点、小吃、甜品,但那时的小满月已经体现出体质方面的不寻常,知道这些东西都不能乱吃。尽管一盘盘金黄诱人的小糕点就摆在眼前,她也没有像亲戚家的孩子们那样悄悄拿手去抓。
被季满月称为大爸的男人,有的地方叫大伯,看到别的孩子吃得满嘴流油,而小满月却拘谨又克制。尽管他知道孩子容易过敏,但要么抱着“不是我家孩子不用那么关心”的心理,要么没有预料到过敏的严重后果。
他拿着一块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糕点,去逗六岁的季满月:“别的孩子吃得那么香,你看,同是六岁,姑姑家的女儿比你高一个头呢!来,吃这块蛋糕,别把自己饿着。”
在只有自己和其他孩子的时候,季满月还能保持强大的自控力,但大人代表着某种权威,大人劝自己吃东西,直接拒绝似乎……不太好?
她接过大爸手里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起初,似乎只有味道有些奇怪,几分钟后,她开始觉得喉咙发紧,熟悉的感觉涌上来,心里忽然慌张不已。
但四周的亲戚,包括逗他吃东西的大伯,却依然在说笑着。
“我……我喘不上气。”她奶声奶气的声音有些虚弱,呼吸急促。
大伯闻言,半开玩笑地说:“哎呀,你这孩子太娇气了,吃块蛋糕也能喘不上气?”
旁边一个阿姨也笑着附和:“小满月,别装了,减肥是大人的事情,你还在长身体,要多吃点东西。是不是不想吃饭才这么说的?”
此时,季满月的脸色已经开始泛白,嘴唇发紫。她努力想说话,却发不出太多声音。
四周的笑声和闲聊声依然继续,没有人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小满月的身体忽然晃了晃,她用仅剩的力量抓住桌沿,才让自己没有倒地。
到这个时候,亲戚们才开始手忙脚乱起来,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有人把季满月扶到门口。
所幸医院离得不远,医生给她注射了抗过敏药,并为她开具了好几支随身携带的肾上腺素,再次遇到这般紧急情况,可以自行取用。
见高松然眼中隐约透露出一丝不解,似乎并没有同意她对自己大伯的偏见。
大人逗孩子吃东西,就像孩子好动不好静一样,刻在基因里的,怎么也不能说她大伯想要故意害死他吧?
季满月讲了第二个故事。那是季满月堂兄12岁第一个本命年的生日,又是一次家庭聚会。
那是个适合烧烤的夏夜,院子里还飘着炭火的香气。别的孩子在院子另一头追逐打闹,季满月安静坐在一边,啃着妈妈特地为她准备的蔬菜串。
她已经10岁了,经历了好几次严重过敏反应,更加懂得拒绝诱惑的重要性。
接过大伯烤的恰到好处的蔬菜串,没过多久,他的脸颊开始发痒发热,伸手摸了摸,竟起了一些小红疙瘩。和以前严重的过敏反应相比,似乎不太严重,至少还没有呼吸困难。
有亲戚打趣小满月:“被蚊子咬了吗?脸那么红。”
“蚊子多,别把脸挠破相了哈。”大伯也跟着起哄,似乎没有人把季满月突然长疹子的状况当回事。
然而,她的耳朵和眼皮渐渐开始肿起来。季满月的妈妈察觉到不对劲,连忙给孩子打了一针肾上腺素,这才慢慢缓过来。
明明是自己亲手给孩子串的蔬菜串,在新炉子上第一个烤的,也没有和其他食材混在一起摆放,怎么也会引起过敏反应呢?
季满月妈妈百思不得其解。看到大伯正在烧烤架前一串一串烤着生鲜食品,季满月妈妈忽然有了个猜测:蔬菜串是第一个烤的,但大伯所说的新炉子真的是新的吗?
果然,季满月妈妈刚一质问,大伯就承认了,还满不在乎地说:“这炉子,我的确先烤过皮皮虾,没有认真洗,不过我在想,也是锻炼一下孩子嘛,什么过敏不过敏的,都是富贵病,孩子小时候接触某种食物少了,不就过敏了?我这是在帮她让他小剂量接触一点过敏原……”
那时的季满月,并不懂得大伯这番话的荒谬之处,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大伯两次都是明知故犯。所以说他想要害死自己,并不算错。
第247章 黄老师要回归?!高老师要调走?!?!
“好在这两件事过后, 我妈也终于开始正视起来。这种连亲戚家小孩命都不在乎的亲戚,还有什么来往的必要?我也好多年没见到我大爸了,眼不见为净, 我自己的命就不是命了?”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冷意, 显然,那些往事在幼小的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看到眼前怒意未消的季满月同学,高松然不由地为她感到后怕。在烤过螃蟹的烧烤架子上烤蔬菜, 吃了这蔬菜都能让她起过敏反应,这姑娘能活蹦乱跳的活到今天, 真是不容易啊!
高松然时常告诫同学们, 不要因为一面之词或第一印象, 就随意对人下判断。不过, 连续两次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故,季满月对她大伯的成见实在是情有可原。
很多老一辈人吃苦吃惯了,以至于养成了“没苦硬吃”的习惯,孩子生病都能归咎到“吃苦不够多”之上。
他们认为, 让孩子多吃点苦,一切病痛都能了然无踪了。
眼见着话题扯远,高松然连忙把义愤填膺的季满月拉回来:“咱们再说学习的事。我平时在课上给你们放各种喜剧片, 是希望提升你们对英语这门学科的兴趣,而不是捡了芝麻丢西瓜。能培养兴趣是好事,但课本上的东西都学不进去,那我可就要再斟酌斟酌, 是不是还继续一个星期都用一节宝贵的课时给你们放片子了……”
季满月顿时感到后脊背发凉。因为自己拼错了单词,把课本里的词和剧里经常听见的一个并不算很文雅的词弄混了, 高老师就要重新考虑给不给全班同学放片子看了?
这可如何是好,要是让同学们知道了, 拧头姐不得带头把她季满月的天灵盖给掀了?!
高老师对自己这么好,还开了后门让自己带饭,要是连他的课都学不好,让高老师失望,那自己就太不会做人了。季满月下定决心:“高老师,对不起,我会把更多时间花在学习上面的。”
高松然点头,语气温和:“行,你心里有数就好。再说一遍,dam是什么意思来着?”
这一次,季满月也不敢再把话题扯远,立刻回答:“大坝、堤坝的意思。”
回答问题的时候,她的脑子也在飞速转动。
高老师今天为什么放着这一个词不放?真的只是因为自己把这个词和某个不太文雅的四字词语弄混了吗?肯定还有别的深意!
于是,她自作主张继续说道:“老师,我懂得‘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我也会在学习中注重细节,不让您担心!”
高松然在心里憋住笑。乖孩子就是这样,一吓就什么都说了。
他挥挥手,对季满月说:“你在班里,也是个省心的孩子,老师对你平日里的关照看起来也不像对别人那么多。不过你们都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希望你们都能早点找到自己最合适的一条路。好了,不多说了,这高二上学期眼看又要结束了,期末考试加油。”
虽然这通谈话总的来说还是有些没头没脑,但季满月依然感到振奋。
高老师和人谈话从来就不走寻常路。
在10班早就众所周知,高松然在范高谦面前批评他把“狗”这么简单的单词都拼错了,结果小范同学莫名其妙发现了自己和狗沟通的天赋;
开学没多久,高松然就鼓励丁悦给腿部受伤的朱家荣打造了一把椅子,结果现在,丁悦怎么样?是物理竞赛班里有名的力学天才!
难道说……季满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今天高老师费那么大劲把自己叫到办公室里谈话,也是为了点醒自己?!
老师今天和自己说了什么来着?对,他反复提到了‘大坝’这个词……难道是在暗示自己以后可以去做水利工程师,为我国的防洪抗灾事业,或者清洁能源产业贡献一份宝贵的力量?
可是她上高二一来,物理就很难及格了呀……
又或者说,高老师给的是并不明显的暗示?暗示自己其实可以当大巴司机?
季满月也是高二年级运动会跳舞毯集体舞项目的成员之一。运动会后,当全班同学都见识了看似平平无奇的舒惠静在跳舞毯上的绝世神功后,集体舞成员都跟着靳文蕾一起,去舒惠静家附近的电玩城沾了沾喜气。
在电玩城里,季满月还尝试了各种不同的电玩项目,毕竟,这些地方平时家里人是不爱让她去的。
她在各种赛车项目中倒是发挥得还不错。
也许高老师也从靳文蕾、潘梦影、舒惠静或者其他参与了电玩城之行的同学那里听说了自己的表现,认定自己有成为一名优秀大巴车司机的潜质?
又或者高老师在暗示“打靶”?这就更不可能了!
季满月摘下自己500度的近视眼镜,在衣服上擦了擦灰尘。
没了眼镜,简直看什么都自带马赛克。五米外雌雄莫辨,十米外人畜不分,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这样的眼神去搞射击,怕是连死刑犯都得跪下来求她:“我的好大姐,你都开了十枪也没打中我,能不能爽快点,直接一发解决了?”
从办公楼回到教室的路上,季满月一直在琢磨这些问题。她大概也想不到,刚才把她叫去谈话的高老师也在想同一个问题。
季满月对“大坝”这个词并没有表现得过于激动,对她自己的大伯倒是充满了不满。“大巴”、“打靶”等等谐音词语,也一个个浮现过高松然的脑海。
不过,回到教室之后,季满月就彻底把这些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因为她听到了一个简直堪称爆炸的传言:高一开学不久后因为出车祸而卸任10班班主任的黄巍老师,在经过一年多的休整后,准备重回三中上班了。
更有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称,黄老师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学校正考虑安排他回归10班,接替高松然担任班主任。特别是考虑到高三临近,10班的成绩又不理想,学校更倾向于让经验丰富的黄老师来带领这个关键阶段。
对于10班的同学来说,黄老师与他们的交集实在有限。学期初,黄老师连班上同学的脸都还没完全认清,就不幸遭遇了车祸,导致一年多都没能见到他。
相比之下,性格开朗、待人真诚又热情的高松然老师,不仅每周都会花一节宝贵的英语课给同学们放电影,还与10班同学建立了融洽的关系。
一年来,10班的同学们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段考、运动会、合唱节、社会实践、职业体验等集体活动,高老师也逐渐成为了学生们最为信赖的大哥哥。
尽管同学们知道黄老师经验丰富、严谨负责,但他们无疑更喜欢高老师。
特别是班里有几位同学,比如卢浩。听说他在校外和人打架,黄老师在没有了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就对他投去了不信任的目光。
卢浩第一次被记过时,黄老师甚至没有询问事情的原委,就直接批评了卢浩,表示自己对他感到失望,还提到了卢浩含辛茹苦的外婆,说卢浩的行为是在给外婆丢脸。
而高老师则完全不同,在卢浩还没走出德育办公室时,就用四个字赢得了这个大男孩的信任。
——因为高老师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关心,是“没受伤吧”。
此后,高老师竟然还信任他,让这个因为打架被记过的同学当了班里的纪律委员,结果效果出奇的好。
也正因为如此,卢浩成了高老师的头号小迷弟。无论是高老师还是卢浩本人,都拥有极强的人格魅力,也没有任何人会把卢浩说成是高老师的“狗腿子”。
教室里早已经像开水里投入一个重磅炸弹一样炸开了锅,季满月还对此茫然不知。她走进10班教室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卢浩在教室后方不满的声音:“高老师这么好,凭什么要调走他?就因为他给了我们包容、给了我们自由发展探索自己兴趣的空间吗?我不管,要是学校敢这么做,我第一个去抗议。反正已经两个记过在手,我一个光脚的,不怕他们教务处穿鞋的!”
卢浩不愧是有领队才能的,说起话来煽动性极强。刚刚走进教室,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季满月,都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发现后桌的吕鸥冉沉默不语。尽管是吕鸥冉的前桌,季满月和这位同班同学并不熟悉,因为吕鸥冉一开学就给人一种“莫挨老子”的疏离感。
直到高一下学期,情况才开始有所改善,季满月相信,这其中一定有高老师的功劳。现在,听到卢浩的话,季满月意识到学校可能要把高老师调离10班,这让她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仿佛是被卢浩的话触动,吕鸥冉忽然眼圈一红,身体一软,倒在了同桌华薇身上。
季满月和同桌杨陶璐对视一眼,默契地看向了隔着一条过道的高诗静——班里著名的八卦女王,她肯定知道一些内幕消息!
不过高诗静正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她的同桌郑子叶激动地抱怨:“我不讨厌黄老师,可我们都习惯了高老师的教学和带班方式啊!黄老师比他严格多了,开学一个月,班里还跟军训一样。学习压力最大的时候,不正好需要一个像朋友一样的老师来调节我们的心情?”
虽然上次传纸条被邵老师逮了个正着后低调了一些,但郑子叶心知肚明,高松然对她和范高谦之间的小动作,依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老师甚至还在私下里告诉她,自己并不反对青少年学生之间良性的交往,只要注意尺度,他不会刻意去拆散他们。
如果黄老师回来,这样的宽松环境必然不复存在。
第248章 邵老师收到了他成为这一届学生的年级组长以来第一次来自家长的投诉
本地深度访谈视频博主黄莹莹、每月去一次急救中心调度室观摩学习的顾青丽、在热爱的体育运动项目上一无所成, 却意外开启解说员赛道的陈默……
如果没有高老师的点拨,这些同学可能永远也不会意识到,自己那些看上去有些荒诞不经、甚至违反校规的兴趣爱好, 竟然是一座无穷无尽的宝库。
越来越多的同学聚集到高诗静的桌前, 迫切地希望得到更多的内幕消息。
高诗静显然被问得有些烦了:“我真的没说过学校要调高老师走,只是有朋友在办公室里看到,高二年级组一个空着的工位上又放了一堆英语教案, 而教案上的字迹、桌上的茶杯都有点像老黄的而已,据此推断, 老黄可能会回归高二年级组。至于他回归后教我们班还是别班, 会不会继续当班主任, 这我可什么都没说, 全是你们瞎猜、乱发散的哦。”
众人听了高诗静的话,心里的石头总算稍稍落地。季满月的同桌杨陶璐道:“毕竟他大伤初愈,当班主任又那么累,学校也不至于这么折磨一个没几年都要退休的老教师吧?”
同学们讨论得热火朝天, 坐在办公室改作业的高松然却对此浑然不知。
近日回归英语教学组的,不光有伤愈复出的黄老师,还有休产假归来的苏老师, 而且几乎是前后脚。他们归来之前,高松然心里也短暂的焦虑过:万一学校当真决定把自己调离10班,重新担任代课老师怎么办?一年来,他和这些孩子都处出了感情, 真的已经和10班同学难解难分了。
当苏老师被分配到高三担任代课老师之后,高松然的心情也轻松了一些。
高三压力大, 不仅压在了学生们的肩头,老师们也难逃其苦, 频繁的头痛脑热、腰酸背痛,也成了老师们的家常便饭。
苏老师时常要回家照顾嗷嗷待哺的宝宝,哺乳期让她代课,这工作量倒还不算过于繁重。
相比之下,黄老师就不一样了,他是个怀揣着雄心壮志的教师,即使身负重伤,也依旧怀揣着重返讲台的梦想。
高松然心里清楚,为那些尚未发生的未来忧虑,根本就是徒劳。如果学校真的决定让他让位给黄老师,他也一定会坚定地向学校表达自己的立场,不愿意就这样禅让出10班班主任的“宝座”。
喷起人来往往比卢浩还激动的赵华枫,这次倒是稳住了同学们的焦虑情绪:“是啊,记得高一上学期教3班的苏老师吗?她生完宝宝后,现在去了高三,干着高老师在我们之前的活——给请假的老师代课。谁知道老黄回归后,会不会也在高二年级当代课老师呢?”
高二年级的课业更加繁重,上高一的时候段考,真的是“一期一会”,一学期一次;上了高二,除了期中、期末考试这两座大山,段考的频率猛增至一学期三次,让人喘不过气来。
段考的题型依旧自由奔放,不像正式考试那样,死板地按照高考的格式来。
高二年级组的每个班都注意到了,曾经入学成绩垫底的10班,如今却大有摆脱倒数第一的架势。
这让原本稳居倒数第二的12班班主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12班的李老师不久前才向高老师取过经,问他是如何将一个在外人看来“40个学生有30个是魔头的10班”,带到现在这样进步神速的。
他相信高松然没有骗他,因为采纳了高老师的建议后,李老师明显感觉到,班里的同学们更愿意和他敞开心扉了。
这种师生间充满信任的关系,也让李老师看到了12班同学们更多的潜力。有了一位愿意信任他们、和他们沟通、解决高中生活中大多数学习、家庭甚至少男少女懵懂情感问题的班主任,12班同学们的学习动力自然也有所增强。
这些变化,李老师都看在眼里。
但即便12班迈出了一小步,隔壁的10班却是在大步流星地前进。
10班的前进步伐,自然也逃不过学校的眼睛。尽管教务处、学工处乃至德育处里,都有一群老顽固看不惯高老师那种与学生做朋友的教育方式,总觉得他在宝贵的英语课中放电视剧是浪费时间。
但10班学习成绩的提升,却是不争的事实。偏偏就在黄老师正式回归英语组、准备重新投身教学工作的前一周,三中高二年级组还发生了一件貌似不大不小的事,却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家长投诉。
一个宁静的午后,全校师生在田潼曦精心挑选的唤醒旋律中苏醒。深秋的暖阳透过窗户,温柔地洒在教室里。
有些同学正利用下午上课前的短暂时光再小憩一会儿,也有同学早就开启了学习模式。
高二2班两位同学是前后桌,坐在前排的吴筝同学侧过身子,和后排依然趴在桌上的一个名叫李舜的同学小声讨论着数学作业。他们讨论得专注而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窗外有一双锐利的目光正悄悄注视着他们。
年级组长邵老师在巡视教室时,第一眼就捕捉到了这两个头靠得很近、低声细语交流着什么的同学。尤其是他们还是一男一女!
男女同学黏在一起的场面,从来都让邵老师非常敏感。任何可能过于亲密的举动都是早恋的苗头。看见两人整个20分钟的时间,任何可能过于亲密的互动,在他看来都是早恋的征兆。
他观察了20分钟,两人一直在热烈地讨论,男生不时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女生则时不时抬头望向他。
正常讨论作业,需要看人的脸吗?邵老师心中产生了疑虑,已经默默下了判断。不过,狡猾的老狐狸也知道不能打草惊蛇。
再说,他也只瞥了一眼,万一有微小的可能性,两个孩子真的在讨论作业,这不是冤枉人家了吗?
放学后,邵老师再次来到高二2班的门口。呵呵,这不是又逮着了吗?
他果然又看到了那一幕:前桌的女生同桌已经离开,男生则直接坐到了女生的身边,两人又开始了窃窃私语。
此时的教室里,大多数同学要么已经回家,要么去食堂用餐后再回家,只剩下他们和另外三个同学。
“你们两个,出来!”邵老师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打断了两人的讨论,也打破了教室里的宁静。剩下的几个学生纷纷抬头,惊讶地望向门口。只见邵老师脸色阴沉,直勾勾地盯着坐在窗边的吴筝和李舜。
两位当事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李舜立刻站了起来,吴筝则慢了一拍,下意识地往墙角缩了缩。
李舜急忙争辩:“老师,我们在讨论数学题,你看这些都是我们的草稿纸。”
吴筝也下意识地配合,将桌上的草稿纸摞成较为整齐的一堆,想要呈给邵老师看。
看到两人的反应,邵老师凭借自己多年来抓早恋的丰富经验,几乎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早恋被抓现行,男生还想逞个英雄,站出来承担责任保护女生吗?
他冷笑一声,摆了摆手,对那堆草稿纸不为所动地说:“别找借口,我不是今天第一次看到你们两个凑在一起了,你们以为我看不出来?老实点,别再耍小聪明。”
班里剩下的三个同学也不禁瑟瑟发抖起来。说实话,班上这两位同学平日里的行为举止的确较为亲密,很多人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偷偷谈恋爱,就算不是谈恋爱也是在搞暧昧。
不过,都上高中了,也没什么人真会因为班里同学早恋就打小报告的。
就连2班班主任姚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姚老师虽然已经快50岁了,对男女生交往尺度的把握却和高松然差不多。
谁叫人家姚老师自己的老公就是他的高中同学呢,对于青春期的悸动,姚老师有着更深的理解。
吴筝虽然心里有些发虚,但她坚信邵老师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她和李舜虽然互相有好感,但他们一直都很小心,没有在学校老师和同学面前留下任何把柄。
邵老师还在自顾自地警告着剩下的同学:“你们也要注意,不要学他们的样子。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男女学生谈恋爱的地方。”
眼见邵老师完全不理会他们的解释,李舜的脸涨得通红,他再也忍不住了,冲出了教室。
邵老师怎么可以这么不讲理?虽然他们之间确实有些暧昧,但绝对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李舜也顾不得什么,直接跑到校园的公共电话亭,给家长打了个电话。
李舜的家长是那种典型的学习至上主义者——只要你成绩好,不管你在学校是谈恋爱还是打架,亦或是抽烟喝酒,家长都会无条件地维护你。
如果哪天李舜说他考试前必须喝一罐二锅头才能考到年级前十,他的家长都会说,“二锅头不够劲,我给你下单茅台吧。”
前些日子的段考,李舜考进了2班前三、年级前十。在和家长的交流中,他特地提到班里不少同学对他的帮助很大,比如前桌的吴筝,两人经常互相督促学习。
听了儿子在电话里的哭诉,李舜的家长也快疯了。什么?好不容易有个能在学习方面共同进步的同学,邵老师没有任何证据就污蔑他们早恋?
就这样,邵老师收到了他成为这一届学生的年级组长以来第一次来自家长的投诉。
第249章 这可都是小高老师的功劳。
学生在学校被年级组长抓了早恋, 家长还能如此淡定地站在孩子身后,为孩子撑腰的,还真不多。
李舜的家长居然问都不问, 孩子说啥就是啥!
邵老师接到投诉后, 心中满是疑惑。教了这么多年书,他见过的家长大多对早恋避之不及,对他的铁腕管理手段表示赞许。
关键是, 如果孩子出自10班那样的“放牛班”,家长不在乎孩子在学校谈恋爱也能理解。李舜可是在高二2班这样一个精英云集的实验班常年稳居班级前三, 还经常考入年级前十的绝对优等生, 是考清大、燕大的苗子!
也正因为李舜的优秀, 校方对于这条投诉非常重视。
邵元虎老师面对家长的投诉信, 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没有调查清楚事实,就在班级里公开污蔑自家孩子早恋,这是极端错误的教育方式。”李舜的家长在投诉信中写道,“教师是学生行为的典范, 倘若学校对冤枉学生的老师不加以惩戒,因为老师是老师而免于付出代价,让孩子蒙受不白之冤。那么孩子将会怎样看待这个社会?这与三中推崇的素质教育理念背道而驰。三中旨在培养学生成为有完整人格的人, 不卑不亢。
结论就是,“如果自家孩子没错,就坚决不能受委屈。”
听说李舜的家长如此开明,吴筝也鼓起了勇气。就是嘛, 虽然他们两个互相暗恋,但一年到头, 他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学习,连一条短信都很少发。在学校的相处中, 他们始终保持着距离,从未越界。
吴筝心想,何必因为邵老师发现了他们所谓的一点点暧昧,就感到心虚呢?虽然知道自己的父母可能不像李舜父母那样开明,但吴筝还是决定回家向父母诉说自己的冤屈。
自家女儿在学校被年级组长抓了早恋,吴筝的父亲本来很生气,却又听女儿哭得这么惨。
“我……我压根没把李舜当个男生看,不管他叫李舜也好,李刚强也好,李丽娟也罢,在我心里,他只是我们班一个成绩特别好、讲数学题特别有条理的同学。”
吴筝的妈妈听到女儿的哭诉,心里不禁泛起一阵心疼。她本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原则,试图和稀泥地劝诫女儿:“算了,你在学校也注意一点,班里成绩好的男生又不止他一个,不用总是和他讨论数学题。是不是你们交往过密,让老师误会了?”
“这叫什么把柄?讲道理啊,要是我和我们班某个叫李丽娟的女生整天聚在一起讨论问题,是不是就不会被抓早恋了?哪怕我是女同性恋?再说了,邵老师当着我们班这么多还留在班里自习的同学的面,污蔑我早恋,他还没跟我道歉呢。”不得不说,吴筝不愧是实验班的优秀学生,牙尖嘴利。
为了提升说服力,吴筝还说起了古代风俗:“这种事搁古代,哪家千金小姐被人家这么污蔑,都要不堪其辱,上吊自杀了吧!”
不愧是实验班的优秀学生,牙尖嘴利。
见原先还有些生气的父母此刻开始动摇,吴筝更加激动了:“这是对我人格的污蔑。我也不指望通过这么一件事就让邵老师下岗,也没必要,他的本意也是好的,但至少他得对我道歉。”
吴筝的父母觉得,孩子这么激动,她的诉求似乎也不算过分。于是,他们通过2班班主任姚老师,将吴筝要求邵老师对她真诚道歉的请求告知了邵老师。
李舜的家人要求邵老师在2班全班同学面前公开道歉,吴筝的家长则要求邵老师在女儿面前诚恳道歉。这两个乍一听有些离谱的请求,很快传遍了整个高二年级。
说实话,年级里被邵老师抓早恋、抓个现行的有不少。像吴筝和李舜、郑子叶和范高谦这样暧昧着,但没有正式确立恋爱关系的更多——毕竟十六七岁的年纪,荷尔蒙爆棚,身边这么多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偶尔遇见一个看对眼的太正常了。
当然,也有相互之间丝毫没有感情,只是在一起多说两句话,就被路过的邵老师如临大敌一般抓早恋的。
这一点胡小舞可是深有感触。她一直羞于启齿,甚至在高松然和大剧院道具师伍寿面前都没敢说出真相。真正让她不愿每周继续给李运鸿带零食的原因,不是同学们的闲言碎语,而是邵老师。
邵老师早就对她头上几根俏皮的蓝色头发不满,但胡小舞却屡教不改。终于,连续两周被抓到她带了一大包零食给班里某个男生,这让邵老师找到了机会。
有一次,在校园里遇见胡小舞,邵老师还特意点了她两句,言辞并不好听,说什么“女孩子不要倒贴”之类的。
胡小舞当时都快气炸了,她心想,就算要倒贴,也得贴个帅哥,怎么可能贴李运鸿呢?
这一下,那些曾经被邵老师冤枉的、手里有把柄却想蒙混过关的学生,全都找到了机会——他们纷纷向学校递了一封又一封的投诉信。
三中教务处会议室内的气氛有些紧张,不少校领导围坐在会议桌旁。教务处的鲁明副校长坐在正中央,他的手边是一叠厚厚的投诉信。与会的还有德育副校长杭山,以及高二年级几位班主任和任课教师。
这次的会议目的很明确,解决问题并讨论人事变动。
都快要期末考试了,出这个问题,还把原来潜藏许久的问题泄露了出来。家长情绪很大,不少投诉都直接到了校长那边。鲁明副校长看了看情况,说:“邵老师在处理上的确有些草率,影响了学校和家长之间的信任。各位老师,你们怎么看?”
他先给整个会议定了个调。
“太容易武断地下结论,这样对学生也不公平。”2班的姚老师声音在会议室里响起,“从这么多投诉信也可以看出,邵老师平时作风过于严厉,在学生群体中已经积压了许多不满。”
姚老师算是此次事件风暴中心的人物,李舜和吴筝都是她班里的孩子。
作为一位有着三十年教龄的老教师,她和丈夫从高中就开始早恋,一直相互扶持,如今连孙辈都有了。
姚老师的资历和经验并不比邵老师逊色太多。她对邵老师的一些举措一直心怀不满。邵老师觉得早恋猛于虎,姚老师倒觉得,邵老师的苛政猛于虎。
此时这么说也不算落井下石,只是姚老师把自己平时所想都诚实地讲出来了而已。
这种场合之下,年过半百的老教师肯定是要表态的,但也不能太伤了同事的面子。
5班的储老师语气稍稍温和:“他的初衷可能是好的,希望维护学校纪律,保证孩子们专注学习。但他的确过于严格,缺乏灵活性。现在孩子们已经产生了很多抵触情绪。弹簧是不能一直绷着的,尤其处在高二这个关键阶段,过度的打压只会适得其反。”
“现在的学生和过去不一样了,成长在网络时代,更有个性。他们需要的是理解、引导和沟通,需要一个表达自我的空间,而不是一味的批评。尤其是像在‘早恋’这样敏感的问题上处理不当,会对学生的心理产生持久的影响。”校园心理医生兼心理课老师李蓉说道。
1班的邹老师实行的也是铁腕治班政策。虽然不像邵老师那样古板,但他还是挺赞同邵老师的想法。
他本想说,“邵老师的教学能力和责任心我们都看在眼里,他的严厉作风,在某些场合的确能起到约束作用。”
可眼见会议室的气氛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大家似乎都对年级组长的做法心存不满。邹老师便也不再开口,选择了沉默。
鲁校长认真听完各位高二教师的发言,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关于邵老师,我们的确需要重新审视。他的责任心和敬业精神值得称赞。但是现在孩子们甚至不少家长都群情激愤,无论是出于保护邵老师的目的,还是向孩子们和家长体现学校理解他们的决心,我认为我们需要把邵老师暂时调离年级组管理工作,换一位与学生关系相对融洽的老师。”
说起“和学生关系融洽”,在场所有人包括鲁鸣校长在内,脑海里都涌现了一个人:他年轻有活力,学生愿意和他沟通,比学生们自己的父母更甚。
只不过,他实在是太年轻了。
在场的各位资深教师,没有一个愿意出任年级组长的。一方面,大部分老师都是班主任,没理由忽然抛弃自己班的学生,为一个月多几百块钱,去当人人憎恨的年级组长。另一方面,少数几位普通任课教师也没心思趟这个浑水。
思索良久,鲁校长还是把自己听起来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和众人分享了。
“小高老师虽然年轻,但他在班级管理和教学方面的表现有目共睹。去年的高一10班纪律松散,学习成绩差到离谱,一年之后怎么样?虽然人会出现上课睡觉、有同学偷跑出去的情况,但现在的高二10班凝聚力极强,有不少同学都发觉了学习之外的超常天赋,平均成绩也有所提升。这可都是小高老师的功劳。”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唯一顾虑的一点就是,年级组长不只需要面对学生,还要统筹整个年级的教师工作。虽然高老师能和学生打成一片,可他毕竟年轻,面对突发情况能否处理好呢?”
第250章 因为我想陪你们一起走完你们整个高中生涯
向高松然取过好几次经的12班班主任李纯易老师, 整场会议基本保持沉默。
此时,听鲁校长提到高松然,他也忍不住开口了:“高老师和同学们关系融洽, 能及时处理学生的情绪问题, 在关键时刻激励他们。10班那个脑子不太好的、姓何的那位女生,去年还被高三学生拽到教室里欺负;10班有女生在社团报名时也被上一届高三那群坏小子欺负,结果女生反杀。还有, 去年寒假期间,10班班长赵华枫写的那篇体育生报道、今年暑假过后他们班那个写小说的女生爆出王伟这么大一件事……这些都挺突然的吧?我觉得高老师处理这些突发事件都非常得体, 对学生保护到位, 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李老师说的可谓情真意切。他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教师, 经验自然比高松然更丰富, 但苦于随着年龄增长,他与学生的代沟也逐渐加深,想真正走进学生的内心越来越难。
可是,高松然一次次的点拨却让李老师觉得他学到了很多。
德育副校长杭山忽然想起来:“对了, 10班刚入学最开始的班主任,黄巍老师,最近不是刚刚回归工作岗位吗?如果我们真的选高老师担任年级组长, 也正好能让黄老师重新担任10班班主任了。”
与会教师纷纷表示赞同鲁校长的提议。尽管大家都支持这个决定,但内心的动机却各不相同。
12班的李老师是真心欣赏并认可高松然的亲和力。他觉得高老师在处理学生情绪、维持班级纪律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能够理解学生的心理。尤其是那些在旁人看来已经“无可救药”的学生,到了高老师的手中, 竟然也能绽放出新的光彩。
如2班的姚老师。尽管已经五十多岁,却依旧保持着开明的作风。她认为, 即使自己的职业生涯不再处于上升期,如果高松然能够晋升, 也能为像她这样视学生为朋友的老师带来更多的发言权。
邵老师离开年级组长的岗位,让与邵老师教学理念相近的邹老师感到了对学校管理制度的不满。在他看来,学生早恋本就是应该严肃处理的问题,即便有时候可能会误伤无辜,但也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但现在,这么多学生敢于提出投诉,让他感到现在的孩子们真是不得了!
一班的邹老师原本是反对鲁校长如此大胆的想法的。笑话,高松然当老师的年头并不比他的学生当高中生的时间长多少。能把10班带好,单纯是他运气好罢了——10班特长生那么多,在运动会合唱节这样的项目上表现出众,很快就能提升班级凝聚力。
但是年级组长要管的可就多了去了,不仅要关注个别学生和家长,还要负责整个年级的学生管理工作。更重要的是,年级组长还多了教师协调工作,要保证各年级不同学科的教学计划符合学校整体安排,保证教学进度相对一致。
高松然带个10班,教学进度比别班慢一整个单元!他要是能把教学进度协调明白了,邹老师把名字倒过来写!
不过鲁校长的提议,现场没有其他的声音,邹老师虽然心里不赞同,但他知道即使自己反对,也改变不了什么,于是选择了沉默,不想当那个出头鸟。他心想,让一个资历尚浅的教师担任这么重要的岗位,如果最后给学校的管理带来混乱,那打的还不是他鲁明的脸?
家长投诉、学生管理、教师协调,这些工作量巨大且复杂,更何况现在是高三临近,压力山大的时候。高老师要处理这么多问题,总不可能一点错都不犯吧?
现场没有人表示反对,鲁明就此下定决心,将人事任免推荐表填完,第2天就交到校长室去。如果一切顺利,高二下学期开始,高二年级的年级组长就将变成高松然。
与会的老师离开会议室后,也都和相熟的同事们讨论起了这件事。一位教高一的老教师在角落里嘀咕:“这年头,年轻就是资本!”他似乎在感叹自己当年错过的那些机会。
另一位年轻教师说:“听说他和他们班学生关系很好。带着高二年级最差的班,进步也不小。能被学校看中,一方面是有能力,一方面也有亲和力。”
“亲和力?我看,光有亲和力的老师,在年级组长的岗位上要认栽,”一位老师插话道,“不仅要和学生打好关系,还得应付家长、应付咱们这群软硬不吃的老顽固、应付领导。这可不像当班主任,光会哄孩子就行的!我来三中之前在我老家的学校当过年级主任。以我带了将近十届班主任的经验,乍一上任,还是累得不行。”
还有一些年纪较大的老师没什么恶意,只是对这个幸运的年轻人感到感慨:“我这把年纪,也不缺每个月多几百块的工资了,但说实话,年级组长的责任和压力也太大了,让年轻人试试倒也好,只是不晓得他能不能撑得住。”
只不过高松然让无论支持他的人,或是想看他栽跟头的人,亦或是毫无恶意,单纯看热闹的人都大失所望了。
这样的人事任免,通常意味着升职加薪,是许多老师梦寐以求的机会。大多数老师面对这样的提拔都会欣然接受,但高松然却出人意料地拒绝了。这份人事变动计划下达到高松然手上不到十分钟,校方就收到了他的好人卡。
鲁明目瞪口呆。一个年轻教师,被我这个主管教务和人事的副校长如此看重,他他他……居然拒绝了?!
而且拒绝得如此迅速,似乎没有丝毫犹豫。鲁明担心高松然是因为对自己的能力不自信,于是特地找到他,告诉他在会上几位老师讨论的结果,大家都认为高老师与学生容易亲近,带领10班以来成效显著,大家都很看好他。
然而,高松然却说,正是因为他在10班取得了显著的成果,他才不愿意离开。他对鲁明说:“鲁老师,或许在你们眼里10班就没几个好孩子,可是一年多和他们相处下来,这些孩子个个都像我的弟弟妹妹一样。”
鲁明试图安慰他:“你放心,黄巍老师不是回来了吗?他对10班的情况也熟悉。不是说让别人摘你的桃子,不过10班被你带得这么好,老黄接手回去,他也能轻松很多。”
高松然偏偏很执拗。他认为,黄老师虽然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教师,但在10班却不太能吃得开。
黄老师在10班短短一个月,就有不少人对他的管理模式颇有微词。他不像邵老师那样不近人情,但也有性格上的一些缺点,比如,容易依靠第一印象判断人。卢浩、陈默、胡小舞等人都是受害者。
黄老师的优点在于他对那些相对弱势、容易被欺负的孩子尽心尽力的保护。
比如何珊燕和杜寒,黄老师特别关注他们。他甚至为何珊燕争取到了不参加学校任何活动的豁免权,社团课可以去教师办公室写作业,以保护她不受不必要的压力;对于杜寒的口吃状况,黄老师也在开学的第三天就和各科任课教师进行了沟通,请他们尽量别点杜寒回答问题。
这自然是出于善意,但黄老师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些孩子不能永远生活在被保护的环境中。他们需要学会独立面对社会。
而高松然,不光从刚毕业的史明升、包宇昆那里在保护了何珊燕,也鼓励她在家人的陪同下外出与人接触,寻找自己的兴趣。
高松然看到杜寒并不甘心于一辈子就当一个可怜的口吃者,还加入了广播社寻求突破,于是,上课时,高松然也不会故意避开杜寒不喊他回答问题,而是教会他一些摆脱紧张情绪的方法,减缓口吃的程度。
高松然拒绝升任年级组长的消息很快在老师们之间传开了。有人觉得这是责任感的体现,放弃升职只为了学生,十分难得。也有同事觉得他太任性,或者只是不想惹麻烦。
下午的自习课,当高松然推开教室门时,整个教室里的气氛明显有些诡异。自习课上一向睡得最香的田潼曦,今天居然破天荒没睡觉,而是趴在桌上,头枕在手臂上,显得有些消沉。高松然甚至觉得田潼曦眼里还有些怨念的成分。
难道是上节课睡觉的时候做了什么噩梦吗?
被专业音乐学院的老师要求吹口哨作曲,吹得嘴皮子都是麻的,倒也帮钱增增改掉了随时随地瞎吹口哨的习惯。
现在的他,如果被黄老师见到,肯定不会再被称为“二流子”了。然而,就在他吹口哨吹到厌烦,决定不再在班里吹口哨的时候,今天却突然又吹起了一首旋律。
高松然一开始只是觉得耳熟,仔细一想才意识到,这首歌的歌词是“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孩子们今天这是怎么了?高松然正疑惑不解时,课代表杨陶璐鼓起勇气,担忧地问道:“高老师,你真的不带我们了吗?都说您要升职当年级组长了。我们大家都很为您高兴,可是……”杨陶璐低下了头。
高松然意识到,班里绝大多数同学都是一副恋恋不舍的表情,和杨陶璐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对全班说:“我知道最近有很多传闻,但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我没有要离开10班的打算,我的心一直在你们这里。鲁副校长的确提议让我在下学期接任年级组长,但我拒绝了。因为我想陪你们一起走完你们整个高中生涯。”
第251章 进入省队!
当高老师宣布自己下学期不会升任年级组长, 而是继续担任10班班主任后,同学们先是难以置信地相互对视,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愣神。随后, 教室里就像炸开了锅一样, 欢声雷动。
陈默兴奋地从后排跳了起来,一边鼓掌一边大笑:“太好了,高老师还是咱们的班主任!”
周围的人跟着他起哄, 笑声和掌声此起彼伏,几乎条件反射般的迸发出欢呼声。
卢浩的眼睛猛地一亮, 他攥紧了拳头, 低声喊了一句:“太好了!”
身边的同学都在欢呼雀跃, 而卢浩内心的情绪比这些同学外在表现出的反应更加澎湃。
高老师还会继续关心他们, 尤其是自己!这让卢浩感到一种被认可、被支持的踏实感。在他的生命中,只有外婆一个人全心全意地支持他、照顾他,可是因为庞大的代沟,有时候外婆并不能真正理解他的想法。
回想起一年半以前发生的事情, 卢浩不禁打了个寒颤。那时,黄老师对他总是冷眼相待,即使他做了好事, 也得不到任何正面的反馈。连外婆也对他恨铁不成钢,老一辈人往往听从老师的判断。
黄老师说他是个爱打架的坏孩子,外婆就会痛心疾首地告诫卢浩不要打架,还因为他是“坏孩子”而骂他。那段时间, 卢浩真的快要自暴自弃了。
当然,现在的高松然却说卢浩是个热心肠的好孩子, 还聘他当了纪律委员,外婆也对此照单全收, 丝毫不作怀疑。锻炼遛弯时,还会和自己那群老姐妹夸耀,自家外孙如今在三中如何出息!
有那么一个瞬间,卢浩甚至想起了今天上午的语文课里刚学习的文言文《史记·刺客列传(节选)》。他思考着,为什么春秋战国时期能出现那么多不惜生命去刺杀敌国领袖的刺客?这些人真的不怕死吗?
现在,卢浩才体会到“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在他人生最灰暗的时刻,没有人理解他,甚至没有人愿意倾听他、尝试去理解他的时候,高老师像一阵及时雨般出现了。不仅耐心聆听了他所谓“打架”的原因,更从心底里关心他。
卢浩觉得,要他为高老师去死,那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只要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高老师在一旁看着,他就有勇气面对生活中的一切挑战。
高松然很享受孩子们对他的爱戴,但他也没忘记用温柔而坚定的语气提醒大家:“我知道,大家很高兴我能继续留在你们身边,不过也没必要‘庆祝’黄老师不回归10班。黄老师同样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他为人严格,也许和我嘻嘻哈哈带班的模式不太一样。但每位老师都有自己的教学方式和初衷,也许有的老师惯常的风格并不适合所有人,但请相信,我们虽是老师,却也在终身学习——学习如何与不同性格、能力的同学相处、磨合,形成良好的关系……。”
“相处、磨合?怎么听起来跟结婚一样?”顾凯兴忽然怪叫一声。
同学们被逗乐了,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有些道理——
中考结束后,大家填报志愿,确实有点像古时候的“盲婚哑嫁”,被分配到哪个班主任的班级都是缘分,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
学生和老师之间需要互相磨合,如果实在磨合不了,老师可以向上级领导提出申请,不当这个班主任,而学生能选择的则是转班甚至转学。
当然,放在古代,结婚之后和离或者休妻,男女双方的名声都会受一些影响。
“哎,等等,那老黄带了我们一个月就换成高老师了,这算怎么回事?”丁悦脑子转得飞快,忽然和身旁的胡小舞窃窃私语起来。
胡小舞思索了一会儿,好像在所有她看过的古装剧中搜索这个问题的答案,最后给出了些许无厘头的答案:“大概算是媳妇还没过门,定了婚约的男人就死了吧。可这彩礼都给了,退婚也不好看,所以婆家又给安排了家族里另一个后生?”
她们两个坐在教室前排,她们的讨论让高松然听得一清二楚。
发现讨论的走向开始变得有些奇怪,高松然连忙打住,转移话题说:“物理竞赛全省复赛的结果也已出炉。让我们恭喜吴震寰同学,取得了全省前十名的佳绩,在拿到省一等奖的同时,还能够代表咱们林河省参加全国竞赛!也恭喜丁悦同学获得省二等奖的好成绩!”
获得省一等奖,也就意味着吴震寰取得了高考降分资格。只要考上一本线,就可以进入全国最顶尖的九所大学之一学习。
虽然吴震寰文科有些“瘸腿”,但他的理科成绩足以弥补文科上的弱势,按照他目前的发展态势,考到一本线问题不大。
而且参加全国竞赛,若是再能拿一等奖,那就直接获得保送资格,连高考都不用参加,就可以上全国最顶尖的九所大学之一了。当然,“国一”的荣誉并非易事,全国一年也就百来号人,想在某一领域成为全国最优秀的100人之一,并不是吴震寰信手拈来就能达成的。
舒惠静看着吴震寰的成就,心里五味杂陈。刚开学时,他还曾嘲讽过吴震寰,说话声音像女生的这个男生,如今却成为了整个三中的骄傲。
这不就是心无旁骛的结果吗?而他自己呢?过去在运动会上他的确大出风头,不就是在跳舞机上多跳了几支舞吗?又能带来什么实际的意义呢?
到头来,被嘲笑但不在乎的人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就,嘲笑他人的人,却只能在阴暗的角落瑟瑟发抖。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有意义。
这一次是自己悟出来的,而不是别人给他说的大道理。尽管一年前和高松然的教师食堂聊天后,舒惠静就获得了系统认证的“大彻大悟”状态。但他随后死灰复燃,只有靠自己悟出的道理,他这下才算是真的大彻大悟了。
他要像吴震寰一样,不为外界杂音所动,坚持做自己热爱的事情。
正所谓,嘲笑吴震寰,理解吴震寰,成为吴震寰。
前一秒还在开心地聊着古代人结婚的话题,后一秒就忽然提到自己也参加过的物理竞赛,丁悦立马坐直了。
她是个较真、不服输的姑娘。吴震寰的水平实在让她心悦诚服,不服不行。
她甚至觉得,如果林河省举办了天文学竞赛,吴震寰去参加的话,获得保送资格的可能性比物理竞赛更大。
丁悦获得省二等奖。这就只是个奖项头衔,没有什么实用意义了,不能加分,更不能保送。
好在丁悦本人看待物理竞赛的心态十分平和,她明白,自己不一定要和最顶尖的学生竞争,而是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设定目标。
她自己凭借高考,基本能考上一个普通一本,运气好一点,冲个双一流大学也不是没可能。若是能降分直接提升档次到全国前九的大学,那就是她赚了!
目前丁悦才高二,高三还有一次参加竞赛的机会。
以前,她总觉得父母有些重男轻女:让哥哥从小学习各种技能、培养能力,以便将来继承家业,而自己则被当作小公主般对待,仿佛只需要学会吃饭穿衣就足够了。
但最近,她的想法开始发生了变化。一方面,是她与秦添室友相处久了,亲眼目睹了真正重男轻女的家庭是什么样子;另一方面,另一方面。父母不过多干涉她,反倒让丁悦能够心无旁骛地学习自己最感兴趣的东西——力学。
丁悦想,父母愿意培养哥哥,让他学习更多的东西,那就随他去吧。反正哥哥丁喜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到时候,自己出人头地了,父母看自己比哥哥厉害太多,说不定还会回心转意,把厂子留给自己呢。
丁悦心中盘算着自己的小计划,却不曾想,高二下学期伊始,她和她的家人将面临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开学第一天,丁悦没有出现在她的座位上。
作为住校生,虽然不是所有学生都会在开学前一天晚上就返回宿舍,但在过去一年半的时间里,无论病情轻重,只要无法上课,丁悦总是第一时间向宿管老师请假,从不会无故缺席。
高松然在别的话题上能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看似嘻嘻哈哈,不着边际,但对班里同学的安全,他是最上心的。
他立刻拨打电话给宿管老师,得知丁悦也不在宿舍。她不会真的忘记今天开学了吧?这不可能。
高松然不太放心,又打电话给丁悦父母,却没有人接起电话。
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一家人都睡过头了?也都忘了送女儿来上学?
这当然是最美好的猜想了。高松然有些担忧,难不成一家人都在家里一氧化碳中毒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差点报警之际,丁悦打来了电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高老师,我该怎么办?我哥出事了,出大事了!”
第252章 丁喜醉酒打架,给两个人打成了重伤?!
(本章有段约100字微血腥场面描写, 不适者请跳过)
离高二下学期开学还有两天。丁悦一个人在家收拾着书包文具。后天开学,她不打算提前一个晚上去宿舍,这意味着开学当天她得早起, 才能及时赶到学校。
晚上, 哥哥又不知去哪儿晃荡了,夜不归宿的生活对他来说已经是常态了。
尽管今年年初,丁喜已经把女朋友带回家, 和家人见了面,但两人还没结婚。丁喜的心似乎总是安定不下来, 而丁悦的准嫂子对此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 就在当天后半夜, 当丁悦正做着美梦, 幻想着再次见到10班那些可爱的同学们时,丁家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谁呀?大半夜的……”电话铃刚响起时,丁妈妈还在半梦半醒中抱怨。
但当她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整个人都吓清醒了。
什么?丁喜醉酒打架, 给两个人打成了重伤?!
来电话的是丁喜的发小大华,丁家父母也认识大华的家人。而且,手机上都有来电显示, 所以丁妈妈也没有怀疑这是那种“我,秦始皇,打钱”的诈骗电话。
丁悦的父母在主卧里惊慌失措,就连睡得正香的丁悦都被吵醒了。
原本, 丁悦父母打算趁半夜丁悦睡得正香时,悄悄前往大华所说的地点, 但既然女儿醒了,父母只能把这件事告诉了女儿。
刚听说哥哥涉嫌犯事, 丁悦也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虽然她一向认为丁喜不学无术,并不是未来接管家族生意的合适人选,但这并不影响她对哥哥的感情。毕竟,他们是从小一起玩到大、吵到大的兄妹。
因此,听说哥哥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心中同样焦虑无比。
尽管天气寒冷,但看到父母忧心忡忡的样子,丁悦也她迅速地套上外套,语气坚决地说:“带我一起去吧。”
母亲闻声,急忙摆手劝阻:“你去干什么?你哥跟朋友呆的地方乱得很,你又不是警察,你跟去凑什么热闹?赶紧回房睡觉,后天就开学了!”
丁悦毫不动摇:“妈,哥哥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让我怎么安心睡觉?就让我去吧。”
父亲也在一旁插话劝阻:“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还是个学生,根本不懂这些复杂的情况,就别添乱了。”
丁悦嘟起嘴反驳道:“我是学生,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还有不到一年就成年了,你们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虽然哥哥从小就不好好学习,但我知道他不是那种会随便打人的人。我只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丁悦的话有些道理,让父母陷入了沉思。
确实,丁喜在他那群不学无术的发小中,算是脾气最温和的。他虽然喝酒、抽烟、泡吧一个没落下,丁悦甚至怀疑他参与了某种地下赌//博活动,但每逢朋友与人发生冲突,丁喜总是扮演劝架的角色。
父母一时语塞,他们意识到,接到大华那通电话后,他们竟没有丝毫怀疑,就相信了儿子一定闹事了——虽然也有为人父母,听到孩子出事就不顾一切的心态。
可是女儿这么一说,他们这才稍稍冷静下来。母亲迟疑了一下,开口道:“现场情况复杂,你去了又能做什么?”
丁悦深吸一口气道:“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我只想去看看哥哥,万一他真的醉酒闹事了,也许我才是最容易让他清醒冷静下来的那个人。”
交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丁悦的父亲叹了口气,妥协了:“好吧,你跟我们去。这种情况下,我们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家里。但你必须听话,不准乱跑,也不要插手任何事情。你哥哥去的那些地方,交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
丁悦心里暗自盘算,更加不平衡了:看来爸妈也清楚哥哥的德行,可平时还把他当家庭产业继承人……
一家人匆匆赶到事发地点时,房间内的气氛压抑而混乱。还没进门,丁悦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与酒气混合的味道,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不行!”丁悦妈妈连忙把女儿拦在门外,不想让她靠近,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门口的墙边蹲着两个年轻人,似乎还没有从混乱中缓过神来。
其中一人一边搓着双手,一边下意识地抖着腿,另一人则靠在墙上,双眼发直,脸色发青。
“叔叔、阿姨……”搓手抖腿的人看到来人,声音颤抖地说。当他的眼睛又发现了身后的丁悦时,无比惊讶。
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把家里的小女儿也带过来了?不怕小姑娘留下心理阴影吗?!
丁悦爸爸见妻子把女儿拦在门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哪怕丁悦爸爸纵横商场这么多年,见惯了各种风风雨雨,□□白道那些事他都听说过一些,可眼前如此血腥的景象还是让他有些反胃,不知是现场刺鼻的气味造成的,还是恐惧带来的,亦或兼而有之。
(微血腥警告!)
并不算明亮的房间里,有两个人倒在血泊之中。其中一人已经失去意识,鲜血染红了他周围的地板,胸口还在上下起伏,整个人显然非常虚弱。另一名男子则躺在离大厅较近的地方,身体蜷缩成一团。他闭着眼睛,衣服被血液浸透,头上有个触目惊心的大洞,从里面流出了好多血,此时却已经停止了。
丁喜坐在房间靠中央的一张沙发上,头微微低垂,发型凌乱,眼神迷茫,整个人看上去既疲惫又无助。看见来人是个熟悉的面孔,他的嘴角嗫嚅了些什么。
丁父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从昏暗的灯光下依稀看出,儿子的衣服上沾了不少血迹。大华靠在血迹最少的墙角上,显得异常紧张。
见丁喜的父亲眼神扫过自己,大华低声喃喃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
“先报警。”丁父好歹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就算是自家儿子犯的事,能和自家儿子混在一起的年轻人,家里肯定都不是普通家庭。如果这两人死了,受害者家庭不缺钱,很可能一分钱赔偿金不要,只想往顶格了判丁喜的罪。
而如果治安部、急救中心到得及时,把这两人救活了,事情就还有斡旋的余地。
门口那两个惊慌失措的年轻人,也跟在丁父的后面重新走回了房间。听说他要报警,他们的表情瞬间僵住,彼此对视了一眼。
一开始靠在墙上抖腿的人说:“报警?这事儿能报吗?”
“那你们能怎么办?先救人啊!”丁父怒道。
大华看见丁父坚持报警,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压低声音说道:“叔叔,报警不是办法。我们可以把现场稍微改动一下,就说是这两个人互殴,不是更好?他们俩我和丁喜也都认识,三年前就因为一个女孩子争风吃醋,打架进过拘留所。至于我和丁喜,都是劝架的……”
丁喜的父亲沉默地看着他,脸色沉重,没有立即给出回应。
这时,从他身后响起了一个清脆却有些疲惫的声音:“我刚刚报警了,治安队员来之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丁父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发现女儿不知何时竟然来到了自己身后。而且,面对一个让人看一眼就会不住反胃的可怕场景,丁悦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还在冷静地分析现场。
“你怎么来了?你妈呢?”父亲怒斥道。
没等女儿回话,父亲就见妻子在走廊另一侧,掐住自己的喉咙干呕,显然是被刺鼻的血腥味刺激得想吐。
她不愿让哥哥背上罪名,但不能让这个家因为一时的糊涂而陷入更大的危机。
“爸,我们不能掩盖事实。现在最重要的是救护伤者,然后配合治安部的调查。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才能解决问题!”
“你已经报警了?!”抖腿小年轻惊叫,顿觉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大华忿忿地看了丁悦一眼,就差把“傻丫头”三个字刻在脸上了。
在丁悦的提醒下,父亲这才想起来,眼看自家儿子醉醺醺的没个正形,他便问大华,以及门口站着的另外两个年轻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华赶紧开口道:“叔叔,事情是这样的——我、喜哥、还有左撇子和八哥,就在这房间里喝酒,顺便玩玩掷骰子的游戏。”
大华看向倒在地上的两个人,手指向一张已经翻倒的茶几,上面还散落着几张百元大钞,显然,这群年轻人肯定在//赌博。
“我喝了一会儿,有些头昏,就坐到了离他们稍远的位置,自己玩手机了。”大华说,“我喝了酒,头脑也不太清醒,就一直看着自己的手机,房间里还放着很热闹的音乐,便没太关注喜哥他们玩得怎么样。当我终于意识到他们发生口角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喜哥已经站了起来,他的手上……”
二十分钟前的可怕场景,似乎给大华带来了心理创伤,他说话时开始有些结巴:“喜哥的手上举着那张茶几凳,然后……然后……”
“然后怎么样?”丁爸爸急切地问。他看向自己那个意识不清醒的儿子,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把儿子揍一顿。怎么能惹出这么严重的事呀?!
“然后,就看见他,他往下砸……再然后……啊呀,我头疼,想不起来了!”大华惊慌失措,双手紧紧贴住太阳穴向内挤压,好像再用用力,就能把记忆挤出来一样。
丁父的呼吸急促而沉重,转头看向门口的另一个年轻人:“你看到了什么?”
那年轻人却说不上来,“我……我和彪哥原来都在另一个房间,听到大华哥尖叫才进来,进来后就是这样了。”
就在这时,门口又是一阵乱糟糟的,治安队员进来了。
第253章 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现象
为首的治安队员迅速环顾四周, 先是命令房间里的几人退出现场。紧接着,他指挥现场的几名队员探查躺在地上的两人的鼻息,在现场迅速拍照、测量、收集痕迹。
或许是丁悦报警时详细说明了现场情况, 急救人员几乎在治安队员后脚就到达了。他们检查了地上两人的状况, 小心翼翼地将他们身体姿势固定,进行紧急止血并抬上担架,还对那个已经看不出明显呼吸的人插入呼吸管, 并进行心脏除颤。
两名伤员被救护车抬走后,为首的治安队员走向醉醺醺半瘫在沙发上的丁喜。两个治安队员一边一个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时, 他还昏昏沉沉, 脚步蹒跚。眼看他醉得就要失去意识, 连问他名字都答不上来, 治安队员便毫不犹豫地给他铐上了手铐,“这个醉得厉害,先带走,去局子里审讯。”
当治安队员来到大华面前时, 尽管他脸色惨白,也很紧张,但至少他没喝得那么醉。他不仅说出自己的名字, 还在治安队员面前辩解,不知是在帮丁喜说情,还是想把自己的责任摘出去。
“我和这两个人平时也没有矛盾。我是劝架的,他们三个吵了起来, 我站到他们中间,想要劝架——这可能让我也沾上了一点点血迹吧。”
这话让站在一旁的丁父无奈地摇了摇头, 心想:乱说些什么?还真指望随便说的这些话,能瞒过火眼金睛的治安队员吗?
表面上听话的大华在双手被铐住时, 依然不停地瑟瑟发抖。治安队员不再多问,直接将他带上了另一辆治安部专用车。
站在门口的两个年轻人也很紧张,他们不断辩解自己只是旁观者,事发当时根本不在房间里,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当大华被带上治安部车辆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已经对他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丁喜和丁悦的母亲站在门外,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丁悦走到她的身边,母亲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丁母哽咽着向治安队长恳求:“治安队长,你能不能查清楚,我儿子他没那么坏,他不会的……”
尽管她的声音恳切,但还是被治安队员打断了:“女士,我们会处理的,请配合。”
17岁的未成年人在刑事案件中依然具备一定的法律责任。因此,作为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目击者或关键证人,治安部依然将丁悦视为案件的关键人物,要一起带到治安部办公室进行审讯。
儿子都出了这么大事,治安部居然还要把女儿也带走?
听闻此言,此前还强装镇定的丁悦父亲也坐不住了:“我姑娘是无辜的,她才17岁!我们半夜开车出来,她和哥哥关系好,我们不放心放她一个人在家,这才把她带出来的,你们不能把她扭送去治安部!”
治安队员面不改色,沉着地说:“先生,请不要激动,接受问讯是每个公民的责任,现场的每个人,包括不在场的这间房子的房东,都需要做笔录。作为未成年人,在接受问询时,需要法定监护人陪同。”
丁悦妈妈已经哭成了泪人,她后悔地说:“早知道不带女儿出来了!后天就要开学,今天这凌晨两三点的,居然还要去治安部做笔录。”
丁悦此刻反倒成了一家人中最镇定的一个,她连忙安慰妈妈:“去就去,我又没犯法,妈,咱们不慌!”
来到治安部办公室的大厅,丁喜逐渐清醒。
治安队员对他进行了单独审讯,毕竟他是现场嫌疑最大的人。丁喜吞吞吐吐,又支支吾吾:“我,我真的不记得了。好像我和左撇子、八哥,还有大华在这个房间里掷骰子、玩牌——没错,我们的确赌了钱,一般我们是200块一局——牌局开始之后发生了什么?哦,我记得大华说,他喝酒喝得太猛,身体不太舒服,就坐到一边休息去了。剩下我和左撇子、八哥两个人。”
“之后发生了什么?”
“之后……之后我真的记不得了,大华退出的时候,我已经也喝高了。对了,好像左撇子、八哥还有大华吵了一架。我站起来想劝架,可是没站稳,又不知道被哪个人推了一下,推回了沙发上。然后我就顺势躺着,差不多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好像还看到我爸了?再之后,就被带到你们这儿来做审讯了。你们告诉我啊,到底发生什么了?八哥和左撇子打起来了吗?”
丁喜呼吸一口都是满满的酒气,在审讯室里确实一脸无辜的表情。
关于这个故事的后半段,大华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版本:
他说自己在喝酒喝得太猛、有些头疼后,退到一旁休息,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剩下的三人起了争执。但当他察觉时,丁喜已经把茶几凳往剩下那两人头上砸去了。
“我也想劝架来着,可是刚一站起来,起猛了,又直接晕了下去,一屁股坐到地上,疼死我了!”大华的脑子稍微清醒一些,回忆起来也更有条理。
屁股砸地板的疼痛,反倒让他清醒了一些,他再次站起来时,看到的就是那两个人倒在血泊里,而丁喜用来砸人的茶几凳落在一旁,丁喜本人则又坐回了那沙发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呼呼大睡。
大华还向治安队员承认,他碰过现场,因为触目惊心的景象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担心丁喜杀了人,便试图帮那两个人止血,擦掉地上的血迹。
没想到,探一探鼻息,发现其中一个人竟然失去了知觉,另一个人也只剩下了哼哼的力气。这时,大华才彻底清醒。
与此同时,隔壁那两个小年轻听见了动静赶过来,看到了现场的景象,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大华解释说,他之所以没率先通知治安队,是因为他也在现场,怕治安队把他认成凶手。
这时,两名受害者的消息传来:其中一人已经死亡,另一人颅骨受伤,脑内是否有出血,还待进一步检查。发生了命案,这起案件就更要着重处理了!
不过,从现场几位目击者、当事人的话语中可以提取出结论:丁家父母和丁悦都是事发后才赶往现场的,且他们之中除了丁父和好奇的丁悦之外,都只在房间门口呆过,连房间都没进去。所以,对丁悦的询问也显得敷衍了很多。
丁悦的妈妈已经接受完了单独问询,此时还待在审讯室里陪同女儿。她依然显得很紧张,但她知道女儿多半没什么大事,可儿子就不一定了,居然惹出这么大的事端!
治安队员问完了17岁女高中生的姓名、职业、与现场涉事人员的关系等基本信息后,又问丁悦什么时候到达的现场、看到了什么、有没有动过现场的任何东西、留下任何痕迹。
原以为又是一番例行公事的问答,丁悦的回答却出人意料:“我在没有移动现场物品或者抹除血液痕迹的情况下,观察了现场,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现象。”
治安队员还没来得及回应,丁悦的妈妈就急了:这例行公事的问讯,随便回答一下就行了,怎么还卖起了关子?生怕我们回家时间太早了吗?
治安队员倒觉得很有趣,这女孩在现场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地回答问题。
治安队员甚至脑洞大开,心想:她不会也参与了这场案件吧?转念一想,不可能,孩子是三中的,好学校的学生多半勤学苦读,平时有个读侦探小说的爱好也无可厚非。
青少年嘛,就爱显摆,不分场合地显摆,在治安部这些刑侦专家面前,也同样是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参与审讯的治安队员,家里也有个比丁悦年纪小不了太多的女儿,看到丁悦认真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仿佛她为治安部这几个队员枯燥危险的夜班工作中增添了一抹亮色。
治安队员抽了抽嘴角,憋住笑问:“哦?说说你观察到什么有趣的现象?”
丁悦没有在意母亲或者治安队员的态度变化,郑重其事地说:“我注意到现场打翻的茶几旁,有几个几乎呈正方体的金属茶几凳,其中一个有两个角都沾了血迹,上面还有一些杂乱的血手印。”
听到这里,治安队员更加确信丁悦是侦探小说爱好者了,看到伤人致死案现场,居然有样学样,学着侦探的模样寻找犯罪痕迹。
“墙上、地上都有一些血液喷溅的痕迹,墙上的血迹喷溅高度较高,在1米6至1米7之间,地面上的血液喷溅痕迹则较为分散,形成了较大的喷溅区域。我也看到了地上两位受害人,他们的身材都不算矮小。我推测,其中一个人是站在有挂钟的那一面墙边不远处,被硬物砸到头而受伤的,根据墙上血液喷溅的高度,他受到攻击时,距离墙面应该不到两米。”
丁悦详细地描述着自己的观察,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光芒。
第254章 结果,她这是来破案的了?!
这一番推论, 连在场的治安队员都听愣了。
不是吧,小姑娘还真玩起侦探游戏来了?尽管他没把这高中女生的说法太当回事,但他听得也很认真——她说的也在理。
而且, 一个人在房间里, 不借助任何专业设备,就能观察出这么多现场细节,还是挺厉害的。甚至她所说的不少细节, 与留在现场取证侦查的治安队员传来的信息相符。
“哦,那另一个人呢?”治安队员问。
丁悦回答:“另一个人头部受重击的位置, 位于房间相对中间的位置, 所以他那一侧的墙面上血液喷溅较少, 即使有, 也基本位于50厘米以下的高度,大多数集中于踢脚线附近。这些血液喷溅痕迹,可能是凶手伤人后留下的,也有可能是受害者倒地后挣扎时留下的, 不太像是事发时第一时间造成的。”
丁悦继续说:“同样,茶几凳的重量,决定了它打出去的力量和路径。由于它比较沉重, 如果是我哥哥,依照他的身高和力量,挥舞的轨迹会比较低,击中受害者的胸、腰、腹部附近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两个受害者身上最明显的伤口都集中在了头部。治安部的叔叔们请注意, 我哥哥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他身高只有1米7哦——还是穿了鞋的结果。面对两个身材都比他高大的受害者, 他真的能用一个茶几凳,在两人头顶几乎最中央的位置, 把人砸成重伤了?”
一分钟之前,治安队员还看着孩子像模像样地说着自己的观察,怎么一分钟之后画风一转,变成被审讯的未成年17岁女高中生,反过来质问经验丰富的治安队员了?
负责手写笔录的年轻治安队员有些不爽,咕哝了一句“没大没小”。
其实,他本想大吼一声,斥责丁悦这种不礼貌行为的,但身旁的前辈却饶有兴致地继续提问,好像想把小姑娘驳倒一样:“个子比较矮的人很难在头顶正中央给人开瓢,的确可能性较小。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第二个人血液喷溅较低,是因为他坐着的?我明白你想给你哥哥洗清嫌疑,很努力,但是我们做刑侦的真的要考虑各种可能性,不是吗?”
负责审讯的治安队员并不了解现场勘查的所有细节,但丁悦并没有被这个看似宣示权威的反问难倒。
她依然表情凝重地分析:“如果受害者被砸脑袋时坐在沙发上,那么他相对于攻击者处于的是一个低位的位置。即使有血液喷溅,也会距离受害者本人更加密集,受害者较远的地方可能相对干净。我并没有拍照,但我记得非常清楚,现场地面上的血迹并没有集中在受害者倒下的位置,而是在患者身体较远的地方也形成了环绕中的喷溅血液,并且根据血液在墙上喷溅留下的形状,喷溅角度大约在30至45度之间。如果是坐着遭受攻击,这个角度会更低,且方向更容易向下倾斜……”
笔录的治安队员有那么三秒钟大脑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该写什么了。
不过,丁悦的声音还在现场继续响起,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记笔记。
“如果受害者是坐着的,无论他醉酒与否,即使有座椅、桌子等物体的位移痕迹,这些打斗痕迹也会较小,毕竟坐着的人没法随时移动。但我们看到的现场却是一片狼藉,地面上到处都是刮擦痕迹,沾着血液的各种物品翻倒。”丁悦所说的一些细节,就连没去现场的治安队员都不清楚是真是假。
“而且,你们把我哥哥拽上治安队的车时,我注意到他身上的血液看起来像是渗透进了衣物,形成了较为均匀的血迹区域。血迹面积较大,边缘模糊,而且分布并不对称。他的身体右侧有明显的血液痕迹,而左侧则相对干净。请注意,我哥哥躺在沙发上时也基本是靠着左边躺的。如果有人想趁他睡得昏昏沉沉时,往他身上抹点什么,想往身体左侧抹东西难度会很大。”
丁悦这话指向性就非常明显了。年纪较大的治安队员玩味地看着她,直截了当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要栽赃你哥?”
丁悦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自信地陈述自己的观察:“我和爸妈刚到的时候,大华一直蹲在地上,双手放在胸前,我看不清他衣服上的血迹。他穿的还是深红色的外套,就更不明显了。不过在你们把他也带走的时候,我和他靠得稍微近了些。我注意到,他内衬的浅蓝色衬衫上有少量喷溅血迹,边缘清晰,而且好几滴呢!这些血迹在他身上均匀分布,尽管分布面积比我哥哥身上的少,但是嘛……”
陪同丁悦接受问讯的丁悦妈妈此时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女儿在家说,要跟着自己和孩子她爸出门的时候,不是一直在说,“她来到现场的作用就是让哥哥更快地冷静下来”吗?毕竟他们兄妹相处时间最长。
结果,她这是来破案的了?!
女儿终于说完了,丁妈妈也松了口气,脸上堆着讨好的微笑:“治安部大哥,我可以先带我家姑娘回家了吗?这大半夜的折腾成这样,她后天都要开学了。”
丁悦纠正妈妈:“都过了半夜了,严格意义上说,是明天开学。”
两名治安队员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神色,年长的治安队员叫自己的年轻同事给母女俩各倒一杯热水,而自己却去了隔壁的房间,给还留在现场采集证据的同事打了个电话。
丁悦母亲急不可耐地问女儿:“你跟人家叔叔说这么多,可别都是瞎编的吧,到时候干扰了人家破案的黄金时间,人家迁怒你哥怎么办呀?本来这事情就这么严重了,到时候,人家治安部不高兴了,能有期的变无期,能无期的变死刑,可就糟了!我知道,我们家姑娘成绩好,尤其是物理,都在省里拿奖了,可这涉及到好几个人的命,里面包括你哥,不由得妈不多忧虑一点……”
丁悦依然很平静:“妈,你放心吧。故意伤人致死,和故意杀人不一样。我们班有个同学,他家里都是律师,从小一本七万字的刑法背得滚瓜烂熟,经常在班里和我们吹水。根据我从他那儿学到的法律知识,就算我哥伤了人,也不至于死刑。再说了……”
听见女儿话中有话,丁妈妈也只能压抑一下心头的慌乱,期待着看着女儿。
“依照我在现场观察到的痕迹,对它们进行了一番简单的受力分析,要坐牢的,绝不是我哥!”丁悦的话掷地有声。
当事人进行审讯时,留在现场使用专业设备和技术详细勘察的治安队员,也发现了几处至关重要的疑点。负责审讯的同事打来电话,现场人员便将这些疑点一一汇报。
“疑似凶器茶几凳上有个血手印,乍一看,这个手印明显属于丁喜,因为丁喜右手拇指上带了一个扳指,而这个手印在右手拇指根部的确缺了一小段,基本可以确定,这个手印属于醉酒的当事人丁喜。但我们还发现,整个手印分布在茶几凳上的力量非常均匀,就像按掌印时手在印泥里按了颜色,再在茶几凳上平稳地按出了这个痕迹。通常情况下,如果拿这个茶几凳砸人的话,手指会因为紧握茶几凳而用力,手掌各个部位接触物品的力度大小也不同——手印应当能够呈现力量分布的痕迹,而这个手印却不符合正常打斗中的应力分布。我们怀疑,这个手印并非丁喜握持茶几凳打人时留下的,而是事后手接触到茶几凳时留下的。”
局里的治安队员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想法:由于丁悦并没有走进房间,所以她并没有看见茶几凳背对门口的那一面上的这个血手印。倘若那小姑娘看见了血手印,凭借她在与自己的对答如流中展现出对于受力分析、流体运动轨迹的知识,她是否也能得出一样的结论呢?
“对了,根据勘察,那凳子上只发现了丁喜一个人的指纹,我们能看出来。凳子并不是什么新家具,有挺多的使用痕迹。可上面的指纹却异常干净,除了丁喜,没有采集到其他人完整的指纹。就好像有人特地擦干净了一遍,再把丁喜的手往上按了按,故意留下指纹。对了,廖哥,地板上还发现了拖痕。受害者的身体在打斗结束后很可能被人小范围移动过。”
事实证明,大华还是太嫩了。哪怕没有现场的物证和勘察,他已经自己在审讯中露出了马脚,说出的部分证词前后不一致,很像是第一遍提问时还没准备好,瞎编了一个答案,第二遍问到同样的问题,却忘记第一遍编的是什么了。
这些都让治安部开始怀疑他的证词——大华一会儿说自己喝酒喝得头晕,都没有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丁喜与两位受害者产生了争执;但在审讯中,被要求具体描述他在现场所见时,他又声称他清楚地记得丁喜是用右手先抓住了茶几凳的一角。
对一些细节显得模糊不清,对另一些细节却好像看监控一样记得清清楚楚,实在让人怀疑。
第255章 大华爹:自家儿子真的要进去了!
说起这些事, 大华心里也在发抖。
事发地的那座别墅,本身就是房东用来搞地下赌//场的,根本不可能装监控。大华心想, 只要将现场情况伪造得天衣无缝, 大概治安部就不会发现事情的真相吧?
没错,他仔细擦干了凶器上自己的指纹,还细心地用丁喜的指纹在上面按了按。甚至, 大华担心装得不像,还往丁喜的手上抹了受害者的血, 又在凶器茶几凳上印了一个手印。
做完这些, 他又将现场两位死者的尸体稍稍移动一下, 让他们倒下的位置更像是丁喜能够接触到的位置。在脑中盘算好了一整套看似天衣无缝的现场证词之后, 大华这才假装发现出事,尖叫出声,吸引来隔壁那两个小伙子的注意。
在审讯室里,自以为做得完美无缺的大华唯一担心的, 就是那两个受害者其实并没有死。
在被带离现场前,他看到那两人浑身都是软绵绵的,被抬上了急救车。
就算没死透, 流那么多血,估计撑到医院也该没了吧?再退一步说,就算医院能给救回来,受伤的还是脑子, 他们说什么,治安部会采信吗?
“两位女士, 感谢您今天在治安部办公室的配合。两位提供的证词对我们的调查非常重要,我们正在继续调查此案, 如果有新的进展出现,我们可能会联系您,请您回来再补充一些信息,这对我们厘清事件真相非常重要,感谢您的配合。”
一阵折腾,到了早上六点,天都快亮了。一名年轻队员打着哈欠,通知丁悦和母亲,她们可以回家了。
丁母急切地问:“那我儿子呢?他还要继续被关在这儿吗?他是无辜的,被那大华栽赃的。你们不能把他一直关在这里!”
母女俩在审讯室里等待通知时,丁悦已经把她的所有发现和母亲又说了一遍。这下,丁母和治安队员沟通起来,的底气也足了很多。
回到家,疲惫不堪的丁悦倒头就睡,而母亲却因为心中担忧儿子的情况,在床上一夜辗转难眠。
丁父已经接受完了审讯,但他仍不放心儿子,还留在治安部,关注着进一步的调查进展。尽管白天睡了大半天,但丁悦的睡眠质量并不高,毕竟她习惯了早睡早起,大白天补觉并不是她的行为风格。
醒来的时候,爸爸已经回家了,哥哥还留在治安部进行进一步调查,这让丁悦感到有些费解,甚至还有些恍惚和忐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还不够帮哥哥洗清罪名吗?
她担心哥哥承担不该有的罪责,而真正的凶手却因为种种原因被掩盖起来。
不过再担忧也没用了,接下来就算有什么事,也该是父母去处理。她这个未成年的妹妹,专注学业就好。
不过,就在丁悦快要进入梦乡之时,妈妈又把她喊醒了。
听了妈妈说叫醒她的缘由,丁悦的声音微微颤抖,有些不安地问:“为什么治安部还要叫我们去,还指定我也要去?”
回想起自己进治安部问讯室的经历,仿佛还历历在目。丁悦有些后悔,到底还是冲动了,一下子就把自己所有的老底都向负责记笔录的两个治安队员泄露了出去。
治安队员会不会怀疑自己参与了伪造现场,这才对现场的痕迹如此了解?那样的话,自己在治安队员面前说那么多,会不会反倒成了哥哥犯事的旁证?
“可能是昨天发生的事又有了新的进展,或者他们需要你再确认一些细节。”尽管自己心里也充满了担忧,母亲依然试图安慰着丁悦。
丁悦点点头,内心的焦虑却无法轻易平复。
半夜,治安部办公室内灯光依然明亮。表明身份后,丁悦和母亲就被引导至一个会议室里。
为他们带路的治安队员说,今天的情况又有变化。
听到这儿,丁悦母女瞬间紧张起来,明天就要开学了,难道要在高二下学期开学之前,让丁悦得知哥哥要坐牢的重大噩耗吗?如果哥哥坐牢了,会不会害了妹妹以后考不了公检法,过不了政审?
深夜,治安部办公室的灯光依旧明亮,不少值班的治安队员还在紧张地处理这起重大伤人案件。
一位姓郭的治安队员请母女俩坐下,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虽然两位受害者中有一位在送往医院前就已经死亡,但另一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目前各项生命体征平稳。
尽管由于头部受到重击,导致脑部挫伤,他的意识还不够清晰,无法给出有效的证词,但治安部工作人员发现,在这位外号叫“左撇子”的受害者面前,提到丁喜或者其他属于这些年轻人的小圈子里的人名时,他的脑电波并无明显变化。
然而,在他面前提到“乔大华”这个名字时,他的脑电波立刻产生了强烈的应激反应,不仅脑电波有变化,浑身也开始冒汗,眼睑之下的眼球快速运动。
治安队员进一步调查了“左撇子”和被殴打致死的“八哥”的私人通讯记录,发现两人竟然都是大华的债主。
这个发现似乎让案件的真相更加明显了一些,但就连治安队员都感到不寒而栗:这个圈子里混的,不都是家里有些小钱、却又管教不严、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吗?大华不过欠了八哥十几万,又欠了左撇子八万块而已——在普通人看来,这可能是好几年不吃不喝才能攒下的钱,但对于大华这个阶层的人来说,怎么会至于为了欠这点钱而杀人呢?
当治安部深入摸排大华的家庭背景时,发现他的父母对这个孩子感到恨铁不成钢,觉得他不求上进,成天混日子。但每当孩子伸手要钱,他们似乎也不会拒绝——直到两个月前。
当治安队员将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大华的父母后,两人愣住了,随即,大华母亲痛哭起来。
“他怎么会能做出这种事?不会的,虽然他并不是什么乖孩子,但是杀人?不可能……”大华母亲听到事情真相的第一反应,和丁母听说儿子伤人致人重伤后如出一辙。
所不同的是,丁喜此时已经基本洗脱了冤屈,而大华将要面对的是十年以上的牢狱之灾。
大华的父亲紧紧咬着牙,嘴唇颤抖,双手握成拳,关节处都因为握拳的力度过大而发白。
过去十几年里,他们为了教育这个孩子,倾尽全力,给了他最好的条件。除了不能亲自上天摘星星,孩子不管要什么,做父母的都会尽力满足。
结果却换来如此惨痛的结局。
大华的母亲忽然情绪失控,狠狠抓住丈夫的衣领:“是你,是你说要逼一逼他,才断了他的经济来源的。结果因为还不上债,他就……为什么,为什么要害了我们的儿子?”
她哭喊着,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愤怒和痛苦都倾泻出来。
尽管表面上责备着丈夫,但她心里知道,自己也同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也没想到他会走到这一步。”大华的父亲闭上了眼,两行浊泪流出。
他本以为,只要切断大华的经济来源,就能让他学会自力更生——就像年轻时兜里揣着二十块钱,就敢独自闯大城市的自己一样。
没想到,这却成了压垮大华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华母亲的哭泣和责骂渐渐变成了无力的呜咽声,仿佛她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瘫倒在椅子上,身体无力地颤抖着。
治安队员的声音冷静而有力:“根据我们掌握的证据,乔大华由于害怕无法偿还赌债,策划了此次案件,还试图陷害丁喜,可谓蓄谋已久。”
大华父亲想起,就在两个星期前,许久不着家的儿子忽然打电话来讨好父亲。过年没回家的大华,承诺正月结束前一定会回家看望二老。
大华父亲素来知道儿子的德性,怎么可能无事献殷勤?
果然,下一句就是问老父亲要钱。大华父亲一拍桌子,断然拒绝:“活着一天,你就别想从我这儿再拿到一分钱!真指望我和你妈养你一辈子?都23岁了,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没做过,成天跟你那群蹲过牢房的朋友混,小心自己哪天也进去了!”
自那以后,直到今天之前,也没有从儿子那里听到任何消息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自家儿子真的要进去了。
大华父亲此时心里既自责又矛盾了。倘若半个月前他真的给了儿子钱,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是人的欲望是无底洞,尤其是赌狗的欲望。
他们夫妻俩年纪也大了,虽然前半生积累了不薄的家底,但终究还是要靠这个儿子自己拼搏,才能不把这份家底败掉。
果然,儿子解除了杀人的嫌疑,丁家全家人都长舒了一口气。不过,治安队员接下来的一席话,却让母女俩感到猝不及防:“虽然丁喜洗清了嫌疑,但案件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调查,可能还需要你们家庭的进一步配合。”
“什么细节?”丁悦和母亲几乎异口同声。
“丁喜多次参与非法赌博,涉案金额超过十万元,可能构成赌博罪,面临刑事处罚!”
第256章 物理竞赛培训也从没这么难过!
在治安部办公室里, 听着治安队员讲述大华的种种,丁悦妈妈也陷入了沉思。她心想,他们夫妻对丁喜的育儿模式, 与大华父母又何尝不是一体两面呢?
表面上要求丁喜上学, 把他安排在自家公司各个阶层,让他体验生活的艰辛,可实际上, 丁喜交了这些朋友,出现在地下赌场, 也足以证明他的发展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
可以说, 要是他们夫妻遇到什么突发事件突然没了, 现在这个儿子根本没有本事继承家业。
而坐在身边的小女儿, 虽然夫妻俩从未把她按照继承人的路数去培养,却比儿子优秀得多。
丁母不知道,治安部早就在现场发现了无数疑点,连大华自己也没有他想象中那样超强的抗压能力, 都没挺过第二轮审讯。
丁悦妈妈和女儿今天凌晨回家不久,大华就交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但在丁母看来,这么快就能证明儿子无罪, 全是女儿在问询时提出了那些异议的功劳。
自家丫头那么厉害,先在物理竞赛里拿奖,又在治安部审讯室大放异彩,也许……毕竟, 无论是国外还是国内,有名的女企业家也数不胜数!
得知儿子没有犯下杀人罪, 丁母心中暗自庆幸,甚至开始为女儿的人生做起了规划。但当听到儿子仍然要面临刑事责任时, 她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身体一软,几乎要从椅子上滑落。
原本对儿子的无辜抱有一丝希望,然而现在这个消息无疑是在将他推入了深渊。
“怎么会这样?我儿子不是无辜的吗?”她喃喃自语,虽然知道儿子一直在混日子,但始终无法接受自己家养出的孩子,哪怕不是凶手,也犯了法,依旧要承担法律的惩罚。
她想做些什么,却又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事实已无法改变。即使他们家拿钱、找关系,顶多也只能减轻刑罚,并不能让儿子摆脱罪犯的身份。
相比母亲的崩溃,丁悦显得冷静了许多,但她的脸色同样变得煞白,眼神中透露出复杂的情绪。
尽管哥哥并不是凶手,丁悦也一度为自己的观察和审讯室里的证词感到骄傲,但她没想到,哥哥终究还是因为赌博问题陷入了这场大麻烦。她早该猜到了,哥哥一年前就开始躲着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悄悄打电话,说到什么“庄家”、“老千”之类的词语时,她就该更加警觉。
倘若早点告诉父母、倘若自己周末多回家看看,事情是不是还有扭转的机会呢……
母亲的哽咽声在两人所处的房间里回荡,丁悦握住了母亲的手,轻声安慰道:“妈,往好了看吧,至少哥哥没做更严重的事,我们要坚强一点。”
对丁悦来说,她对哥哥走到今天这步,早有预料。金钱的欲望是难以填满的深渊,像她哥哥这样缺乏自控力的人,一旦一只脚踏入了赌博,另一只脚也就难以自拔了。
比起哥哥很可能因为非法赌博罪而面临牢狱之灾,更让丁悦难过的是那天晚上传来的另一条消息:在得知丁喜参与非法赌博且面临刑事处罚后,哥哥的未婚妻毅然决定离开他。
这一决定犹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丁悦的心理防线。
大约一年前,哥哥把这个未婚妻带到了父母面前。身为小姑子的丁悦很是紧张,担心和嫂子关系处不好,将来也影响她和哥哥之间的感情。
但她意外发现,虽然准嫂子大学学的是历史,而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理科生,但两人却很投缘。丁悦对许多事情都爱较真,而准嫂子温和的性格,即使被当面抬杠也不会生气。
也就是在最近,读了一些书,丁悦才慢慢明白,所谓“高情商”,并不是指那些职场老油条表现出的让人厌恶的圆滑、世故、老成,而是像准嫂子这样,任何阶层的人与她相处,都有如沐春风之感。
两人变成了朋友。无论丁悦周末是待在宿舍还是回家,几乎每星期都会和准嫂子去城里一起逛街、分享心事。
如今准嫂子决定不要哥哥了,虽然丁悦十分理解她的选择,但她内心依然感到强烈的痛苦与孤独,心好像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丁悦和准嫂子是因为哥哥才会相识,进而成为朋友,如今准嫂子和哥哥之间的关系没了,她作为小姑子,想再和准嫂子交朋友,中间也难免产生隔阂。
她不怪准嫂子,却只能怪哥哥自己。如果哥哥能早点收手,也许只是拘留一两天、罚款一两千以示警告。可是,按照治安队员的说法,哥哥不仅多次参与非法赌博,就连今天和大华、左撇子、八哥几个人玩牌的场地,都是哥哥联系并租赁的——说难听些,想要安上一个组织赌博的罪名,丁喜都没话可说。
积重难返,现在的局面早已不是一时的“失足”、收到蛊惑所能解释的了。
治安部给出了这个结论,即便丁喜父母再不甘,也不得不接受儿子依然要面对法律制裁的事实——至少儿子没有杀人,这让他们的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这天夜里,从治安部回到家,已经过了半夜一点。这两天,丁家所有人都心力交瘁,丁父丁母躺上床,几乎倒头就睡。
与前几天不同的是,今天的丁悦才是家里最困倦的。哥哥、准——不对,是前——嫂子,还有临走前治安队员对她说的一席话。
物理竞赛培训也从没这么难过!
第二天早晨醒来,半梦半醒之间,丁悦早已不知何时摁掉了自己的闹钟。
“6:45”!
看到电子钟上显示的数字,丁悦吓了一跳。家里离学校挺远,否则她平时也不会住校了。现在起床,洗漱、吃个早饭,再赶着早高峰去坐公交车去学校,铁定迟到。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她脑子里还没有完全整理好。想到父母也还在呼呼大睡,丁悦决定,今天干脆请个假。
不过父母还在睡,就算打电话给高老师,也没有旁人作证。所以,她等到七点半,才给高老师打了个电话——可不曾想,这都快把高老师急坏了。
电话里,她并没有把一切细节都第一时间和老师说。为了显得更可信一些,丁悦还故意扮出哭腔:“我哥哥出事了。”
嗯,这样也不算撒谎,哥哥的确出事了。
请完了假,她把自己关在房门里,假装看书。让丁悦感到匪夷所思的是,昨天离开治安部办公室前,治安部工作人员竟然鼓励她报考刑侦专业?
有个队员透露,上级领导看到了丁悦的笔录,觉得她很有才能。
丁悦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你们不是专业人士吗?那些血迹喷溅的痕迹,不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吗?怎么说……我觉得这些东西你们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
工作人员的笑容加深了一点,似乎明白了她的困惑:“你说得没错,血液喷溅的痕迹确实可以通过仔细分析得出结论。但专业人士的分析,通常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设备支持,还需要精细的测量。而你,几乎是凭借直觉和观察力,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做出了准确的判断。这是我们佩服的地方。”
丁悦皱起眉头,还是有些不解:“可最后,你们不是说大华提前招供了嘛?那些痕迹证据也没用上啊。”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的确,大华承认了罪行,证据没有真正用到那些细节。但你知道吗?正是因为你的分析帮助我们更快地锁定了线索,逼使大华心理防线崩溃,才让他提前招了。你的才能,远远不止是表面上的观察力。”
他顿了顿,接着说:“很多人——甚至包括我们这些所谓的‘刑侦专家’,在面对混乱的现场、复杂的案件时,会被现场无数的细节淹没,不知从何开始调查。但你在血淋淋的现场不仅不慌乱,还能迅速抓住问题核心,这种能力并不常见。正是这一点,让我们觉得你未来有潜力在刑侦领域做出成绩。”
过了一天,开学第一天就请假的丁悦才姗姗来迟。这时,她已经整理好了思绪,将过去几天发生的、如同过山车一般的事情和高老师完整地叙述了一遍。
既然有治安部专业人士都这么说了,更重要的是,既然系统都这么说了——如今的高松然面对春雨点,已经不像一年前那样抠抠搜搜了。即使系统曾给他看过更详细的有关丁悦的天赋提示,他还是花费100点春雨点,对丁悦开了天眼。
她的天赋叫“牛顿”。
就像顾青丽以为所有人的方向感都和她一样好,能够轻易分清东西南北一样,在某方面感觉敏锐的人,往往并不能立刻意识到,自己是那个天才。
高老师要做的,便是让丁悦意识到她的才能并不简单。这也并不难,丁悦本身就是个要强的姑娘,一旦认定了道路,就算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高老师要做的,就是让丁悦心甘情愿走上这条路。
第257章 王笛:别管我的学习,我想打鼓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往刑侦方向发展。我本来就只是想专心学习物理和数学, 没想到这些能和破案扯上关系。”丁悦说道。
“高中阶段,学习当然很重要,但你要知道, 学习本身并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高中学习的内容, 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考试服务的,只是一种筛选机制。很多人觉得,考上大学就能决定一切, 但其实大学只是你未来生活的开始。而真正能让你脱颖而出的,是在高中阶段就找到自己真正热爱、擅长的领域。你已经展现了自己在力学上的天赋, 能在现场发现别人忽略的细节, 通过简单观察就得出别人需要专业设备和药剂才能得出的结论, 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可是, 如果我真去学刑侦,我是不是就得放弃我喜欢的物理和数学了?我从来没想过以后会走这条路……”丁悦有些犹豫。
“走哪条路,都是你自己选择的。但你要知道,任何一条路上, 都可以用到你所擅长的知识。刑侦需要物理、需要数学、需要逻辑分析,这些正是你的强项。你不一定要选择一条看起来和你现在学的科目完全对口的路,有时候, 你的天赋会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发挥作用。”
丁悦听着,心中似乎有些开悟。她想起自己当时在治安部的情景,确实,专业人士虽然有设备和经验, 但他们没能像她那样迅速抓住重点。
也许,自己真的有某种潜力, 只是以前没有意识到——只把它用在为了选拔人才的物理竞赛上,而不是实际运用之中, 好像太亏了。
“不管你最终选择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只要你愿意追求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东西,我相信你一定会走得很远。”
清晨的阳光洒在丁悦的身上,照亮了她渐渐轻快的脚步。
高松然没有和她说的是,她哥哥丁喜倘若真的坐牢,对她也可能产生影响。高松然的一名大学同学,考入英语系,必毕生梦想就是当个外交官,没想到因为这位同学的母亲早年在海外走私被判刑,外交官的梦想破碎。
当然,如果你格外优秀,一切的限制也都不是事。丁悦的天赋的确异于常人,照理说,她是与伤人致死案件当事人之一关系密切的直系亲属,也是现场目击者。
严格来说,治安部那位工作人员,对她说她的观察能力出众,也有违规接触案件相关人员的嫌疑。但那名工作人员不惜违规,也要告诉丁悦这一点,也从侧面反应了她的能力,让治安部的专业人士都佩服不已。
小姑娘这两天经历了太多事了,只要有希望,高松然就不不希望再打击她。丁悦在治安部表现得颇为冷静,但这其中有多少是故作坚强,高松然不敢去胡乱揣测。
曾经的何珊燕妈妈,在外人面前也是一个坚强无比的母亲形象,可没有多少人知道她坚强的外表其实只是一层脆弱的壳,在多年的折磨之下也已出现应力性疲劳。一个成年人都会这样,青少年的心理状态更加脆弱多变,所以,高松然不愿冒险。
转眼又是一个学期结束,校方终于作出决定:原高二年级组长邵元虎老师本学期后暂时离任,高二年级组长将交由心理组老师李蓉担任。
这个决定让全年级师生都有些意外,自从多年前,三中增设年级组长这个职位以来,年级组长一直都由本年级一位不当比班主任的老师担任,且多数时候只教一个班的主课,有更多时间精力掌握全年级的教学工作情况。
李蓉老师带全年级的心理课,但心理课两周才一次,学科本身也并不参加标准化考试,她真的有担任年级组长的能力吗?
同学们也是众说纷纭。
“我去,我上心理课都是睡过去的,而且很多时候心理课也就放个视频,老师也不会讲太多课。这个李老师长什么样我都记不清了,结果突然告诉我,她要当我们年级组长?”
“以后的年级大会怕不是要改成集体心理咨询会了?”
“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她教全年级的心理课,一年半了,各班有什么特色她或多或少都会有所了解。之前的邵老师,还有高一高三的年级组长,都只教一个班的课,对别的班了解程度完全比不上李老师。”
“也许学校觉得我们还有一学期就高三了,再像邵元虎那样抓犯人一样地管教学生,我们以素质教育出名的三中迟早要出一两个想不开的……心理老师挺好!”
高松然也非常支持李蓉老师担任年级组长。尽管不教主课,和同学们在课堂上互动、相互了解的机会也不多,但在高松然看来,李蓉老师也是一名能站在学生角度思考教学方法、不惜得罪领导和同事的好老师。
大约一年前,赵华枫所作报道体育生选拔黑幕的文章发表,在三中内部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本着维持秩序的目的,三中最开始的应对措施是给赵华枫施压,希望她撤稿,学工处的张处长直接闯入还在上心理课的高一10班,将赵华枫叫走谈话。
正是李蓉老师发现事情不对劲,赵华枫刚被带走,她就及时通知了对此毫不知情的高松然。当赵华枫在学工处办公室,被张处长的言语攻势说得快要动摇之时,高松然及时出现,“解救”出了班长,让她停止自我怀疑。
高松然甚至隐隐揣测,从邵元虎到李蓉,高二年级组长的管理风格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是否也代表着校方某种实验的目的?毕竟,嘴上宣传着素质教育,若是仅仅把这四个字体现在丰富多彩的校园活动中,而将学生的心理健康依然置于学习成绩之下,培养出的孩子所谓“素质全面”,也只是表象。
他更期待与10班同学度过的三个学期了。
又是一年寒假,吴震寰参加了物理竞赛全国决赛。据他自己反馈,除了时间不够,最后有两道题完全没时间看一眼,剩下的题目发挥符合他的水平。
跟随名师学习架子鼓的王笛,打鼓水平突飞猛进。她本就是个有天赋的音乐特长生,学吹笛子时,老师就夸奖她节奏感好,玩的乐器从笛子变成了架子鼓,王笛更是如鱼得水。
寒假前第一节架子鼓课快要结束时,王笛像往常一样,和教她的于老师道别,却发现于老师似乎欲言又止。
胖乎乎的于老师是摇滚乐进入华国后第一批组建乐队的老前辈,虽然没在乐坛大火过,他们的乐队也很快解散。但只要是国内玩摇滚的,都对于老师在摇滚元年做出的贡献有所了解。
“我曾经的一个学生,在一个工业摇滚乐队当贝斯手。她们乐队都是女生,从音乐酒吧表演,逐渐积累了不少歌迷。最近准备出单曲了,乐队里的鼓手却要结婚生孩子,退出了乐队,她们得找个新的鼓手。她们知道我教学生,就拜托我留神注意一下,有没有水平较高的苗子。”于老师和她说起这件事时,有些犹豫。
在他看来,王笛是个十年难遇的架子鼓天才,但她毕竟还是高中生,还有半年就将升入高三,若是推荐她去乐队,排练、演出都要占据她的所有空闲时间,必然无法在学业上花费足够的时间。
到时候,万一耽误了高考,她的家长和老师责怪自己毁了孩子的前途怎么办?
王笛停下了手上整理乐谱的动作,大胆揣测着:于老师和我说这些的意思,难道是……?
“女孩子学架子鼓的本来就少,能达到她们水平要求的就更是凤毛麟角。我很想向她们推荐你,但是,我有点担心……”
王笛愣了一下,老于所想真的是自己?她挤出一个看似轻松的笑容,问道:“老师,您是担心我太年轻,和她们有代沟吗?”
于老师有些无语,这小丫头是真的对学习不上心啊!他摇摇头:“我担心你的学业。你还在读高中,学习对你来说还是最重要的。虽然你的鼓打得很好,但乐队的演出、排练会占用很多时间,可能会影响到你正常的学习、高三备考。”
听到这里,王笛不禁笑出了声,似乎觉得这并不是个问题:“于老师,我的学习成绩你也清楚,本来就不怎么样。我本来也就是个艺术特长生,文化成绩考个二本问题不大,我也从没想过要考什么重点大学。”
老于一时语塞,一直觉得王笛这姑娘个性鲜明,有什么感受不爱藏着掖着,没想到她对学习会这么直率。
她倒是看得比他还开,不像他教的其他高中生学生,甚至初中生,被成绩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少同样有天赋的孩子,在家长的权衡、劝说、逼迫下,早早放弃学习音乐。在这些家长看来,好像自从孩子上初三、高二以来,他老于就不是教学生一项特长的老师,忽然变成了偷走他们孩子学习时间的贼!
于老师心里一阵无奈,但也感到一丝欣慰,王笛至少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
妈妈在出差,很少着家。从期末考试开始到寒假这些日子,王笛一直一个人呆在家。妈妈偶尔回来一两天,两人也基本没有交流。
妈妈干什么工作?为什么总要出差?小时候被同学嘲笑母亲做过小三,王笛哭过闹过,也恨过母亲,但现在的她心已经硬成了石头,不再在乎。
这倒省事不少。去乐队参与“选角”,王笛也省得走个过场通知妈妈,让妈妈走个批准程序了——哪怕对王笛来说,就算妈妈不希望她去,她也不会听的,无非是为这对关系本来就有些淡漠的母女之间,增添一些名为“吵架”的调味品罢了。
第258章 你是怎么喜欢上工业摇滚的?
王笛推开录音室的门时, 眼前的场景让她微微一愣。本以为会热闹非常的排练空间,此刻却出奇安静。
四周墙壁上挂着厚重的深色吸音设备,脚下是老旧到起皮的地毯, 墙边一套架子鼓孤零零地摆在那里。
房间里只有两个女生, 一个是贝斯手,另一个是吉他手。她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级,两人正在给自己的乐器调音调音。
野猫乐队成员演出时, 都戴一副西方化妆舞会式面具,遮住上半脸, 演出听众几乎没有见过她们真脸的。
鼓手不在, 王笛是知道的, 正是因为鼓手要结婚生孩子, 离开了乐队,才给了她这个机会。
主唱的位置也空着。
贝斯手率先抬起头,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她。贝斯手一边拨弄着琴码,一边扬了扬下巴, 脸上笑容淡淡,问道:“你就是小王吧?我听于老师提起过你,没想到那么年轻。”
王笛点了点头, 心情有些复杂,本想抖个机灵,来一句“说王不说吧,文明你我他”的, 但又想到自己初来乍到,连乐队成员性格脾气如何都不清楚, 擅自做主自来熟开玩笑,很可能招致反感。
于是, 王笛正色道:“是我。”
贝斯手放下贝斯,走上前,伸出手来:“我是‘夜玫瑰’,这是‘影月’。”她指了指正在调吉他的女生。
原来在舞台上激情四射的她们,不戴面具时长得都很乖巧。
两人都没有报真名,而是直接用她们的艺名自我介绍。小王知道这是乐队的惯例,所有对外活动中,她们都只用代号,不暴露真实身份。
“欢迎小王。”影月抬头冲她点了点头,依旧专注于手中的吉他,声音冷淡,但并不失礼,“今天录音棚只有我们俩,主唱‘黑鸦’是兼职歌手,这两天有工作,你暂时见不到她。”
王笛扫视了一圈这个录音室,虽然设备不算顶级,甚至有些老旧,但每一样乐器都被精心维护过。白板上贴了好几支乐队过去演出的海报,也有面前这支“野猫”乐队的。
“前几年,我们一直和另外两个乐队合租这个录音室,每周每个乐队来排练两天,周日休息。也就半年前,另外两个乐队一个解散,一个集体搬去首都发展,我们的经济条件也有所好转,这才整租下了这间录音室。”影月介绍道。
海报上的她们挥汗如雨,释放着摇滚的狂热。王笛的心跳加快,已经开始脑补起自己也站在这样的舞台上时的样子。
“原来的鼓手退出了,她现在结婚了,没时间来排练,”夜玫瑰继续解释,一边走到架子鼓旁,指了指那把鼓槌“所以,我们现在需要一个新鼓手。于老师说你鼓打得很不错,想不想试试?”
王笛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眼前的架子鼓。在认识于老师之前,架子鼓对她而言只是兴趣,从没有系统学习过。尽管于老师对她的进步速度赞不绝口,但王笛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支乐队的一员,更别提是填补一个正式鼓手的位置,她既紧张又期待。
王笛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拿起鼓槌,试了试手感,这才坚定地点了点头。
夜玫瑰和影月相视一笑,似乎对她的回应感到满意。影月拨动了一下吉他弦,低声说道:“那我们开始吧,先试一试你的节奏感。”
王笛点了点头,坐在架子鼓前,手握鼓槌,心中的紧张一点点消散。
她知道,这支乐队的风格以力量感著称,成员都是看上去温柔可人的姐姐,主打一个反差感,她打鼓的节奏也要像重型机械一样有力。
影月站在她对面,微微抬头,看了看王笛,随即拨动了琴弦,一阵伴着失真音效的低沉旋律响起。旋律并不轻快,却带有一些压迫感,如同齿轮在相互咬合,发出铁器摩擦的声响。
“小王,跟上我的节奏。”影月的声音低沉而简洁,没有多余的解释。
王笛深吸一口气,抬起鼓槌,击打在低音鼓上。她并没有急于加速,而是保持着稳健的节奏,与影月的电吉他声相互交错。她听的工业摇滚,明白这种音乐形式讲求的是那种冷酷的力量感,打鼓的每一下都锤子砸在金属上,爆发力十足。
随着影月的吉他音色逐渐变得急促而刺耳,鼓点也随之变化。她加快了节奏,低音鼓与军鼓的交替击打,铙钹也敲击下发出尖锐的金属碰撞声。
夜玫瑰的贝斯低沉有力地加入进来,将音乐引入高潮。
影月和夜玫瑰最初并没有对王笛抱太大的期待,毕竟她只是个高中生,尽管爱听工业摇滚,但和于老师学的是传统架子鼓激发,从未接触过这种复杂的工业摇滚节奏。
但随着乐曲的进行,影月发现王笛的节奏感极其精准,每一次鼓点都在正确的时刻恰到好处地运转,强弱变化也很分明。
要知道,这可是她们乐队尚未公演的最新曲目,这小王也能做出如此契合的伴奏,不正是说明她和她们心灵契合,就是她们乐队要找的人吗?
影月也开始放开手脚,闭上眼睛,汪洋恣肆地弹出具有强烈攻击性的旋律。
王笛的心跳随着节奏加快。她也闭上眼,沉浸在鼓声与旋律的碰撞中,几乎不再思考,更不紧张,所有的力量都下意识地传递到鼓面上。
夜玫瑰的手指在贝斯琴弦上飞速游走,表情从一开始的冷淡,逐渐变得认真起来。她和影月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露出了意外的赞许——这个年轻的鼓手不仅能跟上乐曲节奏,还赋予了音乐更厚重的层次感。
“黑鸦姐一定会很喜欢你这样的鼓手的。”夜玫瑰笑着,“欢迎加入野猫乐队,现在,你给自己取个艺名吧,我们以后的活动都会以艺名出现在听众面前。”
王笛思索一番,不太确定:“我不太懂这个,你们能帮我取一个吗?”
夜玫瑰打量着王笛,忽然道“你比我们年纪都小不少,看起来就是未经世事的乖宝宝样子,打起鼓来却力量十足,绝对反差感十足!不如叫‘白鸥’吧,和你的外表相符,没什么攻击性,但听众们听到你的鼓声,绝对会吓一跳!”
“而且还和黑鸦姐的名字对应上了!”影月笑道,“乐队里年纪最长的黑鸦姐,和老幺白鸥妹妹完全相反的风格,简直绝了!”
又和两人闲聊了一阵,王笛得知,影月和夜玫瑰是远房亲戚,今年都是26岁,刚刚辞职的鼓手代号“紫蔷”,30岁,在家人的威逼利诱下被迫离开乐队,相亲结婚。
而被两人称作“黑鸦姐”的主唱,比这两人还要大四岁,是一年半以前加入的。
乐队成员私下里用艺名相称,对各自的生活也很少过问。两人对黑鸦的生活并不了解,但这个姐有一点让她们都钦佩不已——
无论是影月、夜玫瑰,还是紫蔷,到底还是受到现实因素的影响,尽管在舞台上尖锐、冷漠又富有攻击性,日常生活中依然打扮得体,害怕不合群。
而黑鸦不一样,虽然已经到了大多数女性生儿育女的年龄,但她的打扮风格却依然叛逆,好像丝毫不在乎外人异样的目光。
“好酷啊!”王笛惊叹道。
影月好奇地问道:“白鸥,你是怎么喜欢上工业摇滚的?”
王笛心中涌起无数思绪,却不知如何回答。
外在只是个普通高中生,只敢在长袖里藏两处纹身的她,内心其实也是个叛逆的姑娘。
因为母亲,她小时候没少被同学被边缘化,孤独感一直无法排解。单亲家庭长大的王笛,面临的不只是青春期的压抑,更有如阴影一般笼罩着她的人生的嘲讽。
她对母亲的过往感到耻辱和愤怒,却也随着年龄增长,隐约感受到母亲当年的无奈和艰辛——她也是为了自己能健康快乐成长、不缺衣少食、有钱学吹笛子,才做出那样的决定的。
让现在的王笛在现在的生活条件和另一个母亲没有那段耻辱过往、导致自己缺衣少食、没钱报各种兴趣班之内选择,王笛还真狠不下心来选择后一种。
只能说,自己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周围小伙伴无情的嘲弄、爱恨交织的复杂母女关系、对自己出生意义的质疑,笼罩在王笛心间无法消散,她的生活和。
适逢她最迷茫最痛苦的时候,王笛遇见了摇滚乐。在激烈、混乱、侵略性十足的音符中,王笛找到了表达痛内心挣扎的途径。
她喜欢音乐里那种巨大的、能够穿透耳膜的声响,每一击都能释放出积压已久的情绪。独特到有些别扭的音效,让她苦涩的心反倒找到了共鸣。
工业摇滚震耳欲聋的力量和攻击性,也让她好像找回了对失控的命运的掌控感。一次次的锤炼,也让王笛的心变得愈发坚硬。
可是,这一切,包括曾让她感到耻辱的有关母亲的一切,真的适合和面前两个相识不到几小时的人说吗?
想了想,王笛还是选择了更保守的回应:“工业摇滚让我体会到生活中感受不到的力量,绝望的嘶吼、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反倒让我找到绝望中的希望,和心灵的平静。”
影月对此不置可否,夜玫瑰却又提起了主唱黑鸦:“那可真巧了,黑鸦的歌声就很有力量,但也有我们的粉丝形容,她的歌声给人一种废墟之上重生的希望。相信你们一定能配合得很好。”
王笛想起刚进录音棚时影月说过的话,疑惑道:“她还有别的工作吗?”
“嗨,”影月撇撇嘴,“工业摇滚在国内是小众音乐里的小众,光靠音乐也只能勉强养活自己。我和夜玫瑰家庭条件挺好,对我们也没有太多期望。黑鸦姐嘛,年龄比我们大些,可能也想存钱吧,演出的费用不够,所以还有兼职工作,偶尔还会去别的场子客串演出。”
王笛忽然有些打退堂鼓了:自己打鼓天赋卓绝,还加入了一支自己最喜欢风格的乐队,没想到却也是一条艰难的道路。
第259章 却没想到是在这个场合
野猫乐队的演出基本局限在那些狭小的场地和昏暗的酒吧里, 王笛并没有现场聆听的机会。她习惯听的,大多是国外工业摇滚乐队的作品,毕竟, 这种小众音乐在华国的受众实在有限。
她甚至不知道, 在自己所在的运夏市,就有一支由女性组成的乐队在坚持着工业摇滚的路线。想听黑鸦的演唱,王笛只能通过夜玫瑰手机里那些画质粗糙的录像来想象。
这是热情的歌迷在听众席上偷偷录制的。有时歌迷站得太远, 画面便模糊不清,音质更是参差不齐, 夹杂着听众席上无数人的尖叫和欢呼声。
但即便如此, 王笛仍能从中听出黑鸦的声音——沙哑而粗粝, 仿佛全世界的重担都压在她身上, 又似一只受伤的猛兽,在夜里独自舔舐伤口。
然而,当黑鸦开始嘶吼,录像里她的身体也随之蹦跳起来, 声音中那种生命的原始冲动、挣扎与反抗,似乎拥有撕裂一切黑暗力量的嘶吼。
这不只是简单的情感宣泄,它是一种渴望, 一种冲破束缚的力量,让人在废墟中看到希望的光芒。
影月从架子上取下一叠信,抽出其中一封,向王笛介绍道:“我们在台上表演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联系方式也只留了长期合作的酒吧,如果歌迷有什么想对我们传达的信息, 都让酒吧老板接收。这里有一位歌迷给我们写的信。这个歌迷和你年纪一样,都是17岁, 她说黑鸦的歌声‘破碎又完整,痛苦又温暖。让人感受到孤独,却又给人战胜孤独的力量和勇气’。写的真好,不是么?”
王笛难得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她明明也有相同的感觉,可是文化程度比不上人家,就是写不出这样奇妙的形容词。
黑鸦尚未归队时,就听队友说,她们要找的鼓手找到了。小姑娘才17岁,对节奏的理解就超过了许多在大大小小演出、音乐节上浸淫多年的鼓手。
黑鸦从外地赶回来的时候,正值一个星期四的下午,王笛在家写作业。虽然她并不怎么爱学习,但是为了保证文化课成绩达标,高松然特地给她定了个目标:一个星期七天,至少有三天花在学习上,剩下四天随便她怎么消磨。
黑鸦一回到录音棚,自然问起了新加入成员的情况。
影月把手机递给她,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你看,这就是新人‘白鸥’,敲得真棒。我们带她上台,效果肯定很炸裂,就像你第一次上台担任主唱的时候那样!”
黑鸦接过手机,本准备一边随意看看,一边附和几句。但当视频一开始,鼓点随着音乐弹奏的吉它炸裂而出,黑鸦的表情却僵住了。那声音、那节奏……
她认识这敲鼓的人。
黑鸦的心跳瞬间加速,手里的手机仿佛忽然变得有千斤重。她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自己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王笛的鼓点精准有力,每一下都与影月、夜玫瑰弹出的音符完美契合,与这首尚未公开表演的摇滚曲天生合拍。
看着黑鸦下意识张大的嘴,影月兴奋地说道:“怎么样?我就说她有潜力吧!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节奏感太强了,简直就是为了摇滚而生的!”
然而,黑鸦依旧沉默着,她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内心情感仿佛打翻了五味瓶,无法简单用语言形容。
震撼、意外、悔恨……她说不出来。但影月却以为黑鸦只是被王笛的技巧所打动,继续夸道:“真没想到小姑娘能打得这么好,再给她点时间,绝对能和咱们乐队一起登台!”
黑鸦终于回过神来,将手机还给影月。她的心里早已波涛汹涌,却只能强作镇定,故作轻松地说:“嗯,这孩子是挺有天赋的。”
自从高一下学期的合唱节之后,王笛母亲就知道女儿开始跟一个架子鼓老师学打鼓。她原以为孩子吹了十年的笛子,可能学烦了,想要尝试新的乐器。
反正孩子吹笛子的水平,早已达到了高考艺术特长生的标准,再学一门乐器也未尝不可。毕竟现在不是十几年前了,她自己玻璃厂也爬到了中层领导的位置,偶尔还能有乐队演出的收入。
但她万万没想到,那个与自己保持疏远、甚至有些冷漠的女儿,竟然会站在她热爱的舞台上。
王笛妈妈曾试图通过听摇滚乐来靠近女儿,通过共同爱好寻找共同话题,却没想到,共同语言没找到多少,自己也在摇滚乐的魅力中越陷越深。
她曾以为,她的音乐与女儿的生活不会有交集,然而今天她才发现,王笛已悄然无声息地走进了她的世界——更准确地说,是震耳欲聋地走进了她的世界。
写完了作业,王笛背着书包走进了那个有些简陋的录音棚。上次的排练让她心中燃起了期待,尤其是听说黑鸦今天可能会回到乐队,她将第一次与黑鸦合练。
虽然期待感满满,但踏入录音棚的前一秒,王笛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她推开录音棚的门,熟悉的环境映入眼帘,影月仍在调音,夜玫瑰在调整场地中央麦克风的高度。两人看见王笛进来,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儿,笑着迎上前来。
“王笛,你来得正好。”影月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手指向角落里站着的一个身影,“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的主唱黑鸦,今天她终于来了。”
王笛的目光顺着影月的手指移过去。
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狠狠捏了一下。
站在那里的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母亲——那个在家里总是有些窘迫地想要和自己开启话题,但自己却几乎不愿搭理的女人。
母亲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身黑色的装束,与她平时的打扮风格差别不大。
黑鸦微微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僵硬,显得有些不安。她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此时的场景。
面对王笛同样震惊的眼神,她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尴尬和慌乱。她以为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好事坏事,在舞台上也早已游刃有余,可没想到,今天却在录音棚里被现实打得不知所措。
王笛彻底呆住了,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这支乐队的主唱黑鸦,那个在乐队成员眼里天赋异禀、歌声中充满治愈力量的主唱黑鸦,竟是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几乎形同陌路的母亲!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如何开口,好像活在一场荒唐的梦里。
王笛恨不得这就是一场梦。实在是太尴尬了!
黑鸦同样没有说话,她僵硬地站在角落,目光甚至不敢直视王笛。
在影月给她看录像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她也在私下里排练了好几种应对措施,但此刻依然觉得这一刻来得那么突然。整个录音棚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沉默得让人窒息。
影月和夜玫瑰见气氛有些不对,面面相觑。
影月从小在家被保护得很好,对于人情世故并不太了解。换句话说,就是不太懂得怎么读空气。她以为两人初次见面,可能有些紧张,尤其自己和夜玫瑰先前在王笛面前——不对,在“白鸥”面前,铺垫了这么多有关黑鸦多么多么优秀的言语。
也许小姑娘没见过世面,看到自己的偶像不知所措了呢?
可是,为什么连黑鸦都显得很紧张的样子?难道那段白鸥打鼓的视频让她震撼得无以复加了?
夜玫瑰试图打破沉默:“既然大家都在了,咱们开始吧。哎呀,白鸥,别看黑鸦姐打扮得那么冷酷,实际上她是个很好相处的姐姐呢,在生活中也经常照顾我们。”
王笛毫无感情地应了一声“哦”,然后坐到鼓旁边,指尖轻轻划过鼓面。她不想抬眼与母亲对视。
尽管影月也终于感受到气氛的不同寻常,但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转头道:“好了,咱们今天先排演一下歌迷最喜欢的一首曲子——草莓天堂乐队的《米汤和蜜糖》。”
王笛机械地点了点头,手中的鼓槌开始有节奏地敲击。和前几天第一次与乐队成员见面时不同,这一次她敲击的声音却显得生硬而空洞。之前展现出的绝佳节奏感也消失不见。
黑鸦犹豫地来到录音棚中间的麦克风前,余光看着王笛的背影,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正好轮到前奏结束,自己要开唱了,只能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整个排练过程中,王笛和黑鸦的交流寥寥无几。即使有,也是短促的指示和冷淡的回应。
“节奏稳一点,”黑鸦轻声提醒,试图用一种不至于引起反感的、纯音乐的方式与王笛交流。
王笛手里的鼓锤停顿了一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我知道”
她冷冷地回答,敲击的力度也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她内心的烦躁不断积聚,觉得自己被推上了一个根本不属于她的舞台。眼前的这些人,还有一些站在幕后的人——母亲、乐队成员、架子鼓于老师、柳莉佳,乃至合唱节后鼓励自己学架子鼓的高老师,是不是都在合作编织着一个她无法抗拒的局?
王笛对这支乐队并不是毫无感情,事实上,第一次和夜玫瑰以及影月见面,她就能感受到那种难得的自由和力量。
但一想到这可能是某种计划,她的内心就充斥了一种压抑感。
从摇滚乐中,她找回了对自己生活的掌控,可是如果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别人安排好的一步棋,而非自主选择只能被动的接受安排,甚至还要被拉回那个一直逃避的家庭关系之中,王笛觉得委屈。
第260章 飞向和解
尽管王笛心里总梗着那根刺, 但这么好的机会,她也不想让它白白流失。
乐队里另外两个成员知道她还是学生,在训练时间安排上也尽量迁就她。
当王笛因为要写作业, 无法参加某一天的排练时, 夜玫瑰毫不在乎地对她说:“我们几个都不是拿乐队当饭吃的,当然是本职工作重要啦。
再说了,虽然王笛和她妈妈之间有隔阂, 可王笛也不是完全不识好歹的。和她在同一乐队的毕竟是她妈,是挣钱供她读书、学乐器, 给她做饭的人, 而不是什么有深仇大恨的死敌。
当然, 也给她从小带来了在学校被人嘲笑、被人欺凌的理由。
这么想着, 王笛忽然就有些惭愧起来。不就是小时候被同学欺负过吗?过了几年,不也早就看开了?
而且,现在的母亲也不做人家的小三了,自己干嘛还一直纠结着不放呢?
平心而论, 因为过往,受到外人冷眼最多的还是母亲本人。她王笛受到的,再怎么样也只是附带伤害而已。
不过, 尽管王笛这么想,但完全解开心结却没有那么容易。从小学第一次被人笑以来,她就知道,自己那么多痛苦的根源, 都是对母亲算不上仇恨的厌恶。
就像“缝纫机”的外号已经成了冯仁杰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样,这种羞耻感和压抑的情绪伴随她多年, 也成了王笛性格的一部分。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虽然开始理解母亲当年做过的事, 可是,和解——无论是与母亲还是与自己和解,都没有那么容易。
尽管有些别扭,但王笛还是按照乐队的安排,排练她们下一次表演时的曲目。在每次练习时,她尽可能忘掉和自己合作的三个人中,有一个让自己感到无比别扭的人。
天赋使然,王笛融入这支乐队非常快,尽管她和母亲黑鸦没有过多的语言或眼神交流,但每当黑鸦的歌声变化,王笛的鼓声总能及时响应。
“再来一次,这次轻一点,为之后的大爆发积蓄力量……”练完了一段,黑鸦低沉的声音在排练室里响起。
王笛握紧鼓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她发现,自己在排练中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刻意关注黑鸦,而是将全部心思集中在了鼓点上,去体会歌声、吉他声、贝斯声交相辉映的美妙,去思考她要打出怎样的鼓点,才能将这些声音完美地糅合在一起。
一周后,她们迎来了一次小型演出。这是一场地下音乐节,野猫乐队要表演三首曲子,其中一首便是王笛来试音第一天敲过的野猫乐队新歌《灰烬》。
“白鸥,第一次演出,紧张吗?”演出前最后一次排练结束后,影月轻轻拍了拍王笛的肩膀。
王笛摇摇头说:“还好。音乐能让我放松。”
演出那天,灯光打在舞台上,观众的欢呼声穿过演出现场烘托气氛的背景声音,热烈无比。
王笛坐在架子鼓后,双手握紧鼓锤。她想到了高一下学期和10班同学们一起演绎的作品《猴山圆舞曲》:刚开始表演时,台下同样很热闹,却是质疑、议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比较多。
而今天,台下这些人却都是歌迷粉丝,在用滤镜看着自己。
她的目光不自觉扫向黑鸦。黑鸦站在舞台中央,带着化妆舞会面具,全身一套黑色短打,点缀着金光闪闪的亮片,向台下大幅度挥着手,与观众们做着暖场前的互动。
黑鸦的气场强大,仿佛她就是为这个舞台而生。
在向台下观众介绍完乐队新成员“白鸥”后,她宣布了她们的新歌:“这首歌名为《灰烬》,是写给那些在困境中挣扎的人的,希望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力量。”
音乐响起,王笛跟着吉他的节奏,有力地敲击着鼓点。随着黑鸦的嘶吼声爆发,鼓点不自觉地加快了节奏,王笛紧跟着黑鸦的声音起伏变化。
就在这时,黑鸦忽然转过身,用眼神示意她稍微放慢些节奏。王笛几乎立刻反应过来,灵活地调整了鼓点节奏。
音乐进入高潮,黑鸦的声音变得更加嘶哑尖锐,王笛也随着音乐的情感变化,将鼓点敲得更加沉重有力。
率先出场的第一首歌曲自然给观众们带来了巨大的震撼。后面的两首都是野猫乐队的老歌,但观众们的热情丝毫未减。
演出结束时,观众的欢呼声震耳欲聋。王笛从架子鼓后抬头,先看到了母亲回过头来向她微微点头表示认可的瞬间。
到后台后,影月和夜玫瑰都兴奋地谈论着这次演出多么成功。
“白鸥,没想到你的台风这么棒,完全不像个新人!”
“我都震惊了,太厉害了吧!”
王笛只是微微笑了笑,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又飘向了不远处的黑鸦。母亲背对着她整理设备,并没有说话。
演出期间,两人依然没有过多的交流。但王笛似乎觉得,两人之间一道看不见的幕墙,正在慢慢被打破。
自己和母亲在音乐会上的默契如此自然,以至于……她感到有些不习惯。
演出结束已经很晚了,王笛坐在一旁,脑海中还回荡着刚才的演奏旋律。夜玫瑰走过来问王笛晚上怎么回家。
王笛下意识地看向了母亲。黑鸦走到她身边坐下,向两人解释道:“我开车送她回去就好了。”
她又转头轻声对王笛说:“你真的很有天赋。”
在影月和夜玫瑰面前,两人没有任何正式的交谈,但她们好像都清楚,对音乐的追求正悄无声息地修复着母女之间的裂痕。
坐在车上,车窗外的街灯在她们面前一盏盏闪过,好像流星划过天空。
车内的空气却安静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王笛靠在副驾驶车窗边,右手握住左手手腕,搭在腿上,表情冷淡。
母亲忽然问她:“我从来没问过你,你也没主动和我说过——我很好奇,你从摇滚里找到的是什么?”
王笛犹豫了片刻,郑重其事地回答道:“自由,和掌控自己失控人生的快乐。”
“失控啊……”黑鸦喃喃重复着。
“生活就是这样,难以理解,难以掌控……”黑鸦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心存怨恨,因为我做过很多让你无法理解的事。”
王笛皱了皱眉,她没有预料到母亲忽然想和她谈这些,隐隐又觉得这是解决两人之间问题的最佳时刻了。
就在一小时前,她们在舞台上一起闪耀光芒四射,她们是个整体。这些年来,王笛从来没有感觉自己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如此亲近过。
但王笛也不知怎么开口,只能紧咬着嘴唇,静静地倾听母亲的独白。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母亲,可是那段时间我真的陷入了绝境。你那么小,我学历不高,也没有多少工作经验,每个月的开销压得我喘不过气。我也恨自己,为什么做出那样的选择,但是当时似乎真的找不到别的退路了。靠那些钱,至少能让我们过得好一点,至少不用担心房租和水电。”
说起这些曾让自己感到无比耻辱、委屈和痛苦的往事,母亲的语气却异常平静。
这让王笛感到有些不解,甚至有些愤怒。她抹了把眼泪,转过头:“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你的那些‘决定’,给我带来了多大的痛苦?”
黑鸦的眼眶也湿润了,声音更低了下来:“我想过,我每天都在想。第一次听说你因为我的名声不好,在学校里被人嘲笑、欺负,你才三年级吧。我心里痛得要命,可我却不知道怎么弥补你。你不愿意和我说话,我也干脆逃避,我以为只要我们不谈这些,生活虽然有些别扭,但至少维持表面上的平静。看着你越长越大,出落成了个漂亮姑娘,又会吹笛子,还考上了三中这所名校,心里又骄傲又难受。”
车里沉默了好几分钟。尽管王笛嘴上不愿意说,但她的内心确实被母亲的泪水触动了。
虽然她一直把母亲过去的经历当做自己一切痛苦的源头,可是针对这股痛苦的来源,她却从未和母亲有过这样交心且深刻的交流。想起母亲独自一人抚养自己长大的那些年,尽管内心依然有怨恨,她流着泪,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释然。
其实,自从开始理解母亲的那一刻,王笛早就想要放下了。她只需要像今天一样的一个契机。
王笛终究也是个渴望母亲陪伴的孩子。
演出结束后,乐队成员们在家休整了两天,而王笛也没闲着——她得赶作业。
第三天,母亲白天要去玻璃厂上班,王笛则率先来到了录音棚准备排练。
影月和夜玫瑰还没到,她靠在录音棚里一张旧沙发上,漫无目的地环视四周。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角落的一堆杂物上,上面有之前与野猫乐队合租录音棚的乐队留下的东西,还有一本笔记。
每一行笔触都有些凌乱,但字迹王笛再熟悉不过了。
这些都是母亲来录音棚练歌时随手写下的歌词:“如果我的声音能穿透夜晚,我将用伤痕累累的歌喉,划开天幕,飞向自由。”
她也一直在寻找自由啊……
只不过,成年人的自由,要比自己这个半大姑娘难以寻觅得多吧。
第五天,乐队还有另一次小型演出,同样大获成功。
黑鸦、影月和夜玫瑰的“铁三角”,维持了以往的高水准。至于新成员白鸥,观众评价:年纪轻轻,资历尚浅,打鼓的手法却非常老道。
演出结束后,乐队成员在后台休息。黑鸦给王笛递了一瓶水。片刻后,黑鸦还是说出了口:“我为你骄傲。”
王笛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黑鸦:“我也为你骄傲,妈。”